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诗】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月期
栏目编辑:马兰、祥子、JH

·祥 子·

在观察室观察到的

  当那怀孕的女人走过玻璃
  窗门、医院的气息
  我也同时转向了左边
  的福尔马林,这位削瘦的
  住院医生,他洁净的长衫此刻
  正和楼外的冷雨同色
  当暗中的孩子,闭着眼踢脚
  无数纤细的声音
  也开始轰击他卷曲的裸体
  好奇的间谍们
  这时一齐向前伸头
  虽然你并不能知道这些
  但我们那时都很好学
  连福尔马林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眉毛比平时挑得更高
  修长的手指
  在闪烁的屏幕上跳跃
  多么可惜!这天生的钢琴家
  那女人面带神秘的笑容
  躺在张窄小的床上,让人担心
  很明显了,她是有些难言的心思
  一些甜蜜的想法走到她身边
  在她的体内躲藏,只让她一人听见
  她今生中注定:要独自度过
  这越来越沉重的日子
  当然这绝不是说
  我们并不想和她分担
  孩子!你多么可爱
  谁不想居为己有,抱在怀中
  我们已经为他取下了几十个名字
  短小的广告,一个比一个美妙
  和未来的各种场面吻合
  不会有一个女孩子
  能抗拒他的魅力,她们的裙子
  要在他面前飘下
  在一个阴天,在一家外地的医院里
  远离省城,和不常写信的亲戚
  我们目送这孩子离开
  他躺在一把伞下
  也泡在温暖的水中
  有人开始傻乎乎地唱歌
  哥哥、妹子……尽管大家
  还不能说算真的认识

(1998.8)■


杏子正被吹熟,不能被谁看到

  在帐里,一些灯光并不比月光更亮。
  回到:一些过去的句子回到一些
  过去的战场。“在江左
  我只是一个人。”但这事情
  多容易就会有所不同。想像
  两个自杀的男女:他们
  当在风中静听楚声。
  而你只是老去,象吹熟的杏子。
  在某些迟缓的高处,花期浮起如绯红的云层。
  打向峰顶的潮。月经带。
  就在现在:向北的山腰正落英纷纷!

  可以这样说:背阴的地方更暗了。
  那推动水光的,推开花枝,推着纱巾,就要推 我。
  而岸不动。
  沉默在夜里象沉陷在深厚的胸中。
  俯瞰黝暗的井口象凝视无声的枪口。
  一些更微弱的声音正被放大。
  一些内部的事情发生了,只为你一人感受。
  在外面公路的底下是家南宋面馆。
  楼上是明朝的妓院。
  炸酱炒仔鸡,娘子,今天我们吃杏子……

  这是真的。老唐总是这样开始一段故事:这是 真的。
  谁骗你?就是你的儿子!
  老唐,这个拙劣的歌手,喜欢看他的女人劈叉 。
  “锻炼身体。”他这样解释。
  现在他死了,他的女人却精神十足。
  她要活过所有的我们,要在山顶踢腿看云。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她说。
  老唐,看你做的好事!
  而她说:“老唐,看我做的好事。”

  但他又如何能知道这些?
  其人身已如雪,不化,在一个更高的地方。
  或者,是结在电线上的霜,在零度以下的夜里 。
  “在江左,我只是一个人。”
  限期的窗景。绕在半空的绸衫。
  但这事情多容易就会有所不同就像
  一句诗的另一种写法。
  迅啦,让我们也存着这样的心思放下帐子。
  骑着一些快速的影子入夜。而一声
  飘向谷底的尖叫
  也要沉到谷底。

(1998.7)■


正午十二点

  在内地的灯塔上一个人老了,
  皮肤和衣袖渐宽,象伞一样地解开。
  这迟缓的人,几乎全瞎了,
  如何抵达这里?
  丢在江心,背对着我们,
  四周纷纷地碎落。
  而我们:敲锣打鼓地过日子。

  这时在新瓦楼子的街上
  走过个才学好的流氓。
  你穿什么鞋子,她穿什么衣裳。
  不是谁的婊子,也不是谁的亲娘。
  一个人就是出连续剧,不停的电子游戏,
  说:谁不是和谁作爱,
  就是和谁作怪。

  当迁入新居的情人们想像别人的嫉妒
  可以保证他们的幸福,
  公安局长的老婆正在房里
  撵着人捉奸。
  当一些人的权利是他们的梦想,
  一些人的权利是他们的政党。
  当孩子们也开始重复印发的思想,
  正常的窗景:越来越不正常。

  当诗人们谈论着名词的不确定性,
  军事家们研究着侵略的可行性,
  一个简单的算式,开始在你的脑中闪现:
  一个人的战利品
  不就是一个人的价钱?
  而放上谈判桌的东西,不过是别人的孩子,
  一切已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

  当一个人要你相信他就是一群人,
  在所有的公共场所代你发言,
  来自劳改场的明信片
  全是国家机密。
  你觉得你很有道理,你只不过是有支笔。
  当有人要给你挂个长途电话,
  你忽然发现:你其实无话可讲。

  而我们:敲锣打鼓地过日子。
  那才学好的流氓,也就要做新娘。
  她问:你近来感觉怎样?
  你问:你现在穿什么衣裳?
  她说:耶耶耶!嗨嗨嗨!现在什么时间?
  你说:正午十二点。
  耶耶耶……嗨嗨嗨……现在

  什么时间?阳光
  真刺眼。
  在你扒开的街边,有人在炒卖痛苦,
  要你相信你很孤独,
  说:那些女人,也是我的。
  有时候,你不能相信你的耳朵。
  有时候,你不能想得太多。

  现在,你可以安心关窗。
  光点正在消失,下一个就是音响。
  不是谁的丈夫,也不是谁的父亲。
  向内地的灯塔走去,和内地的灯塔接近。
  你以为你已经受够了,是不是?
  你又来忍受一天。

(1998.7)■


造 句 练 习

让我们考虑一句句子,
         像考虑一间屋子,离开其中的空洞 ,触及它坚硬的部分-- 好像灌注混凝土的人,打量一些直角、平面--或 者,让我们像想像道路那样地 去想像句子--是的,一句公开的句子也正是一条 公路(就像一句私下的感叹通 向那隐密的心神):从一个地方开始,我信步在这 路上,不知道哪里会是终点, 因此也不匆忙,正和一些更理想的生存相似,在 每一个转折之处心存好奇,一如 等车时随手翻开的副刊:一个遥远的婚礼突然闯 进了我们的视野,你想像着女人, 她们怎样在房间里以碎步跑进跑出,勇敢地向孩 子们预言幸福,或者,这是一对 老人,他们在内地的乡间旅游团里邂逅相逢,你 不知道以后的故事,但他们此日 的欢喜和城头的墙砖一样实在,比瓶中的玫瑰还 要多彩,而这时一列车箱正被缓 缓地拖上月台(一艘渡轮小心地侧身靠近码头), 你也要继续你的旅程,结识一 些新鲜的人物,从一个不动的房间进入一个移动 的房间,就像这一句句子也要继 续在我的脑海里蔓延,从一些已知的方块进入一 些未知的方块,和原上的河水一 样平稳恒速,我站在这河边向下游打量,一些微 妙的细节隐约可见,可以被一些 更细腻的心思预感,如一个六月的晨,黛绿的苇 草摇曳若煦风细长的手指,而天 气也如衫伏水,贴面生温,你肯定一些诱人的气 息正游离某些隐身的花瓣,几乎 一伸手就可以触及这些粉色的阴唇,深入季节敏 感的内地,那么或多或少就是以 这样的心情,我跟着这句句子,明白自己可以随 时抽身而出(不一定非要“做完 这件事”),像隔着好几张桌子的对视,不一定要 演义成又一个无聊的爱情故事, 或者什么深刻的人生经历,一些简单的会意已足 以使我们心有旁骛,从期货的涨 落中伸出头来,喘一口气,正如这两个游水的人( 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游水),他 和她沉浸其中已有些时日,身姿如此娴熟,可以 用“优美”形容,他们进入了一 种自如的节奏,和河水浑为一体(就是河水的延 伸),不再感觉到身边的其他人 事,他们(这个在餐厅用饭的男子和这个背街靠 窗的女子)不用意识到对方的存 在也不会误入各自快速穿行的空间,甚至一些初 学者溅到他们身上的水花,也不 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现在他们偶尔抬起头来, 发现了相互的注目,谁都不想马 上转睛,暴露自己柔软的部分--正是通过这类小 小的竞赛,他们长大成人,没 有人告诉他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周围的人都在 赞美他们--就这样他们隔着半 满的饭馆互望着,却并不能分出高低上下,只好 继续埋首于眼前的食物,这使我 站在一座分水岭下,不知道哪边的道路更适合我 此刻的心境,也许我应该完全离 开这些游水的人,而把目光转向你,作为无辜的 读者,你容忍我散漫的性情已经 太久,而我也必须承认:短暂的思路的确更适合 匆忙的我们,但这一些日子我意 欲走得更远一点--不是要回到已过去的更单纯 的农事,而是想设法进入那尚未 来的更放松的语境--以面对一间新房间的心情 面对一张白纸(深蓝安静的屏幕 ),和窗格不间断的投影对坐,并不急于马上填 空,如此的光阴现在很少,值得 珍惜,像四年前一个落雨的周末,没有人来看你, 你坐在地板上翻阅晨报,寻找 一则电影预告或者什么其它就近的娱乐节目,一 个你喜欢的女主角正好有新片上 演,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从来没有 得到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 --漂亮是件很靠不住的事情,我们也不能假设 过生日可以使傻瓜杰出,但美丽 却有所不同,至少我这样认为:美丽是一个不老 的过程(想像一条河)--一些 活着的东西不会消失,它们在我们之中但更多地 在我们之外,更确切地说:一些 美丽将穿过我们(而另一些美丽将忽视我们就像 忽视箱中的蛾子),使我们可以 比较具体地触及“无限”,好像可以这样不停地一 直走下去,这是一种很危险的 幻觉,因为它比其他的“现象”更加真实,也更持 久,事实是不论我们如何努力, 那从来在的也还会在,这就是所谓的“真相”,我 绝非抱怨那里没有更多的“深 层结构”,我们不必要地过份强调了阳具的长度 的重要性(华表及其他),深奥 主要是个面子的问题(譬如时装),难的是:一下 子插入其中,直接、切身、见 血,如果你对准了地方,用匕首也一样能杀人,我 的一位同事(我们并不认识) 就这样差点在窗外不远处送命,但他跑得很快, 又一次证明田径运动的价值,尽 管它并不卖票,也没有多少赞助,我还是要说我 们必须重视奔跑--那怕只是为 了活下去,你也必须经常踢腿--是的,这样的想 法正是我一开始要说的:我们 都在路上,而房里也绝没有碰不得的东西。

(19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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