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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06

京不特

〔为计划出版中的橄榄树批评集所写的序言〕

  一个月前,祥子委托我为《橄榄树》的评论文集写一下关于批评的批评,我马上答应了下来,因为我当时觉得我确实有不少文化文学批评方面的感想。然而,在真正要开始写的时候,却又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一方面,虽然我是一个常常会在网络上发一些“忍不住的议论”的人,却不是一个正规地写评论的文学批评者,所以我在这里能够作出的努力主要只是在那网络评论中的“不是评论”的方面找到一些可供批评的对象来。另一方面,我对文化文学批评文体的看法是一种“个人的模式”,所以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观点,而不作为对于文体的批评。

  首先是关于我所找到的那“不是评论”的批评对象:也许我在这里更多的能够谈论的是关于网络,关于为什么网络正在成为中文文学创作的最理想土壤。
  随着好莱坞娱乐工业产品和可口可乐文化在中国的泛滥,那些低级趣味的审美品味对文化的污染不小于从前中国“现代文化”中的假大空红色污染;这种污染主要是发生在情节性的艺术体裁之中,新的可口可乐式的虚假现实和民族主义的煽情神话代替了红色的假大空。虽然小说和影视创作所可能面临的那种“为追求感官刺激而达成的感官刺激”的腐蚀因素无法侵入批评的领域,我认为文学文化批评的最大敌人同样是(批评者所可能具有的)不诚实。正如为某种意识形态而创作导致文学艺术的僵化和死亡,一种由时潮所决定的(无论这时潮是共产主义理想、文化大革命,还是经济改革、民族主义)所谓文学批评或者文化批评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只能是一种误导。当然,如果我在这里使用批评的文体抵制意识形态的误导,很有可能我自己也因此走进误导的泥淖之中。于是我就更加为网络作为一种自由文学发表场所而感到侥幸,因为读者在这样的自由发表场所之中能够看见各种不同倾向的文字。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虚妄”是有两种类型的,或为有意识,或为无意识。反观自身,我觉得自己有意志抵制那“有意识的虚妄”(这种虚妄也就是:为时潮为政治目的为意识形态而违背自身立场),但是一旦处于“无意识的虚妄”,则自己往往无法自知:我能够把自己设想为一个“在世间昏醉众生之中的独醒者”,陷于虚妄之中而自以为是在反虚妄。这时,网络作为一个自由发表思想的所在意义就更重大了:固然我自己的自大自信可能导致我的文字上的僭妄,然而我的读者也能够在网络中阅读到我的倾向之对立面的文字;固然某种权威的刀笔吏能够向人们灌输某种蛊惑的烟幕,然而独立思考者也总是能够以自己的文字的雨露在网络上洗刷去朦胧而让读者看见另一种景象。
  于是,在这里,各种倾向之间的相互以修辞手段而达成的“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的这些倾向都能够被读者们阅读到。虽然一些通过精心加工的不诚实的文字能够在一时间达到蛊惑的效果,然而网络所提供的自由文字发表可能,使得人们能够读到各种独立的思想,因而,读者在这样的文字环境这种最终有着进入自己的独立思考状态的可能性,并自己引导自己走出被蛊惑的状态。网络为文学创造者提供的正是一种脱离时潮和意识形态的“指令”而发表作品的可能性。
  我也看见一些所谓的知名作家对于网络文学现象的抱怨。我觉得这种抱怨很正常:从商业的角度出发,缺少竞争能力垄断者最怕的是自己的垄断被打破。在网络出现之前,作家协会和文联通过行政手段几乎垄断了中国的文学作品发表场所(非法流通手抄、油印本发行手段和流通可能性毕竟无法和合法出版的书籍杂志相比较,而且“非法”),所以写作者只要也只有被由非文化机构所领导的文化机构(作协等)审核通过后就能够和才能够让别人和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专业作家”了,而作为非文化机构的宣传部也在行政上决定了这种文化垄断的确定性,--读者别无选择;但是,网络的出现改变了这样一种关系,而决定一个写作者是不是“好作家”的评判者不再是作为非文化机构的宣传部、中国作家协会或者文联,而是文学作品的读者们。在这里,恰恰就是网络为读者提供了选择可能性,因此那些在读者的自由选择之下面临淘汰的所谓“专业作家”理所当然地会憎恨网络文学现象。

  其次,我也谈一下我个人对于批评文体的看法。我曾在《橄榄树》中与同人青松兄谈论及中国文化现状中的“炒作”现象。我说因为我人在国外,本来对这个炒作的文坛没有兴趣,只是简单地不承认它。而我阅读的只是我的朋友的和我自己发现的国内外网上下的作品(譬如王小波作品是在他去世前被我在网上发现的)。但是青松兄就“被大小报刊包围”(而这些报刊都是按照“炒作”的运行程序在提供着喧哗),所以对它的态度不是“弃之”,而是想“修理整顿之”,--因为这气势汹汹的喧哗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不对抗不行。
  因为对文学现状的不满,一些朋友就很容易以为文学和文化批评的任务就是指导(小说诗歌等等的)写作者如何写作。但是我不这样认为。如果对文学的现状有不满,我觉得文学和文化批评没有必要把重心落在对具体诗人或者小说家的批评上。因为“文坛乱糟糟”的根子不在小说家那里,而是在“文坛”本身。只要是“有意识地诚实”地写作,诗人或者小说家怎样写都行,那是他(她)的权利和风格。文坛化脓的部分原因是有太多不诚实的“评论家”和炒作家在运作,部分原因则是由于不自由的文化环境本身排斥着诚实的写作者。比如说有那不喜欢“新生代”作品的读者抱怨“新生代”败坏了“文坛”的,也有那不喜欢武侠书的读者认为是金庸败坏了“文坛”的;更有人认为中国当代文学之所以没有自己的特点,是因为外国文学被大量地翻译成为中文而得到普及,是因为“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侵略”的结果(所以他们为自己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民族之根”或者一个作为口头道德标准的“民间”)。然而,如果冷静地想一想,就会看出:不少“新生代”作品(作为一类体验性作品)确实缺乏本质,但如果没有这“新生代”,中国当代文学依旧(乃至更加)缺乏本质,区别只是连新生代也不见了;武侠小说固然无法取严肃文学而代之,但是如果没有金庸,中国当代好的“严肃文学”小说仍旧少,只是中国当代通俗文学变得更枯燥乏味而已;中国当代文学缺乏本质,中国当代文学没有自己的特点,而如果没有外国文学被大量地翻译成为中文而得到普及,那么中国当代文学并不会就此获得自己的特点,只是文学领域变得更加单调而已。(我自己认为那所谓的“文化殖民或者后殖民”、“话语霸权”之类的说法都是自欺欺人的虚构;问题是出在文化环境本身有毛病,而不是因为市场上外来商品泛滥)。
  对于炒作,我也可以打一个比方:那些“新生代晚生代”作品,哪怕是写得比较糟糕的,它们本身不是问题。这些作品是一种存在,也为满足一些读者的精神需要提供了可能性。正如,如果我不喜欢吃臭豆腐,还是有别人喜欢吃,所以做臭豆腐的人和做奶油奶糕的人有着同样的存在权利,而且权利平等;但是“文坛”看上去好象是因为这些作品而大有问题,为什么?那是因为两个因素混和在一起:一是在这“坛”上没有了做奶油的人(被驱逐、被打闷或者根本没有被生出来),一是“坛”上的“评论家”纷纷地把臭豆腐说成是奶油糕,--这样一来要吃奶油糕的人把臭豆腐当作奶油糕而塞进嘴里,灾难啊!臭豆腐总是臭豆腐,再炒作炒作也还依旧是臭豆腐。所以,我觉得我自己在写类似于“批评”文体的文字时,有必要把重点落在:一、揭露出不诚实的“评论家”和炒作家,乃至不诚实的“文坛”本身,的真面目;二、通过文化批判而呼唤那种本真的作品,通过文化批评而为本真写作者建立一个干净的文化环境。对虚假的最大打击不是将之骂得一文不值,而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指出,为什么它是虚假的。
  具体作者应当怎样写和写什么,那不是批评家的事情。因为怎样写和写什么是作者自己的事情,别人没有权利干涉。批评家的工作是让读者更清楚地看见这作者的作品到底是什么,和指出那并不明显地显示出来的东西,乃至点出作品对读者的可能作用。而那些无耻的“评论家”则往往把那些作品所不是的东西说成作品所是的东西,而因此炒作。“有意识的误导”,是明知砒霜毒仍将砒霜说成糖,比“因无知而胡说”还恶劣。
  从前我听人对我说及某评论家,说他给人写序跋评论能够达到“眼睛一眨,母鸡变鸭”的境界。于是我对此便充满了反感;但愿这只是因为传言而造成我的偏见。但是,如果一个评论家成为一种雇佣喇叭手而大搞“眼睛一眨,母鸡变鸭”的时候,那么他对读者起到作用就只能是蛊惑作用。
  我自己反对把批评文体的作品作为一种权威性文字。所以我也不认为我在上面所列出的对于批评的个人看法能够作为对于批评文体的“要求”,--它们只是我为我的朋友和同人们提供出的一种参考。而我自己对中国的批评文学所抱的期望则是,重新看见新的鲁迅和王小波,--不是作为偶像的鲁迅王小波,而是具有那鲁迅王小波的尖锐批判精神的批评作家。

(2000.7.9。丹麦欧登斯)■


□ 三 焦

〔为计划出版中的橄榄树小说集所写的序言〕

  四月二十七日,当我骑着摩托停在十字路口,传呼在左边的口袋里激烈地撼动着。打开手机,韩星孩(《橄榄树》作者)的声音从人群的噪音中传了出来,他的电脑遭遇了CIH病毒,硬盘上的文章消失在混乱无序的扇区之中。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之后的上午,我等待着绿灯亮起,然后加大油门穿过这条永远嘈杂的街道。
  现实世界的道路阡陌纵横,车的轨迹把我的单位、我的家、我的朋友们连到了一起。与道路对应的是那些交叉的电缆,千万台电脑将千万个人织成了一张网,这就是二十世纪末的现实一种。病毒和文学,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于不断延伸的网络上找到了发表的快捷方式。但这两者呈现的姿态恰好相反,前者意在摧毁,摧毁数据、秩序和人们的劳动,而后者则试图在网络上建立一个纸面发表之外的精神世界,这是同一根银色导线上的正负两极。
  现在,我的速度指针从尘埃之中撤了下来,然后它转向了虚拟的另一侧并达到了56K,在屏幕上的一片绿色之后,《橄榄树》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在这里,每周都有小说、评论等各种文本加入到万维网( HTTP://WWW.WENXUE.COM ),每天都有数千只的鼠标点开了首页。分布在全球的数十名编辑、数百名汉语作者、数十万名不同年龄的读者,这便是文学网站《橄榄树》目前的阵容。毋庸置疑,网络的开放性将使这些数字迅速增长。
  印刷到这里的小说全部来自于《橄榄树》万维网,是 WENXUE.COM 上的小说第一次以纸面的方式发行。当然,这只是《橄榄树》小说中的极小部分。
  巴乔的《李小多分果果》第一次出现在《橄榄树》时,他那独特的视觉就如闪电般地击中了我:“阿姨穿着一件又长又大的广告衫,广告衫是我的,广告衫穿在我身上正正好好,穿到了阿姨身上,广告衫就一下子长大了”,这是一个孩子眼中的世界,睿智的叙述方式让人震惊。这段文字让我想到一件事:一天我骑车穿过一条漫长的空巷,速度快到两侧的砖墙将我的手擦得鲜血淋漓,但我并没有想到窄小、限制这样的字眼,恰恰相反,穿行的自由无与伦比。
  就在昨天,我通过 E-mail 与《刀锋》的作者 DISTANCE 进行了交谈。我们谈到了康定斯基,因为我读着他的小说,就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这个半个多世纪前的画家。DISTANCE说:“我所理解的文字应该是能感应细微变化的光线,能显示强烈对比的色块,能加强深度重音的鼓点,能摹仿绝望抽泣的小提琴”,这句话或许可以成为进入他小说文本的路标、导言?
  今天,“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已经被各种媒体千万次提及,内涵和外延正在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改变,有一种通俗的说法就是:“网络的卡拉OK”,在“正统”作者的眼里,网络成了业余作者“文学手淫”的一种方式。那么,《橄榄树》是不是也在推出这种浮浅的“卡拉OK”?只要打开这本书或者进入 WENXUE.COM ,答案就在那里。在所有的关于“网络文学”的诠释之中,《橄榄树》永远是最初的那个:独立着的文学“现场”。
  “直接的、本质的……”,一个标志性的图像在主页上跳动着,它推动着《橄榄树》的血液,折射出我们对于小说或者别的文本的理解。作为《橄榄树》编辑中的一员,我每天都聆听到来自网络的不同的声音。网络的普及是《橄榄树》存在的基础,但与此同时,一种空前的恐惧也产生于此:四通八达的网络及其携带着的通俗文化正在作着抹平整个世界的企图--这才是真正的“网络病毒”。因此我个人认为,《橄榄树》是对抗着网络世界而存在的。个人的声音、个人的创造、个人的努力,在这里将得到最大限度的尊重--这也正是《橄榄树》编辑义务工作的乐趣所在。
  在去年四月的《橄榄树》月刊上,我在“编者短语”中写道:
  我们的主编祥子说过这样一个故事:费城街头,一个孩子拿着小铁勺匍匐在夜色中的台阶上,他的辛苦劳作全是为了聚集起一点点洁白的东西--半个小时前的那场雪实在太小。在这个孩子的眼中,雪已经脱离了寒冷的、粉末状的实质而一跃成为纯洁、美好的事物之一。每年总有同样的雪下在地球不同的地方,这隐喻着我们的文字世界--那么多晶莹透明的文字正在展开生命的翅膀。而透过互联网,我们这些“积雪者”的视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阔,我们珍爱着这个世界之中哪怕是点滴的洁白。

  广大的汉语世界里每天都在产生着文字作品,然而那些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又有多少通过传统的媒体呈现出来?一本本印刷渐趋精美的杂志、数十个闪烁变幻着的电视频道,又有多少美好的事物掩盖在肌肤光滑的明星、唾沫飞溅的主持人之后?在被市场操作、被流行趋势所忽略的地方,流淌着另一条大河,它缓慢、宽阔、沉默,幽蓝的水色潜伏着无限的生机,《橄榄树》就种植在这样的河岸上。
  在网络时代,传统的发表依然存在着它的优势,仅仅从人性化的角度看,目前人们还无法把电脑屏幕折叠到膝上、床头进行随心所欲地阅读,而且也无法让显示器散发出书籍特有的油墨气息。而且我们坚信:从一种媒体到另一种媒体,从网络返回喧嚣的现实,文字的品质并没有改变,与初次进入网页时一样纯净、依然充溢着作者在白色键盘上敲击时的激情。因此,当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谢锦女士为《橄榄树》的纸面出版来到编辑部时,我们都从各自的电脑前站了起来,彼此从世界各地的终端伸出热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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