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期
栏目编辑:伊可、马兰

·雷 默·

书 与 枕 头

  对于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书和枕头常 常是在一起的。一年四季,枕头可以只 使 用一个,书却是不断更换的。看一个人最 近有没有读书,只要到他枕头底下去翻一 翻就清楚了。
  还有一种人,将枕头和书简化成枕头 就是书。一两本书,放在床头,倚着是看, 躺下是枕,倒也省事。这种人对生活一般 不太讲究,吃啥穿啥住啥都无所谓,惟独 读啥不能马虎,总是选择自己喜欢符合自 己性情的书来读。我就见过一个电脑迷, 床头堆的就是这方面的书。我在学校读书 时,有一次枕头被老鼠咬坏,也干脆用书 作了代替。奇怪的是,直到毕业,鼠辈们居 然没有来“咬文嚼字”。将书当枕头的另一 种情形就是在办公室或旅途小眠,纯粹的 实用主义,没有意思。
  我也见过枕头底下一直放着同一本书 的人。
  第一个是我的一个女同学。书是一本 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我和她一起在新华书 店买的。她说很喜欢,我一读完她就拿了 去。隔了几天,我问她读完没有,有什么感 觉,她说读完了,写得很好。可是,两个月 后,文明宿舍检查时,我意外地发现书还 压在她的枕头底下。
  我随手翻开,原来我无意叠起的书页 似乎未动过。
  由此,我知道了她不是一个喜欢读书 的人。之所以将这本书放在枕下,开始大 概是一种少女美好的感情表现,时间一长, 给忘记了。
  第二个是我楼上的一个人。当时,我刚 来南京,住单位的集体宿舍。晚上没事, 楼上楼下串门。其中一个人知道我写诗, 就问我有没有白朗宁夫人或雪莱的诗集。 我心一喜,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爱诗的人, 把书借给了他。几个月后,我整理书籍,想 起这事,就问他书有没有看完。他先是一 楞,突然反应过来,让我跟他去楼上拿。“ 哎呀,我把它丢哪儿了呢?”听着他自言自 语,我料想书是没了。哪知他把枕头一掀:“ 哈,我一直把它藏在这儿呢。”
  很显然,此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诗友。 他跟我借书并把它遗忘枕下不过是一时心 血来潮。八十年代初,是一个全民文化补 习的时期。似乎人人都有一种求知欲,绝 大多数人都是曾经在枕头下压过一两本书 的。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
  时至今日,有多少人还保留着在枕下 放一本书的习惯呢?有几个少男少女还以 一本书来作为感情传递呢?就是附庸风雅 者,也将书摆进了漂亮的书橱。
  今天,谁要是还在枕头下放一本书,肯 定是个书痴。



停电的感觉

  下班回到家,伸手拉电灯开关。“咔哒” 一声, 灯 并未亮起来。
  我居住的地方平常供电很正常,所以 我一下子并未想到停电。
  然而,当我确信停电时,我的心不知怎 的突然放松下来,感到一种很久未有过的 愉悦。象古代参禅的和尚一样,有所“顿悟” 。
  我从容地骑车去菜场,不慌不忙地挑 选着自己喜爱吃的东西,又心平气和地与 人讨价还价,节奏一下松弛了许多。平日 的那份匆忙和紧张象泥牛入海,委实不见 了。
  回到家里,择菜、做饭,一切显得很平 静。黄昏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渐渐退去。 随之,黑暗慢慢溶解,弥漫了屋子。然而, 我的眼睛却十分地明亮,找什么东西总是 一拿就到手。眼睛的天性得到了充分显现。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道理很简单,平 日里,每晚总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或 看电视或玩牌,或看书或玩电脑,所以,卖 菜、烧饭甚至吃饭都急急忙忙的。没有片 刻宁静,让脑子放松。好啦,今日停电,什 么事都没了。好像一下回到了几十年前, 在乡村度过的油灯岁月。闲适的感觉突然 苏醒,自是一种“见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妻子去街边的杂货店卖来了蜡烛,女 儿急切地将它点亮。顿时,屋子里就有了 光芒,但与电灯光不一样的,多了几许飘 忽感。
  女儿也显得很兴奋,手举着蜡烛不停 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卖火柴的女孩。 烛光忽闪忽闪的,房顶也就跟着忽明忽暗。 女儿惊奇地瞧着这魔术般的变化,圆圆的 小脸在烛光中显得灿烂,富有光泽。
  手持蜡烛的情景原本就很少,只是在 生日时才有机会。何况,那也是象演戏一 样难以让人进入真实情境。今日,这样的 突然而又逼真,实在让孩子难以自持。
  此种情景,使我想起了“闲敲棋子落灯 花”古句。我指着烧焦的蜡烛芯子告诉女 儿,古人所说“灯花”与此相似,只不过那 是一种油灯。其实,蜡烛也是一种油,一种 固态的油。
  这下,我理解了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 为什么弃繁华都市不居,而选择华盛顿北 部山区,不要电灯、电话等一切现代生活 设施,过着现代桃花园式的生活。我真渴 望有一天也去体验一下这样的人生。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秋 虫 叫

  时值秋分与白露之间,天气还很热。深 夜,约莫十二点多钟。我搬张板凳坐到院 中,点支香烟,静静地享受一天里最宁静 的 光 阴。
  对面楼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月亮 悄悄爬上了树梢。空气渐渐地有些湿了, 怕是有露水在树叶上躺着,映出静穆星空。 秋夜显得好寂寥。
  不知何时,我听见“唧唧--唧唧”的虫 叫。好几处草丛里都躲着虫儿,声音此起 彼伏,很有立体音乐的味道。
  我完全被吸引了。正听得入神时,“嗖” 的一声,不知是蝙蝠还是什么从不远的树 丛飞过,我一惊,抬头寻时,什么也没见。
  复又专心于虫叫,“唧唧……唧唧……” 我感到了空气的微小震颤。黑夜似乎减了 些寂寥,却添了几份清幽。
  前几天,我也在深夜时分坐到庭院里, 奇怪的是竟未听到一声虫叫。虫子是今天 才开叫?肯定不是。应该说是我的心今天 才有感应。幼时写作文喜欢用“人声鼎沸” 来形容人多热闹的场面,可如今却是天天 人声鼎沸,搅得耳根不清净,难怪听不到 虫子的声音了。
  我居住的地方在郊外,又是一楼,又喜 在深夜静思,如此偶遇这机缘,听得几声 秋虫叫。那些居在城里的人,住在高楼里 的人,十点钟准时睡觉的人又如何有此耳 福呢?
  小时候在乡下,秋夜里倒是天天听到 虫叫的。乡下虫子胆大,常常就在床底下。 叫声象催眠曲,送我入梦。可是一觉醒来, 撒泡尿后,听着虫叫,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于是拿了油灯,趴到床下来捉,或是爬到 妈妈床上去。想来有趣。
  又想起南京大学张子清老师,学校分 房,他不捡好楼层,偏要住一楼,说是可以 在庭院里莳花弄草。于是常常让研究生去 紫金山帮他挖土回来,喂那一院子的花草。 他虽居城里,但肯定也会听到秋虫叫的。 因为他有泥土和花草,并且也常常在深夜 独思。




米 的 滋 味

  一日晚上,十一点多钟,突然想吃东西。 东找西找,翻出巧克力、饼干什么的,都没 兴趣。揭开锅,还有些剩饭,不由眼睛一亮。 一碗泡饭,就着辣萝卜头,美味得不行。好 像几天没吃似的。
  其实,那天我去城里闲逛,中午在麦当 劳开洋荤,嚼了一个巨无霸,晚上又 和 一朋友喝酒吃菜,只是未食米粒罢了。
  对米的这种依恋,北方人也许不能理 解。南方人栽培水稻的历史已有几千年。 那年,去武夷山,导游告诉我,高高的岩洞 里有几千年前的稻谷。经过岁月的风蚀, 稻谷虽已炭化,但基本形状依稀可辨。望 着幽幽的洞穴,我兀自发愣,觉得很是神 秘。那么高的岩洞,古人是怎样攀沿上去 的?难道是猿人的杰作?先人为什么单单 将水稻种子藏于岩洞?是某种昭示?后来, 我在历史博物馆里,见到了从古墓里挖出 的稻粒,更觉得古人对于稻谷的感情较今 人尤甚。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今天, 在我的家乡,除夕晚上,人们用蒲包装上 石灰,围着稻仓打囤,希冀来年丰收,似乎 还保留了古人对稻谷的情愫。
  南方人一直以米作为主食,一日三餐, 几乎都离不开米,只把面食当作一种点缀。 今天的城市里,早点比较丰富,但许多人 还是喜食米做的糍粑或蒸饭包油条。然而, 在我小的时候,大米却是一种稀贵的东西。 不知是自然灾害,还是什么原因,一年尽 管也种两季水稻,但大部分时日里,我们 只能以大麦、野菜、杂粮填肚子,还常常吃 不饱。难得食上一顿白米饭,多是掺了青 菜、胡萝卜、山芋或扁豆一道煮。新米刚出, 熬上一锅米粥,那清幽之香,今天想起来 实在无法比拟。到了春天,青黄不接时,母 亲常常将一小撮米放进纱布袋,扎紧置于 大麦面粥中,煮熟了我吃,自己喝麦汤。
  那时,对于米的渴望,似乎成了我最大 的人生目标。常常想,哪一天象城里人一 样每月有二十八斤大米就好了。母亲于是 就鼓励我,好好读书,跳出农门,到城里去 食大米。今天的情形已经完全改变了,每 次回乡,我倒背些大米回城。糟糕的是这 米的滋味已不如从前了,也许是天天食的 原因。
  又听弟弟讲,现在种水稻,农药比以前 用的多。
  米的滋味,最忆是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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