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 棘·
烛火旁的女孩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外那条如同在风中舞 动的绸缎般蜿蜒曲折的小河。河 边是一株四季长青的语言之树,无数传说中的野 花在树下绽放着艳红。早晨的阳 光温暖而明亮,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这 栋木屋内的人物和场景。我感觉到自己坐在木屋内的一把椅子上,前 面是一张用松木制成的圆桌,桌 上竖立着一支细长的红蜡烛。一盒火柴和一把小 刀放在蜡烛的旁边。圆桌另一边 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
我一时不知自己置身在何处,眼前的景象让 我感到一丝隐隐约约的惶恐和不 安。这时,对面的女孩看了我一眼,从桌上的火 柴盒中取出一根火柴,点着了那 支红色的蜡烛。
“现在,”她看着我说,“这个故事开始了 。”
一点桔黄的火光在红烛的顶端跳动着,如同 一个神秘的精灵在舞蹈。窗外强 烈的阳光驱散了木屋内的阴暗,带来了小河边野 花的淡淡香气。我忍不住问道: “现在是白天,光线也很充足,为什么你要点蜡 烛呢?”她以沉默的眼神来回答 我。我从她深不可测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个难以索 解的迷题正在逐渐展现。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一言不发。她低着 头,用原先放在桌上的那把小刀 一下一下地刻着桌面,在桌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 的凹痕,那些凹痕既像老人额头 上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刻下的皱纹,又像烙着宿命 痕迹的手心的纹路。
我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用眼睛的余光观察 着她。烛火旁的女孩美得惊人。 她的神态矜持而高贵,更让我感到自身的卑微。 我试图与她谈论些什么,但没有 信心主动挑起话题。她仍然用小刀漫不经心地划 刻着桌面,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 局促。突然,她的手一滑,刀锋切到了自己的中 指,血立刻涌了出来。我想走到 对面去,替她包上伤口,但是我被一种奇怪而强 烈的自卑感所控制,犹豫了一下, 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呆呆地看着她自己包 好被小刀割破的中指。她长长地 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越来越短的红蜡 烛。
正在燃烧的红蜡烛把我们隔在桌子的两边, 使我们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隔 天涯。于是,我只有呆板地坐着,任凭无拘无束 的想象在心里塑造一个浪漫故事 的开端。红烛已经燃去了一半,几滴淡红色的烛 泪凝结在微微泛黄的桌面上。窗 外,正午的阳光映照着明亮的河水和那棵枝繁叶 茂的语言之树。“现在,”她看 着那半截红蜡烛说,“这个故事已经被叙述了一 半。”
几只雨燕从想象的边缘掠过窗户,在正午的 阳光下留下几声啼鸣。这时,我 又一次听见了翻动书页的声音,这个声音每隔一 段时间就固定出现,成为这个感 觉世界中某种永恒不变的节奏。
“是谁在翻书?”我喃喃自语着。
“是你正在翻看这本书。”她看着我,回答 道。
我看看自己的面前--桌上什么也没有,然 后我又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她。
“是你的手指正在翻动这本书,”她答道, “而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你,只是 你的意识。你在这所感受到的,都是书中虚构的 景物。”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也只是一个书中虚构的人物 吗?”
“是的。”
“但你的手指被刀割破后,我看见血流出来 。”
她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怎么 还不明白呢?我是虚构的,那么 我的血也不会是真实的。”
这时红烛已燃去了一大半。屋外的阳光渐渐 消隐,小屋内的光线暗淡下来。 暮色如潮水般从窗外涌进。烛火在晚风的拂动下 微微摇摆,她的脸随着飘忽不定 的烛火忽明忽暗。
我预感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即将来临,于是我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我。
我站起来说:“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是冬季 的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坐在火炉 边,正在阅读一本薄薄的书,书名就叫作《烛火 旁的女孩》。夜已经很深了,我 有点神思恍惚。北风正从屋外呼啸着刮过。”
她看着烛火,明亮的火光在她的瞳孔中跳动 。
那支红蜡烛只剩下一小截,不久就要燃尽。 她的脸被最后的烛火染上了一层 动人的红晕。我怔怔地看着她,犹豫不决地问道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么?”
“你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阅读体验。”她轻 轻地抚弄着受伤的手指,“我在 有意弄伤自己后,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一下,改变 故事的结局呢?但这个时候,” 她看着那一小截红蜡烛,“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时,又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 着我说:“现在,你正在看这本 书的最后一页。”
那支红烛即将燃尽,最后的一点烛火在越来 越浓重的黑暗中显得凄美无比。 我仿佛被冰封在严冬的酷寒中,感到冰冷,僵硬 。我忽然意识到刚刚在我心中萌 芽的爱情就如同这支红色的蜡烛,当漫长的黑夜 来临时,它却即将燃尽。
她看着渐渐微弱下去的烛火,对我说:“现 在,这个故事即将结束,我要离 开了。”那点暗淡的烛火最后闪亮了一下,熄灭 了。黑夜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 猛扑过来,遮掩了我周围的一切事物。
“等一等!”我站起来,伸出手去,绝望地 想拉住她,但是,我只碰到了一 把冰凉的椅子--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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