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年五月期
栏目编辑:祥子、早班火车、桑葚、三焦

·针 儿·

一列火车运着一双耳朵

一、温柔的心跳

  “嘭嘭--嘭嘭--”

  灵魂飘起来。

  女娲倚着一角山坐在地上,黑发如漆,结成 一绺一绺,她的眼睛温柔而痛楚, 茫无目的地凝视着平原上一闪一闪地掠过光源的 落光了叶子的树,柔韧的枝桠瑟 瑟抖动,有节奏地呼吸着,沉默地等待着。

  她举起左手,右手作出把脉的手势,侧着耳 朵倾听着,她听见了:“嘭嘭-- 嘭嘭--”,她把右手按上胸膛,“嘭嘭--嘭 嘭--”更响了。

  有一列火车在她的血管里啸行,火车上运着 一双耳朵。

  我举起左手,右手作出把脉的手势,侧着耳 朵倾听着,我听见了:“嘭嘭-- 嘭嘭--”,我把右手按上胸膛,“嘭嘭--嘭 嘭--”更响了。

  有一列火车在我的血管里啸行,我被火车运 着,我运着一列火车,火车上运 着一双倾听的耳朵。

  “嘭嘭--嘭嘭--”

  蜷成一团,如同那十个月里蜷在母亲的子宫 中,我听见大地母亲温暖的呼吸, 我听见她的,我的,温柔的心跳。


二、黑骏马

  “哐啷--哐啷--”

  平原黑得无边无际,延展至球体的尽头,一 束灯光打在白色车厢的上方,车 厢瞪着两只发黄的大眼睛咬着牙往前奔,它吞吃 了无数安静的肉色小谷粒,血气 蓬勃,想要冲出这片黑色。

  弹性铁轨上抹了一层闪亮的机油,被滚滚来 去浪涛般的车轮磨得银白锃亮, 在微青的晨色黑的枕木上发出点点寒意,它们用 蹄子踢出“哐啷--哐啷--” 的声响,嗤嗤地喷着响鼻,嘶呼着:“我们是黑 骏马,我们是黑骏马--”

  铁轨展开银色的蹄子,在渐青的空中奔驰。


三、快门咔咔响

  “吱吱--”

  帘子被乘务员拉开,铁丝在窗棂上刮出些让 人牙酸的声音,白瓷一样的天色 一涌而入,闭着的眼皮不由抖动了一下。

  如果眼睛整个儿是冰做的,干且脆,被阳光 一照,这会儿一定--

  想象着开冻的冰河被阳光融得支离破碎,碎 得就象昨晚拾不起的残梦;想象 着一支大冰棒被咬得咔咔作响,冒着白烟;想象 着一堵冰墙哗然委地,地下钻出 了初春的嫩绿色的草芽。

  又记起一只眼药水广告,广告上那女孩的大 眼睛在滴了药水后,一开一合发 出夸张的快门声,她的脸生动活泼,皮肤吹弹欲 破,挂着狡黠迷人的笑。

  眼睛就象土地,又怕光,又要光。

  不知我们能用眼睛听见多少,用耳朵看见多 少呢?我们生命的快门又能摄下 些什么……


四、粤曲小调

  两个小女孩用了很大的劲哦哦叫着,车厢尽 头响起扳椅不断被扳下又弹回的 “拍拍”声,厚实而突兀,象唐朝秋夜的木拈声 。

  “你第二,我第一唧……”奶声奶气的粤语 像山坡上的小红花一样耀眼,在 卷舌头的北京话中破茧而出,一只小粉红蝴蝶飞 舞着,扑醒车厢喇叭里一只叫“ 步步高”的粤曲小调,早霞也特来凑趣,将车厢 染成粉红,整节车厢就象一只舒 适地蠕动着的婴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有。

  伸出手去,想抚摸晨光的脸颊,指尖被染成 透明的红,碰到一丝凝固的,质 地像酸奶的微热的空气--旅程快到尽头了,回 到南方了。


五、朱哲琴的七只鼓

  “这么强的光,我什么也看不见--”朱哲 琴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耳鼓却 一下子把这几个敲在藏音里的字抓住了。

  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的 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

  七只鼓,在藏语里象征一周里的七天。

  过了七天,又是七天。从来处来,又回了来 处。

  睁开眼,南方淡灰的天,金色的阳光,积尘 的瓦顶,矮树尽收眼底。

  闭上眼,还有一点点从北方带回的凉意,阳 光温暖。

  是高原的晴空,阳光在我的眼睫毛上跳舞, 精灵似地一吻,七只鼓敲起来, 欢快而绵长,彩衣的人们在青的大地白的山尖中 用脚尖跳着摇晃着,半边袖子一 扬一扬,一只黑色的海冬青飞起,他们一起昂了 头看,叫着:

  “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 的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

  我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站,终点站,请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行 李用品--”

(1998.11.13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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