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菲·
蜂 蛰
据说,蜜蜂蛰了 人之后,自己就死了。原本,是一次很平常的郊游。
该有的一应俱有:阳光,花,可口可乐,青 草。
我们开着分期付款的车子,
天蓝得像一句陈词滥调。
小虫子胡乱约会和做爱,
在狂喜中晕头晕脑地坠落,
弄脏了刚刚清洗过的车窗。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起暴力事件--
那天发生的唯一事件--
闪电般的刺痛
与紧紧相随的尖叫:一只蜜蜂,亲爱的!
一场成功的偷袭,把我们的明信片风景
变成了锐利的真实。
从此,我不断看见一具鲜艳的尸体,
看见它坠落的曲线变换的所有弧度。
金色的仪式舞蹈在一阵晕眩中猝然停止,
蜂女王沉迷于众多的情人和她隆起的肚子,
什么也不曾察觉。
我的沉默并非仇恨。
亲爱的,我只是无法向你解释
如何依靠创痛,与死亡,
一个生命
和另一个生命
建立起某种真实的关联;
或者,一个女人如何只是因为
她的手腕曾被致命地亲吻,
于是变成了一朵
怒红的野花。
灌木丛的意见
我想谈一谈春天,就象
一个朋友在信中向我要求的那样:
讲讲春天,爱情--无论什么都好,
你知道,适合这个季节的话题。
因为树木已经再次担荷起重负,
每朵花苞都是一只攥紧的小拳头,
几乎把明眩的夜空摇撼下来。
但在暗黄的灯下,
不知为何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苍白的花瓣
在狂风的抽打下纷纷逃逸,
就象被黑豹追逐的、
喑哑的羊群。
我的朋友也许会失望,
但是,窗外的灌木丛一定会理解--
它们会在夜色中点头称道:
是的,是的,这
也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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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于 清 晨
清晨,有雾的清晨栅栏边的孩子
用露水一般的目光
凝视过路的人
过路的人裹着黑大氅
帽沿拉得很低,很神秘
从蛇一样蜿蜒的路上
匆匆地走了过去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
孩子站在栅栏边
目送过路的人
而多少年以来,多少年以来呵
在夜里,在黑色的大氅下面
孩子清凉的目光宛如露水
降落到过路人孤独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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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于 夜
夜里,我做了个有关你的梦。梦中,我被反锁进
一个没有家具与地毯的房间。
没有壁纸,没有吊灯,也没有
插座或开关。
如果打开窗子,看到的只是
另一个完全相同的房间。
但我终于在一堵墙上
找到了一颗摇摇欲坠的钉子,
我知道那就是你--
虽然我不会背叛你的缄默--
我只是走过去,把身上深黑的囚服
脱下来挂在钉子上,然后便如释重负地
倒地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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