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唱三叹
到了秋天,顾言就四十五岁了。这个年龄对于顾言而言,可以说是一道分水岭。在机关当了十年科长的顾言倘若在秋天以前不能解决晋升的问题,那么顾言这一辈子算是活到头了。组织部门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有的说这个规定是发过红头文件的,不管发没发过正式的文件,过了四十五岁这道坎的,再要提处级的,微乎其微,也可以说几乎等于零。至少在顾言所在的机关是如此。
顾言对于自己能再往上挪一挪是早有想法的,十年前,顾言提了个科级,这在论资排辈的机关里从年龄层次上看也算是往小的靠了,大家都认为顾言已被列入重点后备对象了,而且顾言在业务上的水平在机关也是有口皆碑的,提副处然后再提正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连顾言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顾言甚至已经在心里构思过当了处长以后如何管理处室的方略,很有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感觉。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顾言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科长一当就是十年,这在机关是很罕见的,尤其是像顾言这个年龄段的人。每次机关人事调整,顾言就在等着上面来人跟自己谈话,但每次都是落了空,使顾言化了不少心思准备的谈话内容也统统化为乌有。
在这十年中,顾言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不光是勤勤恳恳,也是很动了不少的脑子的,帮着处长做的事情处室里的同事也都是有目共睹的。顾言当科长时的处长退休时,顾言经过比较周密的思考,认为自己是最有希望的,而且处长在退休前找过顾言,将他推荐顾言的经过都跟顾言说了,因为有这一层因素在,所以顾言也没去做一些该做的工作,结果是大意失荆州,从外面调来了一位来当处长。这第二任处长明摆着是来踱金的,只当了不到二年就高升了。那一回,顾言为了不再次出现意外,特地跑到主管人事的副局长那里做了一些工作,副局长对顾言的工作是肯定的。顾言为了把事情做得牢靠一点,还婉转地提出可否先提个副处,这样,一级一级上,比较符合局里的规定。副局长对顾言的暗示不置可否,只要求顾言在人事的问题上不要太敏感,也不要有太多的想法,局里会通盘考虑的。当时,顾言是一肚子的委曲,只是不便在局领导面前流露出来。
这一次,顾言又与处长这一职位擦肩而过,就连一个副处也没有弄上。新提的处长依然是外面调入的,是下属单位的一个老总,年纪比顾言还要轻。顾言觉得自己彻底没戏了,有一段时间,顾言颇有点心灰意冷。顾言想前想后,思左思右也搞不懂事情出在哪儿,是哪儿卡住了。最后,顾言得出一个结论是自己官运不好,命中注定自己只能当个科长,就算能力最强,也当不了处长的。这样一想,顾言的心情才稍稍有些恢复。
顾言的心情是好了一些,顾言的老婆李娜却又发起了牢骚。李娜在一家自办发行的报社发行站做事,主要的工作除了管理报纸发行员以外,还兼做一些内部的杂务,虽说没有经济上的实权,在站里却也是可以呼风唤雨的。比如她要叫一个发行员做一件什么事情这个发行员是不敢不做的,如果他敢不听管理员李娜的话,那么他在发工资时一定会比别人少一些。而顾言就没有这个魄力,顾言如果要处室的哪位同事帮着做一点事情,就要好言好语。而且还要看对方的脸色,如果恰好碰上对方心情不好,顾言也是要吃闭门羹的,机关是什么地方?平起平坐的,表面上相互客客气气,心底里谁卖谁的账?这一切,都被李娜归结为顾言不是处长的缘故。李娜说如果你是处长,你叫他们做事,谁敢不做?就算他们心里有意见,当着你的面谁又敢说?这就是有权力与没有权力的区别。当然,李娜想要顾言当处长还不仅仅是这一方面,其他的事情就多了,这处长就象一个结,一打开,房子可以换大的,工资可以拿高的,车子也可以坐小的了。最要紧的,是人活着的意义或者说价值就不一样了。李娜坚决地认为,要做人上人,就要当处长,这自然是针对顾言来说的,如果能做局长那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只是这个结总是解不开,解了十年了,好像越系越紧了,一旦变成了死结,那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处长从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而与己无关了。
顾言也认为自己在四十五岁以前当不上处长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简直可以说自己的人生是很失败的。科长算什么?在顾言所在的这座城市,科长这样的角色比树上的绿叶还要多,一到冬天,说不准就成了一片枯萎的黄叶从枝头掉了下来。等到来年春天,再生出无数的绿叶来,周而复始。而处长就不同了,处长就是四季常青的灌木了,到了局长,则是那些受到保护的古树名木了,在树身上钉上一块小牌牌,谁见了都得浇点水,施点肥。
顾言回到家抬不起头来,李娜也是要有话的,说顾言一点都没有精神气,在家里都是这个样子,在机关里还会有生气?这生气是很重要的,这是一个人有没有朝气的标志。一个人要是没有了朝气,怎么可能去领导其他人?这样的人当了处长或者说当了局长,这个处或这个局不就要老气横秋,暮气沉沉了?顾言不晓得李娜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套理论,不听不行,听了又要头疼。顾言想以前的李娜不是这个样子的,李娜和自己谈恋爱的时侯,还是一个很怕羞的女子,这十来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从李娜身上,是一点也找不出从前的清纯了。但顾言不敢将这话说给李娜听,一说,李娜就又要给他上课了。说李娜不象从前的李娜了,也不是大实话,至少,李娜的外形没有多少变化,还象结婚前一样胖胖的。当初顾言跟李娜谈恋爱的时侯,顾言的朋友们都是不太认可的,都认为李娜太胖了。顾言也是有过动摇的,但说实在话,李娜的胖是有曲线的胖,衣服搭配得当,还是很能弥补一些的。到了后来,顾言已是有苦难言,朋友们也是理解顾言的苦衷的。说到这个有苦难言,顾言一直认为是自己意志力不强的表现。当时,顾言住的是集体宿舍,是没机会与李娜进行鱼水之欢的。巧就巧在那年的五一节,机关工会组织大家到黄山旅游,正在热恋当中的顾言就没有报名,这样,集体宿舍就变成了单身宿舍。李娜一来,喜上眉梢,白天两人出去玩,晚上回来,就感觉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是不可能无所作为的。说不上谁主动,反正,经历了那一夜,挡在两人中间的那一道堤没有了,没有了堤坝的河水自然是要流的,是挡不住的。李娜让顾言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而且也让顾言觉得李娜的胖并不构成对他们今后婚姻生活的任何威胁。李娜恰到好处的胖让顾言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当同事们从黄山回来后,就象狗一样皱起鼻子在房间里到处嗅,说顾言一定是偷吃了荤腥了,要不然,这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气味的?顾言做贼心虚,不敢多嘴,赶快去买了香烟孝敬大家。大家说,如何,不打自招了吧?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顾言也不多说,只是笑笑,这笑笑中,流露出来的已是幸福了。
在顾言还没当科长以前,李娜对顾言的仕途也是不抱希望的,说到底,她跟顾言结婚,也是没想过顾言是能当科长的。等顾言回家告诉她这个消息时,李娜就有想法了。李娜在目睹了当官的种种好处以后,为顾言的将来作了一个定位,那就是在仕途上发展。李娜对顾言说,以后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家务事我全包了。你是新人,要在工作上多化点心思,这也是你唯一的强项和优势。李娜说你只有当上了处长,才有可能继续向上走。但处长这一关是最难过的,就象埃及的金字塔,越往上就越接近尖顶。你一定要争取在四十岁以前当上处长,不然,就不会有戏了。顾言刚当上科长,对未来也是踌躇满志的,对李娜为自己设计的将来也是基本认可的。顾言想我只要努力,是一定可以的。
李娜固然也是说到做到,家里面的事情一样也不要顾言做,只要求顾言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还支持顾言去读研究生进修班,化去了家里的一大半积蓄,但李娜并不后悔,李娜认为,为了顾言的前途,家庭适当做出一些牺牲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而且也是必须要付出的成本。李娜说世上哪有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道理?顾言对李娜的支持有点过意不去,顾言说,暂且不说我当不当得上这个处长,就算当上了,我也是不忍心老婆这样做牛做马的。李娜批评顾言是农民意识,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想要做人上人,不在做人上人之前不付出怎么可能?想坐享其成,像你我这样家庭背景的连门都没有。
顾言听李娜这么说,也不响了。顾言确实是从农村到城市来的,他先是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机关,这在当时并不稀奇,要是换在现在,不晓得会有多少双羡慕的眼睛看着顾言。李娜也是普通的市井人家出身,身上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富贵人家气质,但好歹是从小生活在城里的人,在一些生活的习惯上要比顾言透出一些文明。顾言不少的不良生活习惯也确实是在李娜的教育下才得到改变的。比如说顾言坐在饭桌前吃饭时,不自觉地就将一只脚搁到椅子上去了;再比如顾言穿西装不习惯系领带;说话时东张西望。凡此种种,如果不是李娜的监督和强化培训,顾言是很难改变的。自从顾言当了科长以后,李娜对顾言生活习性上的要求就更严了。顾言以前上下班拎的都是一只旧得不能再旧的小皮包,李娜坚决把顾言的旧包扔进了垃圾箱,从此后,顾言上下班拎的包就不断地变换了,基本上是与潮流相吻合。直到最近,手机盛行,李娜也是咬紧了牙关一定要给顾言买一个的。顾言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李娜反对顾言的观点,说这是必须的通讯工具,要是你跟处长一起出去,处长恰好没带手机而又需要打电话的时侯,你这手机就起作用了。顾言后来确实碰上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向顾言借手机的不是处长而是处室里的同事。看着同事若无其事地与对方通话,顾言的心就一跳一跳的。要知道,平时顾言是从不开机的呀,买这只手机纯粹是为了应处长以上的人物的急的呀,现在倒好,应了同事的急了。
第三任处长上台,顾言就觉得自己已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李娜也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来的心血眼看就要付之东流,想想实在是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老是对着顾言发牢骚,看顾言垂头丧气的样子,李娜也有些于心不忍。经过一番心情的调整,李娜决定进行最后的一搏。李娜跟顾言说你也不要灰心,你不是还没到四十五吗?还有机会的,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顾言哭笑不得,但又不忍心扫李娜的心,也不关心李娜究竟又会拿出来一个什么样的方案。李娜经过份析,认为顾言屡次失利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工作能力不强,而是没有搞好关系。李娜说看来我们以前认为只要把工作做好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的观点是错误的,业务能力固然重要,但在某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比方说现在就是关系比能力更重要。所以,李娜要顾言把今后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与领导搞好关系上来。顾言再次觉得了李娜的想法是不可行的,在这一点上,顾言是弱项,顾言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更不会搓麻将,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是顾言不会跳舞。这样一个四不干部,要想在仕途上继续发展看来是很缈茫的一件事了。顾言看到了自己的弱点,对李娜的方案就不怎么热心。但表面上还是同意李娜的观点的。
不喝酒、不抽烟、不打麻将、不跳舞,曾经作为顾言的四大优点,现在因为形势的变化而变成了顾言的四大缺点。既然是缺点,就得改。李娜允许顾言可以适量地喝点酒,适量地学着抽点烟,也可以在适当时侯学一学如何与领导搓麻将的技巧,当然,在工作需要的情况下,也不妨进舞厅,学学跳舞。顾言的包里确实备着一包香烟,而且还是中华牌的,但顾言从来不抽,就是跟领导在一起时,有了递烟的机会也会忘了主动递一棵烟给领导,等到别人在互相递烟了才会想起自己包里也是有烟的,但这时往往已经迟了,因为如果在这时顾言再递烟给领导就显得很不合事宜了。递烟是要在很自然的手势中完成整个动作的,这个动作如果没有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是绝对做不到这样自然的,它是在有意无意中完成的,手势的娴熟看不出有一丝做作的痕迹,完全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顾言在心里叹一口气,想,我这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个份上。再说喝酒,顾言也是有机会与领导一起喝喝酒的,以前,顾言就只顾自己喝一点饮料,也从来不去向领导敬酒。顾言看着别人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轮流敬领导就很不以为然。现在,顾言也要改变战术了,也要喝干红了,或者说喝白酒了。这要看主桌的领导喝的是什么酒。顾言第一次去给领导敬酒时,领导就很惊奇,说是顾言来敬,我是一定要喝了这一杯的,顾言学着别人敬酒时说的话,说领导随意,我干了。说完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领导说你顾言都干了,哪有我不干之理,说完也干了。顾言觉得领导就是爽气,接着又到另外的桌上去敬,一圈下来,顾言就有些头晕了,接着又有些眼花了。顾言趁人不注意,就提前退了席,到洗手间想把喝下去的给吐了,哪晓得喝进去容易,要吐出来就难了。顾言在洗手间“呃呃”了半天,只吐出一点清水来,头却像裂开似的难受。出来,就连走路也不稳了,骑自行车当然更不可能了,好在顾言的心里还是清醒的,都说喝醉酒的人是人醉心不醉,顾言今天总算是有切身体会了。顾言打的回到家里,李娜一看就吓了一大跳,赶紧扶顾言上床,顾言刚在床上躺下,就哗哗地吐了一地。吐出来后,顾言才感到轻松多了。李娜的眼里噙了泪水,默默地打扫被顾言吐脏了的地板,又为顾言洗脸。顾言说,李娜,我算是过了一关了,我发现其实喝酒没有什么难的,我连研究生都读下来了,还怕一瓶酒不成?
经过这一次,顾言发现了自己的酒量,在要紧关头是可以应付一阵的,尤其是在领导遭到围攻时,自己就能出马了。
至于搓麻将,顾言算不得是一个聪明人,他跟着同事学过一阵子,无奈顾言一听到搓麻将时发出的声音,头胀痛得比喝醉酒还要难受。顾言也是陪领导去玩过麻将的,因为自己实在上不了台面,就在边上看,看他们搓得兴致勃勃,也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顾言不是不知道跟在领导后面要学会包容一切,但面对现实,顾言就有点应付不过来了。这时,顾言就十分佩服那些久经麻场的人了,他们在说说笑笑中装作很肉痛地将钱输给领导,其实心里是在笑的。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陪领导搓麻将,就是将钱输给领导,输得越多,任务就完成得越出色。
到夜总会顾言也只能是袖手旁观的,看着别人搂着窈窕的小姐在舞池里旋来旋去,顾言只能坐在一边做一个观众欣赏领导们的丰采。倘若有一位小姐来请顾言跳舞,顾言就会全身不自在,拒绝了小姐不光不给小姐面子,自己脸上也是没有面子的,都什么年头了,居然还会有不会跳舞的男人。顾言知道自己在小姐的眼睛里形像是十分糟糕的,但顾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顾言所在的部门每年有大量的接待任务,原先像进舞厅这类接待顾言是不插手的,更不要说象搓麻将这种让顾言苦不堪言的应酬了。这些天顾言跟着跑了一些地方,才晓得当这个处室的头真是不好当。
顾言的应酬多了,回家就没有准了,李娜在这一点上是非常大度的,而且李娜对顾言到夜总会也没有多少心虚的感觉,李娜相信顾言是不会落水的。但李娜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一个人常在海边走,你不想下海,海浪却是不长眼睛的,一不留神,浪花就把走在滩上人的鞋子给打湿了,这算是滩上走路人的错呢,还是浪花的错?
夜总会里有一个叫薛莲的女子,是在吧台上做的,见顾言每次都是带一帮人进来,就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喝茶,等他们跳完了,就结帐陪着他们走出夜总会。薛莲就有点好奇,象顾言这种角色的人薛莲也不是没见过,但大多是陪着客人一起活动的。顾言来得次数一多,就与薛莲熟悉了,见了,就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薛莲就泡一杯茶叫小姐送给顾言,顾言朝薛莲笑笑,以示感激,薛莲也回笑一下。有一天,顾言来得迟了,原先坐的位置就被人坐着了,顾言正在左右张望,薛莲就举手向他示意,顾言走过去,薛莲说今晚人来得多,你就坐吧台旁吧。顾言不太习惯坐高高的吧椅,但别处已没有空了,只好坐下了。薛莲忙里偷闲,跟顾言聊天,顾言就知道了薛莲原来是个下岗工人,原先是一家颇具规模的棉纺织厂的质量检验员,工厂效益不好,一大半人下岗了,我找了不少地方,就到这儿来了。顾言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做?薛莲说我也是没办法,爱人单位也是半死不活的,眼看就要不行了,我爱人也是说下岗就下岗的人,在这里做说出去是不大好听,但收入也还过得去,况且我做得是这个,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说呢?薛莲这样问顾言的时侯,就笑了,眼睛也眯了起来。顾言言不由衷地说,是的是的,都一样的。顾言想薛莲比起那些舞池里的女子是要好得多了,但钱一定是挣得不多的,凡事都是辩证的,要想得到的多就必须要付出的多。顾言就觉得自己真是幸运的人,李娜的工作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旱涝保收,一家人生活着是没有多大的后顾之忧的。
薛莲为顾言续水时问他怎么不下去跳舞?顾言说他不会跳。薛莲说这年头像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少见。顾言问,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薛莲回答说那要看什么情况了,如果是做老公当然是这样的人好了,要是做你现在这样的工作,就不算是一个很称职的人了,你要想得到上司的厚爱并继续得到栽培有所发展就很困难了。顾言听了薛莲的话,想我真是一无是处了,看样子真是走到头了,你瞧,连一个夜总会做吧台的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样想着,顾言就从心底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悲观。薛莲看了顾言一眼,一笑,说,我不过开开玩笑罢了,你的上司真要是有眼光的,你这样的人就应当重用。顾言对薛莲自相矛盾的说法不予理睬。薛莲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就忙着给顾言加水。
每次顾言有应酬,李娜就会先睡了,这一次,当顾言回家时,已是午夜了,李娜还没有睡,顾言就觉得有些奇怪,问李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李娜没说话,眼眶却红了,顾言就晓得家里一定出事了,就放下包,走过去抱住李娜。李娜说小小出事了。小小是顾言和李娜的女儿,今年读初三了。顾言听了吓了一跳。要李娜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李娜说小小在学校谈恋爱了。顾言说这怎么可能?小小才十六岁呀。李娜说都是我们太大意了,自己的事顾得太多,对小小放松了。顾言一直认为对女儿不要管得太严,任其自然最好。顾言说你怎么知道的?是老师说的?李娜说我下午到小小学校去了,老师向我反映了小小恋爱的事情,男的是同一所学校的,读高二。顾言问李娜晓不晓得事情到哪一步了?李娜说老师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要求家长配合,做做工作。顾言一时变得六神无主,在房间里走动起来。李娜说我刚才跟小小谈过了,小小没有否认,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顾言说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像你我呢,你我都是到了晚婚年龄才开始谈得恋爱,这孩子。李娜说你也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现在是要想办法阻止小小继续这段不正常的感情。
顾言说李娜,你说我们是不是对小小关心得太少了?我们太看重我的所谓仕途,反倒把女儿给耽搁了。李娜说也不能这么说话,我们对小小也是尽了责任的,她的成绩也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说到小小的成绩,顾言赶紧问小小现在的成绩怎么样?李娜说我问了老师,成绩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顾言说还好。李娜说还好,还好个屁!再这样下去,小小的成绩迟早会下去的。这真是作孽啊,我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小小小这个样子,你又是这个样子。顾言说你也不要灰心,小小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孩子,我明天找她谈谈。顾言觉得很累,就洗了上床要睡觉了。李娜忽然想起一件事,对顾言说晚上还接到你爸的电话,说你妈的身体不太好,叫你有空回去看看。顾言嘴上说好的,双眼已经闭上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次日是星期六,顾言醒来后对李娜说,今天我们带着小小一起出去走走,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去走走了。李娜擦了擦蒙胧的睡眼,用手去摸顾言。顾言这才想起夫妻两人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但顾言一想到小小,就没了兴致,对李娜说,晚上吧。李娜翻过身去,不理顾言,顾言知道李娜生气了,又怕一早就弄出声响,被小小听见了不好。就抚摸了李娜一会,重复说还是晚上吧。说着就起了床。顾言想只要人还在床上,就难免受不了李娜几乎裸着的身子,李娜看上去有点胖的身子在床上有很大的诱惑。
吃了早餐,顾言一家三口就打了出租去一个叫宋城的主题公园。小小说过好几次要到宋城来,顾言一直没有答应,顾言一直对类似的仿古公园抱有偏见,认为这都是现代人的一厢情愿,搭起这么一座公园也好叫城,岂不要让古人笑掉大牙。但事实是顾言不去,依然是有很多人去的,而且今天,顾言也到这儿来了。
走遍了大半个宋城,小小的兴致却一直不高。顾言想趁李娜不在时与小小说说话。在宋街,顾言为小小买了一只陶制的埙,小小才显得高兴了一点,双手捧着埙放在嘴前吹,却怎么也吹不出有旋律的音响来,顾言说这是最古老的乐器了,如果吹得好,声音是很苍凉的。小小放弃了吹奏的努力,挽起顾言的手臂,走路一跳一跳的,充满了弹性与活力。小小虽说只有十六岁,却已发育得很好了,个儿已超过了母亲,身材却比李娜要好,走在顾言身边,婀娜多姿,象一棵正茁壮成长的小白杨树。顾言是很为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而骄傲的。顾言不时地转过头去看小小,小小被爸爸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顾言感叹道:“小小,你真是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的小小就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小小红了脸,说:“爸,瞧你十五十六的都说些啥呀。”顾言笑着继续说:“小小,爸爸有你这样好的女儿,还要其他虚泡泡的东西有什么用呢?”李娜在一边说:“就是,看我们的女儿长得真是没话好说,我走遍了宋城,也没见到比我们小小更漂亮的。”顾言又接着说:“小小是爸爸妈妈最得意的作品了,足以传世了。”
一家三口这样开心地说着,小小的脸色就晴了。在城墙上,小小打炮还打中了一只狗熊,兴奋得又笑又跳。在员外的女儿抛绣球时,那只红色的绣球还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顾言的头。大家起哄要顾言上楼台与员外小姐相会成亲,顾言在小小的竭力鼓动下就上去做了一回员外的女婿。只有李娜没有任何收获,顾言和小小就向她表示了慰问,李娜说你们有了收获不就是我也有了?顾言听后很是发了些感慨,说李娜是天下少有的好妻子好母亲。说得李娜心花怒放。小小突然对李娜说:“妈妈,当初爸爸是不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把你骗到手的?”顾言李娜听了就有点突然,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十六岁的初三学生面前,顾言和李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慧是如此的有限,岂止是有限,简直是贫乏。
在游玩宋城的过程中,顾言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小小谈谈关于小小早恋的事。吃过了晚饭,一家三口回了家,就在客厅里坐定,正吃着李娜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西瓜时,小小开口了。小小说:“爸爸妈妈,今天我玩得很快乐。我也晓得你们陪我出去玩的目的。但我不在乎。你们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有新的麻烦带给你们了。”
顾言和李娜相视了一眼,顾言说:“小小,你能这样想,爸爸妈妈真是很高兴,我们的女儿真是长大了。我们相信你的小小,你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泪水从小小的眼里成串地滚出来,李娜忙去拿了毛巾替小小擦泪。小小哽咽着说:“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小小这么一说,顾言和李娜就忍不住落泪了。李娜抱住小小,说小小你真是妈的好女儿,都怪妈对你关心不够。顾言如释重负,说都别哭了,以后,每隔一个星期我们就去一个地方,由小小负责提供郊游计划,一家三口共同实施。小小听了立刻破涕为笑,气氛融洽得让顾言好一阵感动。当天晚上,顾言和李娜也是兴味盎然,虽然玩了一天有点累,上了床却都没有想睡的意思,小小这么听话懂事,让夫妻俩虚惊一场,应该好好表示一下的。结果是李娜连着要了顾言两次,搞得顾言第二天还有些腰酸,李娜讥讽顾言老了,不中用了,顾言也开玩笑说,那得请人帮助扶贫了。李娜说扶贫也是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的,得从自身找原因,对症下药,李娜找的药是托人从西藏搞了根牦牛的玩艺切成一截一截的浸了白酒要顾言每天喝上几口。顾言一看切成片的牦牛玩艺就想吐,无奈李娜在一旁监督着,只好闭着眼睛喝下去,权当是吃药。
女儿的问题解决了,顾言自己这一头却不太平了。且说这一天顾言到夜总会,发现薛莲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顾言问怎么回事?薛莲说没事。直到快结束时,顾言又问了一句,薛莲才告诉顾言,是她爱人下岗了,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打她。顾言听后有点不太相信,觉得现在的男人是不该打老婆的,有本事就到外面挣钱去,打老婆算什么本事。顾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薛莲,只是说他刚下岗有个心理上的适应过程,你要多给他一些关心和鼓励。薛莲点点头,轻声对顾言说谢谢。
又过了几天,顾言接待了一批客人,就住在夜总会所在的酒店,因为人来得比较多,加上来的客人与顾言所在的机关关系非同寻常,处长就决定多包一个房间让顾言晚上睡在酒店,客人有事也叫得应。接风酒喝了照例是安排活动,桑拿的桑拿,游泳的游泳,打保龄的打保龄,跳舞的跳舞。顾言负责跳舞的一拔客人。他照例是泡一杯茶在吧台边坐着,薛莲的眼睛还红着,顾言说还这样?薛莲点点,顾言说这就不像话了,下岗又不是他一个,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薛莲说都怪我命生的不好。顾言说也不能这么说,也不是哪个人生来就一定是好命的。
顾言负责的这一批客人没有跳多长时间就回房休息了。顾言又到其他的几个场地看了看,也都差不多散了,就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澡,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李娜今夜不回家睡了,然后就取过一张报纸来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铅字间老是映出薛莲红肿的眼睛。顾言拿起电话给吧台打了个电话,正是薛莲接的。薛莲奇怪地说怎么会是你?顾言说我今晚睡在你们酒店了,你待会下了班,要是时间还不太迟的话你就到我房间来吧。顾言迟疑地补充道,你可以来洗个澡的。薛莲也迟缓地回答道,今晚客人少,我很快就可以下班了,你告诉我房号吧。顾言就把房号告诉了薛莲。
顾言刚穿好衣服,门铃就被按响了。顾言打开门一看,是薛莲。顾言说这么快的?薛莲说其实你再迟几分钟打电话我就走了。事后顾言想这都是命啊,如果我的电话再迟打几分钟,薛莲就走了,再如果我那天不住在酒店,也不会发生事情了。
薛莲在沙发上坐了。这是顾言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到薛莲,她比在吧台时看上去要年轻。顾言在心里猜测薛莲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薛莲被顾言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就红了。顾言问薛莲要不要吃水果,每个房间里都有水果的。薛莲点点头,又摇摇头。顾言说你这是要吃还是不要吃?薛莲的脸又红了。顾言拿起一只苹果削了递到薛莲的手上,薛莲在接苹果时手就与顾言的手碰上了。顾言觉得薛莲的手很软,是那种柔若无骨的软。薛莲咬着苹果,问这儿的房间很贵的吧?顾言笑着说你不是这酒店里的人吗?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房间的价格的?薛莲的脸又一红,说我们是最底层的打工的,不会去关心这些事情的。薛莲吃完了苹果,顾言说,你要不要洗个热水澡?薛莲问方便吗?顾言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薛莲就走向了卫生间。
当薛莲洗好澡从卫生间出来时,顾言又一次发现薛莲的美丽了。薛莲的头发披散着,脸红红的,眼睛乌黑地看着她前方的某一个目标。顾言发现薛莲竟然穿着裕袍。这是顾言没有想到的。事情正在朝着顾言原先没有料到的方向滑去,顾言似乎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了。当薛莲脱下裕袍露出线条优美的身体时,顾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薛莲用眼睛示意着顾言,顾言无所适从,只感到一个雪白的女人裸体在眼前晃动着。事情完毕后,顾言抚摸着薛莲身上的伤痕和多处的乌青,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薛莲的表现很令顾言吃惊,她疯狂的程度令李娜也是望尘莫及的。这会,薛琴依偎在顾言的怀里,嘴里还在喃喃地说:“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顾言不知道薛莲所指的是哪个男人,是自己?还是薛莲的爱人?
当薛莲离开房间后,顾言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起来。顾言在心里说我堕落了,我竟然跟李娜以外的女人做了这种事了。顾言想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教育小小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次日,当顾言再次到夜总会时,看到的薛莲与前一天判若两人,简直是容光焕发。顾言没有坐到吧台边去,而是尽量离开吧台远一点。薛莲似乎知道顾言会这样做,也不计较,只是在过来倒水时轻声对顾言说我下了班上去。顾言看着薛莲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薛莲对着顾言笑笑,袅袅娜娜地离去了。顾言想我是真的无可救药了,我居然没有拒绝她。顾言神思恍惚地安顿好客人走进自己的房间,连澡也没洗,就倒在了床上。时近午夜,顾言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迅速跑进卫生间洗了澡。薛莲进来了。两人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地就进入了角色。薛莲给了顾言在李娜那儿没有体验过的过程,顾言闭着眼睛,在心里说我彻底完蛋了,我再也当不了处长了,眼看就是秋天,这都是注定的,这个薛莲,这个疯狂的迟暮之夏。
在薛莲将要离去时,顾言从包里抽出一叠钱递给薛莲。薛莲的眼神一下子黯然失色了。薛莲用异样的目光盯着顾言,说:“你把我看作她们一样的人了。”顾言无地自容,自圆其说:“你爱人下岗了,你的工资也不高,我没有别的意思。”薛莲说:“我是工资不高,但我拿的钱一分一厘都是乾净的。”顾言拿着钱的手不知往何处放。薛莲又说:“你真要把我当作那样的女人,你这点钱是不够的,我的开价是很高的,因为我这是除我丈夫以外的第一次。”
说完,薛莲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顾言走过去抱住薛莲,说:“薛莲,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是想帮帮你的。”
薛莲从顾言的怀中挣脱身子,说:“我要你帮的不是钱。”说完就开门走了。顾言毫无知觉一样地在门后立了好久。心想我又做了一桩错事,我这大半生,总是不断地做着错事。顾言知道,薛莲这一走,他们就算完了。顾言觉得自己像做了个梦一样,还来不及回忆梦境,梦就醒了。
送走了客人,顾言就该回家睡觉了。面对李娜,顾言的心里就有无比的歉疚,就想从各方面作些弥补。他特意调休了一天,这在顾言长期的机关生涯中是十分罕见的,他去菜市场买了菜,还打扫了家中的地板,擦洗了厨具。这很让李娜纳闷,说顾言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老婆的事情了?顾言嬉皮笑脸地说我敢吗?就是你借我一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呀。李娜说倒也是,凭你这个样子,也不见得会有女人送上门。顾言听了,方大出一口气,想,这人活着真是不能做亏心事的,要不,迟早是要穿崩的。
晚上,顾言也是十分地卖力。李娜以为是分开了一些日子的缘故,就努力地配合著顾言。李娜说你今天发了疯一样的,会不会是喝了牦牛的那个东西浸泡的酒起作用了?顾言说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吧。李娜说我们报社最近又有一批记者去西部采风,我再托他们给我带一根来。顾言有苦说不出,又不敢拒绝李娜的好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也未必一定是喝了那酒才这样的,说不定我心事没了,心情舒畅了,又回到从前了呢。李娜说要真是这样,那个短命的处长我们也不要当了,你看折腾了这么多年,处长倒没有当上,搞得我们夫妻倒是生份了,想通了,家是头件事,家和万事兴,家里的事没有弄好,就算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思?顾言同意李娜的观点。夫妻俩互相宽着心,心境似乎一下子开朗了许多,想想以前的日子真是活得太累了。顾言放下了心上的包袱,人也变得精神了。再去夜总会时面对薛莲也磊落了不少,有时,也和薛莲说说笑话。薛莲对顾言也是不理不睬,像对待普通的客人一样。顾言看到薛莲的这个态度,就放心了很多。心想像薛莲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真像她的名字一样出污泥而不染呢。要是人的一生当中有薛莲这样的红颜知己倒是一桩既浪漫又温馨美满的事了。顾言想只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好好的一段情缘被自己弄巧成拙。顾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一点风声,是在一次局领导宴请外省来客的酒席上,局长秘书透露给顾言的,秘书说机关最近可能要进行一些人事方面的调整。顾言问我们处室会不会动?秘书说这个还未定。顾言思前想后,得出一个结论,没定就是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不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动。动与不动都是因人而定的,假若处长出事了呢?处长一出事就得动了。顾言的心一动,一个恶毒的念头跳了出来。顾言是早就掌握了处长的把柄的,每次请客人上夜总会,处长也是先要来转一转的,轮流与几个熟悉的女子跳上几曲,然后就神秘地消失了,只有顾言知道处长上哪去了。那几个漂亮一点的女子每天总会缺席一个的。顾言负责结帐,自然是晓得处长包的是哪间房的。回到家里,顾言把这事跟李娜说了。李娜说顾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要当处长,就只有现在的处长下去。顾言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缺德了?李娜说也不能这么说,是你们处长先做出了不仁的事,你不义是在后的。顾言被李娜这么一鼓动,就下了决心。顾言想,我必须在秋天到来的时侯做好这件事,一定要天衣无缝才是。
秋天到来的时侯,机关里就真的出事了。顾言所在这个处室的处长因涉嫌嫖娼被公安局弄进去了。顾言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下意识地吓了一跳,坐在办公室好长时间都没有动弹,顾言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直到确信自己做的事找不出半点破绽才心定下来。然后顾言就开始暗暗高兴了。处长这次要是查实了,肯定是要免职了。处室不能一日无头,自己这回是十有八九要柳暗花明了。这样一想,顾言就出去灵市面了,各方面的说法不一,但大致的意思与情节是差不多的。顾言想,这一回看来是要来真的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处长嫖娼,免职处份是商量都不要商量的。从顾言了解来的情况大致如下,比顾言还要年轻的处长在酒店里召暗妓被公安捉奸在床。大家都说活该处长晦气,这种事情要多少有多少,偏偏他就被抓了。那天,恰好是全市大扫荡,各大酒店没有通风报信的,统统一网打尽。本来,也是不会出事的,酒店里的人通知有关房间时处长刚好出去了,回来就带了一个女人,而且谁也没注意这个女人是怎样跟在处长后面进去的,那女人穿得一点也不像做那种事情的,看上去倒像是处长的夫人。正渐入佳境,门就被打开了。这个样子,处长也是没有话好说了,说女人是他老婆,连那女人叫姓甚名谁也没弄灵清。在这个机关里传得活灵活现的故事里面,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处长的出事是因为一个关键的电话为公安提供了可靠的线索,一抓一个准。
处长一直没有上班,处室就没领头的了。顾言想我不能守株待兔,我应当主动出击才是上策。顾言一方面多做一些原本应该是处长处理的事,另一方面想方设法接近管人事的副局长,顾言一直对当初副局长跟自己打的不痛不痒的官腔耿耿于怀,但事到如今,顾言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李娜在听了顾言的情况介绍后也赞同顾言走主动这一步棋。李娜还对顾言说,眼看就到秋天了,我看今年的秋天对你对我们全家都是一个好兆头。李娜还举例说明说她们发行站后园的一棵枫树本来已经死了的,不知何故今年竟活了过来,红叶满枝,好看得很呢。顾言自然也是兴奋不已,十年的等待说不定就在今年的秋天有了结果了。但兴奋归兴奋,顾言对处长这件事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李娜安慰顾言:“无毒不丈夫,水已经泼出去了,你也不必后悔,更不要去想要不要收回的问题。谁都知道他是自投罗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晓得其中的奥秘?再说你这是为共产党做了一件好事,清除了一个腐败分子,让你当处长也是应该的,就算是对你的奖励也应当让你做处长了,顾言你想想,我们都等了十年了,等得我头上都生了白发了。再说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
事情正如顾言李娜所料,只过了半个多月,处长就被免职了,同时宣布即日起由顾言担任代理处长。顾言并不在乎这代理二字,这是迟早要去掉的,平平处室同事的心罢了。当天下午,顾言就抽空给李娜打了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她,李娜在电话里开心得就差尖叫了,说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下了班她就去买菜。顾言说晚上有应酬,庆祝的事改天吧。李娜通情达理地说,你现在是处长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顾言说你不是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吗?李娜说没错,我是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但这一天真得来了,我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失落了,觉得你离开我们娘儿俩越来越远了。顾言说你这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了,凡事总有得有失,再说我们这事明摆着是得大于失,你何必伤感呢?李娜说我是高兴过了头了。顾言说晚上回来再跟你细说,我现在要挂了。
下了班,顾言没有应酬,他在机关食堂吃了饭就一直待在办公室里,直到天黑,才去了薛莲上班的酒店。走进夜总会时,里面还是冷冷清清的,薛莲见了顾言,有些吃惊。她没见顾言带着客人,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也不说话,给顾言泡了一杯茶,顾言在薛莲弯腰为自己斟茶时说:“薛莲,我终于又喝了你斟的茶了。”薛莲也没看顾言,就走开去了。顾言一直独自坐在那儿喝茶,即使后来进来的人多了,也没人注意顾言。那些小姐都是认得顾言的,以为他又陪客人,而根据以往的规矩,顾言是从不跳舞的。顾言一直等到薛莲下班,才提早几分钟走出夜总会,他在酒店外面的树荫下等着薛莲。薛莲走出酒店,推着自行车,她仿佛早知道顾言会在外面等着,看着顾言从树下走出来。两人走在马路边的树荫下,天色已晚,街头已是行人稀少。顾言说:“薛莲,我为自己的过失再次向你道歉。”
薛莲淡淡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也是我当时太冲动了。”
顾言说:“薛莲,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薛莲说:“我想过的,结论是我们不可能再从新开始了。你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是我太贪心了,我不应该去要一样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的。”
顾言说:“你为什么不试着以另一种方式去要呢?”
薛莲说:“我做不到的。我想要的东西就是全部,而你不可能给我你的全部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顾言觉得自己积聚了一个晚上的自信正在土崩瓦解。
薛莲说:“天已经很晚了,我得先走了。”说完,薛莲就骑上车子飞快地离去了。看着薛莲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顾言才想起忘了告诉薛莲自己已经当了代理处长的事了。
顾言充满了挫折感地回到家,李娜和小小竟都没有睡,在等着他回来。小小一跃而起,扑进顾言的怀里,顾言猝不及防,差点摔倒。顾言自嘲地说:“你看,小小,爸爸是真的老了,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抱不动了。”
李娜说是小小一定要等你回来,说好事不应当隔夜,你看,小小还给你折了四
十五只纸鹤呢?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言一看,房间里挂得到处都是彩色的纸鹤。小小调皮地说:“爸爸你闭上眼睛。”顾言闭上眼睛,小小就将电灯熄了,顾言听到了小小划火柴的声音,顾言突然想起今天正是自己四十五岁的生日。等顾言睁开眼睛,一只大大的蛋糕上插着蜡烛,正在燃烧,小小把李娜推到顾言面前,李娜从身后拿出一束红色的玫瑰花,羞涩地说:“都是小小的主意。”顾言接过玫瑰,放在鼻子底下闻,就闻到了一缕缕馥郁的香气。顾言很为在此以前的行动感到羞愧。他用右手搂住李娜,又用左手抱住小小,用力吹灭了摇曳着的烛光。在顾言吹灭蜡烛的一刹那,顾言想起好久没有回老家看看父母亲了,上次父亲来电话说母亲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有?顾言想我已经做好了该做的事情,我得回去一趟了。小小打开电灯,顾言还在发楞,李娜推了推顾言,顾言才回过神来,说:“小小,给爸爸拿刀,我们来切蛋糕。”顾言就在小小的帮助下切开了蛋糕。顾言的四十五岁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寄自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