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本来是用来指导一个人自己的东西。而有道德的人我们将之称为“君子”。而君子的道德准则恰恰是出自良心。
在原始的意义上君子一般是受人们喜爱的。因为君子的良心使得他不施“己所不欲”予他人(用现代语言说,就是尊重他人的基本权利),并且在相当的程度上施“人所欲”予人。
而一心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不惜违背良心损害他人的人,被称作“小人”。
后来来了道学家,他认为君子的行为是好的,应当在人众中推广。所以他开始总结君子的道德准则,而制定出了道德教条。但是问题在于道学家只相信“榜样”和传说,随着所以道学家总结整理出越来越多的伦纲条款,他渐渐地忘记了君子之所以成为君子,是因为君子听从了自己的良心。那脱离了良心为教条而教条的道学家开始在原有的君子道德之上添油加醋,而使得道德教条中出现了许多和良心无关的东西(比如说,毕达哥拉斯教派的道学家认为吃蚕豆不道德,儒家道学家认为情侣在公共场所接吻有伤风化,穆斯林道学家认为女人没有面纱邪恶等等)。
虽然道学家可能是君子的推崇者,道学家不是君子。道学家缺少君子的良心感应。
随着道学家完成自己的工作,人的社会就出现了传统道德(传统道德和君子道德是两码事)。从前君子使用君子道德来检查自己的行为,而现在社会使用传统道德来约束所有人。但是因为道学家的添油加醋使得传统道德也有时也会和君子道德发生冲突。这为以后的传统道德的崩溃打下了伏笔。
因为传统道德成为了社会准则,所以遵从传统道德的人们在社会中赢得尊重。这样,出于功利而不是道德的原因人们喜欢让别人认为自己有(传统)道德。但是一些人既忍不住行小人之行又贪图人们对“有(传统)道德者”的尊重,于是就有了双重标准,在暗中行小人之行,在公开场合有装作追随那“(传统)道德”,这样,第一类伪君子就出现了。所谓“满肚子男盗女娼,满嘴仁义道德”者是也。
一些更精明的小人则发现这传统道德可以用来约束别人而使得自己达到小人目的。这时他知道了另一种双重标准,严格地把传统道德放在他人身上,却没有道德在自己身上。这时就有了第二类伪君子。“对他人马列主义,对自己无政府主义”者是也。
由于传统道德中的被道学家添油加醋而造成的对人的伤害,或者由于第二类伪君子的过分倒行逆施,使得传统道德失去了信用。这时出现了莽汉,莽汉的努力就是指出传统道德是用来愚昧他人的东西而和良心无关。莽汉是好样的。
但是随着莽汉对自己的解放,也导致了小人的翻身做皇帝。因为在莽汉指出了传统道德的虚伪之后,遵从道德(这时人们也同时抹煞了传统道德和君子道德的区别)的人显得只可能是两种人:傻瓜或者伪君子。既然傻瓜和伪君子都是人们所不想尊重的身份,那么小人就可以“诚实”地行小人之行了。
先是“宁作真小人,不为伪君子”,“傻瓜才做傻瓜”;然后“我是流氓我怕谁”。于是社会就彻底地进入了“以损人利己为荣”“没有道义强横无赖者得利”的道德虚无主义的社会。这时一个人想听从自己的良心也只能是偷偷地或者孤立地遵行道德。
现在我们反过来看:真小人比伪君子更坏,因为伪君子只敢暗地做丧天良的事情,或者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行恶,而真小人则肆无忌惮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耻。伪君子比道学家坏,因为伪君子有行小人之行,而道学家只是迂腐或者愚蠢。莽汉好过道学家。而真君子就是真君子,虽然在一个道德虚无主义的社会里真君子被视作傻瓜。
要抵抗小人,就得靠傻瓜加莽汉。“我是流氓我怕谁。”好,你是流氓,我是舍命的傻瓜,如果你耍流氓,我就是丢了我的命也要揍你一顿。为什么傻瓜能舍命?因为傻瓜愤怒了,因为傻瓜还有着良心。
(1999.10.21)■〔寄自丹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