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诗】
橄榄树文学月刊◎ 二零零一年一月期
编辑:揭春雨

·郑单衣·


欢  乐

  如果北斗星挂在那儿不再叫北斗
  而叫欢乐,我们的手
  就握住了真实的石头

  掂量,掂量着对方
  以及对方的对方,轮流
  像一块磁铁,不顾一切

  扑向彼此和地心
  因为没有重量我们的爱便飘走
  沉入黑夜

  要舔,就卷起舌头舔自己吧
  欢乐说,说的是
  北斗星也会卷起舌头
  反过来舔我们脊背上的汗珠

  让我们轮流把对方抛向空中吧
  从别人的屋顶
  我说的是,在以往的那些世纪
  爱需要用力

  只需再用点儿力,星星们也会轮流
  彼此抛着,用力……
  接住对方
  而且,每抛一次,它们就增加一倍

  迅速增加,如果与我们对应的
  那些屋顶那些灯火那些暗夜里的昆虫和鱼群……
  也在齐声高喊
  再增加一倍再增加一倍吧!
  就说明我们的心是在猛啃着欢乐



丢  失

  快船往返于斯,因为心在高喊着,快
  我们如箭在弦我们奔向码头……我们
  逃逸的欲望本无目的

  但,船在咆哮
  用船的逻辑
  
  那岛,任意的看着我们抵达,就像看着血
  抵达自己的伤口
  而最大的伤口是海……永不愈合
  因为被看见,因为越过错动的人头和肩胛
  闪烁……在小巷尽头

  我们透过机器看海,高喊着快,快看啦
  那被机器看见的海正起伏

  当我们,双眼微睁
  想起那不曾发生的旅行,往返,快
  交换体液……直到心力交瘁



比喻和沙


  这时候,我持续兴奋的欲望想要牢记
  任何粘满沙子在烈日下急急奔跑的陌生脚丫,这时候
  我发亮的三棱镜记不住任何脚丫──当大海
  这盐的提供者,突然倾斜,像一个轰然内陷的巨大平面
  以快乐的名义运足了臂力要转动自身

  那似乎巳经完全锈住了的行政之轴,那蓝色的
  腐朽之轴,要将我们从不断向外倾斜的沙滩上
  卷走……而这时,我宁愿静止
  紧紧抓住那滚烫的沙子像缆绳,以平衡身心

  以稳住脚跟而不致突然跌倒,在浪尖,在救生员手里的
  望远镜可以看见的远处──我,像一架天平
  因失去重心而高高跷起了双臂,我的托盘
  当我那想像之缆突然断裂,以沙的速度在风中解散……


  我宁愿静止,为获得平衡而缓缓奔跑,来回摆动着双翅
  当大海,透过我那发亮的三棱镜露出雪白的牙床……
  充满了夸张和重复的技巧,她的肩
  她的舌头和不断瓦解着的身体是如此地精于分裂,重建
  这合法的分裂与重建令我着迷……
  令我长久地聆听,并试图从那奔涌的血液里诱导出
  上万种比喻的激情以融入蓝色,无限地向外弯曲


  而这时,那无限向外的蓝色,放弃高度,方向……
  循环,似乎惟有变得更蓝,就别无选择
  当我以尖叫的快艇的速度用摄影机追踪着蓝色
  用水草,渔网和冒险者的尸体幻影……用鱼刺和钢叉……
  组成陪审团面对那蓝色……而这仅仅是一个比喻
  充满了罪恶,喧哗,放纵和偏执
  不舍昼夜,细数着沙子,而那非法的

  蓝色冶炼机器,似乎只专注于炼造本身并且精力过剩……
  从一个中心扩散,永不间断──这机器……
  我为自己居然使用了这样的比喻而羞愧


  当我沿着不断向前弯曲的海岸线极目远眺
  搜寻那可能突然出现在远方的向内生长的山脉和鱼群……
  当我从自巳肉体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当我心神不定,恍惚,眼前一黑,用内在的视力
  注视着她那斗篷紧里的柔软肢体在猛烈阳光刺激下,亮出
  又迅速掩藏起自身那幻影般刺目的雪白内衬

  那因过度磨损而破绽百出的肢体和血液的内衬
  它令人着迷,它令人禁不住要驱动自身
  扑进怀抱,任何怀抱……当我转身离去……
  而我想摆脱的也正是
  这一系列联成一体而又瞬间粉碎的比喻的内衬


  我为使用这样的比喻而感到沮丧和羞耻……因为这比喻
  比喻本身……因为修辞,白手套,因为
  没有一间腋窝纠缠着海草体毛的医院可以等同于此刻
  可以借助语言,在此刻,当着赤裸的人群
  用沙子铺平手术台移植
  ……从粘绸的腮腺和潮湿的阴毛开始移植

  当一群群被脂肪折磨着的男女走出车门
  海豹般梦游,在我的四周,仰卧在刺目的烈日海滩
  躺在彼此投下的错动的身影里冒着臭汗
  妄图借助比喻的利刃剖开脂肪库,像一种酷刑

  像一种酷刑缓解绝望的肉体根块,并释放压力
  惟有孩子和老人品尝着那迎面扑来的酷热景色
  品尝着脚丫里的沙子像稻米和小麦堆积如山
  当风,运足了力气将低垂的
  云层之轴推动,要抵挡烈日和时光清点
  沙子般无所适从的晦暗面孔,我们
  这些荫沉的黄种人的面孔,曾像金子般照亮过那晦暗的
  沙滩的面孔,当顺时针转动的朽坏之轴把我们赶回城 


  是工作在帮助我们实现发疯的
  心愿……是药片在帮助我们入眠……是齿轮
  在帮助我们活着,死去活来……这歌声令我绝望

  每当我沿着永无止境的城市不断延伸连成一片的
  大街目睹匆匆赶路无处不在的人群
  像一粒沙子……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我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往返往返往返

  于一尊古老的沙漏并且逾来逾像一粒沙子在问着自己:
  是谁拥有那沙漏并无视我们的意愿和生死
  转动无形的比喻之轴直到一切
  消失……于同一个
  路口……那针孔般的路口……自己……?

(2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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