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學月刊﹒１９９５年創刊 １９９６年第８期﹒１９９６年８月１日出版
本 期 目 錄 ∼﹒※﹒∼【本期詩人﹒勝負的預言】 詩七首 祥 子
【男女﹒詮釋愛情】 酒﹒故事之一 亦 布 美麗的女人都已經上岸，除了我（外一首） 魯 鳴 聚 會 瓦 克 三生緣 希 白 女人十題 方舟子 給他之五 馬 蘭
【詩人的窗﹒城市生活切片】 抓 住（外一首） 樑 元 一頓飯之後 Ｊ Ｈ 獨 白（二首） 執 子 無題之存在 夢 冉 日子（系列）之十﹒臨街的窗 瓦 克
【現代語林﹒視聽的基本構件】 感 覺 希 白 現代故事的講述﹒線條 夢 冉 框架﹒風 Ｙ Ｚ 雨水和風 馬 蘭 黑暗的聲音（外一首） Ｊ Ｈ
【河床〔散文小說副刊〕】 我在散文的形式裡 嚴 力 ────────────────────────────────── 【本期詩人﹒勝負的預言】 我知道──／我今生最好的敵人／已不會再來。 祥 子☉這張卡片 ────────────────────────────────── 祥 子﹒人之初 人之初，性本善 有最基本的審美觀念 喜歡看，五顏六色的東西 向四面八方，睜大眼睛 人之初，吃了不睡 每分每秒都是勁 對每樣東西都有極大的興趣 對各種事情都想試試看 神經沒有復雜的關系 不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不會講好話 不會講陰險刻薄的話 用哭，表達所有的問題 隨時隨地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愛憎極其分明 知道善與惡的根本區別 不會視而不見 人之初，不喜歡黑暗 不愛一人獨處 見到母親愛笑 和爺爺奶奶最親 和所有的孩子做小朋友 喜歡和兄弟姐妹打架 不喜歡讓生人哄騙 不接受欺負人的道理 做不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經常會傷害自己 不知道火的殺傷力 在澡盆裡，如魚得水 不怕各種動物 不懂，什麼是披著羊皮的狼 人之初，不宜出門 父母在，不遠遊 在人多嘴雜的地方 容易傷風感冒 高燒一發四十多度 人之初，極嬌貴 人之初，不易養 上小學，到江湖上 人之初，活不長 （１９９５．１０）■ [目錄][下一欄] 祥 子﹒尺子 我從窗台上拾起 一把尺子，一把過去屋裡的人 留在窗台上的尺子， 積著薄薄的灰塵。 我用那尺子量著 我手裡的尺子， 仔細地看著 它們的區別。 我手裡的尺子， 已跟隨我多年。 這兩天收音機裡， 都是些勝負的預言－－ 有關一場球賽， 和這城裡的人 生死尤關。 不知因為什麼， 好象這樣的事情，每過幾年 就會出現一次。 我握著的兩把尺子， 界線分明，互不相讓。 可這時窗外的天氣， 漸漸由夏入秋， 終於從冬到春。 我看著手裡的尺子， 熱脹冷縮、縮了又伸。 收音機裡的聲音 激動起來， 我多年未動的掌紋， 忽然變幻莫測， 劇烈地穿梭奔行，如蛇群。 （１９９６．１）■[目錄][下一欄] 祥 子﹒回家 在一個春天的夜晚 認準一個門洞 瞄準一盞燈 它昨天還那樣的親切 愛我的人，已被我送走 各自在自己的世上 開始回家的旅程 開始回憶和忘卻 一輛有軌電車 當當地駛來 將黑夜劃成兩半，敲成碎片 我習慣性地 側身依牆而行 躲避黑夜的轟擊，盡管 這一切都是假象 並且暫時 譬如圓月的光 並不比神話或傳說 更真實或更遙遠 房門應手而開 但窗子還是封著 樓下大街上 有人毒性大發 赤膊，和一條惡狗對吼 天氣出奇的冷 超出了所有的預言 （１９９６．４）■[目錄][下一欄] 祥 子﹒沉沒 那一直沉到水底的 是什麼？ 那被我隨手 忘在河床上的東西 現在是被我 無限地懷念著了 但那到底 是什麼？ 母親房間裡，花邊像片上 那模糊不清的一點 就是它嗎？ 我還能記起，那些 走路不想心思的日子 笑口四季常開 但它到哪裡去了？ 那件將被淹沒的東西 那一件，的確已沉到水底的東西 好象我想象中的兄弟、姐姐 好象我想象的一段 沒有大事的日子 從來也沒有實現 卻被我時常憶起 我常靠在街邊 抽著煙、望著水 就象那位 可憐的行乞人 在擁擠的人潮裡，伸著手 記不起，他想要的東西 但他真的有過 （１９９６．６）■[目錄][下一欄] 祥 子﹒這張卡片 這張卡片 我必須寄給你 未亡的妻子 我不能 再帶著它日出日進了── 那上面的空白 開始侵蝕我的心。 每年，多少位朋友 消息漸稀了──留下 一個希望，一個 某年某地也許的重逄。 為什麼你要回來？ 告訴我，我只是在幻想。 我的朋友都很年青，我也還算年青 是不是？ 但我已聽不見 你曾經熟悉的回音。 你已經── 永遠地背棄了我。 我們只有 兩次交手的機會── 你勝了一場，我也 勝了一場。 為我們最後的決鬥 我甚至 看好了一個戰場 在山谷裡 集結了所有的隊伍。 但今天我坐在高高的山脊上 望著對面山口上雲彩投下的陰影 悲傷、失落、寂寞。 我知道── 我今生最好的敵人 已不會再來。 （１９９５．３）■[目錄][下一欄] 祥 子﹒美好時光 明鳥在汛期裡掠過山的肩膀 在訊期的林梢上一撇而過 鄉間的馬戲團載歌載舞、六弦彈琴 鄉間的馬戲團吹著十八孔的排笛 鄉間的馬戲團光著膀子，向鄉間大碗敬酒 我想不哭就不哭 你想我哭也不哭 造就一段美好時光 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就是一段美好時光 （１９９６．４）■[目錄][下一欄] 祥 子﹒舞蹈者 大街口上的那些 拿著報紙的人，那些 看著手表、行色匆匆、目不斜視的人 也就是，兩眼發直的人 渾身發抖的人 兩手插在口袋裡，在大街上 曬太陽的人 也許是沒家的人 也許是有孩子的人 尋找孩子的人，舉著氣球 跟著個穿著制服的人，盯著個 表情麻木的人也就是 盯著我的人，和我一起 望著，大街的嘴裡 吐出吐進的 好象見過的人 曾經見過的人 好看、不好看的人 一眨眼 已交換了位置和影子 （１９９６．３）■[目錄][下一欄] ────────────────────────────────── 【男女﹒詮釋愛情】 死亡教會我勇敢地出發／向你向所有可愛的人 魯 鳴☉美麗的女人都已經上岸，除了我 ────────────────────────────────── 亦 布﹒酒﹒故事之一 黑發如雲 你的眼睛明媚照人 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滿 窗外，萬物在夕陽中燃燒 我的眼光順著你身體優美的曲線 起伏，衣衫下 我開始狂野地呼喊 我看到我的手探入你的衣裙 我的牙齒輕咬著你的唇 我的身體火熱而堅硬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點起煙 而此刻我已進入你的身體 你苦痛喜悅的呻吟如巨浪席卷，你的手 從背後將我環抱 窒息的我熱淚盈眶，女孩 我低聲問道 是你在哭嗎？ 你傾過身去和同桌的男友交談 再來一杯酒 我高聲地招呼侍者 之後能有許多結局 過程可快可慢 酒冰冷地注入我火熱的身體 嫁給我吧，女孩 我將眼光轉向窗外 天漸漸地黑了 開始一定很恩愛 當我們的手穿過彼此的黑發 夜總是太短 四季在我們的臂彎中交替 終於我們覺得單調起來 我們開始期待陌生的敲門聲 後來 後來，當然 孩子，孩子 他們哭著，笑著，逐漸長大 他們離家的時候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的白發 在各自平靜的目光中 繼續老去 夕陽血一般迸濺 我們喃喃地說，想當年 當 年 這時侍者悄聲詢問是否結賬 我點著頭，看你深吻著男友 離開酒吧時我試圖看清你的眼睛 你格格地笑著，轉過頭去 你的黑發 如雲飄起 ■[目錄][下一欄] 魯 鳴﹒美麗的女人都已經上岸，除了我 你用手指清點著 美麗的女人都已經上岸 我在青山的對面被遮掩著 我只好經常搭船遠征 上面掛滿了彩紙放出風箏 可你仍然忽略我 你思念從前的外景 按照規則你是敗北的馬 看見你偶爾在旺盛碧綠的地上吃草 我便渴望黑夜，寂靜的森林和古堡 尋覓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業 耗盡了你全部的心靈 旅途中我站在船頭 高高地好讓你眺望我 我在浪濤裡忘記時間 古老的潮汐中言語被傾瀉一空 死亡教會我勇敢地出發 向你向所有可愛的人 我再次鳴笛 我是水裡航行的女人 我雖美麗但我是個例外 （１９９６。６。２５。白雲機場）■ [目錄][下一欄] 魯 鳴﹒今晚我和你同居 －－一個少女說： “今晚我和你同居。我是一首很朴素的小詩。” 神奇的夜景裡 春天遠去 我的內心是單純夏季 今晚我和你同居 江河柔和風也柔和 我是透明的帆 在你這裡盪漾片刻 你是不是最後的港灣 我不期待 我波光粼粼穿過水道 我有自己的方向盤 愛的理由和答案都是愛 請不要問為什麼 空氣芳香花也芳香 我是青樹林立 在你的巖石上嘩嘩作響 今晚我擁有美麗詩句 構成古典的絕唱 （１９９６。５。１９）■ [目錄][下一欄] 瓦 克﹒聚會 你從房間的那邊走過來 與我共同對付這段短短的時間 纖細的手指撫摸著茶幾 淡紅的唇印留在玻璃杯的邊緣 不小心在擁擠中與你相遇 靜靜的目光落在你瘦削的雙肩 大家在夜晚裡笑得從容 你的語氣中卻潛伏著多年以前 這樣我就與憂鬱靠得很近 把同一種主題強調了多遍 雖然你的眼神無動於衷 雖然你坐著的姿勢固定不變 你起身走到房間的另一個位置 把沒有意義的偶然遺留在後面 我的無謂依舊在專注的繼續 琢磨著茶幾上那條剛剛劃過的拋物線 ■[目錄][下一欄] 希 白﹒三生緣 一棵柳樹 在窗前 吐著絲如幽怨說 我的前生是個少女 柳樹身形 少女飄然而出 我回憶前生 少年、童年、木馬和母腹 爭戰 硝煙遮過一團流雲 孤寂從塵土中爬出來 鐵蹄陣陣 我說 我的前生是個勇士 氏族吞並時陣亡了 少女說 我的愛人去了戈壁 再沒回來 我說 我前世丟了陣地 今生要流落他方 少女低頭 若浮塵 忘卻今夕何年 來生還做少女 在你的窗前 少女說 來生還做勇士 只堅守著你 我說 柳樹在風中輕舞 如我手中一把曉陽 （１９９６．５．１４）■ [目錄][下一欄] 方舟子﹒女人十題 一 在未開墾的土地建造宮殿 我們是只有未來的主人 夢開始的地方 如今只有一片廢墟 二 伸出你的手領我走入玫瑰之門 在原始的神秘溶洞中獵奇 我的每一個部位 從此布滿刺痕 三 在四月的墓地面對撕裂的天空 最初的沉痛是最真實的 我的懺悔將如何寄送 我不知道你來自何處歸向何方 四 還是獨自上路吧 把一生的鐘愛塞進行囊 肉體遺留給相逢的浮萍 靈魂遠走他鄉 五 那麼你究竟是誰 我已無法想起你的名字 你是戲中無名的配角 女人五號 六 在新的床上幻想純真 從童年的影像中塑造一個模特 你是我不願收藏的玩具 隨手打碎 七 然後是回到從前 把一次重逢篡改成一次離別 守在你的身旁 固執地等待你的歸來 八 離別之後是遺忘 遺忘之後是回顧 往事從書信中走出 重新改寫一個陳舊的故事 九 回顧之後是遺忘 新的轉機演示在你赤裸的胸前 浪子不願回頭 所有的結局大抵如此 十 第十個女人 第十場短暫的遊戲 如何尋找一個無人相信的理由 制造一個人人渴望的大團圓 （１９９６．５）■[目錄][下一欄] 馬 蘭﹒給他之五 手握一個花瓶 切開一塊水果 我還能活多久呢 我還能守候你到何時呢 人自立行走沒有高度 人匆匆而過沒有速度 我在清晨的邊上向你滑來 以書法的姿態 姿態已經很概念化了 語言是大家的臉 在溝通的困惑中狂奔而去 我對他的選擇在等待他 悄然逼近需要時間 時間是我們共同的等待 或者子彈 ■[目錄][下一欄] ────────────────────────────────── 【詩人的窗﹒城市生活切片】 坐在臨街的窗戶前／我打開一罐冰涼的可樂 ／耐心從容／這樣天空也就變得有些寬容 瓦 克☉臨街的窗 ────────────────────────────────── 樑 元﹒抓住 在街上行走 忽然被人抓住衣領 灰色的刀尖抵在胸口 然後，沉重的腳步進入鄰家 一陣聳人的笑在夜晚 開放出黑色的惡之花 車聲唐突如雷 你突然被失眠抓住 他們無限迷戀的陰影 就在摩天大樓那一角 販毒者正在做秘密生意 軍火商在售賣遠程導彈 銀行被洗劫一空 股票指數曲線在上升或下降 失業大軍排著長隊 飢餓和貧窮輪番轟炸 兇殺、誘拐，詐騙 成為報紙的頭條新聞 世界突然被抓住 一動不動 樹枝伸出顫巍巍的手 把浮遊於夜色的月亮抓住 交往多年的朋友 微笑著緩緩取下面具 你被人生的猙獰抓住 在舉棋不定之間 你被路抓住 機械地沿著規定的方向 去超級市場買廣告商品 或者踏進教室 學一門不感興趣然而實用的學科 人走出一條路 但後來被路抓住 也有許多時候 你被靈感抓住 去苦竹叢生的山上 尋覓雞鳴茅店酒旗 在城市黃昏的街燈下 就著綿綿雨絲的琴弦 彈響藍吉它 在充滿生機的四月清晨 墓穴的石板被移開 穴內是空的衣袍裡沒有屍首 一粒麥子死了又復活了 在風中和菜花一齊歌唱 你曾被苦難抓住又被釋放 億萬顆心被你抓住 在輝煌的哥特式大教堂 在管風琴輕吟的唱詩班 白色的鴿群裡 忽然飛出天國的樂音 你被抓住 淚水被拖出眼眶 水漫過你 激流要沖走你 這時，你被岸抓住 在燥熱得使人窒息的夜裡 如果被什麼抓住 我希望它是一陣涼風 觀念在虛空的門口，為每一張入場券 賦予意義，電影就要開始 ■[目錄][下一欄] 樑 元﹒草地 一條小路引領我 進入半人高的荒草 路突然轉身折回 我被鎖在綠色的監獄 鐵鐐聲隱隱響起 野蕎麥蒲公英朝我睜大眼睛 風吹過，歲月走過 不知有多少年 歷史屢次要沖出草地 邀請沉香樹棕櫚樹 設計新的花園，開一條碎石小徑 忘掉白骨，忘掉 被野草藏匿的曾經企圖 奮飛的鳥的屍體 泥沼發出沉悶的聲響 誰是它的下一個目標？ 穿越草地，鞋子 開始貼近草根和泥土 溫馨柔軟的世界 碩大而富於彈性的席夢思床 因滿足而呻吟的肉體 極度歡樂，奔跑，雀躍 在泥沼，然後是極度悲傷 月光下的草地 抹一臉厚厚的粉質霜 穿一身黑衣笑吟吟朝我走來 我牽著她戴絲絨手套的手 不寒而栗 有時 草澤中會突然出現 一塊平坦的幹地 我坐下，咀嚼草梗 甜津津的漿汁 躺倒如疲倦的水手 在甲板上靜觀天上的白雲 不再是學校的小白臉 缺乏性感和輪廓分明的肌肉 戴一付深度的近視眼鏡 不再把名人的姓氏籍貫 成天背誦，爛熟於心 用作彈弓中的石頭 向摸象的盲人射擊 因太近我反而認不出 她是誰。我們用黑布 蒙著臉，在草地上做愛 一雙眼睛在天上 遠遠地，無動於衷地 望著我們，直到我們繼續蒙面 搏鬥，拳擊，然後去法庭 簽署離婚判決 我迷失在草地的大海中 每一陣風吹過 都有可能看到一只目光炯炯的金錢豹 一本書被打開，康德的絕對命令 就在這時忽然走出來 喝令我們相愛 我無法抗拒草地的誘惑 無法消除對草地的恐懼 難道我真的不得不 在俄狄浦斯情結中走向 我的父親，走向這個 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 就這樣結束了這次旅行 結局很簡單： 一條金環蛇在草地邊緣 用舌頭指著一只紅紅的野果 我回眸 草地仍對我嫣然而笑 發出神秘的邀請 ■[目錄][下一欄] Ｊ Ｈ﹒一頓飯之後 吃完一頓飯時我開始惶恐 看天邊集結了一些血紅之雲 我心中肯定一動未動 事實是我的車 正在第三街上超速行駛 “我活著就總是要死的” 從走廊上 我將照明燈一只只關掉 作為昨晚最後的一件事 我好好睡了一覺 Ａ在飯桌上說看見過我 面容不好形容 象是領著黑暗的走廊朝前擴張 Ｂ說不清楚是不是我 他看見一個背影 站在黑暗與光亮之間 “死人總是要活的” ＡＢ都如是說 想過以上諸事後 我抬頭看了窗外 我的車燈雄壯奮進 深夜的街景 海水般被它排開 這些，包括那些消失的紅雲 我無法讓自己明白 該怎樣 又怎樣發生 （１９９６．６．９）■ [目錄][下一欄] 執 子﹒獨白（二首） 一 我想去撞牆 將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再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自己 那時人們在地上會看見 一片片 大小不均的白瓷片 那便是我 人們會以為 那只不過是燈絲燒斷 地震、山崩、雷雨 的症狀，亦或是沒來由 的下墜 我的片片段段 將會被清理 置於在屬於同一類 的垃圾桶 也許，垃圾終將接受 我的存在 因那不是我自己 也許在陰暗的角落 可以找 到一處自己的棲息 可以不知道，不比較 只是 等 待 二 我想去撞牆 將自己撞得人神兩忘 加速度＋地心引力 直落 躺在地面 血肉模糊 與碎裂的羽毛 翅膀再也不能 自由地 飛翔 人車經過我 都必掩鼻 我隨 地熱與柏油 上升 緩緩 蒸發 那時我必定 忘了自己 還有軀體 有感受 有愛 不管人們 如何嘲弄，嫌棄 掩鼻 為我悲哀 我都可以 不在意地 痛 快 ■[目錄][下一欄] 夢 冉﹒無題之存在 海霧落下雨來 不停地落雨 黃昏一直未曾逝去 我悠閑地想到天黑了 樹林淋濕 很涼 一只鳥在樹頂了望 花朵自我的手指開始盛放 穿過牆壁與頭顱 一些鳥在雨檐前吃著小米 只剩下些骨架 那些泛白的紙頁也開始流淚 我不安，就象血脈相連 代代相傳的飛翔以一只海螺的回音 總在同一地點與風聲 消失在石頭上 依然遵矚對風聲深信不疑 綠葉在陽光上面翩飛 印在地板上象亭子一樣裊娜 雨滴嘆息著偶而抹去了清潔的芳香 極淡，但總有照應 我總在徘徊 在最靠近窗的地方 有一個字一直悠閑地走入一朵紫藍的花 因為黃昏一直跳動著若心臟 我幾乎湮沒 而且想象這朵花即將重生 （１９９６．４．２１）■ [目錄][下一欄] 瓦 克﹒日子系列之十﹒臨街的窗 我坐在臨街的窗戶前 觀察著天空和樓下 偶爾在街上穿行的汽車 我在想 有幾輛是每天都走過這裡 有幾輛是偶而經過 或者 只是在雜亂的城市中迷路 在沒有防備的意外裡恐慌 坐在臨街的窗戶前 我打開一罐冰涼的可樂 耐心從容 這樣天空也就變得有些寬容 突然而至的陣雨 飄進房間 模糊了散亂在樓板上的一些書信 那些重復累贅的文字總是按期來到 提醒著我的漂流和遊盪 我更感興趣 被雷雨淋濕的那對情人 這時 正擠進街對面那個小小的酒吧 我能看見 他的手按在她身體的某個部位 門開關的時候 一陣微弱的音樂隱隱傳來 街面突然無人天色慢慢暗淡 昨天 我把一張青梅竹馬的招貼畫 小心水平地粘在我空曠白色的牆上 除了一些夏天的虫子 偶爾從上面爬過 也並不能標明我對愛情的信心 就如同現在 如果晦暗的街上突然跑來一個 裸體的女人 我也只會錯以為是一匹白馬 穿梭於城市的胸膛 我趴在臨街的窗戶前 伸出腦袋 遠處似乎正傳來幾聲槍響 我想 如果一顆流彈此時準確擊中我的頭顱 炸開成一片紅色的血肉 倒也沒準象一幅鮮艷的現代畫 或者子彈錯離了幾個公分 只是親吻過我的耳垂 倒會給我余生一個眩耀的談資 一些淺薄的感傷 在臨街的窗戶前 我漸漸形成一個結論 夏天過後 我是否應該搬到一個 新的地方 （１９９６．６，Ｏｌｓｏｎ）■ [目錄][下一欄] ────────────────────────────────── 【現代語林﹒視聽的基本構件】 這種聲音我無法聽見／它只是一種黑暗的目 的／向著一切光明／豺狼般爬去 Ｊ Ｈ☉黑暗的聲音 ────────────────────────────────── 希 白﹒感覺 紅餅貼著 發皺白幕 遠去 黑土結成 堅硬版塊 舖來 淚的紅漆 和白漆 慢慢流淌 凝固 雷鳴 在河床下 湧動 火山 在樹梢上 噴燄 一道口子 劃在心頭 是話語 ■[目錄][下一欄] 夢 冉﹒現代故事的講述﹒線條 一把黑傘在 淺雲般水邊 女人老去的容顏在另一面洗練 與黑眼眸構成沉澱 單純的感性與繁復 尋得關連 線條自己生長如同籐蔓 表現籐蔓 又有明暗的祭壇 憂傷得夜黑 將一只斷足盛在盤裡 依在婦人蒼白的膚色前 另一只碗在邊角只剩下輪廓，補色 舞女穩定地赤足站在地板 地板上迷離的光影 當線條舞動 夜淅瀝淅瀝地落雨 （１９９６．３．１５）■ [目錄][下一欄] Ｙ Ｚ﹒框架﹒風 風 吻過我的車窗 我的手伸出框架 挑起一根 風線 牽引 長長的哨音 ■[目錄][下一欄] 馬 蘭﹒雨水和風 雨季在空中孤獨地準備著 我和一只蘋果之間有一個至高點 我無法逾越 風卻拔地而起 我和一支歌之間有一場誤會 風又被刮倒於街市 我昨天的羊群呢 雨水孤獨地行走，雨水匯集成風 我和亡靈之間有一個明確的主題 今夜，誰來吃晚餐 雨水不光是雨水 重要的是一種征兆 我和聲調之間有一個死結 風一如即往越過我的身體 風的中央露出巨大的空白 這也是一種征兆 （１９９６．６）■[目錄][下一欄] Ｊ Ｈ﹒黑暗的聲音 這種聲音我無法看見 它象人們說的 一把刀子 切過但不留痕跡 這個過程 這種微弱的肉體分離的聲音 我必須合上眼睛 在漆黑的背景中分辨 這種聲音我無法聽見 它只是一種黑暗的目的 向著一切光明 豺狼般爬去 這個過程 這種獠牙和唾液摩擦的聲音 在黑暗裡 在人們的臉上如面容變幻 這種聲音我無法抗拒 只有當血汨汨流淌 當皮在風中飄盪 當我的肉末 從一塊塊砧板上滑下 我才知道它的到來 然後離去 （１９９５．６．２）■ [目錄][下一欄] Ｊ Ｈ﹒敲門的聲音 敲門的聲音響了起來 從一滴水落進池中開始 象水紋似的 隱隱約約 在這房間裡化開 其時我正坐在桌邊 等著今天的郵差 其時我正試圖記憶 無法記憶的生活 這時敲門的聲音接踵而來 它們破門而入 頻率遞增 從一滴水的聲音變成 金屬的碰撞 然後象任何一種 呼呼的風聲那樣 失去了特征 （１９９６．６．１７）■ [目錄][下一欄] ────────────────────────────────── 【譯介縱橫﹒俳句】 切開那只蘋果，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著／直到他 的－－無 伊麗莎白﹒斯帕爾絲☉俳句大師 伊麗莎白﹒斯帕爾絲，美國當代詩人，一九五二年生於美國俄亥俄州。 著有詩集《地球》、《天鵝島》和《阿農謝德》。作品曾入選１９８９、 ９０、９２和９４年的《美國最佳詩選》及《美國九十年代新詩人》。關於 《俳句大師》，斯帕爾絲自我簡介如下： “在相當一段時間裡，我把‘俳句’（我在廣義上用這個詞）創作與老 詩人、古詩社聯系在一起。在中學裡的一門很乏味的‘詩歌入門’課上，我 曾被英語老師逼著寫過俳句。結果，在後來的二十年裡我都沒再寫它。但一、 兩年前，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在寫些類似俳句的片段。這些片段連起來，組成 一段簡明的敘事（有情節的俳句！）。因為俳句迷們對俳句的規則嚴肅得不 得了，所以我盡可能地自律：盡可能地引用傳統的季節詞語，並使用我所能 想到的有‘詩意’的畫面（如荷葉上的青蛙，等等）。以此，我構造了一場 對話。對話的一方是位俳句的大師，另一方是位過份性急的學生，一個很容 易就熱情洋溢或感傷的赤誠的初學者。如果要我對寫《俳句大師》的下意識 動機作心理分析的話，我現在也許會說它是一種宣泄式的解脫，因為我作過 許多詩歌講習班的老師，常常被迫去做什麼是‘好詩’和‘壞詩’的評判。” ────────────────────────────────── The Haiku Master 俳 句 大 師 by Elizabeth Spires 伊麗莎白﹒斯帕爾絲（祥 子譯） _Master_ 〔大師〕 Under the plum moon, he sits 春月下，他穩坐 like a frog on a lily pad, 如荷葉上的蛙， waiting, waiting for what? 等待，等待什麼？ _Pupil_ 〔學生〕 I, too, am illuminated 我也，浸沒在 by the moon, enraptured 月光中，因蛙鳴 by the frog"s _Thrum! Thrum!_ 而激動。哇！哇！ My heart beats loudly 我的心跳，聲聲可聞， like a big bass drum. 象一面大銅鼓。 _Master/Pupil_ 〔大師／學生〕 He asks with a smile, 他笑問： "What shall you seek, seeker?" “你要尋求什麼，尋求者？” And I, the fool, answer, 而我，一個傻瓜，回答： "The stars! The plum moon! Love!" “星星！春月！愛！” _Pupil_ 〔學生〕 July, Auguest, September... 七月、八月、九月…… Desire follows desire 欲望接著欲望， these hot sleepless nights 那些炎熱難眠的 of late summer. 夏末夜晚。 _Master_ 〔大師〕 In the mirror: ego. 真我，在鏡中。 The I-maker looks out, 造“我”者向外看著， liking, disliking, what it sees. 喜歡，不喜歡，它看見的。 _Pupil_ 〔學生〕 Great minimalist, 極限主義的大師， there are too many words! 太多的字在這裡！ How shall I choose among them? 叫我如何選擇？ _Master_ 〔大師〕 Paring the apple, he eats 切開那只蘋果，他一口一口 it slowly, bit by bit. 慢慢地，吃著。 Down to the nothing of it. 直到它的－－無。 _Pupil_ 〔學生〕 October, November, December...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Hidden, I watched you 隱身，我看著你 tear the last leaf 從日歷上撕下 from the calendar. 最後的一片葉子。 _Master_ 〔大師〕 Once I dream the snow 一次，我夢見雪 fell all night, 徹夜不停， effacting the earth. 覆沒了大地。 And woke to what I dreamed. 我醒來時我看見，我夢見的。 _Pupil_ 〔學生〕 Once, as the snow fell, 終於，當那雪飄落， I was at peace 我能和我自己 with myself. No more. 平靜相對。都過去了。 _Master_ 〔大師〕 Black ink, white paper 黑墨，白紙， the characters appear: 字，開始呈現： a farewell party where 餞行的宴上， I am both host and guest. 我是主人，也是客。 _Pupil_ 〔學生〕 I saw you to the ferry 我送你直上渡舟， We waved. The pier 我們揮手作別。我腳下的 I stood on moved away. 碼頭，離駛而去。 _Master_ 〔大師〕 Spring. Now I"m a ghost 春季。我已是魂， and you"re my dream, 而你是我的夢， a flame of shadow 綠色的世上 in a world of green. 一個影子的燄。 _Pupil_ 〔學生〕 You"re gone. A cricket 你走了。一只蛐蛐 tuneless sings, 單調地唱著： _That was a life!_ 那才叫活過！ _Master_ 〔大師〕 It"s black and white here 這裡是黑白的世界， I don"t care. No koto 但我並不介意。沒有 plays, but I don"t miss it. 絲弦，但我也不很想它。 Soon I"ll be pure spirit. 很快，我將是純粹的精靈。 _Pupil_ 〔學生〕 My canvas is ready, 我的畫布已舖好， small receding square. 一片小小收縮的方塊。 My brush, one hair. 我的畫筆，一根毛。 Now to paint what isn"t there. 現在，去畫，那上面沒有的。 [from "The Best American Poetry: 1991"] （譯自《１９９１年美國最佳詩選》） ────────────────────────────────── 【河床〔小說散文副刊〕】 我看見了一只蝴蝶！它在電腦墓園裡飛翔，是 誰花錢放進去的呢？這真是一個觀念藝術的大 師啊！我隨著蝴蝶走去，有一種進入天堂的感覺，天堂不可能比電腦離我們 更遠，…… 嚴 力☉我在散文的形式裡 ────────────────────────────────── 我 在 散 文 的 形 式 裡 ﹒嚴 力﹒ 我在渾渾噩噩的酒醉中所獲得的一點自信就是我能找到自己的家，我在 上海住過十年以上，北京二十年以上，紐約也是十年以上，我能找不到自己 的家嗎？顯然不會。有的朋友當然是因為擔心我是在語無倫次的喝醉酒的情 況下，所以堅持讓我睡在聚會主人的客廳沙發上，我覺得如果把自己的家比 做國家的話，他們的意思是讓我睡在另一個國家的客廳裡，所以我拒絕了。 我走到紐約曼哈頓的街上，踏在第五大道和四十二街的路口，我知道沿著第 五大道往下城方向走，走到大約第六街的時候就是華盛頓廣場，從我所在的 地方到那兒要走四十多分鐘，再從華盛頓廣場往左拐，我家就可以看見了， 我家的後面就是淮海中路，離國泰電影院不遠，從淮海中路往東到馬當路， 我的家就閉著眼睛也能摸到的，從國泰電影院往北就是錦江飯店和花園飯店， 再往右拐就是偉大的長安街，到了長安街，只要找到復興醫院，那麼醫院對 面的一條小小的路是直抵財政大樓的，在它還沒有抵到那座大樓時我往右一 拐就是我的家了。 我在前面起碼提到了三個家，它們是同時存在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地存在 的？或者是一個家中的三個房間？首先它是同時的，然後是一個接一個地被 我提到的，最後才是房間和房間的關系，也是時間與時間的關系。我幾乎視 而不見街道兩邊富裕和貧困地從我的世界到我的世界再到我的世界，叢林的 生活感覺，野獸和家禽的出沒平衡著已經發生的各種危機，我不能受傷或者 我受傷之後要盡快地恢復，家是一個必須有我的地方，但三個家不能同時有 我，我要平衡這三個家的話，就要平分出我的時間，這有點象一道極簡單的 算術題，但需要歷史提供大量復雜的事件來計算，所以書店裡關於冷戰和熱 戰以及內戰和內鬥的歷史書與文學書可以用來計算我所存在過的四十年，這 不是講我是歷史的見証人，而是講我的家與家的時間和距離需要這些材料才 能說得清楚，但我不想講清楚，尤其是在酒醉之後，我只看見自己的家在某 一棵高高的樹上，象一個鳥窩。 故事從鳥窩開始並不是什麼壞事，人能活得象鳥，就最起碼不受國界線 的局限了，如果所有的人都活得象鳥，我就不會用鳥來比喻了。但是，不管 你活得象什麼，目前全世界的家幾乎都可以被郵遞員送信的線路抵達，關於 鳥不鳥的信息傳播在全世界是已經沒有障礙的。有些人早一些活得象鳥，有 一些人在飛不動的時候可以活得象鳥，這之間的差別讓人受不了，因為當人 看見差別的時候，平等的文明意識就開始讓人去爭取權利，平等如何去消滅 智力上的差別還是很遠的將來的問題，現在是要消滅國家的的差別，我馱著 一本護照在飛，飛過之後就覺得一只鳥馱著護照飛翔沒有什麼意思，但人類 目前不存在沒有護照的飛翔，而且也沒有看見過真正的鳥是馱著護照飛翔的， 把國界線完全開放的國家還沒有出現，就象我的家不可能對任何人開放，但 家可以象一件衣服一樣穿在身上，國家則不能。 那天我走在第五大道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把家 當做衣服穿在身上睡了，我走在街上有一種裸體的感覺，而且很想馬上穿上 家的那件衣裳，但是，就在我抵達家的時候，才發現我的鑰匙不見了，家就 這樣拒絕了我，我想到真正的家應該是不用鑰匙的，鑰匙局限了我的自由， 也把家弄得不象家了，為什麼沒有鑰匙就進不了家？我當然是坐在大樓的門 想這個多余的問題，因為我在家門上裝了鎖，我為什麼要裝鎖？因為害怕， 如果沒有害怕的意識，我就不是現代人，而是沒有發明鎖的古代人了，我想 我只能繞過這個樓去淮海中路，坐落在馬當路旁邊的太倉路上的家是不需要 鑰匙的，因為裡面有其他的家人可以為我開門，當然財政部附近的那個家也 有家人為我開門，所以僅僅是這個華盛頓廣場旁邊的家只有我一個人，裡面 沒有人代替鑰匙來為我開門。我猶豫著要不要拐過這個樓，我猶豫著。 我猶豫著是因為那兩個家一個是三十年前一個是十年前的家，到那兒就 是意味著在我的遺跡上重新開始，並且破壞那裡的家人所建立的沒有我的生 活秩序，也許他們是高興的，因為我走的時候都是迫不得己的，是歷史事件 所造成的，那麼我為什麼還要猶豫呢？既然我已經丟了這兒的鑰匙，為什麼 不就此順勢地回到過去的家重新開始呢？因為我還能把門橇開，我可以換一 把鎖，我依然害怕另外兩個家所面臨過的逼我出走的威力。 我終於又回到在國外的中國人所談論的話題上來了！但是我不想繼續談 論下去，因為我真的醉了，我在大樓的外面睡著了，我做的夢比談論流行的 話題要有意思多了。 法國古代的哲學家冉斯說過：“只有一個成員的家是思想的窩。”我在 讀到他的這句話之前只知道古希臘的聖賢哥裡斯德說的：“孤獨是思想的窩。 ”我還為這句話寫過一篇論文，可惜的是那篇論文在寫作的過程中變成了一 篇小說，在小說裡面，我胡亂發揮情節的時候卻忘記把一個很主要的想法放 進去了，所以只能放在這兒了：“主角在看到孤獨是思想的窩這段文字之後， 影響了他的許多行為，他作為一個作家確實有點走火之魔，他特別注意自己 的創作心理，為自己創造更加適合的氣氛來提高創作過程的享受。他知道自 己喜歡朋友的聚會，喜歡那種熱鬧，有一次他被邀請去一個聚會，但就在他 準備出發之前接到了一個電話，修理公司說要為他修理已經壞了好幾天的水 管，如果改日期的話要排到下個星期了，因為壞了的水管對他日常生活的影 響很大，所以他就只好舍棄了聚會在家裡等修水管，在等的時候他一直在遺 憾不能去參加聚會，他想這是一個極大的損失，他唯一的辦法是用寫作來忘 掉這個遺憾，結果寫了一篇很滿意的小說，在這之後他就發現這種彌補遺憾 的心理對創作造成的優勢，他開始有意識地拒絕自己特別想去的聚會來進行 創作，結果是屢試成功。” 寫到這兒我的思路又斜出幾個以前的哲人所說的話，南非一個幾乎被主 流哲學歷史忘記的人叫蓬達，他說：“金錢是可以積攢起來的時間，而時間 是必須每天使用的。”我的兩位朋友最近來紐約，預定是消費十天，這十天 必須盡量地安排有意思的活動，如果不積極地安排，這段時間是不可能積攢 起來放到以後去用的。英國十八世紀的哲學家皮特說：“聚會的目的是娛樂， 其它的目的與聚會這個形式是沖突的，因為集體不能一起思想，但能一起娛 樂。”所以我的兩位朋友娛樂了十天，有些人在這些天的聚會中懷有其他的 目的而成為職業的思想家，只是我無法記得他們的理論，只記得他們的行為 是很鍛煉腦部肌肉的。 回到我的夢吧，我夢見了讓我出示身份証的情節，雖然身份証不是我的 名字，但照片是我的形象，所以我沒有被刁難地進入了一個地方，（身份証 就是鑰匙）。迎面走來的一個姑娘挽起我的胳膊，她說和我有感情的基礎（ 因為感情也是一把鑰匙），走了一段路之後，她很憤怒地認為我對她不夠好， 把鑰匙一扔就離我遠去，我看著地上已經失去了價值的鑰匙，回爐之後它還 可以成為一塊鋼鐵，還可以鑄造成一把有價值的鑰匙。我為什麼要到這個地 方呢？夢是永遠不做解釋的，它具有無數種象征性，我需要什麼樣的象征呢？ 不需要！在我醒來之前還有幾個地方要去，我在夢裡是很忙的。 在經過了離我遠去的姑娘之後，我就到了一架電腦面前，我說我不會操 作，它說你試試吧，我就坐下來進入操作者的歷史，我慢慢地成為了專家， 我可以在國際網路上見到許多最近發生在世界上的事情，我看見了ＷＯＲＬ Ｄ ＷＩＤＥ ＣＥＭＥＴＲＹ（環球墓園）的大門，就走了進去，我想尋 找我奶奶的墓碑，我尋找了很長的時間才發現電腦也有喝醉的時候，因為它 把所有奶奶都放在了一起，這樣也對，不管是誰的奶奶，她是奶奶，上帝是 沒有墓碑的，雖然有人聲稱上帝已死，那是另一種死，墓碑不是建立在電腦 裡，而是建立在人腦裡的，我很想從電腦轉換到人腦裡去，我按了幾個鍵後， 電腦沒有回答，它還是把我留在環球墓園裡面，我打聽到這個墓園的建立還 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埋了活過許多年的人，甚至有人把音樂家巴赫也搬了進 去，電腦的解釋是憑借這樣一種形式，死者將不再需要佔用任何有形的物質 空間，有意思的是任何懷念他（她）的人只要打開電腦便能和其相聚，到了 那個時候“永遠和我們在一起”這句話將真正具有實質性意義，也就是說我 們將面臨這樣的遺囑：“我死後一切從簡，而且請把我埋在電腦裡。”當然 這也是具有環保意識的，因為面對生存空間越來越少的人類來說埋在電腦裡 可能更加能與將來對話。我曾知道一個買不起墓地的人在報紙上登了一條他 父親去世的消息，然後把這條消息用鏡框裝起來掛在家裡，他說這是把父親 永遠埋在報紙的園地中。 我繼續地遊盪在環球墓園中，我想可以在活著的時候就把我的墓碑建立 在電腦上，只要花一點錢就可以辦到了，建立之後還可以當朋友來家玩的時 候打開電腦讓他們看我死後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中，我可以時常在墓碑前放 幾朵花，我可以在花束的獻者條款上寫各種我喜歡的人的名字，孔夫子的名 字也可以寫上去。這個想法為什麼在電腦墓園發明以前不在真正的墓園中去 做？我想是因為電腦更具有幽默性，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既具有幽默又不具 有生命的對象。我看見了一只蝴蝶！它在電腦墓園裡飛翔，它是誰花錢放進 去的呢？這真是一個觀念藝術的大師啊！我隨著蝴蝶走去，有一種進入天堂 的感覺，天堂不可能比電腦離我們更遠，天堂就在電腦裡，唯一的問題是如 何把它找到，我找到的只是一種感覺，但已經不遠了，我看著蝴蝶飛翔的時 候有這樣一種不遠的感覺，我不會騙我自己。 如果說我看見那只蝴蝶的時候是一種驚喜，那麼當我看見在一個墓碑旁 邊的一串鑰匙的時候我則是愣在那裡了，我沒有馬上去撿，而是圍著它轉著 圈地看了幾遍，直到相信這就是我遺失的鑰匙之後才把它撿起來，我好象是 第一次這樣仔細地觀察鑰匙，因為它的重要性，它具有了生命，它和家的關 系比我更近，我使勁地握著它，快速地尋找墓園的出口，我已經沒有興趣跟 蹤蝴蝶了，那只蝴蝶的家就在電腦裡，而我必須走出電腦才能回家。我就是 找不到出口，轉了很久很久，我依然沒有看見出口，我向路人打聽，但所有 的路人都是頭也不抬慢吞吞地走著，好象在找遺失在地上的什麼東西，我悄 悄地把握在手中的鑰匙放進屁股兜裡，好象害怕被他們認為這是他們遺失的。 我又試了兩個人，依然沒有得到回答，我喊了起來，把自己喊醒在睡著的台 階上。 我揉了揉眼睛，感到嘴幹極了，天已經蒙蒙亮，有一個行人好奇地從我 前面走過去時沒有忘記對我說了一聲早上好，我也回了一句。我想起剛才放 進屁股兜的鑰匙，就伸手把它拿了出來，一步步地走上身後的台階，打開了 大門，然後走到第三層，打開我的家門。我先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可樂一口氣 地喝了下去，然後倒在床上想鑰匙怎麼被我從電腦墓園裡撿到的情景，很快 我就又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很自信地告訴自己鑰匙一直在屁股兜裡 的，只是我喝多了忘記摸這個兜了，但那只電腦墓園裡的蝴蝶將永遠象真的 一樣飛翔在我的記憶之中。 （１９９６．４．１４，紐約）■ [目錄] ────────────────────────────────── 本期編輯： 伊可、瓦克 主 編： 詩陽 副刊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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