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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夢冉自序　◇

－－－－－－－－－－－－－－－－－－－－－－－－－－－－－－－－－－－－
　　　　　　　　上　卷：　詩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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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一　篇　
                ∼‥∼‥∼‥∼‥∼

                【來去的春天】
                【四季如夏而滴雨成秋】
                【老吉他】
                【無局】
                【藍田】
                【與世無爭】
                【初識】 
                【幾許（之二）】
                【遙遠的童年】
                【春】 
                【雨亭】


                ∼‥∼‥∼‥∼‥∼
                　第　二　篇　
                ∼‥∼‥∼‥∼‥∼

                【勿忘我】
                【獨自一個醉夢在午夜淒迷】
                【殘冬】
                【紅菱艷】
                【寂寞】
                【天堂鳥】 
                【夢巴黎】
                【我只是……】
                【恰恰】
 

                ∼‥∼‥∼‥∼‥∼
                　第　三　篇　
                ∼‥∼‥∼‥∼‥∼

                【水手】 
                【美人魚】
                【當愛情走過夏日街】
                【沒有理由】
                【一千零一夜】 
                【片片秋心】 
                【愛到無悔】
        

                ∼‥∼‥∼‥∼‥∼
                　第　四　篇　
                ∼‥∼‥∼‥∼‥∼

                【行到秋歌】
                【隨意】
                【感傷一日】
                【千年夢一回】
                【聲音】
                【勿戀秋風】
                【月】
                【月（之三）】
                【月白風清】
                【十月】 
                【櫻花】 
                【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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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卷：　散　文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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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一　篇　
                ∼‥∼‥∼‥∼‥∼
    
                【艾菲爾鐵塔上的感覺】 
                【天堂的音樂】 
                【窗外正飄著雪花】
                【生命是美麗的】  
                【迎來一九九四】 
                【回答】  
                【夏日】 
                【夢幻】 
                【今日的題目】  
                【爵士怨曲】
 

                ∼‥∼‥∼‥∼‥∼
                　第　二　篇　
                ∼‥∼‥∼‥∼‥∼

                【天上人間】
                【留一個夢】 
                【聽童年往事】 
                【在清華的日子】 
                【中秋節的夜晚】 
                【殘酷的解剖】
                【遠方的姑娘】 
                【當塵埃落定】 
                【世紀末】
                【花巷】


                ∼‥∼‥∼‥∼‥∼
                　第　三　篇　
                ∼‥∼‥∼‥∼‥∼

                【故鄉】 
                【秋思落誰家】
                【吃的回憶】  
                【中秋月】   
                【龍井茶】 
                【故鄉的風景】 
                【夏天的西湖】 
                【夢裡花落知多少】 
                【怎樣的相思】
                
                
                ∼‥∼‥∼‥∼‥∼
                　第　四　篇　
                ∼‥∼‥∼‥∼‥∼
                
                【我們要去非洲尋太陽的色彩】
                【寫詩與會意】 
                【詩評－西湖雨】   
                【也說說修養】  
                【紅樓的悲】 
                【我讀紅樓】 
                【在人和神之間】
                【尼採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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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　冉　自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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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在我已讀完這些詩稿，卻覺得沒有那一首詩？是什麼詩呢？我想了很久也
想不起來。是忘卻了？還是遺落了？我不知道。那種感覺竟象似寒冬曬著的陽光下
聞著些花香，似乎是上年的梅花，一直都在那陳年的閣子裡藏著，等著我走過時疑
惑。

　　於是我為這小集子取名《莫明集》。

　　有詩為証：夢裡尋它千百度，可在碧雲冉冉處？

　　夢冉自己卻似乎遙遙地看著，在半山的亭子裡，想著那幾頁紙。沉香屑還有些
靜靜的青煙，山坡上的白芒在風裡日光裡依自飛著象滿山的鳥翅。

　　一些草飛的聲音讓我想著有什麼玉一樣的東西找不著了，走了麼？這握著的小
集子裡卻沒有。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六日　　於星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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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卷：　詩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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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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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的文字清麗脫俗是大家所公認的，本篇選出有代表性的詩作十篇。這
些作品寫不同題材，又出自不同的感情背景，但都表現出一個“清”字，讀起來有
如清風拂面，令人耳目一新。


【來去的春天】

春花漸熄在流水一樣的月色
一片片散開心瓣在陽光的街
流水一樣的晝夜
無言地散在微濕的眼帘

漫過長長的雨季青苔
一回回輕推門扉鏽了多年
我只因了那美令我心動
又一絲絲地離去戀與不戀
我就沒入了靜夜裡迷落的感傷
吮那瞬間生的甜蜜

一次次飄泊而去只因
寂寞夜燈點點在傘下－－
－－在我永不能穿越的庭台
我以為我走錯了時空


　　　　　　　　　　　　　　　－－－－－－－－

【四季如夏而滴雨成秋】

  For the best friend in the beautiful summer

黃昏的時候有小雨飄來，很緩慢
彷佛是鋼琴的流水一般的旋律
慢慢地歇在路邊的亭裡
曾經心痛而這心緩緩地飛去
旋律象夕陽微弱的光擋住無力的手
緩緩地飛去而現在也是夢
留給將來月夜的海棠

我只想將這一個詩人曬幹
濾成紅葉收藏在書裡
也可以令時光成酒
讓我醉去永遠永遠輕盈
飛成蝴蝶　在我夢幻的鬱金香邊
而無意的　無意的
上帝的吻偷走了詩人的心
在海邊無數的珍珠裡緩緩離去

我也就數不清歲月踏浪幾許
感覺迷亂地堆積
和著灰塵和無名的花束
永眠在寂寥的窗台

隨風而逝

而幾曾何時眼光開始纏綿
纏綿地如同梅子雨
溫柔透亮洒成庭院裡的月華
輕輕吹拂沙帘

將詩人埋在黑夜裡
黑夜裡　會有一朵藍色的玫瑰
開成心的形態　令我再度醉去

分明地　夜露
觸及唇邊

詩人的心微微地顫動
在清泉般的淚光裡緩緩跳動
在我狂喜的許願裡

我看見那顆心裡
清晨欲墜的星辰
薄霧初散清寂的廣場
青石的噴泉邊
那一個永遠的夏日美人


　　　　　　　　　　　　　　　－－－－－－－－

【老吉他】

清晨的街燈未倦亮過夜空
揀了一筐微藍的歌聲沿途叫賣
枝葉悄悄地鳥語花香在半空的家園依自溫暖
我走過昨天走過今天一直去到遙遠的將來
清寒無言流雲無言相思亦無言只是刻骨

夢冉

我得暫時收起我的老吉他


　　　　　　　　　　　　　　　－－－－－－－－

【無局】

長風朗朗而誦
遺忘的經文
洒落江南
久已溫潤的老酒
一飲眉峰雲霧歲月
不辨蓮子青澀
連不起心香瓣瓣
下酒笑談

船是烏蓬
寫意天際青山
煙雨一樓故人星散
尚在折合舊扇


　　　　　　　　　　　　　　　－－－－－－－－

【藍田】

我一直走了很遠
沿著星的迷茫
背負心深處不解的月色
任青春刻畫那簡單
又憂傷的浪漫
我於是將你遺忘
一如雨珠滑落夜窗

我在很遠的海邊住下
搭一個木屋
牽一只小船
赤足踏在粗糙的海風
瑩白的痛江南的夢
收藏灰藍斷層
空空行囊

似曾相識
我唯有迷茫笑意
飄過溫柔句點


　　　　　　　　　　　　　　　－－－－－－－－

【與世無爭】

我的家鄉在遙遠的南方小城
蒙蒙的日光下
我回憶的氣氛
秀麗空靈的山水永遠慈愛年青
我酷愛的色彩線條
伴我成長的心情
我與世無爭

走在這片異鄉的土地
海風吹來陣陣鄉愁
我極力而無名的平衡
卻依自不懂名利與是非
我與世無爭

我讀書一本又一本
浩瀚的先哲先知們與我交談
而我卻忘了書名
將茫茫的目光投注在
你詢問的臉色
我與世無爭

有人講我的雙手
沾滿心靈的鮮血
我的痛苦卻無人能解
有誰懂？
我與世無爭

我的想念很多
多過天上的星星
我卻不能講我的笑是無辜
只不過笑你是我的欣賞
念你不致於心酸
我與世無爭

回家的念頭永遠觸及水手的心房
而我只是美人魚的命運
淚滴成珠　我唯一的裝飾
顧盼之間卻舍不得優美的陽光與海鷗
我與世無爭

奔馳的風喜歡我的發
而我只是淡淡相隨
流逝時空
一首首詩歌痴痴度日月
我與世無爭

情人節的玫瑰交錯
濃濃淺淺的顏色
多多少少的數目
而我只是愛那梧桐
獨自鎖清秋
久遠的風雨庭院
一個一個紅紅的氣球
我與世無爭


　　　　　　　　　　　　　　　－－－－－－－－

【初識】

  For the first moment arriving in the other land

風一般掠起
在異鄉的椰林海岸
灰藍的生動延得更長
長長的雨一直飄去
沒有思緒
沒有我

飛揚著是一瞬那亭亭的水鳥
幾片明亮的水鏡
濃重的卷著層雲外
生綠斑駁的崖
灰藍的抵達裡延得更長
長長的雨一直飄去
沒有過去
沒有你


　　　　　　　　　　　　　　　－－－－－－－－

【幾許（之二）】

歲月癒行
漸遠
斷成韻句
散落一肩斜陽

風
也飛成無色的雲
慢吟西移
鋼筋野獸靜坐
吐息衣冠楚楚的人群

昔日的青柳
四顧多時

停頓無影的牽掛


　　　　　　　　　　　　　　　－－－－－－－－

【遙遠的童年】

風鈴是不甘寂寞的花朵
霧一樣的遠山裡飄過
象極了長江裡漫長的汽笛
而我是那張剪去票根的硬紙片
開始等待將我寄走的人

公園裡旋轉的木馬
痴痴地牽住我的衣角
散落的秋葉和幾只蘋果並不知道
遙遠的綠色小河邊那幾只小白鵝的思念


　　　　　　　　　　　　　　　－－－－－－－－

【春】

想著那一個山坡
掛滿舊日燈籠
清明茶的淚滴
春天的腳印走來走去
總在我迷離的夢裡
牽不住的風

我擁著漸薄的衣衫
瞇起唯一脆弱的眼睛
無聊地依在你門外的街
陽光曬白了
我的發梢

笑容微微地漾起水波
沖擊井水的清涼


　　　　　　　　　　　　　　　－－－－－－－－

【雨亭】

依著那桃花樹旁
流水漂過舊時月色一船
夢但涉水去追
忘我花瓣如雨淹沒荒徑
靜寂裡如何低首
悄然消隱伊人蹤影

霧色濃墨
畫著檐前風鈴
瀟洒寫不全　扇影依戀
一窗晴川　幾亭微雨離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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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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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的文字有著激昂的一面，時而象火山噴湧，奔騰不止。無論是寫渴望
與追求，或是孤獨與寂寞，都令人清晰地感受到那種鼓動著的感情的脈絡。本篇選
出此類詩作九首，其中【勿忘我】、【天堂鳥】等均為夢冉詩作之精品。


【勿忘我】

總有芳草連天
在回首的煙雲密布的心路
冷翠的音樂如斷線珍珠
隨意地輕嘆不息
忘了很久的那一片秋水
沉寂了一世
卻有洶湧波濤的剎那
令我在苦澀的茶裡啞然
天亦有情勿忘我
曾在幹涸的崩塌裡燃起野火
遠渡海涯的迷離夢裡
一塊塊圍城的磚拋散無跡
心痛的浪花勿忘我
燃盡在月光漸淡漸遠
與我沉落於深深海底的命運

我要你自生自滅呀勿忘我
為此我殺了我的心

當我淡然地面對你墜落的目光
山還是青山水還是白水
我的詩篇卻躲在陽光的窗台
恐懼移動又不願離去
空曠而無風　　微笑地凝結
朵朵地勿忘我
再也無甚意義如同青春
你卻有你的等待

你懇切地求我去揀那
勿忘我的點點灰燼
我依稀地為你的心而痛
那模糊的藍色飄搖著那首歌
在靜夜裡緩緩地流淚
一直流過我的長發

今生卻沒有盟約
因我已太疲倦
勿忘我厚厚地開滿山坡
溫暖了夢裡碧海青天的冷


　　　　　　　　　　　　　　　－－－－－－－－

【獨自一個醉夢在午夜淒迷】

過街的霓虹燈
將要熄了
我的夢依然徘徊
在你門外的街上
無眠無有休止地燃燒
燃盡微顫的煙頭
任灰燼飄飄洒洒
落在青石板上的星光裡
所有與你無關的回憶
兒時的暇想　年青的痛苦
牽夜的精靈狂歡
在你門外的街上

黑暗無言
依在我的膝上
我不敢想象我的眼睛
在一片靜寂的風裡
我嘗試著握住我的一切
我的眼睛是否卻暴露無遺
溫柔難禁
狂熱難禁
我不敢相信夢已盡燃


　　　　　　　　　　　　　　　－－－－－－－－

【殘冬】

說什麼也有點不耐煩
風還是那樣吹　只是更涼
雲　還是那樣飄　只是更遠

腳步還是重復著那條路
只是茫茫然

掂量著殘冬　有些重
握不住的雪水漾過僵紅的手指
是串在一起的時空

靈魂早已錯位　拼湊在畢加索的窗口
斷蹄的野馬　冰川紀的月光
你笑笑說大概也就這樣吧

是啊　也就這樣
我空泛的腦中烙著紅紅的
頑強二字　是我苟延時日的喘息
來　喝了這杯可樂

往後仰的頭暈裡
是長長的黑發
想起了我的朋友夢闌
呀　夢闌
你星點般的衣衫還擱在箱底嗎？


　　　　　　　　　　　　　　　－－－－－－－－

【紅菱艷】

奔馳不停不要停
音樂狂野一如我飛揚的發
靜靜的夢浮浮沉沉
不停地遊在車河

你在我的窗外　一直往後去
反反復復地瞬間

夕陽漸漸落去原野
樹木華蓋是你的披風
翱遊在海底世界　在窗外　與我

紅菱艷　佳人如你
請與我御風共行
再也不能停達哪裡
何懼這是你的命運
青春悠悠
不停掠過我的窗外

靜靜的夢浮浮沉沉
不停地遊在車河

你在我的窗外　一直往後去
反反復復地瞬間
音樂狂野一如我飛揚的發
不停地遊在車河


　　　　　　　　　　　　　　　－－－－－－－－

【寂寞】

寂寞是鶴嘯九天的寂寞
寂寞是我能感覺的寂寞
在帝國大廈雨污的街旁
挾著黑色英文　就著咖啡
慢慢地彈奏寂寞

寂寞是九九歸一的寂寞
寂寞是你凝結的寂寞
緩緩地開遍
在洗白了的畫布　怔怔的虛弱
寂寞是黑夜的心　掩過月色
再也不能走上那一個山坡


　　　　　　　　　　　　　　　－－－－－－－－

【天堂鳥】

讓我跟隨你
將地獄變成天堂
青青眼眸　靜若千年
是我剎那間的蘇醒
捧心在你的夢裡

讓我跟隨你
如風一樣的嘆息
空氣裡的暗香
滲透了我旋轉而出的油滴
我已清如白木
等待你將我雕刻
在午後的綠蔭

我將成形　任何一樣天堂裡的物事
重獲稚嫩在滄桑的秋千上
往事阡陌　劃破我流暢的憂傷
啊　芬芳的天堂鳥
火紅地盛開在你清泉一樣的唇旁
淹沒我的眉
遮擋我的笑靨
在灰藍的天幕上


　　　　　　　　　　　　　　　－－－－－－－－

【夢巴黎】

巴黎是我的夢久久遠遠穿過青色的雨衣
巴黎有我兒時的玩伴揮畫筆斜臥在楓葉車頂
巴黎有風帽爵士樂舞在輕輕春風斑駁牆面古老街道
巴黎有我的酒光花香掠影靜靜哀愁在都市尖頂教堂余輝
巴黎是我浪跡天涯魂隨流水的最後選擇李彤是威尼斯我是巴黎
巴黎是我的夢完完整整圍著黑色的米色的圍巾消隱在凱旋門旁邊
巴黎有我難盡的心動在阿波羅的神宮無名的雨滴薄霧後花園的路徑
巴黎有千尊沉默而慈悲的青銅雕像還有更多在白色的柵欄下無人打擾
巴黎有我的夢巴黎笑在暗淡星河流不盡噴泉水花盧浮宮的漫漫


　　　　　　　　　　　　　　　－－－－－－－－

【我只是……】

我只是想忘記只是想忘記
我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想
我只是走過那條紅紅綠綠奇形怪狀的街
我只是含淚吞下所有現代的昆虫
我只是呆呆地望見一個赤腳的新娘
我只是尋找我的禮物在風中的燭光
我只是要摔碎我的筆讓它的墨水四處亂綻
我只是在離開之前再問你一句
我只是唱歌給所有晨星


　　　　　　　　　　　　　　　－－－－－－－－

【恰恰】

恰恰　恰恰
旋轉光影
舞姿　舞出
滿身的
亮片

裙袂不再飄揚
風在耳旁想起你曾經的歌聲
“如果我是一只火鳥
　　　那麼你是那火苗
　　　　燃燒吧　燃燒吧　火鳥”
黑色高根鞋　黑色的腰　黑發
收藏寒冷的火苗　恰恰

我踩過往昔　舞去又來　點著恰恰
如影相隨的我的心
迷迷蒙蒙　葬在何處
水晶瓶碎了它
滄海　桑田　還是恰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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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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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本篇選了七首詩，表現一種朦朧的相思之情。夢冉的此類作品有些表現出
一種理想化的純潔與超脫，如【水手】與【美人魚】；有些卻有著一種抽象的悵惘
與無奈，如【沒有理由】和【愛到無悔】。


【水手】

起風了　帆
落日已在海涯
是水手渡不過的相思
濃濃暗暗浮浮沉沉
捉不住夢中的黃手絹
岸邊的大樹無影
又無蹤

海風寥闊苦咸
吞嚥水手久久遠遠的奔
奔向　奔向無望
如一道煙倉倉惶惶
投向遠方的麥場

紅帆輕唱染白了的自由
依靠水手的魂
海的夢　飄揚


　　　　　　　　　　　　　　　－－－－－－－－

【美人魚】

深深海底有狂亂憂傷
潛過深綠的貝殼
躲避在黑暗的呼吸
傾聽旋流舖天蓋地
真想　真想隨了而去
然而　然而海面上的水手
他還在哭泣
掩不住顫抖的雙肩
淚一滴滴

我曾跟隨他的帆船
一直遊到很遠
任陌生的海水折斷長發
我曾偷偷穿越我的花園
將潔白的睡眠和我的歌聲
奉獻在月光下的桅影
而我柔情萬千的心

在黎明的曙光裡
漸漸透明　悄悄退隱
如一堆泡沫
啊　美人魚的命運
掛念著水手的夢醒


　　　　　　　　　　　　　　　－－－－－－－－

【當愛情走過夏日街】

街旁黑石的凳上
歇息著陽光遺落的雪白衣裳
樹蔭懶懶地彈奏著
碎夢如風　牽青春的手歡笑悲泣

當愛情走過夏日街

永夜精靈搖曳的琴鍵
迷亂著星光湛湛　痴醉月色
月色如水但漂洗著
流星隱約的狂言

當愛情走過夏日街
萬闌俱靜但會凝聽
繁花飄落的心跳聲音

當愛情走過
那條叫做夏日的街
魔幻去留是春天的畫筆
閉目在心底一抹抹地畫著
蔥蘢芳草　漂白了的發梢
這份美麗收藏　令原野牧笛不能呼吸


　　　　　　　　　　　　　　　－－－－－－－－

【沒有理由】

很想牽你的手
踏過布滿大麗花和金龜子的天空
然後溫柔地說聲對不起
分明那光芒已在你的眼中
夢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既使秋亦深深
暮亦深深
低下頭去是脈脈的流水
在斜斜的屋檐下
我手中什麼也沒有
除了一點溫熱和幾許夢幻
尚不能披你一肩青雲

很想伴你在咖啡桌旁
細數雛菊
雨已滴得很久
陰暗的潮濕只不過在屋外
你的安和與璀燦是與生俱來
淹沒我無言的感動
時光也就這麼溜走
桃心木陳舊的清香
將是我長遠的回味
既使心已不在
青春亦不在
夢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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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

我握住含笑的眼睛
不讓你看見

我不懂得什麼是痛苦
你以為你可以給我嗎？

一千零一夜
我的笑在心裡
催開長長塵封的歲月
揮散清醒的醉意

並不想讓你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不懂得什麼是痛苦
如果你什麼都不給我
我的笑在心裡

你可以讀懂我
任何時候用你的好奇

你的清亮是如此犀利
剖開多年沉沉的夢境

紅葉是我的心
在今夜敲你的門
你的笑在哪裡？


　　　　　　　　　　　　　　　－－－－－－－－

【片片秋心】

茫茫遠遠　秋無盡
踏遍紅葉暮雲　終究是你
只在我眉尖心頭！

臥醒千重舊夢
尋你庭院深深
但那竹架依舊
衣角渺渺

何處秋虫又唱
怎了得窗紙脆薄
抵不過西風影
翠黃孤燈
片片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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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到無悔】

　　我在黃昏的風裡，走向巴士。一天裡我又見到綠草和紅花以純朴的姿態，朦朧
而浪漫，略帶著感傷，安慰著我已無言的心情。呀，只是因為近了黃昏，風兒沒有
形態地撫過，我也就任黑發凌亂地淹過。然而相思是如何地刻骨以致於模糊，在巴
士上節奏明快而瀟洒的歌聲裡，我安閑而快樂。看著溫柔的黃昏的眼光閃耀著，那
蔓上白牆的青色草葉靜靜地似我一生的畫，相伴著時光，屬於我的真正時光。

 There is no sorry in love 

也許上帝只是要我聆聽
紛亂的塵世裡清明的心音
我也就忍耐著迷惑
將嘈雜的得失輕輕地
絕然鎖上

只為了這一段不經意的時光
這一份不經意的情懷
真正地屬於我

於是天邊有遍野的鬱金香
家鄉有半夢半醒的睡蓮
我在黃昏裡無怨無求

只因你明白我無怨無求

在自然裡，藝術裡，有太多輝煌的美麗
甚至荒川冰海，也有燦爛的星光

我也就許諾我的微笑
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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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四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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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愛寫秋天，感傷時有輕帘細雨，豪放時是雲影天光；分別後卻見中秋
圓月，思念時面對月白風清；無奈是落葉寒蟬，愁緒如秋霜碧水。本篇的十一首詩
奏的都是秋天的弦律。


【行到秋歌】

秋日的淺斟慢飲在洗過的碧冷裡
尋得高山流水
輕輕敲碎十二孔橋夜夜弦歌

別離的風裡望見絨絨的生綠
層層搖曳延向那千層空靈樓閣
總在流瀉純銀的眷念
一夜廖然的星空外化為嘆息
揉亂了詩意蝴蝶般的發
紛紛一街微霜落葉
再度收集與海灣閑散
一並輕煙斜飛的天光雲影

攜在手腕的藍
和誰的珠淚滴在秋去的記念
凝固　圓潤　涼涼的永遠
未知的歲月在過隙白駒
擦肩而過的清嘯裡
就此永眠


　　　　　　　　　　　　　　　－－－－－－－－

【隨意】

寫下來的傳奇在追思裡遺落
曾經精致的幻夢已如水
不能盛起
卻象風在偶而的轉角與秋陽輕語
一瞬間年華再如玉
情懷卻無蹤影
任它悄悄地去一如它悄悄地來
在門邊放落它的信札
陌生城市的綠蔭早已盡知我的相思意
遙遠的寒碧依然壓一樹梅花
在我心底

陳年的紅葉也象經年的酒
未曾開啟
也許這一生都任它埋在櫻花雪裡
夢只是莫奈畫出的淚滴
也掛在大廈
也在驀然回首的庭院裡
萬籟風鬆卻一直悄悄地跟隨
夢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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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傷一日】

青色的雨衣
就此輕敷冰涼的膚色
在一地紛紛優雅的落葉裡
靜守那一扇半開的木門
陽光就斜斜地飛來
在眼前的淚光裡細語

將啟的行李
早懸在青春漠漠的發梢
飄在風裡青灰的衣角
一次次消逝在雨中的廣場
覓食的飛鴿流水的一曲
燈火闌珊的夢境


　　　　　　　　　　　　　　　－－－－－－－－

【千年夢一回】

呼喚的聲音穿越千年的宿醉
吳時的越女還在月下綰紗
月光如水夢如紗

縹緲的笛音淺回流轉
朱閣亭樓悄憐
殘荷已是無力地相約池塘
盛夏蔥籠的蟬聲漸弱
撫淡的綠蔭裡秋千依舊
唱著夕陽

呼喚的聲音在薄雲的頤和園裡
沉迷千年的回廊空染
棲息的群鳥在皇塔騰空飛起
十二孔橋邊月華凝霧如銀
蕭聲如嚥夢如裳

輕轉年輪是重重寂寂的灰網
呼喚的心音卻是馬不停蹄的憂傷

月色掩過啞然失聲的二泉
幽幽地遊畫著浮萍一般的琴弦
詩箋在沉香屑裡殷著水光
金樽如鏡夢如修篁。


　　　　　　　　　　　　　　　－－－－－－－－

【勿戀秋風】

秋風起的時候
雲層卷起枯黃的群葉
紛紛飄落夏的肩膀
躲在車水馬龍的凝露裡
寒意自你離去後
再不執帚掃那天香的苔階
我就留一朵淡白的微笑
免得落葉在我視野外的回首裡
蓋滿整座城堡成了夕陽楓林
讓我空自垂首於湮沒了的路徑


　　　　　　　　　　　　　　　－－－－－－－－

【月】

離開後　一切就未知
一如蒼翠的鬆嶺總在月圓後
唱一些無調的音
似泣　似喜
總也無言相述多年前
就已錯亂的時候
為什麼還掛念著月缺
月圓

相攜　卻　總不能伸出手去
收得長江是一匹白練
絕美也靜默著
在心間隨它來去　甜蜜地感傷
一如月下的鬆聲在屏風旁
不覺虛幻
只亮亮的牽了欲飛的魂
不殉

只當不知李白為何大醉投月
項羽為何烏江不走

你的淚　很遠
也不在天生無夢
卻　一再地來　澆灌靈草
一路空靈的天堂草
相約了飛去遠方的湖泊
忘了問　是月圓　還是
月缺時分


　　　　　　　　　　　　　　　－－－－－－－－

【月（之三）】

填海的帝女雀也很累了
可不可以讓時光消逝在宇宙盡處
一無所知
月光一次次漂白屋頂
任天涯海角

就在夢裡葬去故鄉的寧靜裡
象那幾枚落葉　枕著月下的青石
遺忘了
樹梢不知年月的風聲

紅菱艷終於停息了魔力
心深處　恍然感覺虛幻的甜蜜
幾萬世紀
沉澱美麗和寧穆的夢鏡

輕輕地喚　是那幾只
鳥兒的啼聲　在月裡　絨絨地
拭了心痛的痕跡


　　　　　　　　　　　　　　　－－－－－－－－

【月白風清】

低首的時候
有些吳越小曲在輕輕唱那流水
月影闌珊的沉吟外
總不願回顧那一瞬
竟也是長長的殷殷期盼
沒有字句　只約在風中
一直回旋在那岔路口

當滄桑已換
依然地月白　風清

默默遙憐的時候
聽到一些笛音吹著夕陽山外山
絕別的剎那未曾顧及
以為心碎後即化為翩翩蝶羽
再未曾料及
你回來獨自地等待
竟最終是你永夜的扼腕時分
遠遠地分一盞酒滿杯
總不願回顧那一瞬
依然地月
　　　　　白
　　　　　　　風
　　　　　　　　　清


　　　　　　　　　　　　　　　－－－－－－－－

【十月】

秋心為愁　這一愁字
已隨煙霧流水漂走
且解了雁聲傳過
長天朗月一鉤
旅人欲述還休

欲述還休
晨昏依舊天涯窗格
書成無墨碾作塵
塵封龍吟微聲
面壁幾番蟬寒楓紅
終究了不過數指浩嘆
碧了秋水
白了鏡裡秋霜
緩梳成隱隱青山
無礙著的心
漸行漸遠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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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

若是風羽輕飄於山野
原木的橋邊沉思
隨一灣天光雲影反復地吟
應是我

短笛斷續於幾葉
霧一般的春光
燦燦而無慮地笑攬清風
白雪岸邊　漸溶遠山
啊　是你恍然的天氣

悄悄地再步去
天國清冷的台階
洒落滿地的心與香吻
雨　青苔　陳年的竹籬

翠鳥靈敏地轉翅　滴雨的絨飛去
低回臨水漣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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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

若這一別就是遙遙無期
陽光下的風葉地裡
我則拾不起我的影子
步伐的金石聲傳得四方流散
我頑強地捕捉這渺茫一瞬
依然是你的聲音若陽光穿越雨雲
陪伴我寂寥人生

若這一去
再見時已白發蒼蒼紅顏漸逝
濃綠的樹氤裡遊離著
我們曾經朝夕相攜的天真和依戀
縱然無盡懷念
依然難解心間酸楚若夢魘
夜夜在枯草的紛飛裡
化為流螢長聹我們曾反復求証的月光

若這一別我會失去今天
又怎能不急著將時光咀嚼
囫圇吞下時我如何努力地掩飾
即將胡亂的滔滔不絕
淚花則在眼角靜靜地綻開
很久以後依然似你的心若這一季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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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卷：　散　文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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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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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的文字注重心境描寫。本篇收集了這方面短文十篇，著重表現夢冉豐
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心理描述，恬淡、憂傷、快樂、孤獨、寂寞、無奈，諸多情感
躍然紙上。夢冉的寫作手法在本篇中也體現得淋漓盡至，有些詞句可謂是“貼著夢
冉標簽”的。那印象派繪畫般的詞語結構和時而似噴泉湧出的豐富詞匯是夢冉文字
的主要特色。同時，讀者也不難看出夢冉在這些如畫般的短文中多運用冷色調，這
大概和這一時期夢冉的心境有直接關系。


【艾菲爾鐵塔上的感覺】

　　在艾菲爾鐵塔上，會有一種不是飛禽的走獸的恐慌，失去雙翼的飛禽的哀傷。
深暗的地面上有一層霧一樣的燈光，和天空一般地遙遠。

　　欄桿泠泠地發著清光，我也許會瑟瑟地依在某個角落裡，體會這冰涼而懸空的
浪漫，以前所未有的結構和高度刺透我的感官。

　　而溫柔的夜空撫慰著剎那間失去束袢的靈魂，我一直明白的，我是屬於天空。
那走在忙忙碌碌的愛恨空白間一直黯淡的無奈在心底是一片陰影，此時那般明顯地
斷了一環，此時天空以那樣清澈而了然的愛意聆聽我此生迷惑的渴望，此時黑夜以
無與倫比的手勢披我以霓裳，無翼的人兒啊，不禁顫抖著熱淚盈眶！

　　凌空飛躍的沖動那般地不能羈制，終於挾著滑翔的月光飛去，艾菲爾鐵塔在身
後成為一座優美的紀念塔。

　　飛過燈紅酒綠的都市大廈，靡非斯特悄然隱出，以誘惑的聲音縈繞許我以青春
不老的秘方。我淡逸地飄行在超時空的安閑裡，以滑爽的發絲，神秘的無意的微笑
揮之而過。

　　卻拿晶亮的眼睛望那初飛的夜鳥同樣的欣喜，拿我平生最短的詩句輕吟袍袖，
“啊，我是風”。微藍的天空也許正是巴黎此時的春天，彌漫著愛情一般的芳香，
似有若無，細致地尋覓著我的心情，微醺。我已無謂去到那裡，再無欲望，也不必
說乘風歸去。也許風會與我一直飄去天與海交際的曙雲那裡，我此生從未去過的故
鄉，那裡有我海底的花園靜寂千年的美麗。

　　其實，也許是墜落於塞納河裡，如爵士樂嘩啦啦玻璃屑一般濺開，驚飛幾只天
鵝和文靜的水禽，滿耳清涼的水。

　　ＰＳ：如果真要飛行，就要帶上飛行器，滑翔降落傘或者部落裡粘滿羽毛的神
奇的大翼。

　　注：靡非斯特是《浮士德》裡魔鬼的名字。浮士德造人失敗後哀嘆華發早生，
靡非斯特以原野裡一只黑犬變形而出，誘其於魔女的廚房青春不老的秘方，代價是
一顆正直而善良的心。


【天堂的音樂】

　　薩克斯風的旋律，在靜寂裡彈奏著我的心弦。宛轉的憐憫之聲透過我雜亂的峻
峭的心崖，輕拂過我熱淚盈眶的懷戀。那淡白色的初春的晨霧流動著，似隱似現的
青山綠水，流光溢彩的青春，家的溫暖，深深的心底暗流，再也無能挽回的遺憾，
御長風銜明月的孤傲不群，年少時不經意收集在某個角落的片片陽光，高高的梧桐
樹，寒冷的深秋觸不及的湖光柔波，感知黑發散落的白色夾克，夢境裡的鳳凰的啼
鳴，火鳥從容自焚的無可抑止的悲傷和超脫，恍然而悟的久久不能釋懷的那幾句簡
單的話，斯人在天之靈可不知能否感覺。薩克斯風激動地如同來自天國的狂風暴雨
，反復地敲擊著我的心窗。我仿佛又抵著那清晨冰涼的玻璃，久久，唯知那玻璃清
涼。薩克斯風宛轉的撫慰，如同河流逝去遙不可知的遠方。薩克斯風優雅的低回幽
嘆，如桃花之魂的耳語。我的寒意微顫如雪包裹，開了門去，艷艷的熱帶陽光下分
明有一地落花不堪拾，夢冉終以為祭！


【窗外正飄著雪花】

　　窗外正飄著雪花，一片潔銀的寒冷。臘梅的芳香，極力擴展著不敢凍僵。只有
我知道它已凝固，清脆如冰，楚楚嬌柔。

　　屋裡的火爐正燃著梵高的火苗。小波倦在躺椅前，我的腳擱在它的背上，手中
一本悲慘世界。冉阿讓正穿越森林，遇著一個小姑娘，愁苦的她拎著一桶很重的水
。

　　啊，一個夢。熱帶的天空從來不飄一片雪，唯有大雨可以沖涼。雷聲極大摧折
樓前樹枝，整座山都在翻搖。曼德拉莊園是否正在前方？

　　遙遙的古羅馬大理石的月光下，那一對秋水剪瞳是否正在穿越紗一般的大海。
美人魚的歌聲是否依然費解化成泡沫，散在黎明的樹梢。


【生命是美麗的】
　　如果心情是藍色的，就寫詩，彈琴，學習天文學。如果心情是黑色的，就不要
饒恕自己，不妨去跳傘，潛海。如果還是陰鬱無聊，就在風和日麗的晴天，信步走
去，走一天，走到很累，走到你忘卻，走到你開始想念。

　　或許有一天可以聽到蘇格蘭的風笛，總統府的草坪上有時會有。或許可以在大
巴士的頂層上去撩那樹葉清涼的雨滴，香港有。

　　黃昏的晚霞總有些眷念的逝去，心情變為悠閑和傷感，開始尋找一頓或多或少
有些浪漫的晚餐。天邊燃著粉紅和紫色的雲。過早的白熾燈下，鄰桌的燭火卻在風
中飄搖。

　　心裡是有些微雨點點，象那些滑動著的綠色植物無心無慮地笑。在很久以前的
青苔邊和純水一般的陽光下，小心翼翼去捕捉那一只白蝴蝶，它是飛過房頂去了，
不過一直在我微瞇的眼裡和夢裡。

　　想起一個朋友說，這樣涼快的天他會騎上山地自行車，在空曠的路上行駛，體
會風從前胸穿過，好象沒有阻礙地吹過。又想起另一個朋友每每說，這簡直滑稽可
笑。他說這句話的神態又栩栩如在眼前，我就不由地笑了。

　　如果長大是許多的憂慮和無聊，那麼還是做小孩子好了。

　　我不喜歡教誨這兩個字，也從未孜孜不倦。我只是想說一句生命是美麗的，無
論是誰的生命。剛說完我就很倦了。


【迎來一九九四】
 
　　新年的黎明分外美麗，海上的霧灰蒙蒙，淺淡的藍。陽光輕洒，綠樹華蓋在淡
金的空氣裡曼舞。玻璃尖塔映射天光雲影，緩緩蘇醒。幾只白鳥滑翔在我窗前的山
坡，我的心情也仿佛夢境一樣。

　　換上我長長的紫色衣衫，黑色長褲。任長發披洒，迎風而走。不冷的冬日初夏
，這份閑適心情是我喜歡，鳥在啼。仿佛走在波光盪漾的曲院風荷，柳絲飄拂是盈
盈如玉的青春。


【回答】
　　我小時候極蠢，一口飯含在嘴裡不懂得嚥下去，又很飢，就流著淚惹媽媽心痛
，於是被聲色俱厲地責罵，於是飯粒也就和著淚嚥下去了。但心目中也就知道不食
人間煙火是一件很不該的事情。

　　少年時就上了大學，卻有一份敏感而青澀的孤獨，也寫文字，給那個本子取名
波影，好象是我身邊的小貓二瞇，伴我那個雨季。那時候就叫夢冉，一個極美的女
朋友叫夢闌。她將我的教科書上全寫上夢闌贈。但最有才華的女朋友當真是中文系
公認的才女，我在她面前多半只能天真地凝聽和微笑了。然而有一天在月色微藍下
，她開始評價我，我在滿天的星鬥裡心跳，其中有一句，你比文人還文人，簡直不
食人間煙火。我真的迷惑了，而且無地自容。

　　然後我試了好多年來改進。有時候真的很疲憊，感覺是穿上了紅菱艷，兩只魔
鞋不停地帶著似真似幻的我奔舞在時空的長廊。

　　今天我見到無邁在說，難得有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字。我剎那間有些恍惚，
不知如何反應，好象突然看見月光將影子打在眼前。怔怔地，淚水慢漫地泛上來。
也許我一直在找一個不食人間的陪伴，來讓自己開心而且洗卻罪責，在這個遙遠的
荒海裡，這些文字可不是象些泡沫，在似曾相識裡折射著光芒。

　　然而真的有人喜歡。而且這麼遠，我還是聽見了。


【夏日】

　　轉眼又是一個美麗的夏天，每日燃著晚霞，漸漸隨著濃重的暮色沉下海平線。
一年只有兩季，夏和初秋。間歇著雨季裡每日的雨。

　　有時很清淡的天空裡，會有一群參差的白鳥飛掠盤旋，在窗前層次分明的綠色
山坡上。他們飛行的姿式和我童年時在陽台上看到的一樣，只是記憶中多了些紅色
的雲在更高的天空。那時我還養著一只眼鋒銳利的小老鷹。真正的老鷹吧，有一天
它就逃逸而去，帶去我永遠的想念。

　　夏天會過去嗎？我知道我考慮這個問題很幼稚。然而當秋露在天邊重過白霜的
時候，夏天就會打進行李，遠遠地郵寄到夢也趕不上的地方，也許是天堂。

　　神態是閑散的，不會去想詩詞，只有一句浮上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夢幻】

　　初夏的雨，在灰藍的海上輕紗一般若近若遠。灰白的深灰的雨雲層層卷起，天
就很高而美。玻璃的高樓明藍的，更近的綠色山坡在風裡慌慌得飛揚著夢的翅，卻
只是恍惚地飄著風的痕跡。船只在已點了燈火的港灣，是黑色的精致，水面就亮著
象一塊平紋的綢。

　　我知道這是一個離太陽最近的島嶼，又象是海底的世界。當我一直向天空浮去
，那裡會有陸地等待著漂流的五月花。那是我的家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香。有
靜靜的穿堂風。


【今日的題目】
　　今天我走了很遠的路，一個人。我走過許多天橋，綠草地，都市大廈，形形色
色的商店，現代雕塑的廣場。許多的年青人與我擦肩而過，穿著淺藍、純白和黑色
的衣服。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發，許多黑色的鞋，建築是許多高高的淺褐灰的柱子，
還有繽紛精致的櫥窗，設計未必精妙。

　　從早上的陽光走到午後的雨。

　　烏雲和面熟的人們一樣微笑，在都市無塵灰的水泥和玻璃之間，帶著風俗和一
點點的親切。我不懂我為什麼會想起媽媽，那個在我很小的時候喚我白雪公主的媽
媽。我想起那一個綠色的寂涼的窗台，跪在琴凳上拿著怎樣純真的眼神望著天上的
神。我是祈禱的呀，雖然我從未知祈禱文。自然神是看我的心明明白白。

　　我是在一盤散沙上畫著形狀，然後說這就是夢啊。然而我不是一個好的畫家，
除了品味和感受。早上我一直望進去鏡子裡自己的眼睛，想了很久很靜，大提琴平
緩地旋律就在西窗和著陽光漫延。然後我對自己說，好吧，既然天是賦於這般的性
情和靈魂，那就這樣吧。

　　我走著的時候，我卻不由地反省。就象盧梭一樣，那一本白色的書和孤獨的背
影，我竟也有那樣的感覺去到神那裡，無論怎樣的懺悔。拿我的心給上帝看。然後
在青色的暗穆的雲裡看見了一只飛鳥，那是泰戈爾不朽的詩篇。我就深深地沉浸在
感傷和激動的情緒裡，淚水就在心裡流淌。又想起曾經在薩克斯風裡給一位朋友寫
的祭文：“推出門去，熱帶艷艷的陽光下，分明有一地落花不堪拾，夢冉終以為祭
！”我覺得自己太醉生夢死，為什麼喜歡那一句：

　　“但願長醉不復醒，與爾共消萬古愁！”

　　天開始下雨，長發拍打著我的手臂。

　　以後我會寫得少了。有朋友恰在此時告訴我有許多人讀夢冉的文字，我很吃驚
，也很感動，淚就不能控制地流了很久。


【爵士怨曲】

　　我希望有人會譜曲，請為我的紅菱艷譜曲，唱成一首歌。

　　或者套用爵士怨曲，阿倫唱過的爵士怨曲，在藍色酒吧。

　　他在燈火闌珊的鋼琴旁，人已散盡。心愛的音樂獨自沉浸，如怨似泣。他浴在
藍色的光裡，不在乎是幾個，幾萬個，幾千萬個觀眾。傑出的他，心中是什麼？音
樂？而音樂只不過在他的指間獨自沉浸，所有的一切在藍色的光裡，再沒有什麼，
幻化為寂寞音樂。起伏飛揚，又何懼散場。

　　紅菱艷是一只魔鞋，穿上她的人注定起舞到力盡而死。

　　人生是紅菱艷的夢，有時候很疲倦。請為我譜一曲。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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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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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描寫友情、思戀、別離的散文數量上也不算少，本篇共收集此類短文
十篇，其中不乏驚人之作。象【遠方的姑娘】、【天上人間】等，都是膾炙人口的
文章。從很多短文中可以看出夢冉是在用心血來寫這些文字的。【殘酷的解剖】就
是一例，還是請讀者自己來判斷其中的感情背景吧。


【天上人間】

　　臨別那一片純碧，我揮揮手，放回袖中攜帶多年的雲彩。此一去千山萬水，不
過方寸之間。往昔恩怨一概作罷。真欲放聲大笑，一笑我狂矣。

　　幾年舊夢盡消於一壺酒，與你共飲。縱使你不在旁。清風陽光自可代。年青是
你的面容，依依是街邊黃葉。蕭索是我的一貫，從此離絲長長。怎樣怎樣又怎樣？
我的溫柔一樣，系在那棵樹旁。縱使煙雨飛檐，梨花洒落無情緒。你的秋波一樣，
請隨意注視他方。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的冷漠自是無須解的前緣。念念是我的心不盼你知，
夜半夢回敲打窗櫺。月光是天上人間，記不取來年暮雪小紅泥爐旁。

　　年幼牽你的手，哭訴呢喃。茫茫人海但這條街，是我的依傍。你擁我在懷，綠
蔭梧桐自然不同，別樣清澈。遠遠洒我一頭天使之光。彼時你可知飄泊是我必然的
下場？

　　呀，離離草搖曳晨昏，長遍我的庭園。殷殷小果自結自落，迎送翩翩螢燈白雲
夜空！

　　我在這裡一樣。


【留一個夢】

　　我想留一個夢給你，人生太匆匆，誰不想要純情？我想摘兩顆星給你，愛情太
亂心緒，讓你的眼穿越真實。而你確實如同星星，只要你的光輝只是微笑，或者悄
悄流淚。分離只是為了相聚，所有紛紛碎碎的憂慮只是為了有夢無夢。有著風鈴的
天空裡有兩顆星星，夢的星星。玻璃一樣的風鈴聲在陽光裡無論如何都已淡遠，除
了心醉，除了靜靜的風擁著夢輕輕盪漾，除了燦燦光明。浮著綠萍的青水，一池青
春如水，只是在那迷離的美麗。我想拿天堂的風給你。愛情的心田很多的玫瑰日夜
滋生，填滿你的空虛，卻溶入水墨畫的黑山白水，掛在你的窗前。看深紫深藍的花
朵漸萎在水晶瓶裡，太多的細致，在燈火闌珊處。


【聽童年往事】

　　聽童年往事，酸酸楚楚的陌生情懷，依稀在夕陽外。別了天涯，鄉土是熱。在
我的熱淚裡。無言西窗，霧繞花樹。多少情愛在心中。靜靜星空！雨靜靜地白，我
要送你一只蟬。海遠遠地溫柔，我要送你一片帆。


【在清華的日子】

　　在清華住過一段時間，一次是暮夏，一次是深秋。很年輕，所有的記憶帶著生
動和莫名的新鮮。

　　都是一個人。夏天的時候在遊泳池邊，等一個人遊好泳，我未下水，在池邊來
回晃那淺藍有涼意的水，時間短暫而永恆，心中迷惑。記得那漂白粉的味道，與南
方不同的。林梢很高而淺黑，遙遙的天流著灰雲。然後黃昏的暮色裡，也是比南方
更深而沉淪，有一個中年的清華老師，極朴實的，眼睛很美。和我閑聊，介紹我糖
拌西紅柿，問我是不是去遊泳了，我慌忙否認。他說在西湖邊，一個人走在山上的
小徑，感覺最好了，那是一座無名山。我笑笑地走去幫他插好一塊板子，聞到他身
上有那漂白粉的味道，那是一件藍色有灰白的褂子。我想這就是清華了。

　　一個人，很年輕，深秋的時候我又去了，住在荷花池後邊，附近有一個圓圓的
小島，島上有紅色的柱和中間空曠的白地。早晨有霧，也有一些小花在朗朗的北京
女人的聲音裡。陽光是真的金色而清冷地透明，掛在池邊的柳枝上。可以租自行車
，一個男孩帶我飛快地馳在大大的草地旁，小橋一下子就飛到後面去了。我只是想
如果車子一下子散架了，一定很痛。

　　雞爪是出奇地便宜，又大。就很快樂地拿去別人家裡煮，卻有人在她家裡相親
，只能躲在廚房裡。終於統統地裝在袋子，借一件長長的衣御寒，溜出門去。一路
鬆濤，北方的鬆濤。銀光遍地，無人。一輪平生見過最大的圓月，就在抬頭。這是
中秋月，我對自己說，一路亂跑，回去屋子裡喝酒。


【中秋節的夜晚】

　　中秋節的夜晚，月兒藏在雲霧後面，我不由偷笑。夜色格外寬厚，在風聲沙沙
裡，如一件溫暖的大袍，席卷塵埃，裹了異鄉遊子一份敏感到自私的鄉愁。不用見
那月華灼灼逼人，一片雪也似琉璃世界，疏閡到無可挽回。流浪的人兒啊，又不能
乘風歸去，又不敢暢意醉酒以致於水中撈月的壯舉。真不如無月。尚可安定來掌燈
翻卷，有一份心思遊離來似尋非尋秋桂隱隱的芳香。

　　秋月社卻是中秋裡一紙“勞山道士”的月，遠遠地望去，如燈，卻圓。好象很
久以前的月，微微地平和著喜悅著。秋月社的好詩，就這樣一聲一聲地敲響清朗的
鐘聲，在遊子無眠的秋夜裡，和著都市裡漸散的蛙鳴，做一個回鄉的好夢。


【殘酷的解剖】

　　別，別拿著你的筆，將自己解剖。且去捂著流血的傷口。別任由心靈殘缺於虛
幻的淒美，別，別對我說，自釀自醅自傷醉。休去管龐貝城地動山搖，別回過頭來
，變成鹽柱，融化我今生的淚如海水般苦澀。追不及的月之潮汐，滄海桑田，且歸
去兒時搖籃，茫茫如仙，推開虛空，不用執著不必尋覓，今夜簫聲無須聽，別抱琵
琶遮夢影。

　　別，別傷著你的心，如此殘酷將再無挽回，閃爍著毀去我的雙睛，從此見風而
落雨，洶湧著一隔九霄，誰來刻畫你發梢的線條。哦，ｂａｂｙ，小心收拾你青青
而飄舞的憂傷，莫上落寞黃昏情人橋，誰家炊煙直？但得燕子剪秋水，撐去，撐去
，渡過白沙莫遲疑。

　　夢冉　於中秋將臨，月兒努力成圓之丘


【遠方的姑娘】

　　答應給一位遠方的姑娘寫點什麼，心中有一份莫名的關懷。不論怎樣的文字和
夢想，其實都是淡淡而遣之不散的信念，就象海邊飄盪萬年的寂寞的風，繞過青春
，一天一天的心情。潮起潮落，心中的溫柔和自然是生命難得的平靜和神秘。出色
是清朗的把握，哪怕失落多少過去現在和未來，心中有淡金色的陽光和莫名的感動
。

　　我是男孩還是女孩又有什麼要緊，我是你的朋友。午茶的時候，我一直在那個
街角的咖啡店。給你留著一份茶點和一支歌。


【當塵埃落定】

　　一年的時光，走在夢裡。葉墜葉蔭，四季如風。對你要說的話一直隱隱約約。
當塵埃落定，我依然牽你的手。街邊的燈也可以是希臘神殿的莊嚴和落寞，心中的
雪無怨無悔，飄啊飄，靜靜的問。而答案在雨中是我的季節，我的飄逸是我的寂寞
。


【世紀末】

　　每年三四月間，她喜歡坐火車，找一些理由，或者沒有理由。她穿黑色的衣，
或者式樣簡單，顏色純朴到原色的衣，從家鄉坐到上海，然後再回程，最遠的時候
去到北方的原野，看著陌生的杉樹一點點地密起來，如煙。她就呼吸新鮮的空氣，
有些兒憂鬱。列車在月下行駛，然而她伸出手去，月亮還一直在她的指縫間。　　

　　他在麻將桌上聽朋友們談起她，次數多了，當她的女朋友說要介紹給他，他為
這個玩笑而微微地發燒。第一次撥她家裡的電話時，手和聲音都莫名地抖。那時她
正巧坐了火車回來，就覺得好象是田野裡遠遠望見的一個人，她與他談了關於世紀
末世界末日的預言，涉及很多細節，最後他們似乎都相信了這是真的，尤其是他。

　　然而他們一直未見面，她說最好避免。在她想來他只是車上遠遠望見的油菜花
和稻田裡的一個人，在綿綿的春雨裡一下子掠過車窗，卻留著影象。然而他堅持，
尤其因為世界末日的來臨，人們應該相聚。

　　那天黃昏，她穿著黑色的長裙。他的聲音照例有些兒抖，且慌張。她的印象是
他的眼睛和牙齒，她不喜歡。很遺憾的細節。而據他後來說起，他見到一個從深深
庭院裡走來的女孩。不象是現代人，黑色的長裙，蒼白的膚色。

　　他癒來癒狂熱，也許是因為那令人遺憾的世紀末的氣氛。當她離開他的時候，
他企圖自殺，卻不知道她在三四月間喜歡一個人去坐火車，去看春雨裡鵝黃的油菜
花，鮮綠的水稻，還有陳年的蘆葦，幾灣淡青而光亮的水，白牆煙黑瓦的民舍。　

　　後來他們都離開了家鄉，世紀末的傳說卻仿佛是永遠不能下車的站台。


【花巷】

　　鋼琴的聲音，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經常響起。春天的時候，粉紅的又夾著絲絲
血色的花朵，就如雲如霞地舖墜在綠葉上，伸出去隔著一家家園子的籬笆牆外。一
場風雨後，花瓣洒在地上，好象洒得到處都是的。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經常在巷子
口，晴天的時候，風起來的日子，以及雨後尚鬱鬱的天氣，在那些花的影子裡走來
走去，或者呆著。

　　鋼琴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彈的，多半是些練習曲，有時候就有些頓挫，有時候
就重復著象幽幽的流水，總流不斷。聽到的人若正巧看著那些花痴痴兒的，未免就
走神跟著那叮叮的水聲，一口氣喘不過來。

　　那一個花開的季節，那些花朵也似乎用心些，繁星點點。又有一兩株深紅洒粉
的也開得盛了，遠看時象火燒著一般，帶著春天融融的風也流動起來。走過巷子的
人都有些恍忽地心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鋼琴的聲音更勤了，也更富於表現力。
那女孩子已可以彈一些完整而悠揚的名曲，也可以聽得出那些音符裡隱約地變幻，
好象女孩子獨自的心緒，好象風裡花兒的言語。

　　男孩子還在路口，身旁多了一部單車，很年輕的面容，卻無言地待在巷口。有
時鋼琴聲停了，一個朴素的身影近了，細碎的腳步聲竟會使得他垂下頭去。

　　南方的春雨很連綿。又是幾場驟雨黃昏後，花朵漸漸地稀少，那少年也有些時
日不再出現。女孩的家也在初夏後搬走。夏又涼的時候，那一家園子的荒徑卻比別
人家更輝煌，因為落滿了秋葉。

　　巷子裡不再聽到練習鋼琴的聲音，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冷清吧。又是幾度花開，
卻很平常，連綿的陰雨後，花瓣洒得沒有次序。

　　這一年，那個男孩子在花開的季節又待在巷口。在這條繁花若雲的路徑邊，他
仿佛又聽到青石板上細碎的腳步聲輕輕地走近，而那清脆真實流水一般的琴聲，在
風裡飛著火鳳凰一樣的花樹裡，似乎向他的心裡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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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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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故鄉是夢冉永恆的主題，無論何時何地，夢冉總是把故鄉帶在身邊，“舖
開是路，夜來做枕”（見【故鄉】）。夢冉對故鄉的思念是如此的執著，以致於其
散文作品中很大比例是寫杭州、西湖，是思鄉曲。每當講起故鄉，夢冉會沏一壺地
道的龍井茶，品其中滋味：“苦香且遠”，再把對故鄉的思念一樁一件娓娓道來，
象在講一個遙遠的故事……。由於篇幅有限，在此只選登思鄉作品九篇，都是其中
精品。

【故鄉】

　　故鄉已是夢境一般迷離，卻總攜在心裡，舖開是路，夜來做枕。月上西窗時，
和著月光從遙遠的青苔巷飄來，吹黑了燈，炙傷了我的眼睛，模糊著鈍鈍的痛，襲
來空茫的沉默。

　　孤獨是永遠的旅途啊，此刻洗盡鉛華，於繁華肉身後，細細品嘗這一枚青果摘
自故鄉的渡口。

　　寫來寫去是一個悶字，原來故鄉是門。走了千山萬水的漂泊者，語音漸變，容
顏已換，時空也不再，不經意顧盼回首間只在這門裡，苦苦掙紮於一世的迷離夢境
。我縱然白首，縱然離去，依然記得你眼裡的依戀，夜夜滴雨在我的台階！


【秋思落誰家】

　　月兒如道具，白雲似帘幕懸在星島的夜空裡，仿佛沒有感覺。我伸出手去，再
亦捕捉不到纖細的經絡。絲絲縷縷拂面而過，竟是一種痛，風箏的痛。歸鄉的日期
屈指難數，向誰問，那湖畔的寂寞夜燈點點，是否依然清淡，伸手可摘？

　　忙忙碌碌的異鄉客，顧不得許多許多。偶爾舉杯，略沉吟。浮著酒面的光影，
斑斑駁駁在陌生和熟悉的情懷之間，一飲而盡。笑一笑，吞進的是否心淚也許亦顧
不得回味。

　　街邊的黃葉飛旋著，已是一片又一片。終於模糊的激情和暗戀，凝成傷心碧，
翠如寒煙，散落天涯，季節也鏟除不去。秋日的余暉冷漠地隨風起舞，在我的夢中
輕輕地泣唱，卻象似空空如也的化妝。

　　虫鳴秋草，月漸圓。不遠的都市夜景，繁華的窗口，燃著光束。我靜靜地在黑
夜的孤燈旁，不成眠。又逢往日心境，年少時，曾經和朋友言談：“現代社會似一
架大機器，進去是年青的完整，周旋其間，得失難論。呼吸之間已是另外一幅拼圖
。”而今我們尋得著的記憶，抹開來的迷失，唉，又怎樣講？不知秋思落誰家，且
沏一杯龍井茶，苦香且遠，一如心之偏愛。


【吃的回憶】
　　有一次遇見一個老板，我本來很無聊的，沒想到他問我最喜歡的菜是什麼。我
想了想，只有宋嫂魚羹的鮮辣嫩滑浮了上來，伴著江南水鄉柳長草飛的三月。正滋
味間，他回了我一句東坡肉，當時把我楞在那裡。

　　有一次朋友送別我，秋陽正午，剛踏完落葉。我點了很多菜，只記得有一碗鯽
魚奶油湯。雪白湯面，青綠的幾棵菜，一整條鯽魚和幾棵話梅。我的身後立壁有大
水櫃，隱隱有些涼意，兩三只黃褐色的大水龜緩緩地遊動。

　　在雅苑和一幫朋友圍著一盆醉蝦。不知是誰掀開了蓋，一只大而強壯的蝦尚未
醉翻，一蹦跳到他的鼻子上。他笑嘻嘻作殘忍狀，真的擰了一下，一吮，又放好在
盤子裡，還是一只蝦，肉和酒汁沒了，毫須未損的青黑。我未吃已經微醉。

　　螺螄在哪裡吃呢？臨江竹樓？不行，豈不是恐嚇螺螄兄弟們。想象一下姜太公
嚴子陵江邊，釣到魚後就那樣吃了。一番虛懷若谷豈非給日本人生吃活魚的快樂毀
盡。我記得螺螄是放在方桌上一家子吃，還得蹬蹬蹬跑去找一根大針孝敬老爸。


【中秋月】

　　欲待在記憶裡尋回些中秋節的片斷，顯象竟模糊許久，呆著也隱隱難過許久，
好象一切也不在這一片虛空令人心酸。

　　還記得滿覺隴的桂雨，和山樑上深藍的天空一輪靜靜的忘卻塵囂的圓月，還記
得平湖秋月，散著暈輝的淡金月輪，漸漸升得極高，照耀得周遭瓊樓玉宇一般，三
潭印月的水波裡倒集了十幾個圓圓的月影瞧來瞧去。那時的月都微微喜悅著平和著
好象老友一般共處，凡間俗子也放開心懷，撫額激賞它那出類拔瘁的特質，好象自
家人般，年年邀來共吃月餅。

　　也記得那一瞬沖出房門，歡呼一聲“月兒真亮！”。隔壁陽台孤獨的孩子在月
華下微仰了一下頭，繼續叮叮冬冬不知彈些什麼曲子。我的靜默裡，望見那一雙手
臂擱著玉一般，仿佛不是自己的。秋風真如蘭惠，一時神思盡忘，竟不知今夕何夕
。

　　現在，我怕見那異鄉的月，卻講得明明白白今夕何夕。


【龍井茶】
 
　　龍井茶自然是上等的綠茶，以明前茶最佳。清明節前時分，雨後清新的氣息皆
封在那四瓣茶芽上，少不得一瓣的。

　　真正正宗的龍井茶產在龍井一片雲過處十八棵茶樹。一片雲是一塊青色若雲的
石。究竟這十八棵茶樹何在，茶農是不會告知外行的。

　　果然龍井是甜香滋潤的，夢冉深以為意，總有吞下人參果之後突見杯底之憾。
有人以為觀賞綠葉在清醇泉水裡舒展飄浮為一雅致，或以舌尖輕嚼嫩滑茶葉，近那
水氣嗅那茶香為陶醉，是為品茶之道。夢冉既已熟之，卻是將綠葉濾過，一飲而盡
，再連砌三遭，飲到時候，確是心曠神清，飄飄若仙，無與倫比。

　　這異鄉的自來水，漂洋過海的龍井茶，於月下閑散或苦悶時飲來又是別有一番
滋味。好比家鄉的山水，癒遠癒是鄉情，又沉鬱幾分如李商隱的詩。初識者自然需
要注釋，深得三味者未免嘆那，天涼好個秋！

　　是所謂苦香且遠，一如心之偏愛。


【故鄉的風景】

　　五雲山在雲棲竹徑旁。盛夏的時候，艷陽在竹梢燃著。沿著小徑緩行，感覺青
綠涼意，還有小鳥鳴啼，溪水宛延而去，隱約地白霧飄渺在頭頂，夏天就好象慢慢
地被遺忘了，汗也收盡，心魂就有些疑惑那份遺世的沉寂。再轉一個彎，一塊石碑
，雲棲竹徑，就望見亭。遙遙的庭台的牆和石階，無聲的葉子似乎從蔥籠山間浸得
深綠的青苔飄落，劃著弧線，熄滅了人間煙火氣。亭旁一池寒碧，真正澄碧空明，
此乃洗心池。走入亭中，依欄而望來路，山外天光雲霞盡洗在池中，鳳尾細細輕風
漸徐漸疾，恍然心曠神移。

　　九溪煙樹，有溪水，有群山雲霧，很寂。秋天的金桂銀桂洒得滿地，流到清水
裡，盤旋在一彎彎的水窪裡，靜靜的香艷竟是不能言語。小鳥很清脆地啼鳴，茶樹
綿延，蒼翠著籠霧滴露，直到遠遠山坡蕭索的竹林。沿著九溪走去，可以到龍井聽
風聲。相傳那條龍一步九回頭，滴淚成溪，終於無奈在龍井騰空。

　　那一年夏天很涼，很好過。有一天微雨，湖面很澄明，我去孤山看荷，又去平
湖秋月那邊的博物館看故宮古畫。那是一個天井接一個天井的庭院，假山上濕瀝瀝
的青灰的白石，芭蕉滴著水，分外地綠蠟，閃著亮，幽靜地象聊齋。

　　去過梅家塢，我很迷醉，是春天，煙雲山間，微雨天氣。我終不知世間何物，
只遊盪無盡山路，騰雲駕霧一般。雨後清新，煙青濕潤的氣氛，我覺得我就應該在
這裡，了此一生。反正我已不知我是誰，它卻知我。彼時的心境現在很難盡訴，淚
意隱隱，回味卻帶給我安寧。山風清涼宜人。走了不知多久，山間只有我一人。


【夏天的西湖】
 
　　夏天的西湖也是美麗，你說得對，很熱，但是我喜歡。我喜歡在鏡湖廳享受清
風，湖波微漣，雲朵格外地白又懶懶在天空，有接天荷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樓閣裡很蔭涼，迷漫著荷香風韻。望過去對面是孤山的後坡，空谷回音的所在。
梅友鶴子不知何處避暑，而一灣水面是如何的柔滑沉靜，泛著模糊的天光。時光也
就在清綠的山影水色，柳絲睡蓮裡不知所終。風是被曬得薄了，濾得膩了，又格外
地清爽，就感知耳邊的發輕揚，眼光漸漸朦朧起來。夏天一片靜，心也閑靜，也許
就夢到山上石屋洞的清泉。不覺黃昏的笛悠悠，精神一振。已是晚霞滿天，水鳥展
翅掠過。


【夢裡花落知多少】

　　我的家鄉在天堂，很美很安逸。我一直記得小時候躲在花樹下睡覺，亮亮柔柔
香香暖暖。管不得老師同學找不到我，在晚鳥歸巢、月華如水時分，施施然獨下西
山。

　　我弟弟很小的時候，我們在動物園的後山坡，揀到一只剪了翅膀的小老鷹。很
快樂地拿回家養，一直記得它的眼鋒，很純很亮的銳利。我想我是愛上它了，只是
不敢靠近它，它的嘴和爪子都是很鋒利，每天只吃生肉。終於有一天，陽台上沒有
了它，只有一截啄斷了的銅線。還有我年幼的莫名的寂寞。

　　三毛有幾句詩，她說：“曉夢裡，蝴蝶穿梭。……撲向枕邊，說，這就是朝生
暮死。”

　　我也就無言相敘，逝水流年。


【怎樣的相思】

　　海風吹來熱帶小島，早已吹亂了四季時序。我隱約聞著故鄉春天的氣息，在周
遭滿世界靜睡的綠色裡，不覺呆呆而立，低下頭去已是淚濕衣襟。

　　二月的天，斷橋的雪早已幹了罷，白得潔實。橋洞裡經年的青蔓悄悄蘇醒，映
著默默的枯荷水波，柔媚得仿佛有一層霧。輕憐料峭春寒，幾朵嫩黃的小花猶如冷
蠟無知的天真，與蘇堤綿長的柳絲上下呼應。淺淡的柳葉初發，漠漠的半透明，隨
著飄浮不定的風心不在焉。望三潭印月遙遙蔥籠，天光打得耀眼，山色宛延更在畫
船睛波之外。

　　怎樣的一份相思！同樣是土，同樣是水，同樣是空氣，只是不同。萬裡之遙依
然卷了紅塵中的我，添了濃濃的無言，難耐時空，不覺已揉得我心痛魂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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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四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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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注﹞夢冉關於哲學、藝術，詩歌、繪畫，歷史、小說等的論述與雜文很多，范
圍也很廣。本篇收集了有代表性的八篇，從中可以看出夢冉也有“食人間煙火”的
一面（注：曾有人評夢冉的文字為不食人間煙火）。夢冉早期參加中文新聞組裡的
很多專題討論，文章數量很大，象論紅樓夢等，讀者如有興趣，可查找夢冉全部文
章收藏（見《編後記》）。


【我們要去非洲尋太陽的色彩】

    我們要去非洲尋太陽的色彩，在那些部落滲透了黃棕和黑，其他的色彩都是陪
襯。而藝術之神是習慣而喜歡去到幽暗透亮清涼的地方，讓他的門徒可以捕捉到更
多的層次和一份快樂的自在。幾萬年靈長動物的歷史和幾千年人類文化的歷史，或
多或少形成一個斷層。作為一個短暫而新鮮的生命，他的性靈是自由的，也是可以
有意識地登上那個斷層，去尋一方不僅僅屬於自己的天空。所有的一切豐富而透明
，如大浪淘沙。除卻生存，或多或少也只有生命能夠發出光輝。藝術是一個媒介，
也是一份凝聚的積累，它是性靈的依靠和歸宿，正如大自然是一切的起源。


【寫詩與會意】

　　在夢裡，我總是在走，走得很遠。身邊風雲變色，草飛樹黃。終於在一個果園
裡休息下來。所有陳舊或新鮮的感觸在心間翻卷，一如山間欲雨的雲層，然後就是
不能自制地驚醒。

　　說到詩歌的情感和技巧，卻想到這個夢。簡直可以說詩歌是下意識的，在靈魂
的邊緣，心靈的囈語，在現實間不停地奔走或閑庭信步。偶爾情感是清泉自在湧來
，技巧就是那只現成的桶。偶爾情感卻是在冰封的海面下，蔚為暗流，泫然欲泣，
技巧就是破冰取魚的生趣。

　　呀，寫給人看的詩，容易懂；寫給天看的詩，難懂，諸如李白的詩。

　　秉大化，話桑麻，常不能自已，又漸覺晦澀。是謂詩人必定清高，又常沉醉，
微瞧現實，是一點滿蒼苔的大石，在心地上碾過血痕。生命又是如此美麗，吾輩焉
得不醉？


【詩評－西湖雨】
　　西湖雨　－　　惟信

　　濕了荷花雨便休
　　晚風淡柳歸於秋
　　一生不作機心事
　　合轉船頭向白鷗

　　很喜歡這首詩，很閑淡卻不散。沒有披發散舟懷才不遇的怨氣，淡墨山水一般
。也許我讀來尚帶一些朦朧的淚光，細細品味去但覺心神俱靜，平和開朗，這是隱
士的詩，帶著隱士的信念和靈慧。

　　夢冉也是隱士，在西湖邊是，在這個中文網邊也是。初初是因了紅樓夢而來，
紅樓夢曾是我心愛的一本書。後來又是泛藝術論的爭議，又有講禪，附帶著滿懷歡
欣地傾聽蠢言畫談，趁機亂評梵高莫奈塞尚，印象派是我心愛的畫派。間隙統領行
動派軍警營，似乎還有趣。無奈網中大儒大盜野心漸盛，也只能作鳥獸散。嘆一聲
，青山依然在，幾度夕陽紅。

　　從此解甲歸田，得遂素願。

　　過得多少神仙般日子。一日午後，雲淡風輕，夏蟬初啼。不覺昏昏入夢，夢裡
飛越千山萬水，無數故國風景但在層雲之間撲面拂來，恍恍計指，竟是數不清歲月
。正惶恐間，但聽得一聲吒吼。

　　村口一老漢於石磨邊，大唱一聲，“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頓時驚醒，虛汗於涼風穿堂而來。怔怔半日，感觸萬千。而窗外夏雨依時傾盆
而落，庭中紅瘦綠肥。


【也說說修養】

　　人是應當有修養。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謂“君子慎獨”，都是需
要自律。中國人聰明且有自尊，然而在世紀末的街上還是跑著許多阿Ｑ們。

　　我是極希望中國有一個新的族群，文明而有知性。我以為那些在世界潮流裡見
識的精英們是可以期待的，然而有人說他們是假洋鬼子。

　　我只是想著各人自掃門前雪，世界會變得更方便而潔淨些。然而總有些人去踩
那些雪，爭吵各人的范圍。而雪是自己在化去的，一如光陰，於是世界就在黑白之
間骯臟。

　　於是我開始說，無論在怎樣的境地，一個人不能丟掉一顆謙虛的心和一付傲骨
，否則無論如何是做人的損失。我堅信有許多人會同意。然而傲骨是什麼？不是愚
昧的傲氣；然而謙虛是什麼？不是卑微，無論曾經如何地迷惑和沉淪。

　　也許我受苦，也許我受窮，然而我為什麼要報怨生命的無聊和孤獨？生命實在
是很美麗。當我有一天在黃昏的彩霞裡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我確切地渴戀著純真
的生命。是的，我擁有，因此我天生地狂傲。

　　然而生命也令我謙虛，因為我有太多美麗的夢，我此生不可能一一實現。於是
我尋求自律，得到了寧靜的靈慧。

　　於是我不是阿Ｑ，也不是假洋鬼子，我只是我自己，一個普通的人，學習自律
。


【紅樓的悲】

　　《紅樓》的悲切在表面上循序漸進，含蓄忍耐，直到悲劇精髓。夢冉常感到透
骨的寒。最後白茫茫一片大地，寶玉光著腳，披紅鬥蓬，在船頭向其父倒頭一拜，
隨即飄然出塵。大約是悲壯，亦不在於什麼無言的吶喊。只不過順其自然，來處來
，去處去罷了。到了這一層，悲劇的淚也就收盡了。一切似乎依然。

　　最痛的時候也許是黛玉聽及寶玉喜訊，一路飛快走至瀟湘館。千竿青竹淚斑依
稀可見，鳳尾細細如嚥。黛玉所有痴心，歲歲年年有意無意心血如夢，此番連根毀
去，竟是無一人知疼著暖。清高痴心，至柔至剛，竟是一口血噴將出去。


【我讀紅樓】

　　紅樓夢很美，只因它是一個世界，在很遠以前很久以後依然存在。我順著那時
光閑閑地逛，學了海棠詩，又在雪地裡看呆了寶琴。在那新鮮的陽光裡落英繽紛，
聽痴了那一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挑燈夜讀時，那窗外曾有細細的雨滴在芭蕉，是如何的年少，只在未解裡，感
覺安寧。燈火不知倦地收了淚，卻是晴雯撕紙的習慣再現在書桌，在怡紅院裡，打
了燈籠悄悄請了眾人抽簽定了終生未知的命運。

　　卻又有悶得吐血的時候，將它封了所羅門的章，上繳。呀，那裡看得繁華成空
，情愛飛灰。

　　然而紅樓夢一直在的，相伴此生。有一日不由長嘆，這林林總總的傷悲竟是個
九連環的套，總在指間反復地求証逃逸，卻有熟得不能再熟，竟是一個也不舍得殺
了，又看出一個自己來。不能老的，癒發地悲天憫人，然而只有那些為著自己的尚
得了些許快樂。寶釵是悲劇了，過了後在稻香村裡應尋得些自己，才不誤了紅塵一
場，誰知道呢？紅樓未竟倒添了渺渺茫茫，和一些時空局外紅樓人善良的願望。那
麼林姑娘的鸚鵡是否還會在風綠竹蔭下啼一聲：“寶玉來了。”


【在人和神之間】

　　很久以前，當我讀希臘神話時，我是那麼悲傷和惶恐。宙斯的天上人間神的世
界，充滿著暴力矛盾和罪惡！天堂在哪裡？美與惡是同生姐妹，潘多拉的盒子開啟
於無知的玉手。悲劇無處不在，牽持著，虛虛實實，生生不息！我才明白上帝的真
理多麼殘酷，卻讓人心有感覺，面對更為茫茫的未知，而生存的意義豈非在感覺之
中。層層的感覺，層層的悲劇。上帝他能造出一塊他搬不動的石頭嗎？而所謂清濁
分定，清氣上升為天，濁氣凝聚為地，只不過虛化了層次。我心即宇宙，人性的復
雜又是牽持著，虛虛實實，喜怒哀樂，自知而已，又何嘗不是在悲劇之中？得失也
不過是感覺。幸而人有死亡，中斷他個人的感覺，把悲劇暫且留給他人感覺。所以
人生有一份別樣的生動和美。

　　所以人和神都要揀幾樣，或多或少，或有意或無意，在大千世界得到他們的穩
定，他們的感覺。


【尼採的風格】

　　我在很久以前讀尼採，還如霧裡看花，不著痕跡，只覺得他還給人光亮。我更
傾向於叔本華，他更真實，他自守，他到了極處反歸平靜，也不過如此。其它一切
變幻如同燄火，在黑夜裡依自美麗。而黑夜陶醉於這一切空靈形態，而自守於默默
悲哀。永衡的超越一切的悲哀，是一切的對立面而超脫了情緒的灰霧，又在一切之
中猶如影子，溫柔而若有所思，淡淡的淚跡，揮指彈出。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少年時
看一日本電影，有一幕日本公主剖腹自殺。她一直天真自然，拘於情勢有此結局，
鏡頭很安靜。她盛裝而安閑，做完所有動作，優美而細致。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
一瞬間已震撼我所有的觀念和心靈，深深地滲入我年少時敏銳細膩的青澀和悲哀。
我很明白我一切觀念和矛盾的根底，那是我自己的天賦，我的藝術觀和哲學觀，超
凡、唯美和自然。在這一切之中是漠視權力意志！所以後來我再讀尼採，我覺得他
有時在玩文字遊戲，燄火一般，那也是對的。他有領悟有靈性，他的感覺和純潔的
熱情讓我賞心悅目。但當他做決斷時（這也許是所有人的愛好），我只能付之一笑
，那只是他探索的階梯。所以我曾說尼採有他的風格，不是超人的風格。有些東西
是很難表達的，而藝術通過許多形式來表現，那也只是媒介，而有其更長遠的生命
，人們依賴它，正如茫茫田地一堆堆視野之內的火。

（附錄部分見下一個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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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秋之客　　　　　　　　　　編　　輯：　祥　子　　詩　陽　　　
校　　對：　祥　子　　　　　　　　　　制版發行及資料管理：　詩　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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