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文學月刊﹒1995年創刊
1997年第11期﹒1997年11月1日出版
  


               本 期 目 錄
                ∼﹒※﹒∼

【本期作者:鐘鳴】  詩五首:羽林郎鹿,雪在魚眼鏡頭的觀察下鳳兮﹒﹒﹒﹒﹒﹒鐘 鳴  豹子﹒﹒﹒﹒﹒﹒﹒﹒﹒﹒﹒﹒﹒﹒﹒﹒﹒﹒﹒﹒﹒﹒﹒﹒﹒﹒﹒﹒﹒﹒鐘 鳴  徒步者箴言〔連載之二〕﹒﹒﹒﹒﹒﹒﹒﹒﹒﹒﹒﹒﹒﹒﹒﹒﹒﹒﹒﹒﹒鐘 鳴

【新漢詩】  清潔日﹒﹒﹒﹒﹒﹒﹒﹒﹒﹒唐丹鴻   四季﹒﹒﹒﹒﹒﹒﹒﹒﹒﹒﹒黃友玲  夜醒﹒﹒﹒﹒﹒﹒﹒﹒﹒﹒﹒心 樂   絕望的理由﹒﹒﹒﹒﹒﹒﹒﹒雪 陽  目力的盡頭﹒﹒﹒﹒﹒﹒﹒﹒馬 蘭   ﹒﹒﹒﹒﹒﹒﹒﹒﹒﹒﹒﹒祥 子

【潮聲】  寵物﹒﹒﹒﹒﹒﹒﹒﹒﹒﹒﹒非 馬   活在這棵樹上﹒﹒﹒﹒﹒﹒﹒舒 伊

【河床】  微型小說四篇:父子倆偷情不知怨回鄉﹒﹒﹒﹒﹒﹒﹒﹒﹒﹒﹒﹒喜 菡

【六香村言】  寫詩的五十個理由第五元素﹒﹒﹒﹒﹒﹒﹒﹒﹒﹒﹒﹒﹒﹒﹒﹒﹒﹒Elea ──────────────────────────────────── 【本期作者:鐘鳴】 鐘鳴,男,四川成都人,1953年生。重慶西南師范學           院中文系碩士畢業。曾辦文學刊物《次生林》,自印詩集 《日車》。1991年出版隨筆集《城堡的寓言》。1995年,出版隨筆集《 畜界,人界》。1996年寫作整理《徒步者箴言》。1993年著手三卷本的 《旁觀者》。鐘鳴詩歌注重母語的重新認識,和歷史經驗的摻合。自述早期詩作 風格“始終為復雜所糾纏”,自九十年代起轉向整體構造,明晰多變且層次豐富 的表現手法,注重題材選擇,及題材在地域上的隱喻性。除詩歌散文外,鐘鳴尚 著有各類批評文章。提倡在個人文本及語境基礎上進行描述性批評,反對集體化、 概念化的學院式批評。 ────────────────────────────────────                             欄目編輯:馬 蘭 ﹒鐘 鳴﹒ 羽 林 郎 ─────         他有個肥皂的舌頭               洛爾伽   北方有佳人,南方有羽林郎。   羽林郎,莫太失望,浮雲片片,   正好作你故鄉,你藏在豆子裡,   挨著灰手兩只,一別如雨!   清風啊,飄我衣,羽林郎,   你在測算麼,可知霸橋飛鸞?   河裡嗚嚥著羽人的面龐,   來辨辨,是嬌女,還是羽林郎?   逍遙石宮,豎滿碑帖,   歲月回往,幽鏡難以復持,   我帶來一撮你從未嗅過的頭發,   門環熔鑄的兩只青銅乳房。   我從古城來,羽林郎啊!   獸伏於草,魚躍順流,   臘梅仍舊將在你瓶中芬芳,   而古時的羽箭也將青輝灼灼。   羽林郎,上射十日的羽林郎,   月中有好嫁女,夢裡有歸宿,   混沌的第一日我便仔細瞧你,   琥珀的眼睛,高高的鼻樑,   燃著藍色的羽毛狀的火燄,   淚流滿面,滔滔不絕。羽林郎   你悄悄進了我的耳朵,   解我羅衣,我像鶴一樣潔白。   羽林郎,你用最古老的鐘鼎之聲   縈我耳畔,使我忘了這遙遠的古城,   這些壕溝,這些玲瓏雕琢的塔,   半醒的井水和散發死人氣的陶俑。   稻草上終將結滿無情的寒霜,   北方佳人像雲從窗口伸出頭來,   南方羽林郎像羈鳥朝檐上飛起,   羽林郎,快迎接你溫柔的嫁娘。   我從金晃晃的銅車向你飛來,   在淡綠的柳絮裡向你委身,   像千年弦聲絕唱放縱於你,   使你不勝悲喜,羽林郎! (1992)■[目錄][下一欄] 鹿,雪 ───   你還在怨述什麼,你的眼光觸及後   它們就再不成群結隊地在雪地上   你究竟抱怨誰,因為一成不變   你才喪失了目光,記憶,野獸也懼怕的   密室裡的唯一火源和冬天的精神   它們的一句話在空氣裡就能敗壞你   你的嫉妒,恨,都沒有用,這些   仿佛是風暴留下的空余時間和恩遇   在悄然消失,順從它們微妙的頭顱   它們雪花般飄忽的魅力使你的子彈   也像雪花一樣,無聲無息的   你聽不到別的響動,山巒在叛變   那些茸角,在最枯燥的時刻   也會像月亮中裸露的神木結伴而行   這之間,有一種高貴的秘密和   趣味相投,使漫漫黑夜吸取它們   傷口上的血,然後,變得更晦暗   它們與偶爾閃動的痕跡相處   為了躲避冷箭渾身都睜開眼睛   對於夜晚和清晨之間那些   神奇的觀賞者和冷酷的獵鹿人   它們的舉止含混,一身是雪   這些形狀特有的一種寒冷你看不見 (1987)■[目錄][下一欄] 背 ─   一塊剛從黑暗裡升起來的石頭   愛撫的第一級台階,冰涼的物質   所有的空虛和寂靜都隱藏在它的胚胎中   一個貿然決斷的源泉,也是肉體核心的   最後一扇門,最具有真實性,是很擅長運用   權力的液體,影子和由外殼構成的局面   象白雪在精神豐富的區域裡痛苦產生   象茫茫戰火裡小小的一片胸甲   默默改變著自己的命運,為愛的光芒照亮   它說不出那樣的誕生和純粹   但知道,那些出於折磨的柔情之手   那些陰影裡盲目的摸索,誰將是佔有者 (1987)■[目錄][下一欄] 在魚眼鏡頭的觀察下 ─────────   有的東西尖叫著變了樣   有的卻被黑暗喚醒   比如,生活在樓角的一只貓   它的樣子,有點象布勒鬆   比如,一個被釘死者日益腐爛的   軀殼,他還有話要向健康的人述說   還有只搭著列奧那多﹒達﹒芬奇的弓弦   射向中國的碗,哈亞姆之星!   一棵蟄伏在冬天的樹   一枚被高更畫爛的蘋果   虫穴居裡面,像愛斯基摩爾人   一個影子在公園裡白白地等著   樹葉沉得很深很深,深不可測   肉浮得很淺,淺到裸露的膝蓋   一個瘦子把空氣裡的巖石揣摩   啊,這些,通過魚眼才能看到   那是遊動著的第三只黑眼   我曾用它來觀察分裂的房屋   結果,它像放飛的紙鳶被燒掉了   像《荒原》說的:我要在一捧灰裡   讓你看到恐懼。當我遊過一扇門時   門框突然變得格外狹窄   我的黑眼睛越是往外凸   白色的世界仿佛就越小,問題越尖銳   或許,這就是斯賓諾莎的原理   你得睜大眼球,因為沒思考   你就必須帶著魚的思考   魚的生活方式,魚的遊獵   魚一樣的扁形思維,灰色的   而非亞裡斯多德邏輯式的   你得像個流浪漢在陰影中跳舞   用門縫來講未來世界的傳說   桌面上的影子變得更光亮,更具體   一枚古化石,經過神經質地放大後   成了風中頭顱,一片飛雪   人間有太多不公平,由魚來報復   而人不能報復,因為人在自身循環   像一場惡夢,螞蟻展示它的頭蓋骨   魔鬼也只能索然無味地躺在彈簧上吸煙   處死一個骷髏,因為它有皇宮的形狀   世界曾把斯賓諾莎像我現在一樣   關在只有老鼠為伴的閣樓裡   讓他在門檻上磨厚厚的鏡片   好像在贖什麼罪,對著月亮鉤子   消磨時光,辨認各種臉形   有荷蘭式的,有亞利安式的   也有中國式的辮子和陰陽頭   它們像玻璃粉齏一樣被消化掉   在城市裡被彎曲成更抽象的空間   孤獨的人,總是用魚眼看灰幕後   一把掃帚,暗淡的光線搭起戲台   一頂帽子,一對乳房,下頜樣光潔的   塑料盒,紙形的圓頂建築   這就是被瞳孔籠罩的日常事物   雖然,並不像過去那樣敏感   但卻佔據了我們的視線   只是因為一點時間起了變化   只是因為通過腳燈樣的魚眼看到   一些熱愛抽象事物的古怪的人   還有些魚和用魚眼思考的人 (1995)■[目錄][下一欄] 鳳 兮 ───   寂滅的鳥兒消逝在空洞的風裡   仍然可以看見它,迷亂的翅膀已熄滅   但和諧的光比所有的巢棲者   都更清楚,雖然我們整體還象   一個急需光線的瞽者,甚至   摸不到它,連升天的梯子也變成了灰   它集中了最後一點羽毛,在夏季的   蟬鳴中,延長細膩的蛇頸   月亮在它背上更加朦朧渾圓   雙耳在冰冷的灰裡抖動   死者在樹上陳列他們的身體   合成一個乳白色的小小胸像   在沒有溫度的四大元素與火燄中   我看到一條螽斯小小的臀股   一個整夜扣動心弦的靈魂   正在那裡鑿深井,捏造土龍   我看到了一具帶弧線的殘骸   聽到丁丁的伐木聲,沒一只鳥   不在用圓潤的嗓音說它是無辜的   沒一匹樹葉不在碧梧上寫下   頹唐的字句,在蕭條中超度死者   饒恕那些暴虐無度的人   它在魚兒戲遊的水潭交頸接翼   並將自己拆散,像麋鹿解角   我很想認識這只不死的鳥兒   它的五彩羽棲落在哪一棵樹上   哪一個星球,哪塊沒耕過的土地   我臉色蒼白,兩手合十,晝夜不停地呼吸   這個永不厭煩的地球,僅僅因為它   任意暈眩,隨心所欲地死   我們該怎樣才能像它在樹上   振翼修容,在隨風飄散的   肌骨上準確捕捉死者的目光   把悲哀留給已滿千歲百齡的虛清   它像一匹綠葉欺近我們   在閃爍的灰裡刨出一些爪和燧火   而不是被刺骨的冷風緩緩卷走   或像呼吸的隔膜無影無蹤   我們的四肢比它的冠要柔嫩,輕微   但怎樣才能超越痛苦   是以人血塗面,消失在地下   還是在清晨,像僧侶那樣隱逸   或走過植物園成為一種構造   在嚥氣斷殼的氧化物中,我看清了   它華麗的隱身術,聽見了它的聲音   或許那是樹幹相互叩階的聲音   我只想知道它的影子會埋在哪裡   它是否穿過了日月星辰,它的灰燼   吹入虛構的涅 或死者臉上的須眉   我們僅僅是在黑暗中風聞了它 (1995)■[目錄][下一欄] ﹒鐘 鳴﹒ 豹 子 ─── (給畫家何多苓) Viens-tu du ciel profond ou sors-tu de l"abime, O Beaute? ton regard, infernal et divin.   在中國的類書中,很少有提到豹子的。一般是在老虎的辭條後附加一條,以 表明這種動物的存在。因為,人們喜歡把老虎和豹子看作是同一種動物的變形。 漢語最古老的詞典《說文》寫道:“豹子就象老虎。”波德萊爾,托﹒史﹒艾略 特,裡爾克,博爾赫斯在他們的作品中,也都認為豹子和老虎有著神學和民俗意 義上的通用性。這並非完全是因為人們混淆了兩種不同的動物,而是因為他們非 常尊重那些隱秘的習俗,尤其是與肉體,靈魂,和上帝有關的習俗。   一般人不大知道,豹子在中國還有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程”。“程” 就是程度,克制。據說這個名字來源於人們發現豹子具有節制食欲的美德。豹子 不象其它動物,有了點獵物便朵頤大塊,狼吞虎嚥吃完了事。它們非常克制自己, 不容許因為貪食而影響自己的身材和奔跑的速度。所以有首古詩寫道:“餓狼食 不足,餓豹食有余”。克制自己的欲望被古代聖人看作是一種美德,而這種美德 卻出現在豹子身上。有個叫列子的聖人,甚至認為是豹子生下了馬。馬也是中國 古代聖人非常崇敬的一種動作協調而又能約束自己的動物,較之其它動物,豹子 具有更良好的隱蔽性和與此完全適配的支付能力。走起路來,它的腳步就象樹葉 在地上摩挲,比老虎輕柔,也比老虎狡猾。它們常常在交叉的路口兜圈子,布下 迷津,讓追蹤者不知它的去向。豹子不僅要逃避獵人,還要躲避一種叫馬的動物。 這種出現在古代東方的食豹之獸,據說形狀象一只鳥,雪白的身體,但尾巴是黑 的,頭上還長著一只角,有老虎的牙齒和爪子,吼叫起來聲音象敲鼓,這顯然是 針對豹子的闃然無聲。豹子的性愛也不象老虎,會通過月暈暴露給獵人。它們總 是悄悄地提前到達某個地方,等候它們的配偶,彼此發出安全而歡愉的叫聲,並 常常在秘密而不固定的巢穴警惕地進行。也不會待上很長的時間,因為這太危險 了。豹子相信即使是最兇猛的動物,情欲也會使它們由於昏迷和倦庸而容易受到 傷害。曾有人說法國情侶在床上很像豹子,因為他們熱衷於浪漫而短暫的戀愛, 並堅持睡對床。   豹子天賜的斑斕皮毛有很多種顏色。在古書裡提到最多的是紅色豹子和黑色 豹子。是貢給皇帝的上品。還有青豹和丹豹。吃了青豹,人會變得聰明起來。而 丹豹的骨髓攙和著蘇合油點燭燈,暴風驟雨也刮不滅。後來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 的白色豹子。於是,白色豹子的珍貴輕而易舉就取代了赤豹和玄豹。傳說的白色 豹子,長著大象的鼻子,犀牛的巨眼,憨牛的尾巴,猛虎的四足。豹子變化無常 的皮,美得來竟讓人懷疑這是上帝的秘密符號。博爾赫斯稱它為神寫下的不可釋 讀的文字:我想象著時間的第一個早晨,想象著我的神把它的信息委化於豹子的 生動皮毛上,讓它們交配,讓它們繁殖,無窮無盡地,在山洞裡,在叢林中,在 群島上,使得最後的人類能夠得到這個信息。   博爾赫斯說,理解這些文字,需要用漫長的歲月來學習這些斑紋的規律和形 狀。這與中國一個書生研習豹子身上的神秘圖案,最後寫出無可匹敵文章的故事 相吻合。中國人是最為鄙薄自己的種族,但從皇帝到目不識丁的老百姓,卻都崇 拜會寫得一手漂亮文章的人,因為他們掌握了神的衍理方法。所以中國有句古老 的名言說:“有文為不朽。”人民相信只有辭彩斐然的文章能夠將祖宗的名望真 正地傳下去。故有“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的至理名言。   中國人對豹子的美的態度,有極實用主義的一面。人們相信膽子小的人吃了 豹膽,就會變得勇敢。而王者則必須吃熊蹯豹胎。紂王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但他 卻成了一個非常殘暴的人。這點值得懷疑,因為有聖人說只有仁者才能為王。但 有些玄學家說,“豹”字與“殘暴”的“暴”通音,說明豹子本性殘忍,吃了豹 子任何一個部位都可能變得兇殘。有的玄學家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認為“豹” 字的兩個符號只與豹子長長的脊樑骨和苗條有關。當它行走時,這根很長的脊樑 骨就高高地隆起。中國人把豹皮上令人眩惑的圓斑看作是金錢的象征,而西方人 則看作是玫瑰與火燄的象征,是聖靈和魔鬼的象征。   豹子在東方的神學意義,是通過一個將軍和女巫的故事表現出來的。三國時 孫權在武昌狩獵迷了路,他帶領隨從東奔西突,始終都要回到瘴氣彌漫的林中小 徑。等他們第三次轉回原地時,遇上了一個撿樹枝的女巫。她問孫權捕到了什麼。 孫權說獵獲了一只豹子。這個女巫神秘地問這位將軍,為什麼不把豹子的尾巴豎 起來呢。說完就和瘴氣一塊消失了。狩獵的隊伍毫不費勁便踏上了歸途。後來, 孫權和他的軍隊被重兵包圍,然而又化險為夷,這時才明白森林裡的女巫讓他豎 豹尾是一個神讖。正象赫拉克利特說的:“女巫用狂言譫語的嘴說出一些嚴肅的、 朴質無華的話語,用她的聲音響徹千年。”從此在帝國所有朝代皇帝龐大的儀仗 隊的最後一輛車上,都必不可少地懸著具有魔力的豹尾。   出現在但丁《神曲﹒地獄篇》中的豹子,引起過不少猜測。但一般都同意這 靈巧的豹子象征淫欲。在《舊約﹒耶利米書》中,上帝耶和華說過“難道豹會改 變它的斑點嗎?”以此比喻人類行惡的深重罪孽。   其中“在田野山上行奸淫,發嘶聲,作淫亂”,有人認為指的就是豹。但也 有不少人懷疑,會不會是耶穌基督的變形呢?是他所代表的原始之美的象征?因 為但丁描述的,豹子在破曉時分是隨著神愛所推動的美麗事物出現的--實際上, 應包括太陽,群星和豹子--這讓人聯想到《新約﹒馬太福音》中的耶穌變容( The Transfiguration)。當耶穌帶著彼得、雅各和約翰登 上高山後,耶穌突然改變了形像。他的臉面象太陽一樣明亮,衣裳潔白如光。《 聖經》的經文曾影射過,豹子就是耶穌。而且有人肯定這是一只白色的豹子。因 為耶穌經常通體有悅目的白光,這與但丁描寫的皮毛斑斕悅目的野獸不謀而合。 裡爾克在《聖畫》(Pieta)的詩裡寫道:     耶穌,我又看見你的雙足,     當年一個青年的雙足,     我戰戰兢兢脫下鞋來洗濯;     它們在我的頭發裡迷惑,     象荊棘叢中一只白色的野獸。   托﹒史﹒艾略特,明顯延續了歐洲神秘主義詩人威廉﹒布萊克的習慣,喜歡 把豹子耶穌說成是老虎耶穌:“在一年的青春期中老虎基督來了”。人們最感 興趣的是《灰星期三》裡的一句詩:     夫人,三只白色的豹子蹲在一棵杜鬆樹下   很多人為此感到迷惑。當有人要詩人解釋時,艾略特只是反復地朗誦這句詩 --因為這太簡單了,你只要讀《馬太福音》耶穌變容後面的一段文字就明白寫 的是什麼了:“…忽然有摩西,以利亞向他們顯現,同耶穌說話。彼得對耶穌說: ‘主啊,我們在這裡真好。你若願意,我就在這裡搭三座棚,一座為摩西,一座 為你,一座為以利亞。’說話之間,忽然有一朵光明的雲彩遮蓋他們。且有聲音 從雲彩裡出來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你們要聽他。’”人們應該有 理由相信,是披著聖光,在古住今來許多對立事物中變化的耶穌,激起了人類對 不可能有的白色豹子的幻想。   有關豹子襲擊其它動物的方法,許多有趣的描寫是值得注意的。有說豹子在 充足的睡眠後,會發出甜美的叫聲,而身上彌漫誘惑一切雄性雌性動物的芬芳。 博爾赫斯說,這種芬芳是各種花朵和蓓蕾的總和。這不僅使人聯想到波德萊爾喜 歡把女人看作是美和肉欲混合的老虎,Les yeux fixes sur moi,comme un tigre dompte,而且也會聯想到他 對女人芳香的古怪讚美:“仿佛嗅到你血液的芳馥。”在〈首飾〉這首曾被作 為禁品而刪除的詩中,波德萊爾關於老虎女人的描寫,與老虎耶穌和豹子代表耶 穌及淫欲的雙重象征有一種暗合:     她像一只馴服的老虎盯住我,     茫然而神情恍惚地變換著姿勢,     那種淫盪和天真無邪的混合     給她的變異又添了奇異的疼痛。   波德萊爾所迷戀的這個女人,弗朗索瓦﹒福榭在其《波德萊爾傳》中是這樣 描寫的:“突然,一個貴婦人似的姑娘出現在戲台上,說了點什麼。她是一個黑 白混血兒。波德萊爾有點惴惴不安,他通過節目單探究這個奇妙幽靈的名字。他 發現了她,讓娜﹒迪瓦爾。可他的手為什麼要發抖呢?去征服一個化了裝的女伶, 這是一個多麼有趣的念頭啊,但卻並不蠢。”因為正是這只放浪的“香水瓶”, 這棵迷人的忘憂草和毒芹,這只身上彌漫著可以透過任何物體的強烈芳香的老虎, 後來用她危險的幽香激起了波德萊爾深沉的本能和美感,使詩人迷戀她那吐香的 肌膚尤如迷戀虎豹之美。豹子獵食的另一種高明的方法是,豹子用自己的美來吸 引它們,使它們由於喜悅而忘記被吞食的危險。意大利畫家列奧納多﹒達﹒芬奇 持這種說法。列奧納多在他神秘的紮記中留下了關於非洲豹子的直接描述。為豹 子的美所吸引的動物,最怕的是豹子凜冽的眼神。所以豹子在吸引它們時,一般 都機靈地斜下它們緊湊的頭部,眼瞼虛飾,目光含混低視。盡管列奧納多有過許 多傳記作家,但他們當中卻沒有一個人相信,野性的豹子,會對他的理性起什麼 作用。但有個意大利的聖畫研究者,對列奧納多卻有驚人的發現。他認為,列奧 納多聖畫中的女性(許多畫已經失傳),都具有豹子這種以美和低視引人入勝的 奇怪特性。在留下來的作品中,著名的《巖間聖母》和《博士來拜》裡的聖母最 為明顯。還有就是一幅聖安娜的頭部習作和李塔聖母的素描。最讓這位中世紀聖 畫學者興奮的是,他發現《最後的晚餐》中,耶穌和他最忠實的使徒馬太也具有 這種特性。《聖經﹒新約》裡,卷首的《馬太福音》就是這個馬太寫的。他描述 了基督耶穌降臨的預言。   這位聖畫學者曾看到過列奧納多許多原作,所以他非常有把握地說:當你面 對列奧納多﹒達﹒芬奇的每幅畫作時,就會象保羅對著一面技藝精深的銅鏡。 你會看到太初的光芒,看到耶穌的骸骨和一只飛逝的豹子……。這幾句話中關於 鏡子、太初的光、耶穌的骸骨和飛逝的豹子,後來引起了整個聖畫學的混亂。太 初的光,顯然是指《創世紀》裡“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說的。骸骨,有 說是指《約翰福音》中“他(耶穌)的骨頭一根也不可折斷”,也有說是《以西 結書》中所謂“骸骨復活”。還有一種說法是,耶穌的骨頭堅硬如豹而將四散, 這與東方把白色豹子的骸骨,當做佛骨送到其它國家寺廟的說法吻合。   盡管對三個基本意象的理解眾說紛紜,但都意識到,這位聖畫學者是用光芒、 骸骨和飛逝的豹子,作為聖畫技藝演進三個階段的神秘象征。可惜他的《聖畫和 徽章學中的肖形研究以及相關的世俗傳奇和軼事》這本書失傳了,只留下只言片 語在中世紀著述中為好奇的人所引証。波德萊爾曾在他的《燈塔》這首詩裡,以 美術批評家的眼光描述過列奧納多、魯本斯、倫勃朗、米開朗基羅、戈雅、德拉 克羅瓦幾位畫家的特征,裡面有這樣的句子: Leonard de Vinci, miroir profond et sombre,     列奧納多﹒達﹒芬奇,幽深的鏡子   德國作家皮阿提(D.C.Peatie)寫過不少文辭優美的名人傳記。 在列奧納多的那篇傳記裡,有些描述不由使人浮想連翩。列奧納多有許多發明都 寫在紮記上,他非常神秘地用左手寫字,而且是從右到左,誰要讀它,就必須通 過鏡子的反射。他的內心十分寂寞,從來就未碰到一個足以和他等量齊觀的人。 當我們想跟上去捕捉他身後留下的長長的背影時,他微笑著的樣子卻總是跑在我 們的前面,高視闊步而去,任憑怎樣也抓不住。列奧納多出生在意大利的佛羅倫 薩,卻死在法國。他是個孤獨的私生子,晚年時卻弟子如雲。他在中世紀對軍事 科學的研究卻達到了二次世界大戰的水準。那幅《巖間聖母》本是賣給一個宗教 團體的,但經過二十多年的官司,他卻賣給了法國國王,而把復制品給了原來的 買主。列奧納多恐怕是世界上畫得最多的人,而最後他的身邊只剩下三幅畫。他 死後除了不知去向的外,也還有許多分散在巴黎、倫敦、米蘭、都靈、佛羅倫薩、 威尼斯和莫斯科的博物館裡。俄國學者A﹒古貝爾,也是見到列奧納多真跡最多 的人之一(他後來被斯大林這只老虎吃掉了)。其中包括在法蘭西學院失竊的插 圖手稿,這些手稿後來編輯成了《論鳥類飛行的法則》。古貝爾在他《列奧納多 ﹒達﹒芬奇傳略》裡談到《蒙娜麗莎》的時候說:在沒有眉睫的臉上顯出剛剛可 察覺的微笑,引起了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人們無限的幻想,因為,那介於哭和笑 之間的臉部動作,隱藏著謎一般的魔力和邪氣。這點很象十六世紀一位作家說的: 在這幅肖像中,你好像看到一種野獸的血在皮膚下跳動。   古貝爾和許多人還發現,列奧納多的素描具有一種漫畫的特徵:“那種素描, 稍稍有些可笑滑稽,但它們更是可怖,好像自然也會創造那樣的怪物。其中有些 人的面孔幾乎變成了野獸的嘴臉:藝術家或把它的鼻子拉長和削尖,它就變成兇 猛的飛禽的嘴巴,或把臉形弄圓,再稍變一下口、鼻和眼的形狀,就使人變成了 獅子。那種怪物,是列奧納多用創造的想象所繪成的,是與美的人的形像絕對相 反的東西。” ------------ 波德萊爾《美的讚歌》:“美啊,你來自天空還是深淵?你的凝視殘酷而神聖。 ”Hymn to Beauty, Tr. Dorothy Martin, Flowers of Evil, A New Directions Paperbook, New York, p.29. 博爾赫斯《神寫下的文字》,上海譯文出版社,《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王 央樂譯。 馮至譯,上海文藝出版社,《外國現代派作品選》。 T.S.Eliot, Gerontion. Selected Poems,Faber And Faber, p.32. T.S.Eliot,Ash-Wednesday, p.85. 波德萊爾《首飾》:她象馴服的老虎盯住我。 波德萊爾《露台》:我仿佛嗅到你血液的芬馥。 Francois Porche, Charles Baudelaire. Tr.by J.Mavin. New York, Horace Liveright Inc., p.70. 參見《新約﹒哥林多書》第13章,12節。 A﹒古貝爾《達﹒芬奇傳略》華東人民美術出版社,1954年版 ■[目錄][下一欄] ﹒鐘 鳴﹒ 徒步者箴言〔連載之二〕 ─────────── 22   卡夫卡或許該這樣寫:亡靈在報眼上舔著永恆的苦河。 23   當我得知,希波克拉底說過胖子比細高的人更容易死去這樣的話後,便替瘦 子擔心起來。希波克拉底很有可能本人就是個瘦子,而醫生從不診斷自己。 24   一個聰明人當他知道自己和一個聰明的人在一起時,便更加聰明。而多數人 則只願把周圍的人當作傻子。 25   永遠不要把另一支劍交給國王或任何形式的僭主。 26   孔子出遊死亡不復存在。 27   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朵。 28   皇帝和牧童出外郊遊,遇到棵神樹。皇帝從樹上牽走了兩條龍。牧童牽回來 什麼呢? 29   有天,我誤把一只餓老鷹當成了抹桌布。桌子倒是纖塵不染,然而,屋裡卻 開始彌漫一股濃烈的羽毛味和稻草味。我們對鳥類究竟知道些什麼呢? 30   寫作時,我捻著下巴上的胡髭。有人根據白頭搔更短的原理說,那是嘔心瀝 血的表現。殊不知,我恰恰是在最漫不經心時,才那般忘我地捻胡髭。看來,對 任何一方它都屬多余。那便讓我們像在草地上拔草一樣好了。 31   我觀察一個竊詞賊已老半天了。他笑容可掬,左顧右盼的,一點也不尷尬。 他非常沉著,自然也很聰明。他不授人以任何把柄。拿這樣的人該怎麼辦呢?要 麼讚美他,重蹈覆轍,也當個竊詞賊;要麼,自個在心裡立個界線,積下陰德, 詞便給你意外的驚喜,猶如大難不死所享的後福。不要捉來每個詞做你靈魂的囚 徒。   關於陰德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孩子出門,遇見一條兩頭蛇。出於恐懼,他 打殺了這條蛇。因為傳說,凡遇上兩頭蛇的人,很快就要死掉。孩子回家後,憂 心忡忡。母親事覺蹊蹺,便問他是怎麼回事。孩子把打蛇的事告訴了母親。母親 最後焦急地問:“那麼,現在這條蛇在什麼地方呢?”孩子說:“因為怕別人遭 到和我一樣的不幸,便悄悄將它埋了。”母親這下高興起來:“孩子,現在你沒 事了。因為,你這樣做時,便積了陰德。陰德救了你。” 32    一個落伍者總想跑到排頭去証明自己不是落伍者。其實隊列完全可以掉過 頭來更容易地証明這點。 33   傳說中的刑天,實際上是在什麼也未改變的前提下降低了一個檔次。 34   徒步者最不該忽略的便是蚊虫叮咬的微痒。 35 〔薄刀和鬱金香手印的故事〕   有個印度王,叫伽當,神勇多謀。憑新造的薄刀,討襲了許多城邦,所向悉 降。他非常氣惱,因為沒有一個國家,想真正地抵擋他一下。所以,他極渴望遇 上稍有實力的對手,而非見了他就落荒而逃的人。可敵人太弱了,不堪一擊。他 們落後的武器,相比之下,過於沉重,揮舞起來,踉踉蹌蹌的,要多狼狽,就有 多狼狽。而印度王,威風十足。他不斷擴充著自己的世界。當他驅著手持薄刀的 軍隊前進時,完全可以兵不血刃,所向披靡。光是大軍老遠揚起的塵灰,驚散的 飛鳥走獸,還有銀魚似翻卷的戰刀,就足以使任何強大的敵人潰散。勝利太多了, 他便對入城和凱旋有了特殊的嗜好。每攻下一座城池,他都要騎著神駿,在小股 精銳的護衛下,飛速繞城一周,然後,讓人摘掉城徽。城裡的人,不知道怎麼回 事,都跟著喝彩,鼓掌。這似乎很有必要。因為,城徽畢竟是營造這座城市的標 志。如果挪也不挪一下,就駐紮進去,那麼,會有許多人以為,皇帝只是到別的 行宮去換了一下裝束,或做了短程旅行,就回來了。朝廷內部的事,素來不為人 民所知。同時,大家也習慣了根據年號判斷王朝的性質,城徽,又是年號更改和 持續與否的見証。再說,印度王希望在任何地方,只要是他的轄區,都應該出現 勝利的標志--那是塊沒有文字的金屬薄片。有時,人們實在找不到整塊的金屬, 便用銅鏡子代替。這比張燈結彩,滿城貼安民告示更寬慰人。制造長矛和薄刀的 工匠,住在宮裡。這和其他國家有點不同。因為要造極薄極薄的快刀,需要特殊 的工藝,能圓滿掌握這種技術的人不多,加上保密度極高,人們便另眼看待那些 造刀的工匠。他們與辟臣和高貴的女人混蟒說話。秘密就在這裡。因為他們鑄的 薄刀,雖然輕巧,攜帶方便,但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由於缺少基本的硬度, 碰到如柱的熱血,便會熔化。這些漂亮的,怕血的刀,這些銀樣蠟槍頭,頂多只 能使用一次,但伽色伽當確信,這一次永遠也不會出現。如此超薄、精良的武器, 由於它產生的幻影,由於人們對不熟悉的東西懷有莫名的畏懼,加上傳說和謠言, 它們也就像主人一樣,永遠喝不到血了。有時像死神一樣。伽色伽當畢竟還是個 戰士,所以他有時也很好奇,想看看,這若大的天底下,有沒有一個武士,能覷 破其中的技術和秘密,陷陣於遊刃。他當然是不會被殺死的,因為印度王已暗暗 發誓絕不殺這樣勇敢的人。只要這個武士能出現。這相反的願望,所帶來的刺激, 絕不亞於把勝利的賭注押在不可能的血刃上。真正兩兵相接,士兵敵人,都難以 察覺自己的脆弱,勇敢者,由於無知而勇敢,怯懦者,由於無知而怯懦。進攻逃 竄,同樣愚蠢。   相反,另一個印度王婆陀婆恨,他厭煩殺戮。他認為,天底下最具殺傷力的 是嫉妒和仇恨。因此,他的武器,自又另當別論,不是一般的銅鐵,而是一種布。 或者說,是用一種很特殊的布織的葛衣。當他的人民,舉國上下,忘我鑄布時, 婆陀婆恨王,卻像蜜蜂似地,手染鬱金香,一層層地拓在原料上。用這些拓了手 印的布料,做成服裝,肉眼是看不什麼來的,但一當誰穿上了,凡是男人,背上 就會出現淡藍色的鬱金香手印,如果是婦人,則出現在玫瑰色的乳頭上。這些磷 火似的手印,使人們相互猜疑,嫉妒,仇恨起來,仿佛真的有種什麼罪惡,悄悄 地就附著人們的身體。你不能不穿衣服啊,但一穿上這些衣服,出現的鬱金手印, 又會使你覺得自己或別人犯了什麼過錯。誰也控制不住這種想法。連伽色伽當和 他的妃子,也未能幸免。因為,在接受一個戰敗國的禮物時,有人獻上了這種染 過金手印的衣服。   伽色伽當氣急敗壞,發誓要剁掉婆陀婆恨王的手腳。但他十分氣惱尋找不到 這些賈市而過的敵人。因為,只有在鬱金花開時,這些散布四處兜售衣服的遊民, 才聚集起來。臉上用鬱金染了顏面,手持花朵,玩著愛情的遊戲,面孔變著色, 季節一過,便秋風落葉似地消失了。   最後,伽色伽當,派出很多暗探,好不容易才搜尋到這個聚散無常的國家。 但它的人民卻說,婆陀婆恨只是個名字,實際上他們沒有國王。為了使伽色伽當 相信這點,他們甚至還推出一樽金人。說這就是婆陀婆恨王。伽色伽當知道這是 計謀,是在拖延時間,便憤怒地用薄刀砍斷了金人的四肢。也算履行了自己的諾 言。沒有流血,薄刀也未露出破綻。其實,婆陀婆恨王,被他的人民藏了起來。 不過,當金人四肢被削斷時,他的手足,在相同的部位,也未能幸免地應聲落地, 奇怪的是,竟然沒流一滴血。誰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早知如此,婆陀婆恨 興許也就真地要去赴死,去面對怕血的刀了!(本故事,取材於段成式的《酉陽 雜俎》) 36   聖書說唯王建國,但這個王卻在林子裡彈丸打鳥。 37   我們常常接納一個必須馬上放棄的真理。 38   有個刺客要進宮刺殺皇帝。走到中門,衛士見他神色凜然,便有些怵惕,並 緊急宣讀了以下條律:“喪服兇器不得入宮,潛服賊器不得入宮,奇服怪人不得 入宮。”刺客問:“那麼,哪條適合於我呢?”衛士定神仔細看了看:“有一條 二條之嫌:兇器,潛服。”刺客為了使他放心,便解下佩劍,卸了胸甲。隨後, 衛士揮揮手,就不再理睬他了。刺客不慌不忙,走上殿階,進了皇宮。皇帝面帶 微笑,安祥地站在那裡。刺客用一根手指頭就戳死了他。 〔未完待續〕■[目錄][下一欄] ──────────────────────────────────── 【新漢詩】 ────────────────────────────────────                         欄目編輯:祥 子、馬 蘭 ﹒唐丹鴻﹒ 清 潔 日 ─────   今天我不會   溫暖和柔軟   不具有你喜歡的   高難度形狀   也收斂了那些   夸張的激動與媚態   我被人心所向地   撫摸過,這類阿諛   導致肉體產生了   甜蜜、矯嫩   小心輕放的   貴族式幻覺   恬不知恥地忘記   它藏污納垢的現狀   枯槁腐臭的未來   今天,我比鬥牛士的   紅布還具挑戰性   我將拉開圍欄   向你招展,最後   英勇落在你暴亂的   蹄下   一向忠順的家犬   突然瘋了   迎頭棒擊   狂吠才嘎然而止   今天我熱衷於   皮肉之苦的精神享受   多麼必要的警告!   我是一堆活動垃圾   供你鏟除,我的身體   留下了掃帚的痕跡,   我甜言蜜語的下巴   承認了不堪一擊   我期待已久的   環境保護運動開始了 (1992.7)■[目錄][下一欄] ﹒黃友玲﹒ 四 季 ───   四季的風火輪旋轉著   掀起我的裙擺   又吹亂我的長發   叫我在夜間喘息   又饗我以明媚的永晝   我還沒坐定   另一出好戲又上場   我站著鼓掌   應接不暇   直到累了   逕自睡去   醒來春去已秋來   塵世已千載   宇宙的次序一如外衣   主人卷了起來 ■[目錄][下一欄] ﹒心 樂﹒ 夜 醒 ───   季節   仿佛一壺茶   越發淡了下去   今秋   是手捧一杯淡淡   涼茶的感覺   仍濃的   是另一杯   夏天的記憶   收音機   沉迷的輕歌與陌語中   忽現出一個清晰的旋律   欲追時卻已消失   仿佛初醒的逝夢   存在   也只是個依稀   踱出屋宇   浩月   是另一杯淡茶   當空澆下   寂靜的夜   這世界   是那麼和諧而純淨   塵土不揚   巧器無喧   甚而野犬都停吠了   今夜無風   但秋風的感覺   竟透過掩起的門扉   透過蓋了一夏的巾被   透過肌膚   直透進   骨髓中來了 ■[目錄][下一欄] ﹒雪 陽﹒ 絕望的理由 ─────   昨夜我是一個流浪者回過頭來   只有新降的雪沒有別的發現   過時的憤怒是不能向外表達的   一個詩人也不再有美麗的詩篇   回頭轉腦能看見什麼呢   盈袖的是風鼓動在身體和衣服之間   能看見的都不是我   衣服在身體之外發布宣言   血和淚有海水的味道   雖然土地一代一代地養活祖先 ■[目錄][下一欄] ﹒馬 蘭﹒ 目力的盡頭 ─────   目力的盡頭從早到晚,滾動生鐵的沸水   這斬釘截鐵的視點,每次看見我的眼珠   就會變卦,我又往後退避,虛擬語氣地說話   不會等多長,生我之前的那場大雪必將到來   目力的盡力,隨四季變幻的風景   無非還是生鐵的沸水,滾動在屋內   三點一線,伸縮擠兌,奶油汽水   我這麼看著,目中無人   可遠走的阿明從屋檐下款步而來   那是地下的泉水呵,星星一樣地迷人   迷人,想著如何迷人,我的手藝便低落下來   在廚房,我目力的盡頭,生鐵的沸水舞在空中   粉身碎骨,誰說那場大雪孤獨、不可一世   大雪在我目力之外 ■[目錄][下一欄] ﹒祥 子﹒ 夏 ─   碗中的草花、席上的杯:手邊芬芳的   雲朵。向鳥注目的人,晨光裡   你低墜的眼神有多清亮、   飄遠…但就連你也不能飛翔、或者想像   一道舒展的線條,和你對坐品茗、互道生平光陰。   不,你並不能親吻:過去的孩子、未來的親人和伸出的手指。   那些飛著的,正在某個地方,離開你   正午高高寂靜的窗口、白色空間裡無限縮小的黑點、遠山雪地上的鳥跡:   是個字。   夏呀,你是否也想到這些,當你寫下:一張白紙的無級落空?   現在這紙,正輾轉於我的指間,像一片夏季的雪。   我又該,又能,做些什麼?   填空,只會使我們更加沉重,卻不能讓我們更加結實、機敏。   日光在地上的移動,攤開時間、距離,丈量我們、房屋、鳥翼。   而嵌入空中、體內的玻璃:沒有刻度。   當那鳥終於,為你的凝視擊落,夏啦,誰又會在你的夢中   撲打你的心神?沒有誰,沒有誰,沒有誰   會知道你榻前皎潔的月光,曾有多少飛奔的影子! (1997.6)■[目錄][下一欄] ─────────────────────────────────── 【潮聲】 ────────────────────────────────────                             欄目編輯:馬 蘭 ﹒非 馬﹒ 寵 物 ───   我不記得小時候曾養過什麼寵物。在廣東鄉下的日子,我們的大家庭裡有人 養過貓狗。但像鄉下所有的貓狗一樣,它們都臟兮兮的乏人照料,整天在外頭盪 來盪去、自生自滅。我好像從來沒同它們打過交道。那只貓後來不知到哪裡去偷 了食或闖了禍,被人打死了丟在我四叔家的菜鍋裡。鄉下的風俗,貓死了不能埋 葬,只能高高吊在竹林裡任其腐滅。風中死貓那付猙獰相,久久在我幼小的心靈 上晃盪,使我好長一段時間見到貓就心裡發毛。   唯一能稱為寵物的,是我養過的幾條蠶。我每天一放學,便捧著蠶盒玩,看 它們邊吃桑葉邊拉大便。但家附近沒有桑樹,必須想辦法找東西向一位同學換桑 葉,頗使我傷腦筋。也可能是因為我夾在書頁裡的蠶卵,第二年並沒如人家告訴 我的,在春雷聲中孵化活將起來。總之養了一季以後便沒繼續養下去。我與玩伴 們也曾用泥巴及竹簽做成的小籠子,捉蚱蜢或蟋蟀玩,但最多只養個一兩天,便 把它們放走(如果它們還活著的話),所以不能稱為寵物。   後來到了台灣,同父親及大哥住在台中市,自顧不暇,更不可能養什麼寵物。 但年輕寂寞的心實在渴望有東西作伴。有一天我在市場上看到有人在賣鴿子,竟 異想天開買了一對回家。在屋裡養了幾天以後,以為它們已成馴鴿,便打開窗子 讓它們飛出去,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在美國,幾乎所有的小孩都有寵物。之群從一開始便鄭重聲明:不養貓狗。 她的理由是,動物的壽命有限,成了家庭寵物以後有了感情,一旦壽終正寢,必 會像失去一個家庭成員般令人傷心難過。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她怕包括貓狗在內 的所有動物。一只蚱蜢一條蚯蚓都會使她退避三舍,更何況貓狗會脫毛甚至到處 拉大小便,說不定還會咬她一口。   但她後來還是作了妥協,讓孩子們先後養了一對倉鼠,兩只小烏龜,三、四 只鸚鵡,還有一缸熱帶魚。我記不得那對倉鼠及小烏龜的結局,但我永遠不會忘 記那只鸚鵡留在我手上溫熱的顫動。   有一天早上,孩子們不在家,我突然聽到鸚鵡的尖叫聲,趕緊跑過去察看。 見到其中的一只僕伏籠底,猛撲著翅膀。我打開籠門,戰戰兢兢把它抓出來,發 現它跌斷了一只腳。之群建議用綁帶為它包紮。手術期間鸚鵡在我手裡掙紮得很 厲害,又踢又蹦,我也越捏越緊。漸漸地它開始安靜了下來,我感到手裡溫暖的 小身體微微顫動了幾下,終於完全平息。鬆開汗濕的手心一看,它竟已斷了氣。 孩子們回家發現,直呼我為兇手。為此我還寫了下面這首題為〈我失手扼殺的鸚 鵡〉的懺悔詩:     沒有理由     要扼殺一只     羽毛艷麗     且會牙牙學語的     鸚鵡     像一個自覺有腋臭的人     緊緊收斂著翅膀     蹲在     遼闊空間的一角     沉默地看著     我,那只     被我失手扼殺的鸚鵡   熱帶魚比較好養,卻也為我們帶來了不少的困擾。孩子們長大有他們自己的 家以後,那一缸熱帶魚便成了我們的寵物。每天早晚喂飼它們,看它們優哉遊哉 追逐嬉戲,倒也樂在其中。有一次我們在唐人街的寵物店看到一種類似金魚、模 樣顏色卻可愛得多的熱帶魚,價錢也不高,便買了幾條回來。沒想到它們成長快 速,食量也越來越大。不久我們發現缸裡的原住民紛紛開始玩起各種花樣來-- 側泳仰泳直泳斜泳不一而足。仔細一看,原來它們的背鰭都不見了,有些尾巴也 短了一大截。看到那些張著大嘴到處掠食的後來者,我們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弱勢的原住民不久都死了。可能是心理作用,那些“強盜魚”(之群這 樣稱呼它們)在我們的眼裡越來越醜陋,每天喂飼它們的工作也成了一種乏味的 負擔。我建議買幾條別的魚來養,但如何處置那些強盜魚?餓死它們?把它們丟 進馬桶裡沖掉?還有,誰去當劊子手?   “有了,”之群像發現新大陸般高興地大叫,“把它們拿到池塘去放生!”   “慈悲,但不實際。”我澆她冷水。把嬌生慣養的熱帶魚擺到沒有溫度調節、 真正的弱肉強食的池塘裡去,等於殺生。何況芝加哥所有的池塘在冬天都結冰。   今天早上喂飼那些優哉遊哉的強盜魚時,我忽然有一個古怪的感覺。在它們 有恃無恐的眼裡,我或許已成了它們乖順的寵物也說不定。 (1996.9.26)■ [目錄][下一欄] ﹒舒 伊﹒ 活在這棵樹上 ──────   我活在這棵樹上,沒有人知道。直到有一天,女主人詫異於枝頭嫩葉的酡紅, 她穿過了草坪,站在我面前。   當時我正躲閃著一只碩大的變色龍,那討厭的家伙變作同樹幹一樣的顏色忽 然沖在我面前,我驚惶失措差點就要打開翅膀飛,忘了它們只不過是象征性的裝 飾。女主人只是拍拍她的手,喝了兩聲:“去!去!”那小龍果然就灰溜溜地爬 下了樹,落到草坪上時裝模作樣又變作綠色,夾著尾巴跑開。   我很想對女主人說句感激的話,可是我沒有聲音,便使勁拍打翅膀,我那薄 弱的,比蠅翅還要小的,不會飛翔的翅膀。女主人這時笑,她說:“噢,噢,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是一棵橡樹罷!”女主人她不知道,我是能讀人心思的。 這橡樹讓她想起了她從前認識的一個叫著向子的少年。女主人拉下一根樹枝,擺 弄枝間溫綠尚嫩的橡子,喃喃道:“橡子。向子。”我悄悄歇進一個樹洞。我能 看見女主人黑色的直發,和她臉上自然的仿佛我這樹上尖端嫩葉一般顏色的酡紅。 她的十指纖長,盡處塗著蔻丹。   女主人矮下身子,穿過低矮的樹枝,她在我面前站定,仰頭向樹上看。叢叢 密密。密密叢叢。我熟悉它每個枝丫,步步都有一家。我的家。女主人說:“象 這樣一棵樹,讓一只小虫子去走,得花上百十天吧?”百十天?我不知道。反正 人們稱之白晝的時候,我活在一棵明亮的樹。人們稱之黑夜的時候,我活在一棵 暗淡的樹。或明或暗,我活在這棵樹。女主人還在向上仰望:“看見樹尖了麼? 染著太陽的金色,隔著罅隙看,又璀又璨,小虫子見了還不歡喜向它爬!”我是, 歡喜地爬。每天當太陽出來,屋頂割下光線,這時自樹上某處截出陰陽,上半部 是流動的光,下半部是靜謐的綠,這時我就覺得心中膨脹,儼然是海盜,那上部 的光是藏納珠寶的島,海盜虯發盡立,要向寶島進發。我喜歡那種感覺,站在光 中最頂尖最嫩新最明亮的那片葉,恨不得這樹再高些,再高些,及到太陽,那我 就沖,向明亮那個源頭沖,任火燄噴射,焚我的薄翼,炙我為灰燼。輕煙一縷, 那時我真會飛翔。再散作了無,莫存痕跡。沒有我。   “做活在這棵樹上的小虫真好。”女主人忽然說。真好,是麼?“是,”女 主人說,“快樂啊。可以四處遊走,別人不知道你在。你活著,你同時藏著。你 有翅膀,卻不能飛,因為你愛思想,你的思想使它們變得無能。你的思想便代替 你的翅膀,攜起你,去到高處勝過最善飛的鷹。當你不懷心思,你平凡,任揀一 片懸空的綠葉睡,醒來時你在圓露珠裡,然後用一種風過蓮荷的態度體會珠溶打 濕你翅膀的那份晶瀅和顫動。你有千百的重瞳,活在人們的視野之外,卻享受人 們的視野,並且更多。即便如是,你淡若無物。你這樣的小虫子。活在綠色這棵 樹上。在,也不在。飛,也不飛。”   女主人說:“我願意做你這樣一只小虫子。”   她拍拍這棵樹,眼睛逼近我棲身的樹洞,口齒清晰地說:   “只是,這棵樹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只小虫子?!”   我沖出來,連連點頭,連連扇動翅膀。   很遺憾,女主人掉頭走開。她看不見我。她的長發若帆。我注視她的背影消 失,仿佛江天彌合處被吞嚥下的船。   原來她只是想像我在。她不知道我其實真正就在。   我是活在這棵樹上的一只小小虫。 (1997.10.17)■ [目錄][下一欄] ──────────────────────────────────── 【河床】 ────────────────────────────────────                             欄目編輯:祥 子 ﹒喜 菡﹒ 父 子 倆 ─────   “!”一聲,房門重重關上,余音尚回盪在午後陰鬱的空氣。   阿仲將自己拋擲在座椅上,雙手插入發中,企圖理清頭皮上惱人的種種。   “書讀到哪去?浪費錢!不要念算了!”門外傳來老爸盛怒的吼聲,張牙舞 爪地響起。所有的不快來自“導仔”一通告狀電話。“黃仲其最近經常打瞌睡, 精神不振……”   “一個月八千的補習費,你在補啥?”房裡有只蒼蠅,擾得阿仲心煩氣燥。   也難怪老爸氣憤,月薪三萬二,單單供應他就是一筆龐大數字。媽咪死後, 父子倆相依為命,可真是苦了老爸身兼母職。白天在一家電器行當個技工,回到 家所有的家事一手包辦。如此地辛苦,只期望阿仲考上省中,好讓他在親友面前 揚眉吐氣。   “每天看你沒魂沒魄,從來沒見你讀書……”打開窗,蒼蠅還是飛不出去。阿 仲期望七月的聯考,能給老爸一個驚喜,所以,總是擺酷,不讓他察覺自己的努 力,然後等候夜深人靜,再偷偷地爬起,點盞小燈,窩在被子裡看。   “打籃球!打籃球!有種你去打職籃,沒種就給我好好讀書。”蒼蠅停在他 臂膀,阿仲有些惱怒。每天補完習,阿仲就到附近國小打球,打到渾身淋漓,才 回家沐浴,然後聽著CD倒頭就睡。新生資料的志願欄中確切地寫上“職籃選手 ”,假日的職籃賽更是絕不錯過,守著電視守到天黑,對於國三生而言,的確是 過度奢侈的享受。   “漫畫買了一屋,你當你老子賺美鈔!”老爸的聲音尚不止息。“啪!”一 聲,蒼蠅一掌打死。   盯著書架上成排“金田一少年事件”,阿仲有著無限滿足,那可是他省吃儉 用,一本本收集而得。愛動腦的他,每一樁案子都經過仔細研判,書未翻完,就 已有了答案。   “名牌貨!名牌貨!我有多少能力供應你這些名牌貨!”蒼蠅橫屍在桌,一 息尚存,老爸的聲音已有哽嚥。阿仲不知這樁事居然也被列入罪狀之一,他只不 過偶而學學他那班兄弟,買件耐克的T恤,還是特價品。   “……”   天黑了,門外的聲息漸漸沉靜,阿仲甩甩腦袋,將一切拋棄。肚子餓了,該 填點東西。輕躡著腳步,微開房門,映著窗外昏黃的街燈,他望見老爸將自己埋 入深思,坐得挺直,阿仲知道此刻媽咪的身影一定在他腦海懷念。桌上不知何時, 多了兩盤炒飯,他那一盤總是多些,而且附帶兩個荷包蛋。   倒了杯水,遞到老爸跟前,“爸!吃飯啦!” ■[目錄][下一欄] 偷 情 ───   南台灣的艷陽用三十六度的高溫,燒炙著整條大街,熱烘烘的柏油似乎烤熟 了般,滾燙人的心情。坐在車中,雪兒等得不耐,冷氣兀自由涼變溫,與窗外的 溫度抗衡。   手中把玩著達德送給她的蛇皮皮夾,一開一合中,有許多過往就在眼前輕易 走過。這樣的午間幽會,已進行了兩個年頭,成了一種習慣,彷佛不這麼過,日 子就變得焦躁空虛。   看了看腕表,十二點二十二分,該來了吧!窗外人行道長椅上,坐著一位老 漢,直瞧著車內的她,瞧得她頭皮發麻。戴上墨鏡吧!免得被人識得。   達德的車,滑到她的車側,她拎起皮包,鎖了車門,一步躍進,口中邊嘮叨 著:“怎麼那麼慢?”“沒辦法,老板死不放人。”達德遞來一束紫玫瑰,那是 她的最愛,因著這束花,心中的情緒平息了些。車急駛過大街,進入她熟悉的窄 巷,一家汽車旅館內。   入口處收費的小妹,低下頭往車內打了一聲招呼,她趕緊別過頭去,“總有 一天會走漏!”她心想。躡步上樓,雪兒踢掉了無限負荷的高跟鞋,進入浴室中 沖洗。這家旅館的按摩浴缸,總吸引著她縱身入內的欲望,享它一個清福,也可 洗去暑夏的悶熱,但礙於時間的匆促,也只能徒呼無奈了。   雖然來過許多次,達德依然習慣性地上下左右搜索,唯恐房間內有不當有的 藏匿。電視中播放著香艷撩人的鏡頭,倆人也無心觀賞,就一番濃情起來。   下了床,雪兒泡了一杯咖啡遞給達德,拿起旅館中的熨鬥,幫達德燙理他的 襯衫,腦中浮現婆婆那張隨時會出現在臥室床前冷冽的臉。詢問達德:“你今天 出門時,媽醒了沒?”達德站在窗邊回著:“還沒啊!怎啦?”“小彬有點咳嗽, 想叫媽帶他看病。”   “算了吧!晚上早點回去,再帶他去。媽老眼昏花,推著車過馬路我不放心。 ”   雪兒為達德穿上襯衫,打好領帶,親了一下達德的臉頰,又想起婆婆的苛薄 與善妒,立即迅速的將唇紅抹去。一個寡母,一個獨子,這樣的婚姻後果居然也 降落在自己身上,這是雪兒在違背母親的旨意下嫁後,必須甘心承受的。   “晚上回家記得買包葡萄土司,還有兩盒蛋。”雪兒丟下一句。   夫妻倆信步下樓,走入車中,結束一次午間的偷情。 ■[目錄][下一欄] 不 知 怨 ─────   日子很蕭條,很冷漠,像李家梧桐下那一條大溝。不停的溝水,用勺子 一瓢瓢舀不盡歲月的清苦與無奈。    阿枝叉開腳,腳旁一盆污水早已泛滿烏灰的皂泡。佝僂的背,前後有次序 地擺動,一把亂發也緊貼著枯瘦的脊骨相依相偎。日子停不下來,她結繭的手也 停不下來。梧桐一葉葉的散落在風裡,黃的、暗紅的,落在衣盆裡,在浮動的皂 泡上。她任著梧桐葉淹蓋了裸露的腳丫,雙手兀自在洗衣板上來回地搓著。    清晨的霧,重重地趴在張家的屋頂,張家沉落的大門“呀”地打開,搖擺 著一團人影,漸次走來。木屐懶散地在水泥板上拖拖拉拉,足音響不起清脆,黏 黏的像日子一樣。   “早!”張家大嬸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臉上有風霜,卻掩不住中年婦人慣 有的慈祥。擱下手中兩大盆子,卷起袖管,用勺子從溝裡一瓢瓢的舀水。“快生 了吧!”阿枝抬起眼,弱弱地應了一聲,低頭摸了摸緊繃的肚皮,一臉迷茫。   “肚皮尖尖的,是男的……”張嬸上下打量著她纖細的骨架,還有那過份凸 出不勝負荷的肚腹。又加了一句:“真的,我與你賭,準是男的。”“你頭家還 沒開始上工啊?日子難過喔,蓋房子做土木的總是有一天沒一天地熬啊!”憐惜 地看著阿枝低垂的頸項,搖一搖頭。   阿枝嘴角勉強擠出一絲苦笑,眼前貴保昨夜那張醉意濃密的臉,排山倒海而 來。   紅絲布滿的雙眼,總是無視於她尖尖的肚皮,醉吐了一床污物,還將她從榻 上踢了下來。他四十四,她二十,當初也是阿母賣給他燒飯洗衣的。四年了,沒 有白紗的喜悅,也不知什麼是新娘的嬌羞,天意給了她孩子,她無止地感謝,生 命也在一刻一刻期待新的開始。   “張嬸!”硬扯回記憶,對這位婦人她百般地信賴,阿枝怯怯地問:“生產 痛嗎?”   “痛啊!怎麼不痛,不過,我還不是生了八個。”李嬸夸張的用兩手比劃個 八,阿枝吐了一口氣,一份堅定的母性光彩鮮活在臉上。   “放心啦!女人嘛,痛一痛就過去了。”阿枝拎幹手中最後一件衣服,左手 撐著腰肢緩緩地立起。扛起衣盆,向張嬸欠一欠身,一步步的挪離那條溝。    “保重啊,多吃些營養的…”李嬸拋下了一句。阿枝回頭抱以感激的笑容, 耳邊盈繞著一聲聲嬰孩的呼喚,似已不再遙遠,她開懷的哼著歌,腳步也不自覺 輕盈起來。   空地上,晾衣的長竿,高高地懸著,天空被隔成兩半,一半是阿枝淒苦的歲 月,一半是新生嬰孩神奇的笑臉一張張拼湊成半個天空,迷迷蒙蒙的彷佛觸手 可得,阿枝邊晾著衣服,邊摸著肚皮幻夢一般自語著:“寶寶,乖……。”   猛一下,疼痛從腰部直竄上胸口。貴保一臉橫肉,堆擠在另一個天空裡,逐 漸擴大,鮮明。淒苦的歲月排除不去,像只猛鷹非吞噬人不可。   “臭查某,你死啦?叫了半天應都不應……”一陣刺耳的謾罵,尖銳地洶湧 而來。阿枝咬緊牙根,蜷曲身子,忍受著貴保無情的拳腳,用兩手護衛著肚皮, 口中不斷的低呼:“不要,不要……”像只無助的小動物,一味地收藏卑微的尊 嚴,痛苦的淚含在眼裡,新生命在腹中劇烈的翻動,腳下一灘血水,涓涓滴滴的 從腿股中流出。   一陣暈眩後,阿枝嘶啞的哀求著氣怒怒的貴保--“求你--醫院--”用 手死命地按住下腹,卻止不住一古腦奔泄而出的鮮血。救護車不停地在風中悲涼 鳴叫,遺落了大溝,遺落了阿枝的哭泣,還有一句句“孩子--孩子--”,直 駛進霧裡分不清的天空。 ■[目錄][下一欄] 回 鄉 ───   大雨滂沱中,天賜飛也似地奔馳在北上的高速公路上。雨勢以排山倒海的姿 態顛倒在眼前,雨刷急速地重復推開的動作,天賜張大眼凝神眼前的一切,卻也 不忘輕撫著旁座一個方型禮盒,嘴角牽出一絲幸福的笑容。   因著算命的說他“命硬”“克父”,十二歲後他就被逼離家,浪居在外。“ 家”對他而言,似乎僅是一個意義不深的符號。求學、成家、生子、離婚……, 這一切對一個浪子只是一段平常生命的旅程。每每在上下班時,路經兒子就讀的 學校,總會不經意地留連徘徊,等在校門望他一眼,或偶而抱個小玩具予他,換 他一些寒暄,一句甜膩的“爹地”。這些不知何時已成為他生命中最重大的意義。 日子就這般麻麻醉醉,令人不堪去想,不堪回味。最難熬時就讓自己沉溺在電動 的聲光中,忘卻前塵,忘卻往事,讓一切不再重現。   雨勢緩慢地止住,那個少小遠離的家,就在咫尺。離家良久,每次貼近,往 往有許多興奮與情怯。阿爸的容顏,似乎有意無意地模糊在眼前。拾起精心挑選 的父親節的禮,往家邁步前進。走著走著,一段童年回憶倏忽在心底勾起……   不識字的阿爸,在一次上學途中,牽著他瘦細的手,進入書局挑選一本兒童 周刊,交到他手上,不發一語地帶著期許的笑。那是唯一一次他與阿爸最貼近的 接觸,然後日子就這般無情地過,所有的悲喜就這般踐踏過他的人生。   眼前是一排古老磚房,一棵茂密大榕下,一群孩童正盡興地追逐遊戲。童年 的回憶不自禁地在眼前旋開,一次次地重復拍擊他沉澱已久的心,憶起自己也曾 是那其中的一員,如今老大回鄉,自然有幾絲錯綜的體會。   隔壁人家裡,傳出一些流行樂。午餐時刻,只見大廳中隱約著一些笑語,一 幅天倫畫面就在天賜眼前呈顯。不自禁地加快腳步,朝家的方向急步前進,他等 不及家人的溫馨擁抱與歡欣迎接……。   木門是虛掩的,家是一片空寂。放下手中的禮,他開始在宅院中到處尋索。 無人回應他的熱切,更無人走出一臉笑顏。他的心急速沉落,竟不知如何應對這 些瞬息萬變。“呀!”木門推開,阿爸一張魂系夢縈的容顏在眼前出現,見到了 天賜,有些驚愕,卻只是淡淡的一句:“回來了!”   一身莊稼打扮,將手中的工具放下後,喝了口水,跌坐在沙發上。天賜呈上 帶回的禮,期待著阿爸能有一些喜悅,只見阿爸臉上有些閃爍,瞬間又面色寒涼 的“喔!”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倆人僵坐在大廳,天賜一時竟不知如何啟個話 頭,許久之後,阿爸見他不語,兀自走入房中,將他遺落在冷清的大廳。   雨驟然如一張大網在天賜眼前橫開,飆飛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淚也橫在眼 前,他想起他的兒,不禁讓淚更放肆了起來…… ■[目錄][下一欄] ──────────────────────────────────── 【六香村言】 ────────────────────────────────────                             欄目編輯:馬 蘭 ﹒Elea﹒ 寫詩的五十個理由 ──────── 1.魚販在起床時睜開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可能跟我想到的不太一樣。不過我 們一天內至少都要上一次廁所。因此,我寫詩。 2.我決定畜養幾種寂寞當作寵物。可是寂寞本身雖然平凡普遍,但養活它們所 需的飼料實在太貴。因此,我寫詩。 3.身體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天之中可能會受到兩百種以上宇宙射線的撞擊。 因此,我寫詩。 4.當我的車子拋錨在路邊時,我無法想像車子的分電盤裡有一個出故障的曲軸感 應器。因此,我寫詩。 5.人類是一種可以分泌出硬殼的軟體動物。在硬殼長成後,我們就會遺忘了柔 軟的部分,改以殼來過生活。因此,我寫詩。 6.也許有一天,我們可以找回捕魚的武陵人沿途做了不少記號的那條河道。因 此,我寫詩。 7.我想推薦叔本華看一看Shel Silverstein的漫畫:“The Misssing Piece Meets The Big O”。因此, 我寫詩。 8.民生西路的波麗路咖啡廳創業於西元一九三六年。現在有兩家,電動門黑漆 漆的,裡面的擺設有點像六零年代的冰果店。因此,我寫詩。 9.在我的一生當中,可能交不到像癟四與大頭蛋這樣有趣的朋友。因此,我寫 詩。 10.老板說:“你可以利用分期付款來買這部時光機器。不過利息這麼重,可 能會讓你覺得不值得。”因此,我寫詩。 11.按照阿德勒的說法,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盡其所能彌補他的自卑情結。因 此,我寫詩。 12.嫁接。播散。軌跡。匱缺。空白。添補。替代。誤讀。反諷。轉喻。倒置。 寄生。衍異。交互指涉。無以決定。因此,我寫詩。 13.聽說Joel-Peter Witkin有一幅攝影作品:“擴張睪丸 可能導致擊碎臉部”。我沒有見過,我只能想像。因此,我寫詩。 14.她可以一邊跟你聊天,一邊吃巧克力口味的卡笛酥。他可以一邊跟你聊天, 一邊喝義美食品的鮮荔汁。因此,我寫詩。 15.即使有空的話,我也寫不出“台北市路邊攤幹面醬料之微精神分析”。因 此,我寫詩。 16.莫裡斯說:“清朝的玉石商人通常戴著一副墨鏡,萬一有人帶著名貴的玉 器和他們進行交易時,就不會被人從瞳孔的擴張看出破綻,而以低價成交。”因 此,我寫詩。 17.我喜歡玩“文明帝國 II”、“魔獸爭霸”,而且我不喜歡神。因此, 我寫詩。 18.我們的記憶也是無數文本中的一種。我們每一次閱讀記憶,都在創造記憶。 因此,我寫詩。 19.渡邊說:“每當聽到那種聲音,我就對於自己能夠在這奇妙的行星上度過 一生,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情懷。”我對“情懷”感到興趣。因此,我寫詩。 20.寫詩沒有導師。因此,我寫詩。 21.Tears for Fears的“Songs From the Big Chair”和久石 讓的“天空之城”都是一樣好聽的東西。因此, 我寫詩。 22.一坪六萬。一邊吃燒餅油條一邊看報紙的杜甫搖了搖頭,看來“安得廣廈 千百間”還是很難。因此,我寫詩。 23.每天早上,我們習慣以刷牙、洗臉和懸空的臀部思考人生的各種道理。因 此,我寫詩。 24.當你開始跟我談起檳榔與黑格爾的重大關聯時,“我覺得你亂有思想的”。 因此,我寫詩。 25.弱水三千,多飲一瓢便要惹人恥笑。因此,我寫詩。 26.其實,書寫與閱讀不過是一對鴛鴦大盜。他們在白天努力犯罪,晚上則窩 在被窩裡溫柔做愛。因此,我寫詩。 27.一只海龜辛苦地從海灘上默默爬上你的心坎。它的殼很厚,很硬,很後現 代。因此,我寫詩。 28.我不了解古典音樂。就跟巴哈不了解F16戰鬥機一樣,我不了解古典音 樂。因此,我寫詩。 29.我也渴望能遇到一個說他自己是吸血鬼的計程車司機,可是大部分的計程 車司機只會跟你談政治問題。因此,我寫詩。 30.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會把自己擺進VCD Player裡面。因此,我 寫詩。 31.我想看見我看不見的東西。因此,我寫詩。 32.在一葉扁舟與一輛摩托車之間,其實我並不比一顆乒乓球來得幸運。因此, 我寫詩。 33.性愛與名字,都是本世紀的人類不可或缺的東西。然而它們將會在下一世 紀保持它們的地位嗎?因此,我寫詩。 34.路易斯阿姆斯壯說:“如果你一定要問什麼是爵士樂,你將永遠不會了解 它是什麼。”因此,我寫詩。 35.大膽地對某個靈魂進行PH值的檢測,得到的結果卻往往令人感到失望。 因此,我寫詩。 36.“摩羯10度:信天翁從船員的手中乞食。”這是我命定的愛情。因此, 我寫詩。 37.曾經被坦山和尚抱著過河的女子,是說什麼也不會來到我的懷中。因此, 我寫詩。 38.詩的問題,多半在於詩總是超越詩的本身。因此,我寫詩。 39.很多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對一切鹽酥雞的招牌感到不可思議。因此,我 寫詩。 40.我們的城市已經找不到激烈辯証垃圾桶必要或者不必要充分或者不充分的 理由了。因此,我寫詩。 41.“須彌入芥子之中”,“四大海水入一毛孔”。因此,我寫詩。 42.所謂日常生活,就是費盡心力在彌漫著不快樂的地球上不斷地醞釀快樂。 因此,我寫詩。 43.一如往常,衛道人士穿起他的盔甲,卻始終對隙縫是否會爬進蟑螂感到擔 心。因此,我寫詩。 44.並不是刷了牙之後,說臟話的快感就會離我遠去。不過幼稚園老師可以不 理會這一點。因此,我寫詩。 45.當我們進入用文字築成的迷宮時,我們並不想去了解是誰或為了什麼建築 這座迷宮。我們只想去享受這座迷宮的所有樂趣。因此,我寫詩。 46.二值邏輯並不適用於現代詩或燒仙草該用哪種紙杯等等問題上。因此,我 寫詩。 47.基本上,解釋“襪子”是什麼的時候,強調“襪子是腳穿的衣服”並不比 把襪子脫下來拿在手上展示一番來得有效。因此,我寫詩。 48.與其認為詩是一種文體,倒不如把它看成是一支探針。因此,我寫詩。 49.寫詩沒有理由。因此,我寫詩。 50.因此,我寫詩。 ■[目錄] 第 五 元 素 ─────── 第一元素:英雄主義   英雄主義是很好賣的東西。   從騎馬的克林依斯威特到戴著面罩的喬治庫隆尼,如果我們要用集合符號來 表示有多少電影屬於這一范圍,這個括弧可能比台北那個還沒蓋好的巨蛋還大。 我應該感到慶幸。好在本文的重點不在探討所謂“典型”這種東西。因為倒楣骯 臟的布魯斯威利,既沒有像李小龍那樣把“東亞病夫”的匾額踢破,也沒有學黃 飛鴻老是擺出一副常被嘲笑的姿勢。他就跟過去一樣,倒楣,骯臟。   比較有趣的一點,是這回布魯斯威利露臉的機會似乎不像“終極警探”那麼 高頻率。也許盧貝鬆對於好萊塢有點不適應也說不定。當然,這是我個人的猜測 了。 第二元素:把戲   把戲是一種人人會玩的東西。   幾乎每一部探討未來的電影都會玩一種把戲,就是“以未來諷刺現代”。不 論是“回到未來”裡那個中年憂鬱症的米高福克斯,或是“魔鬼總動員”那個頹 廢的火星,空中麥當勞與ASiaFOOD舢板,一格一格的小房間與機艙座位, 說穿了不過是在告訴我們,“不論工具有多進步,人性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 樣存在人性裡”。   說到這裡,我們就不得不佩服電腦的VR技術了。聽說“阿甘正傳”這部戲 最花錢的地方就在那片飄來飄去的電腦羽毛,那麼可見這部戲砸多少銀子在那些 會飛的車子,可以變成人形的外星人,從事復制工作的玻璃實驗箱,以及石頭頂 亮晶晶的光點上。   說真的,我們花兩百多塊進戲院想看的也是這些東西。值不值得?我不知道。 雖然這部戲在“造假”的技術上已臻成熟,但還是有不少人走出電影院後感到“ 其實也沒什麼”。   哎哎,感官電影嘛,我看就別計較那麼多了吧。 第三元素:性別   性別是一種在討論時必須很小心的東西。   耶穌是一個男人。但“神”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女人。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鬆了一口氣。我想,這回應該不會再遭到女性們的 非議了吧。   可是,我越往後看越覺得不對。終於,我身邊的同事冒出了一句話:“這根 本是一部為男人服務的電影嘛。”   沒錯。衣著暴露的女主角(雖然衣著暴露是不得已),各式各樣新鮮的武器 裝備,甚至那位性別倒錯的神經質DJ在太空船上跟空中小姐任意做愛,這些影 像老實說是在服務男性觀眾的感官。   我幾乎都要以為最後強光穿過女主角的口而阻止惡魔的那幕有暗示口交的嫌 疑。我這樣說很偏激嗎?不要罵我。要罵,去找那位歐洲導演吧。 第四元素:後現代   後現代是一種無孔不入的東西。   無孔不入的程度,可以到那種“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階段。不過,這 部電影裡常被提出來討論的那幕,我想是很值得拿來談談後現代意味的。   當我看到那位穿晚禮服的外星女人站上舞台唱起歌劇時,就像閉上眼睛讓我 嗅到豆腐乳時便可馬上知道那是豆腐乳的感覺一樣,脫口而出:“這是後現代嘛! ”   第一,如果我們現在到國家音樂廳去看一場歌劇,台上演唱者穿起我們不曾 生活過的時代的衣服,唱起我們不曾生活過的時代歌樂,對坐在台下的我們而言, 台上的他們跟“外星人”有何不同?時空錯亂的突兀感很快地把歷史給消融了。   第二,她所演唱的歌劇片段也做了改變,把現代節奏和古典聲樂給拼貼融合 了,這不可不說是後現代意味相當明顯的作法。   第三,曼妙的身段和怪異的頭顱,強調了美的變異,造成視覺上不可避免的 震撼感受。   這大概也是為何要在這段歌劇take不少時間的緣故吧。   OK,後現代的討論到此為止。我不是來寫論文的,我只是來說說感覺。這 個東西一引伸的話這部戲會有太多節段逃不過被引號包圍的命運。如此沒有樂趣 的事留給有心的評論者吧。我們還是乖乖坐著看完電影就好。 第五元素:你   如果你已經看過這部電影,你的感覺可能跟我不一樣。   幸好這是一個民主國家,你可以大聲駁斥也可以大家來討論一下。   如果你還沒看過這部電影,你至少已經把我的讀後感想看完了。   幸好這是一個自由世界,你可以決定你現在還要不要閱讀這部電影文本。   無論如何,敬請認明本文不是“第五元素”的廣告,也不是能畫得出幾個星 星的電影評論。   呃,純屬個人感想罷了。 ■[目錄] ──────────────────────────────────── 責任編輯:馬蘭、祥子  校讀:建雲    發行:亦布   萬維制作:曉義 主  編:祥子     常務編委:建雲、秋之客、馬蘭、非楊、伊可、京不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