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三焦,又名乙水,原名林友桂。
籍贯:浙江温岭。
职业:做过美术教师,开过照相馆,现为
中学物理教师。
经历:六十年代出生,九十年代开始写作
散文、小说、诗歌。
爱好:酒和音乐。
·三焦·
宠 物
我养过一头宠物
常常向它提一些问题
它总是摇头
然后把椅子搬到屋子的另一边
它的手很瘦很长
手握在木头上
彷佛是家俱的一部份
我俩总是长时间地坐在一起
彼此给对方点上烟
膝盖下面平放着四只鞋
有一天它终于开了口
它说它要死了
我掏出一把钥匙
把它锁在本地的一个房间
我有点怕
怕它在另一个世界说出我的秘密
我有时在深夜出发
抚摸着它那冰冷的尸骨
它的嘴张开着
不停地吸着我点燃的烟
喉咙里咕咕直响
现在那房子已被压在一座大厦之下
里面有个家俱市场
我坐在其中的一张沙发上
一个姓吴的女营业员
斜依在我的对面
手指不停地摆弄着八仙橱的铜环
(1998.6.17)■
不安的诗歌
你看见那衣裳那脸蛋儿那身段那头发 那帽子那肩膀那屁股那脚趾儿那眼珠那骷髅
你看见水在滴落风在走山在运动
从这一房间到那一房间,动物疯长
岩石上涂抹他们的鲜血
旧棉絮里包裹肌肉骨头包裹生殖器官 包裹一层又一层的欲望
生物在繁衍,历史用一些液体来书写
我爱的事物我恨的事物我坚持着虚幻 的真理我没有不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一只有缺陷的球面你我都是物质
这是一个又一个弯曲的面
我的肚子你的乳房火车的轨迹掠过长 空的星体
弯曲的声音就是那歇斯底里的呼喊
你的河流你的春天你的大海你的风筝 你扭动的风采
谁都挡不住那弹片的飞舞,一块金属 就可以结束这个物理的世界
你的疼痛被肉体的神经牵动
你的爱情终将是人们精彩的话题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存在着那 么多不太有趣的游戏方式
亚热带的光线在变幻,少量的动物蠢 蠢欲动
低级的欲望包裹着鲜艳的花朵
飞船、子弹、唾沫、足球、注射器、摩托 车,像手淫的精子飞溅
这是一个硕大的广阔无边的球面
我们用一种不甚雅观的姿态吻着它那 潮湿的部位
我们喊破了喉咙掏空了腹部剩下一副 干枯的骨骼深入它的中心
整个大地都在回响着令你毛骨耸然的 音响
那是人类在啃食动物腐烂的尸体
有人依然在很长很长的石板路上制造 着他个人的足音
(1998.6.22)■
大 鸟
山顶的空房那里面的生命已经离去
我们像雨点一样在门外徜徉
也许有昔日的灯火
照亮了人们的长相
一个弯弯的躯体
像晒干了的一片树叶
我们的思绪顺着屋脊哗哗地流淌
雨中的墙坍了
仿佛倒下一头野兽
仿佛是一个隔壁邻居的窥视
展示出我们冰冷的血液
铁锈湿润着青草
行色匆匆的人走出远方的村庄
一个男人穿过我们的胸腔
他的头发甩动着
泥巴裹住了湛蓝的眼
什么原因让我们在此停步
让他的手伸过田埂
深绿的钟一下一下地撞着
从一片细小的鸟翅里到来的夜
一些如雪一样化开的痕迹
摇曳着一只初生的脚掌
(1998.6.22)■
背 景
“我描画了梧桐的叶子,这些线条是我血脉的伸展”
他这样说着
一辆车正挡住他的视线
我坐在家中
不断地把地板长出的草连根拨起
琐碎的事情很多
每一天下午都有窗户玻璃碎裂
每一个季节结束虫子便爬满了车库
他耐心地看着我干完一切
然后在余下的时间里创作一幅四尺的 山水
晚来的风很大
他手上的静脉不停地蠕动着
他常常站在街头
牵了他那匹顽皮的坐骑
从一个精致的角度
期待着整个大街忽然沉静下来
更多的时候我盼望进入他画中的山巅
那里有一具硕大的鱼骨
它的形状与我们有些相似
一样承受着沧桑的光线
这样的构图与命运无关
那些迟到的风
摇憾着
“什么东西比笔墨更为持久?”
他总这样自言自语
我有时会做做攀缘的游戏
常青的植物不断地从天花板垂向地面
据说它会开花结果
去年的一个夜晚
我亲眼看见一朵花结出了一个妖精
他在地上跳跃
短暂的生命逝去后我收拾起他的尸体
汽车开动时声音很响
挡风玻璃上挂满了未完成的画幅
他没有再说什么
一道黑影像刀锋缓缓划破了我的手
(1998.7.6)■
一个小镇的裱画师是如何装裱书画的
步骤1一张书画就像是一具木乃伊
裱画师要让它复活
他拿着水罐
棕榈刷子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沉睡的女人
在水花中慢慢醒来
我从异乡的一把椅子站起
在很近的距离和迢遥的年月
雾水漫过她的脸
我们彼此望见湿润的瞳仁
裱画室的灯光很亮
窗外彷佛是黑夜
步骤2
裱画师忙碌着
把浆糊刷上美人的大腿
他拿着放大镜
望着宣纸上的一个小洞
他要对付元朝的一只老鼠
两个发抖的指头
夹出一根黑色的毛发
灯光很亮
窗口中的小镇轮廓灰暗
他有时会忽然停下来
心想一个宋代的格式
是否可以装点所有的梦境?
步骤3
在第三个步骤
他的程序出了点问题
裱画师向我要了一支香烟
他剧烈地咳嗽着
烟雾使他不停地流泪
我作的什么孽
他说
平滑如镜的裱床
安放着裙裾和一只下垂的纤手
褪色的胭脂再也遮不住青春的雀斑
步骤4
那女人转过身
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就立即被裱画师刷到了壁上
这会儿她站得很高
沉睡了那么多年
神情有些憔悴
停住了哭泣的裱画师
他的眼泪和墙上的浆糊一起风干
这是小镇上一个很小的房间
如果小镇是一轴山水
它就是一块暗淡的颜色
据说它那倒塌的房檐
毗邻着一条隐秘的街道
步骤5
孤独的裱画师
深爱着画中的女人
他常常撩起衣襟
擦拭着眼前的小镇
他深知自己的生命短暂
那女人的美丽
是一种令他绝望的永恒
来自异乡的我
在一些失而复得的生命中穿行
所有的画幅
都被安上轴头
在每一个绫质的窗户之中
她们目光炯炯
她们不会看见我们
水墨绘成的视网膜中
我们的一生不会比一瞬更长
(1998.8.14)■
屋 后
从一根黑色的栏杆到遍野的草日光的距离
一寸寸地缩短
那些晒热的草茎
沿着山坡小心地蜷伏
他从阳台上探出头
把几张隔夜的扑克
扔进房间
在一些依然清洁的地方
我模仿着动物
留下了四肢的印迹
这里疏松的泥土
刚下过小雨
一个老去的坟墓
裂开了
里面空无一物
日光好的时候视野一直很开阔
房子和房子避让着颜色
一块小小的空白
足以让他拍打那些陈旧的棉被
他低低地吟唱
仿佛有巨大的生命在倾听
雨后的石头很沉
潮湿的花纹像是不断地从一个地方涌 出
把我的衣袖擦得发亮
一只蚂蚁加入了漫步的行列
从一粒尘埃的阴影
到屋后的那座终年积雪的大山
更为空旷的日光摇曳着
(1998.8.24)■
几幅平行排列的图画
(左)有一天你的眼眶在增大
照出世界的幻影
这一切就像蒙克笔下的梦魇
在奥斯陆以及所有的地方
你转过身
风景在一片剥落的油彩中移动
如果你想在一个早晨死去
你可以举起手
当天色昏暗
你可以把伤口扯开
一些结核病菌排着方阵
呐喊的声音很远
那么多的东西突然穿过旷野
(中)
四根缓慢插入的钉子
就这样构成画面
像硕大的脸上漂着静脉
一个没有野兽过冬的地方
老人裸着背
把竹篾编织成魔鬼
据说有两条路可以进入山谷
据说从这里到那里会看到一只兔子的 尸体
可这些与蒙克的画
又有什么关系
(右)
所有的桥
都有鬼魂走过
所有的母亲
都要在集体中间死去
当肉体下垂
当传说中的狐狸
用自身的鲜血涂红尾巴
当黑色的鹰抱定了它的婴儿
世界一直在那儿摇晃
如果你恢复自信
你可以像妓女那样躺下
像一只逆光的窗口
推开所有的颜色
如果你有一个妹妹名叫茵格
你必须把世界涂黑
让美丽烙上铜质的钟摆
(1998.8.25)■
雄鸡鸣叫的城市
起床穿上袜子
那些邪恶的词儿
让它们从铁轨的尽头消失
将自杀从梦中抹去
我手抓着一条腐朽的绳子
荡着幸福的圆圈
我喜欢生活
喜欢这空荡荡的空气
喜欢人都死光了的那种感觉
这块尖锐的土地
可以做一个很大的候车室
所有的出发
都将是最后的终点
一个人起床
戴上帽子
绅士般地走出街道
我很忙碌
很欢乐也很悲伤
这一切都毫无目的
一个接一个苹果在对面的山上熟了
它们装扮着笑容
装扮着害羞
然后让一个肤色黝黑的人
大口地吞食
(1998.9.1)■
他 们
他们努力用脚尖支撑着将一些封面粗糙的印刷品
贴到了皇宫的穹顶
哗哗的红叶还是上个世纪的模样
就像一抹云彩
突然在我的窗外一闪
源源不断的木材、干粮、橄榄青果
让我们享用
还有暗红的干花
死去的花蕾在麻布中星星点点
在这丰富至极的空间
渐渐发亮的草地深处
一列破旧的车敲打着地面
什么东西正在下沉
或者上升
或者向左
或者向右
一只圆形的东西
仿佛是遥远的车轮
当北方的院子开始宁静
一个皇帝于阴冷的树下漫步
仆人老了
不停地在房间里咳嗽
(1998.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