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醇·
夏天的音乐会
从芝加哥市区坐上通勤火车,往北乘四十分 钟,下得车来正对着一座公园的 木栅栏门,年深日久的门楣上写着Ravini a的字样。这座园子隐在林木深 处,一年里倒有九个月是萧瑟着的。然而到了夏 天,树林绿得蓬蓬勃勃的时候, 这里就成为芝加哥市郊最热闹的一个去处了。每天傍晚时分,车辆流水样地涌入停车场, 年轻的志愿者们跑来跑去指挥交 通,一式的白长袖衬衣和深色西裤,晒在刚刚有 些西斜的夏季阳光里,时不时要 腾出手来在额头上擦汗。从车里钻出来的人们则 穿得很随意,三五成群地提着野 餐篮和冰桶,有种属于节日的喜气洋洋的神情。 从城里乘火车来的人们一般赶五 点三十分的那班夏季Rivinia特快。十几 车厢叽叽喳喳的人群一到,公园 门口顿时排起长队。这就是每年六月到九月间的 Rivinia音乐节。
还是本世纪初的时候吧,芝加哥交响乐团一 到夏天就从市中心的驻地挪到R ivinia公园避暑。公园里有座凉亭式的大 剧场,几十根大柱子支起一个顶 盖,这在没有空调的时代大概就算很凉快了。现 在避暑这层意思当然不存在了, 可是乐团仍然候鸟样地来来去去,却是为的什么 呢?这就要讲到Ravinia 别有韵致的地方了--公园外围是幽深的树林, 中间是一片十分广阔的草坪,凉 亭剧场建在那草坪之上。听众可以买了室内票坐 在剧场里头听,这就和一般音乐 会差别不大,音响还没有一般剧场好。但是来R avinia的人绝大多数是喜 欢买了草坪票在露天听音乐的。看官要提问了: 这不就是乘凉晚会么?也没什么 特别呀?可是一般的乘凉晚会,断拿不出Rav inia音乐节这样水准的节目 单--坐镇的芝加哥交响乐团自不必说,更有世 界乐坛顶尖高手云集。一个夏天 差不多一百场音乐会,我每每捧着时间表就着了 慌,那情形极似回国探亲时点了 满桌想念以久的佳肴美味,咽着口水举着筷子不 知往那里下手。
每天七点半的演出,五、六点时草坪上已挤 挤挨挨地铺上了各色野餐布。放 眼看去,有家庭聚会、校友联欢、情人约会、同 事下班后小聚,各色的人物关系 历历在目。考究些的,架起铺了白桌布的长餐台 ,有鲜花、气球、精细的玻璃酒 杯和在酒杯里冒泡的香槟。家常些的,也就是纸 杯纸盘塑料刀叉,拿烤鸡就冰啤 酒。夕阳是欲休还住的光景,斜在树梢上,被筛 成光影万点。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间,天色就暗下来了。 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或是闹得累了, 或是被大人招呼起来。各家取出蜡烛点上,星星 点点的一片。有小号吹着委婉的 调子,预示音乐会的开始。刚才在停车场忙碌的 志愿者们现在举着大牌子,一声 不响地来回走,牌子上写着请大家安静的话。然 后演出就开始了。
这时我就会躺下来看天。我穿着舒舒服服的 家常棉布衣裙,呼吸里有些微的 酒意,四肢松软,心满意足。夜风里是 Citronella 蜡烛的香气。周围很安静,可 不是肃静,隐隐有压低了的悉悉簌簌。视野里是 夏季的夜空,有时有星星,有时 是云和月亮,被黑戚戚的树影缀了边。音乐好像 是在那个宏大的空间里飘扬着, 是自然的一部分,是高贵而空灵的,却与人间平 凡的快乐如此贴近。
Ravinia兼容各种音乐形式,其中古 典音乐的分量比较重些。古典曲 目中我偏爱弦乐,可能是小时候拉过一阵小提琴 的缘故,使得弦乐成为我的音乐 母语。按丰子恺的说法,摩擦弦乐器的声音近似 人声,所以更能传情达意。不知 这个理论是否成立。去年印象最深的两场音乐会 ,是帕尔曼和马友友的演奏。那 人头攒动的程度,让我想起多年以前上海人民广 场上争看国庆节焰火的人群。
Ravinia也有爵士乐专场。我虽极爱 爵士,却不认为这是Ravin ia之所长。爵士乐是属于都市的。须在光线微 弱的爵士吧里,围着小小圆桌上 明灭的烛光聆听。要穿入时的紧身黑长裙,染寇 丹,带一点醉生梦死的颓糜。那 是与Ravinia不同的、另一个层面的感触 和体验,值得另外写一篇文字来 表述的。
而Ravinia是明朗愉悦的。如同一个 晴丽的日子,一段G大调的旋律。 在仲夏之夜的草地上,你阅读一个幸福生活的精 简版本。在你伸手可触的地方, 有简单而可口的食物,有音乐,有心爱的人,和 愉快的朋友们。幸福的构成原来 可以如此简单,只一方红白相间的野餐布便已轻 巧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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