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如何逮住那只野兔子的?
早晨起来,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这个问题,它自从我进城这十来年,几乎被遗忘,这个问题伴随着我的童年。
可能是一个小骗局,当初父亲只不过是随意说出来的,很可能是与母亲闹着玩的。可对我来说竟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套,父亲还讲过一条船六个水手和一条鱼一只猫一家人一只老鹰一个人在地上睡觉如一座大山的故事。
一个遥远的日子里,乡村的阳光明亮地照着,东边土路上走来我母亲熟悉的身影,她几乎每天都站在屋前那棵柳树下翘首东望,或时不时从屋里出来拿眼朝着东边的土路。那条路在我心中有特别的意义,它不仅通往大队部还通往更高一级的公社政府,那里有一条特别的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汇聚一些人买卖东西,家中重要的物品几乎都从那里买来。母亲站在那棵柳树下,突然喊我出来,让我看远处的路上,我没有看到什么,她让我再朝远处看,在二里开外有一个影子,她告诉我说那一定是你父亲,并说你父亲手里好像提着什么东西,我根本看不见什么,那天我可能是六岁或七岁,一听说父亲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神经马上拉紧,盯着远方,以惊人的耐力等待父亲。
父亲右手提着一个灰乎乎的东西,在那近两米的躯体旁,显得很不起眼,是一只小猫?父亲从来不喜欢猫。当他距我不足十步远时,我看清那是一只野兔,这时父亲对我笑了一下,右手一抬:看,这是什么?
哪来的?母亲语气中含着一种惊异和欢喜。
抓的。父亲笑眯眯的。
真的是你抓的?我跑过去问。
是的啊!父亲冲着我。
接着他就忙碌起来,把兔子倒挂在那棵柳树上,边忙边说让我们尝一尝美味,父亲说这话时,我就觉出那兔肉特别香,可在吃饭时,我并没有觉出它特别的香来,这可能是在我看它的皮毛从它的身上一点点脱下来,露出白白的犍子肉时已经品尝了那肉味。
父亲逮到了一只野兔。我对此一直坚信不移,因为当时村里还没有谁能上街购买一只野兔。多数是自己用枪到田里打,那时兔子也多,但当时我还是有点怀疑父亲逮兔子的能力,我亲眼看见一条狗追赶兔子的情景,兔子的速度快得惊人。直到几年后一个大雪纷飞的严冬,父亲带着满身雪花提着一只老鹰走进家门,那是他追了二里多路,用去几十块砖头从天上砸下来的,从此我对他的能力才不再怀疑,天上的雄鹰当然比地上的野兔要强百倍。
男人爱吹牛,特别喜欢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吹牛,这是那个时代男子汉的共性。当然对于极个别在女人心中竖不起形象来的小男人,偶尔也见他们跳动着薄薄的嘴唇,在别的女人面前夸夸其谈,那是屈服于真正男子汉的胯下者希望对失去的脸面的补偿。当时我父亲很可能是在对我母亲吹牛,他笑眯眯的,也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因此他那笑里总让我产生猜测。那天以后,有多少次,我在怀疑与确定中选择,想象着父亲怎样在田间奔跑,追上那只倒霉的兔子的。
时隔多年的今天,野兔在田野间几乎绝迹,我在城市的菜场也难寻到一只野兔的时候,那只野兔的模样却越发清晰,父亲奔跑在田野里那情景越发让我怀念。父亲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年,可他那举动如同古希腊奥林匹克之传说,深深吸引着我,我多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如果当时他说那只兔子是买的花了五元钱之类的话,或者说是他从路边捡到的,或者说是别人打伤的正巧让自己撞上了……那么这件事在我童年的生活中将会是多么的灰暗呀,它要失去多少神奇的色彩!
父亲的话不多,我感谢这样的父亲。
说话不多的父亲,更给孩子留一份空间:思考的空间,想象的空间,充满神奇和魅力的空间。
父亲是怎样逮住那只野兔的呢?这也许永远是个谜。想到这里我笑了,我的孩子的心中或许也需要这样一个问题,我想。
于是我讲古代那个叫高康大的人,他骑着马上战场,从路边拨起一棵树,挥舞着把敌人的炮楼扫平,高康大还在一次晚饭中,误把六个人连同凉拌菜一起吃下去,幸亏那几个人是从遥远的南方朝圣回来每人都有一个拐杖,那东西勾住了高康大的牙齿,直到用完饭,高康大感到牙后边有什么东西让他不舒服,便顺手折断一棵大树的枝杈,把六个人剔了出来,我又讲高康大的儿子庞大固埃如何用舌头掩护几千名士兵,阿尔高弗里巴斯在庞大固埃的口腔中生活了一个星期以及在那里所遇到的奇特的城和保持古老生活的人。
那古老生活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我知道孩子是想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在庞大固埃口腔里生活。
我就讲我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如何砍柴割草放牛,上学时如何在地上学写字后来坐在泥土做的桌子上听老师讲课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爸爸,那他们大便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要从那个人的嘴里钻出来到外边地上寻找厕所拉屎?
我说那样不是要走好几年的时间?那怎么行?大便早拉到裤裆了。
孩子无疑已经上了我的小圈套。这个问题也许要伴随孩子一生。
我接着告诉我的孩子,在庞大固埃的胃子底部就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大粪坑,所有人的大小便都会汇集在那里,所以人们可以随处大小便。
■〔寄自江苏淮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