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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Sandes向右转弯，上了Loop20，天气很好。
这是一条很荒凉的路，从机场到学校这段尤其如此。大概是因为前两天刚下过雨的原因，空气还是很凉。但是现在，天蓝得不能再蓝了，阳光没有阴影地妩媚着。冬末春初时分，高速公路两边的仙人掌和灌木都沉静地枯黄，只有树缝里隐约一点点嫩芽，躲闪地绿着。
你抬眼望前面的路，就看见柴郡猫趴在干瘦枝条的顶端，对你傻笑，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这猫笑得可真够傻的。”你想。
然后你就听见爱丽丝问：“柴郡猫，”她的声音干净纯真，有些胆怯，还不知道它喜欢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它的嘴笑得咧开了。“哦，它很高兴，”她想，就继续说了：“请你告诉我，从这儿我该去哪儿？”
车窗外太阳有些晃眼。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黑发直直地垂下。她双眉细弯，唇形精致，眸子漆黑。
坐在一旁的妻子看见你嘴角的笑容，温柔又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你喜欢《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吗？”
“不喜欢，因为它诡异。”
“我喜欢，因为它诡异。”
十四个小时之前，她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回市里。坐在车上，看高大倔强的杨树一言不发，飞速后退。它们笔直而枝叶寥落。然后她看见柴郡猫坐在稀落的树梢冲她傻笑，目光灼灼。
“天哪，我以前从未见过会笑的猫！”爱丽丝忍不住轻轻喊了出来。这时候猫突然消失了。满车的人沉默着，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它们都会的，”沉浸在睡梦中的妈妈疲倦地回答，“起码大多数都会笑的。”接着，又呼呼睡去──昨晚，她们一起喝葡萄酒到深夜。
她觉得有些窘，自己这么惊奇又这么冒失地开口是不符合淑女的规矩的。于是她优雅地挺直腰，然后把笔直的长发轻轻拨到肩后。黑色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双眼平视，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朝外看了一眼：柴郡猫又蹲在高高的树梢──它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突如其来地消失。
爱丽丝很有礼貌地说，“我希望你的出现和消失不要太突然，这样把人搞得头都晕了。”
“好，”猫答应着。这次它消失得非常慢，从尾巴尖开始消失，一直到最后还看见它的笑脸，那个笑脸在身体消失后好久，还停留了好一会儿。
“哎哟，我常常看见没有笑脸的猫，”爱丽丝望着那张笑脸，想，“可是还从没见过没有猫的笑脸呢。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事儿了。”
窗外开始下雪了，可她一直沉思着，没有发现。
车厢里很安静，偶而传来她妈妈深沉的呼噜声。爱丽丝有些失望，他们怎么都不对自己惊奇的事情表示兴趣呢？她有些怀念打槌球的日子了。
那是多么奇怪的槌球游戏呀。槌球是活刺猬，槌球棒是活红鹤，士兵们手脚着地当球门。它们虽然乱糟糟的不听话，可是至少很有趣，爱丽丝很客观地想。
然后她听见两只刺猬吵起来了。“我不是兔子，我没有三瓣的嘴唇和支楞的耳朵。”一只小刺猬高傲鄙夷地说。
她觉得它的语气很有趣。这时候，红鹤又把脖子扭上来，表情奇怪地看着她。她咬咬嘴唇：“看我干什么？”说着，转过头，偷偷瞟了一眼三月兔手上的白手套，又咬了咬嘴唇，“我又不是你。我没有三瓣的嘴唇和支楞的耳朵。”
你们的相逢总是在夜里。不是你的黑夜就是她的黑夜。在所有的相遇中，她总是笑得肆无忌惮，或者，把不快乐的事情一件件告诉你，不厌其烦。在沉沉的黑夜里，这个一身黑衣的女子义无反顾，色彩斑斓。你们总是争吵，总是互相久候不至，而理由千奇百怪。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你往往会说：等等，我要去干活，一会再回来。
更多的时候，你们总是同时说出同样的字句，接着是同样的沉默。这个时候你总能听见她轻轻叹息着说：“瞎子，你怎能不喜欢我呢？”
然后你看见她的样子：笑容平凡，眉眼温良，唇形精致。所有的欲望似乎都裹在这张普通的脸庞后面。
她的黑衣不能反射一丝光线，在转身之前你发现。
爱丽丝咬了一口右手的蘑菇，于是你听见她在你身后轻喊：“瞎子瞎子瞎子，你喜欢我吗？”你从来没听过如此蛊惑却又如此纯净的声音。
于是你踌躇。
黑夜里你看见她的笑容。红色的葡萄酒如琥珀般透明。
你沉默着，看见爱丽丝在兔子洞里坠落。“这多么奇怪呀，”她的声音总是这样充满了好奇。三瓣的嘴唇下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支楞的耳朵里是粉红色的皮肤。
“对不起，我刚刚掉到这里，”这个小女孩努力装出成人才有的彬彬有礼，“Cheshire Puss, Would you tell me,
please, which way I ought to go from here?”
三月兔的那只白手套，在她身后的手上一晃一晃。
“That depends a good deal on where you want to get to。”你听见狡猾的柴郡猫回答。
是的，关键是要看你上哪儿去了，你沉思，点头，微笑。你看着爱丽丝偷偷咬了一口左手的蘑菇。你看见她黑发笔直，双眉细弯，眉眼精致。你听见她得体地微微笑着问你：
“你喜欢《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吗？”
“不喜欢，因为它诡异。”
“我喜欢，因为它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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