沈浩波
我从来都认为,“小资”是文学的敌人。和一切真正的艺术样式一样,文学首先是独立,反抗和批判,是不屈从于任何既定的秩序,是既不能从俗也不能媚雅。这是一个原则性的标准,正是在这种原则性的精神标准之下,我们才能对文学有更苛刻的要求,我们才能把那些貌似花团锦簇的文字从真正的严肃的文学艺术当中剔除出去,我们才不会把琼瑶的言情和金庸的武侠当作“文学”之一种。
但在今天,文学的标准似乎越来越含糊了,很多专业性的纯文学杂志和一些大名鼎鼎的所谓文学评论家竟纷纷在为一种叫做“网络文学”的东西正名,还有人据说在为“网络文学”的日渐功利性而忧心忡忡。而那些打着网络文学旗号的作者们竟也就纷纷吃香起来,比如安妮宝贝。我并不否认,网络上有一些很好看的文字,但好看的文字并不一定就是文学,我也承认,有一些网络写手写出了非常优异的文学作品,比如邢育森,我只能说,他们是通过网络传播了自己的作品,仅此而已。而大多数的所谓的网络文学,只不过是新时代的白领小资们在茶余饭后,挥舞着白手绢,掉着眼泪,在风花雪月中自我感动的东西。比如那个著名的“榕树下”,就是一个小资者们的天堂。
任何时代都有小资,任何时代都有需要小资的人们。我不反对人们过上小资般的生活,对于穷惯了的中国人民来说,能够小资一把,能够在柔软的烛光下,和女友一起分享水果沙拉,这确实是一件“风花雪月的事”,我也不反对人们爱看那些小资的文章,事实上,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些精神麻醉剂,我自己也不例外。但我反对把这样一些小资的东西当作“文学”来贩卖和标榜,无论是过去洪烛赵冬们酸不溜秋的所谓“青春美文”,还是现在“安妮宝贝”们精巧雅致的所谓“网络文学”,时代在变,文字在变,小资们也越来越都市化和国际化,但是,他们小资的骨血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其实是一回事情。所谓“小资的文学”,是一种把生命置身于泡影中的“文学”,是一种不敢直面生命真实的“文学”,它润滑着人们的生活,把人们变得毫无想象力,毫无思考的能力,毫无批判的精神,说得严重一些,它会使迷恋者的生命变得越发轻飘,它是非文学的,是文学的天敌。
“小资”的腐蚀无处不在,我说过,人们需要这种被麻醉后的效果,人们总是喜欢被感动或者自我感动,人们总是喜欢把玩那些精致小巧的东西,即使是那些自认为从事着严肃的文学创作事业的作家们,也往往难以在自己的作品中逃脱“小资”的侵袭,比如我所喜欢的女作家棉棉,她的代表作《糖》中,小资的气息几乎无处不在,只不过,棉棉骨子里的绝望、破碎和狠毒把它们给消解掉了,而在另一个“美女作家”卫慧那里,则是小资本身的力量占了上风,所以我说,棉棉是“文学”的,而卫慧周洁茹们不是,她们是“文字”的,是贴着商业标签的,是物化的,是小资的。而在诗歌中,除了那些吟风弄月的小资之外,另有一些更为隐蔽的小资,比如那些形式主义的趣味写作,知识分子的学院修辞写作,和那些酸水直冒的抒情主义写作。在这些作品中,“小资”甚至已经战胜了“文学”,已经不仅仅是“文学中的小资”,更是“小资的文学”了。对于任何一个严肃的写作者来说,与自身的“小资性”做斗争,同样是一件永远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