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钟·
梦海幽光录
21我爬上邻居家的搁楼。这个搁楼给人 一种悬在空中的感觉,我吃力地爬上楼。 楼上围坐着我的家人,我母亲、父亲和妹 妹都在,还有我们弄堂里几个爱吵架的老 太婆。那几个老太婆怀疑这间房屋的归属 ,认为不该为我家所得。其实,这间房子 已由我家买下。我一上去,就发表了一通 很强硬的言论,并对我家的人说:
“不用客气什么,把里面的东西搬出 去!”
于是我母亲和妹妹就站起来搬东西。
突然,我发现后面的那堵墙原来是一 个通道,可以通向一个很阴暗的大厅。大 厅里,我母亲和妹妹各拿一根大棒,如同 中了邪一般,对准一只巨大的沙袋拼命击 打。我有些慌乱,想找她们回来,却怎么 也找不到她们。我来到一个较为明亮的地 方,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原来有一个人 、也许是一个动物被杀死了。其中我表弟 也站在一边围观,由于他个头很高,所以 在人群中就特别显眼。警察来了,大概他 是要去干预吧,我不大关心,就走开了。
这时,我和亮一起,出现在市中心的 天安门广场上,广场中央的建筑非常漂亮 ,雄伟、辉煌,一些工人正爬在高大的门 墙上装修着。亮拿出一份什么资料,上面 写着关于天安门广场修理的情况。
我对他说:
“每年它要小修一次,四年大修一次 。每次大修都在3-5月之间。”
亮说:
“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期限内就修完呢 ?”
我说:
“因为准备工作已经很充份了,所以 这么短的期限内可以修完。”
我们突然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当初不 在这里建都呢?我们其实是把天安门广场 当成上海的人民广场了。
这个建筑包括三个部分:金池、银池 和鸭池。我们正从鸭池走出来,整座墙面 就是“鸭池”这两个巨大的银色大字,耀 眼的银光照耀着我们。我一回头,不意正 好看见一个窗口里面的某位大人物。
我赶前一步,对亮说:
“后面窗子里是XXX。”
亮马上问:
“在哪?在哪?”
于是我们又走回去,只见那位大人物 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身上的肌肉都已松 弛,一付老态龙钟,正水淋淋地被一个年 轻的大汉抱着,从那扇窗里走出来,从我 们的面前经过,向右前方的水池走去。
我们也赶紧跟了过去。
许多人在游泳,还有许多人站在水池 边上。那位大人物被抱着,好几个人跟在 后面,他们没有在水池停留,就从水池的 另一头走出去了。看到这一情景,我们俩 也没说什么话。
过了一会,那位大人物热气腾腾地被 人抱着,又走了出来,走到水池我们站着 的这一边。
水池中有一只很大的网篮挂在池边。 那个大汉走过去,提着这位大人物往网篮 里放了进去。这时,人群变得骚动起来, 争先恐后地要争夺网篮里的人模。这时, 我才明白,原来这个大人物只是一具橡塑 制成的人模而已。
一位管理员正在翻弄着这些人模,一 边对在场的泳客们介绍着,问:
“这个要不要?这个要吗?”
我看到刚才放进去的那个大人物非常 柔软,简直和真人一样生动,很快便被翻 弄到下面去,看不见了。另外更多的一具 具僵尸般挺直的人模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模 型,嘴唇上有一撮熟悉的小胡子(醒来后 我才恍觉这是希特勒)。
一位年轻的女泳客,等着要那位大人 物的人模,却没有等到,显得很失望。这 些人模出租给泳客,是为了让泳客们在游 泳的时候,可以抱着它,以获得某种性的 快感。
这时,我也穿着泳裤,站在水池边上 ,但亮却不见了。我感到遗憾,因为他没 有亲眼看到这位泡在网篮里的大人物。我 从水池边的台阶上走下来,但台阶上不知 怎么却铺着一件军棉大衣,我只好踩在上 面。
这件大衣是一位外国青年的,他走过 来,捡起了大衣。我觉得过意不去,向他 表示歉意,又觉得他听不懂我的话,便将 手放在太阳穴上,向他致意。他和善地向 我微笑着,说了许多我不懂的外国话。
22
大风刮了一天一夜,夹着时紧时缓的 雨。我在一夜烦燥不安的心情中,对这啸 叫的风厌恶之至。同时,我也恐惧,因为 这是灾难的先兆,这种呼啸的力量是可怕 的,它把我从梦里惊醒。
我看着那张口沫飞溅的嘴,眼前的一 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被搅拌在一起,我根本分辨不清他们到 底说了一些什么,只有那两片厚厚的嘴唇 在飞快地动着……
23
童年的伙伴笛来找我,要我照顾他的 房子。
笛比我大几岁,小时候他总是会弄出 许多恶作剧,我总是玩不过他。他早就搬 走了,今天来要我帮他照顾房子是什么意 思?
对面屋子里,老山东的女儿正在杀蛇 ,一条巨大的蟒蛇被她从中一剖为二,但 蛇没有死,仍在游动着。半条蛇从楼上滑 了下来,掉在我的脚边游来游去。
我和笛来到楼上,老山东的女儿把血 淋淋的蛇肉盛在碗里给我们吃,我看到笛 的牙齿上都是蛇血……
24
当那个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声音在 我的耳畔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我只有竭力 压制我的厌烦。因为,我感到自由的时间 又一次被控制得不能动弹。我被无休止地 占用,忍受着那些无用的思想,这种思想 倾泻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在我心灵的听觉 中泛滥。
精神是这样地易于被激怒,而生命的 钟摆此时只指向一个标记:赶走它,赶走 他……
25
我感到一种精神的掐扼。我被肢解。 人群就在外面,从他们那里散发出一种邪 恶的东西,紧紧捆扼着我。我几乎不能自 由地行动,一条狭长的通道里布满了人的 躯干,阻止着我。幽灵们在活动。如果它 们真的能与我取得联系就好了。可是我举 步维艰,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不可能指望 获救,只能在不断袭来的精神痛楚中消耗 自身。与死亡的搏杀……
生存就是在看到人群时不断向你提示 出来的假象。
26
珠是我母亲的好朋友,有时我要叫她 阿姨。她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当我 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时候,我母亲是不会 知道这眼神里会包含着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要我晚上六点钟到她那里去。
晚上,我带了许多人来到她的房间, 除我单身外,都是男女成对的。我们各得 所欢,当我和珠云雨的时候,我惊醒了过 来,发现全身都是冷汗……
这个梦中还穿插着一个细节:一个泼 皮的手上戴着一块表,据说是我的一个好 朋友征的。我叫人去把它拿了过来,理由 很简单:因为我不允许我朋友的东西落在 这样的人手里。我拿过这个表一看,发现 这是一块很名贵的进口表。
27
这是一个阴暗而宽敞的门厅。
亮在不停地说话,我被他的一句话刺 伤了,便恼怒地转头而去。
外面鳞次栉比的建筑,给人一种很幽 深的感觉,仿佛进入了十八世纪的古建筑 群。我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它使我 产生了一种忧伤的情绪。
亮在我后面,也跟了出来。当我回过 头去,却发现他变成了一位年轻姑娘,身 材纤巧婀娜,她的眼神很忧郁,看着我, 又把目光避开了。她低着头,用一种很纤 柔的语调,说她不是有意想伤害我的。其 实我已经不在意她说过的什么话了。
我忧心忡忡地走下台阶,感到一种巨 大的悲哀充满了我的心里……
28
我到了我的同学家里,我已经有多年 没有去了。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中间放 了一张床,我就睡在上面。
来了一位我的朋友,我从床上起来, 和他握手。我突然注意到墙上的一幅画, 基调很低沉,暗红色,好像是手绣成的, 又象是用手工雕琢而成。
房间的一头通向一个正方形的大房间 ,里面是我的朋友和他娇小的妻子。不知 道我的朋友在干什么,但她的妻子正在缝 纫机前锈花。我很吃惊,因为这使我想起 小时候我母亲锈花的情景……
29
家里四分五裂,互相敌视。我知道谁 是罪魁,他把我家原先那种安宁的气氛给 败坏了,但我又无法制服他。
我始终处于一种不安之中……
30
许多外国人来看树(他是我的同学) 的父亲(其实他早就死了),他曾在国民 党的早期与XXX共事。
他说:
“XXX原来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 后来他成了一个美军(俊美的军人之意) 。”
我觉得他这些话的含义是:XXX本 可以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领袖人物,或者一 个君王。可是他最终因为缺乏刚强的意志 ,只好附和于他人,成为软弱的谋士之类 的角色。
树的父亲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甚为感 叹。
这些外国人之所以来看他,是因为他 过去的名望,以及至今在海外老一辈人中 间的影响力。(其实,树的父亲过去只是 靠捡垃圾为生。传说他在三十年代是一个 国民党的师长,第三次反围剿的时候,他 的部队被共产党击垮。49年以后,他成 了历史反革命分子,没有工作,只能以捡 垃圾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小时候,我喜欢 钻到他家里去看书,因为他家里有许多小 说。严格地说,他的家只是一个破棚,凌 乱不堪,进门的时候,掀开那块破门帘, 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我和他们一起 挤在一盏煤油灯下看书。那是我童年时代 最为难忘的一段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