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文學月刊﹒1995年創刊
1996年第6期﹒1996年6月1日出版
  


              本 期 目 錄
               ∼﹒※﹒∼

【本期詩人﹒制造聲音】  詩十首                          J H

【季節風﹒夏的敘述】  一次做愛的過程                      J H  聊齋志異                         祥 子  某日打油                         馬 蘭  生活的意義                        瓦 克

【現代語林﹒破譯】  破譯                             玲  語言                           樑 元  名詞隨想                         樑 元  舌頭                           非 楊  讀詩的感覺                        非 楊  指向石頭                         祥 子

【都市風景線﹒鼠年檔案】  歌聲﹒事件                        馬 蘭  鼠年檔案                         馬 蘭  把悲傷留給以後                      瓦 克  年夜                           祥 子  天就要亮了                        伊 可  初遇                           希 白  愚人節人愚                        Y Z

【風谷行人﹒過世紀而來】  俠客                           若 玫  青年騎士                         魯 鳴  延續                           夢 冉  拯救                           祥 子

【角色﹒近景與遠景】  安娜                           樑 元  肖像                           非 楊  武鬆!〔系列片段〕                    祥 子

【河床〔散文小說副刊〕】  阿二本事〔連載之一〕                   祥 子 ────────────────────────────────── 【本期詩人﹒制造聲音】 隨後有許多結局/在這些年來/直到今天/被我             反復地想象            JH☉距離 ────────────────────────────────── J H﹒六 四﹒紀 念 生 命     這些年來     我僅僅能理解的     還是生命     我相信我的惡夢     只是些仇恨的產物     而那些仇恨讓我     長久地迷惑     我想起我原始的祖先     他們茹毛飲血     但仍然愛著自己的同類     而現代的人們     已經開始為了一些舒適和名字     放棄生命     這些年來     我沒有理解的事情     還有很多     但是在沒有名字的一條河流邊走過     在沒有名字的一朵雨雲下回憶     在沒有名字的一次夜空下呼吸     我發現我僅僅能理解的     還是生命     這些年來     我僅僅能看見的     還是生命     無論是死亡著的     還是降生著的     為此我去過很多不同的地方     這偌大的地球     每一處都很相似     這些年來我總是看見自己的父母     他們白發蒼蒼     卻是我永恆的愛戀     這些年來我總是思念自己的兄弟     他們平平常常     恍惚間變成     我每一刻遇見的人們     我想起那一些不同膚色的人們     那一些死於戰爭和疾病的人們     那一些不同信仰不同國家的人們     那一些同性戀異性戀的人們     他們都是     一樣的生命     一樣被我紀念     而這些年來     在許許多多的文字高樓墳穴欲望之後     在許許多多虛假的歷史之後     我僅僅能看見的     還是生命 (1996.4)■[目錄][下一欄] J H﹒距 離     一陣鼓樂之後     你的眼睛開始     靜如潭水     一匹無頭的馬     真正瓷器的馬     前蹄入水 重心後移     我想起從前     瓷馬落向     磨光的地面     隨後有許多結局     在這些年來     直到今天     被我 反復地想象 (1996.4.6)■ [目錄][下一欄] J H﹒等 候 上 山     我平靜 我排隊     等待         上石頭山         窗外         一點一點 雨點         所有的雨落下         都有先後         如同 纜車         一次一次 下來         黑白的大鐘         一點一點 變化     我在入口處     平靜         扶欄邊 水         淡藍不動         幾塊石頭         裝飾用的石頭         被運下山來         在那 經年         這些石頭 還有         山上的石頭         將先後 被我看見         然後在記憶中         平靜 變化     我在入口處 纜車     到來而平靜         雨中 山色不動         我等候 運送 (1996.4.23)■ [目錄][下一欄] J H﹒午 餐     我開始品嘗這頓午餐     開始經歷味道的劇變     和往常一樣     那些不同將存在而消亡     從想象的,等待著的     直到真實     許多人已經離去     從那道門 通向外界     那道人們消失而去的門     我把我看不見的世界     就這樣稱作死亡     而我們將     午餐作為一種死亡的方式     或者 死亡作為一次午餐     在這道門內     我和一些食物     相互地品嘗 (1996.4.29)■ [目錄][下一欄] J H﹒吐 故 納 新     放棄 玩具     是一個我冥思苦想了     很久的 計劃         兩種運動         向下滑的 陶制青蛙         向上跳的 真的青蛙     性欲很簡單     同性的 或異性的     一定都很沖動         自然 有一種光滑程度         有一定的傾斜 存在         比如 那是一段雨後泥濘的坡道         在日照下 閃耀 (1996.4.28)■ [目錄][下一欄] J H﹒制 造 聲 音     敲石頭 或者敲鐘     在天色暗淡下來     的時候 我改變了主意     我決定制造     一種沒有意義的     聲音 至少     這是我年前的判斷     今天之所以 我要     這麼做     是因為我一直賴以生存的視覺     在天黑後 將要失效     現在我可以閉口不言     因為雕像、紅磚樓房、鬆樹、     行人 都在我的關注下     活動     但我想著上一個夜晚     我的孤寂 因為我走入黑暗     沒有帶去一些 隨意的     響動     我抬手 敲了石頭     好象是心裡想著 敲鐘     在這種夜晚來臨 之後     沒有了一些什麼的河 或什麼的文化     沒有了 我標簽為生命的     那種 看得見的形象     我僅存的聽力     被我 從今往後     小心地     利用 (1996.4.25)■ [目錄][下一欄] J H﹒謝謝你陪我去看一場電影     酒 一次次被喝盡     碗還是同一只碗     如果沒有 另外一種動作     將它摔碎     後來我在夢中這樣反復地夢幻             那一種性欲             在黑暗之中來過             面對銀幕 面對情節 面對思想             然後在散場前 飛離     我數點著進出這道門     每個人的腳步之間     是否有足夠的空間     容納 再一次生命             有一些混雜了             黑花瓶 只是我的幻念             在我的身旁 許多的酒瓶被人             雜亂地擺放 一個白玉般的裸體             一對黑玉的耳環             在情節中 呻吟     我曾經望著你 感覺赤裸     有一些情節 溫柔著試圖向我靠近     這些 都已在黑暗之中離去     燈火通明的日子裡 比如今天     我心存感激 衣衫整齊 向你微笑 (1996.4.28)■ [目錄][下一欄] J H﹒準 備 死 亡     準備死亡時我精心梳洗     享受美食和人們的讚頌     我臉上因此而紅光滿面     緩緩就座注意儀表莊重     準備死亡時我象迎接重大時刻     我真心講話用詞開始簡練     恭迎老人孝順父母     這些都同我的彬彬有禮相互輝映     準備死亡時我內心激動     這點人們同我握手時都紛紛稱道 (1996.5.4)■ [目錄][下一欄] J H﹒想 起 肖 邦     桌子上這朵花     徐徐地開放     這個過程     對著門     對著即將打開的門     被我錯過 (1996.5.8)■ [目錄][下一欄] J H﹒情 人     一個夏夜     一只只帶熱的風     擦身而過     一張酒吧的桌上     擺放了燈光     他們說     你是我的情人     他們說     啤酒很香     啤酒在桌上出現     我抬頭看了你     你是一雙眼睛     風一樣剔透     他們說     你是我的情人     我說     我將會戀愛     夜一樣飄動     在這條街的身上     幾朵過往的人影     在風中象鮮花開放 (1996.5.23)■ [目錄][下一欄] ────────────────────────────────── 【季節風﹒夏的敘述】 好象一段文字/竄入了另一段文字/但你也不能因此            /就期待兒子          祥子☉聊齋志異 ────────────────────────────────── J H﹒一 次 做 愛 的 過 程     我輕輕撫摸你的乳房     它微微地隆起     你的呼吸開始急促             欲望是下午在後花園             開始的             我一根根剪去多出來的花枝             然後整理雜草             許多零亂的雜物,諸如             可樂的瓶子,穿破的鞋子             一直沒舍得扔掉的             斷腿的桌子             它們在那裡已經很久     你的身體開始象往常一樣充血     那些由此而升高的血壓     讓我心跳加速             這些去冬以來積累的物品             在一些日子裡 也曾同我一樣             是這房子的主人             直到今天下午,我開始將它們             視作垃圾             隔壁的大衛當時同我聊天             談起這裡的犯罪             這條街上近日 已經不太安全     我想強奸是什麼樣的     這種想法一直在作怪     直到你在我面前     赤身裸體             據大衛說這房子建於二戰前夕             已經換了不少的房主             更多的是一些房客 象你我一樣             來來往往     我發現我此刻非常愛你     撫摸著你的身體     生怕 不小心破壞掉     這種寧靜             大衛說我讓他想起             另一位房客             他跟我有著同樣的習慣             在春天的日子裡 清理花園和雜草             大衛說那起碼是二十年前了             現在他已不知去向     盡管那個動作已經成為公式     我仍然謹慎地     在進入你的體內     我的眼睛在你的眼睛之上     高潮將要來臨 (1996.5.1)■ [目錄][下一欄] 祥 子﹒聊 齋 志 異     在村裡的黃土坡上     插著一根木樁     孤零零的木樁很難     說有什麼意義     它插在那裡     在黃土的高坡上     中心微陷     四周雜草叢生     暗示著一種因果     好象一段文字     竄入了另一段文字     但你也不能因此     就期待兒子     黃土坡上的樁子     只是一個事實     一張發黃的照片     一個完成的動作     一切已無可非議     因此它並不是     一段正史     小鳥從村外飛來     落在它的上面     也沒能說出什麼     如此過了幾年     或者只是瞬間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     木樁不翼而飛     人們聞風而動     開始糾纏不清     望著坡上的黑洞     計劃做些事情     有的想種瓜得瓜     或者種豆得豆     但也有人主張,欲蓋彌彰     幹脆造座牌坊     但樁子還會再來     重佔它原有的位置     把這一村子的人     全都砸死     這也是個事實     盡管尚未實現     這是一個事實     証據已不容置疑     村中黃色的高坡     已經春暖花開     那洞裡積滿的雨水,正為     這一村人將來的好運     激動不已 (1996.3)■[目錄][下一欄] 馬 蘭﹒某 日 打 油     火車重復沖進邃洞     水流一次又一次升高     他們四散奔逃,     火車的聲音越來越直     尖銳、痛苦     火車在流浪著     邃洞是固體的建築     火車在邃洞裡的時候     生活就無限地縮小縮小     凝固成一個聲音或者只是一個節拍 (1996.1.5,紐約)■ [目錄][下一欄] 瓦 克﹒生 活 的 意 義         一     那年夏天,我在     附近的工廠     實習         二     她從巨大的倉庫的那一頭     走過來說     一起去吃     便宜的午飯     於是在去吃飯的路上     她突然彎腰     好象是掉了錢包     我在後面     看著她撅出的屁股     對著蘭天     就不得不聯想到     可能從後面進入的     姿勢     吃飯的時候,她說     老板是個傻逼     我說老板是個     大傻逼     付賬的時候     我很紳士     回倉庫的路上     我對她說,     我能看見你穿著的     紅色內衣         三     第二天中午     我到倉庫的那一頭     去找她吃飯     她快樂地笑著說     去吃飯之前     先幹件事情     於是在一個四面堆滿了貨物的     空地     她飛快地掙脫了她的     紅色內衣     躺在一些廢棄的紙箱上     她說,     你還發什麼呆     我站在一旁看著她的     裸體     說:     等待是一種奢侈     我說,     再在地上揀一次錢包     她很聰明,而且     善解人意         四     吃完飯付賬     我還很紳士     回倉庫的路上,我對她說     你忘了你紅色的內衣     還有,     老板是個傻逼         五     那年夏天     過得飛快,而且     充實     我回學校的時候     她把她的號碼     寫在那家便宜飯店的     餐巾紙上     快樂地笑著說,     在學校追女生的閑余     別忘了給她打個電話     付賬的時候     她說她來付一次     我站在她的背後     看著她     向前搖擺著     走去的     誘惑身體         六     後來     我回到學校     功課很忙     再加上     追女生很費精力     除了付賬的時候     要很紳士     夜晚裡還要想一些     浪漫純情的詞     給她們寄去     這樣     我的大部分夜晚     也只是     盯著窗外     寂寞無趣         七     前幾天     我想起給她     打個電話     號碼卻已斷掉     我放下電話後     手枕著腦袋     在想     天又開始慢慢變熱     也不知她現在     人在哪裡     她是否還在     那個工廠     是否還總是在吃飯的路上     掉了錢包     她是否還罵老板是個傻逼     是否還穿那些     紅色內衣     ……         八     想著想著     我開始慢慢地     覺出     生活的     意義 (1996.5.1,草於olson)■ [目錄][下一欄] ────────────────────────────────── 【現代語林﹒破譯】 可是刀子 刀子突然不見了/那把刀子 昨天還在的/           削那只巨大的梨/美麗的皮切開 果汁地流                           非楊☉讀詩的感覺 ────────────────────────────────── 玲﹒破 譯     我記得我已斜靠下來寫詩了     在春天的野性裡舖開自己修長的睡意     不過我只是看著白紙     看著黑字一個個爬回香袋     一個最普通的時刻     仿佛感覺有無形的一只手     拉得很久     終於     在夢中拿掉了空中的窗帘     一個不尋常的蘇醒     卻不是我,是春天在自己的猶疑中     完成了女人到女人的轉變 ■[目錄][下一欄] 樑 元﹒語 言     扔出一塊青磚,一枚炸彈,一棵勿忘草     一瓶沒有開封的陳年老酒     他們說這些就是語言     是山頂洞人的長矛和火     是超出生存用途的     刻在文明洞壁上的仕女圖     我們的語言花團錦簇     在盛大的時裝表演會上搔首弄姿     當賭注輸光或是算錯股市走向     我們的語言自卑地沿街乞討     疲倦的頭枕在方格紙上     門對千棵竹家藏萬卷書的故事已經膩味     有了結構就必須打碎結構     有了寧靜的畫面就必須剪碎畫面     黃昏的時候我盼望清晨     清晨的時候我懷念黃昏     時間大雨如注     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人紛紛憔悴     我們的穿著多半是為了給人留下印象     今天穿西裝還是漢服     先推窗看看人流滾滾的大街     別人身上的顏色和式樣     我們的服飾是象征     是語言的針針線線     你說梵的語言     你說佛的語言     你說基督的語言     你說無神論的語言     那個統一的時代在一場大爆炸中     已經逝去很久了     那些橫飛的碎塊就形成了今天的宇宙     皇帝的新裝其實就是皇帝真實的自己     但我們都需要語言來遮羞     為說真諦必須先說俗諦     古老的思想天天套上新的語言粉墨登場     諾查丹瑪斯在幾個世紀前已捋須微笑     預言的外套可以魔幻般伸縮     可以給孩子穿給老人穿     給壯年漢子穿給妙齡少女穿     無論誰穿上都認為自己是最適者     只要經典是用語言的花崗石砌成     有多少石磚就有多少種解釋     浮遊的虫豸們     你們是怎樣蠕動著掙紮著     尋找新大陸     我們的耳邊一次次響起槍聲炮聲     從哥雅的馬德裡屠殺     到畢加索的格爾尼卡     基本場景沒有更換     更換的是語言     語言的七葉樹菩提樹     永無窮盡地經歷春天和秋天     而在季節轉換之機     總是要換禮服要行儀式     在這個沒有風的春日黎明     我躡手躡腳朝服進殿     對那個蒙著語言面紗的垂帘聽政者     三呼萬歲 ■[目錄][下一欄] 樑 元﹒名 詞 隨 想     童年時代對名詞獨有所鐘     於是就變成一個名詞     名詞能無數次地     被定義,被修飾,被替換     被捏成一個泥人或者菩薩     被放大成一張照片掛在牆上     名詞是領袖,是國家,是英雄     人民是什麼?     是一個集合名詞     我們呢?     是詞組     我呢?     是詞組中的一個單字     我被拆開,又被組裝     沉默的機器     咆哮的機器     在密不透風的     金木水火土君臣父子夫妻     的完整結構中     削鐵如泥     把長方形三角形圓形     壓縮成一個紅色圖章     蓋在所有名詞藍灰的囚衣上     是名詞就走不出定義     就在思維空間的長廊     觀賞一株靜止的菊花     一些名詞比另一些名詞更有用     一些名詞虐待另一些名詞     名詞脫掉旗裝     換上西裝中山裝     名詞是嬉皮士雅皮士     名詞是緊箍咒     被人念來念去     新名詞兼並舊名詞,推出     康採恩,托拉斯,壟斷經濟     綏靖主義的旗幟高揚     抹掉過時的階級烙印     名詞平靜地躺在火柴盒     期待著被點燃     名詞的考據進行了幾千年     被假借,被轉注     監獄敞開大門接納新客     削足適履的故事不斷重演     所有的腳都變成鞋子     在商場打折扣展銷     獄室裡音樂輕曼     名詞與名詞磨肩擦踵     跳貼面舞     痛的感覺起因於一個名詞被誤用     痛的感覺是存在的真實証明     痛覺彌漫散開     名詞被痛醒     名詞說我需要一付牙齒     咬破繭殼     變成飛蛾撲動翅膀     飛向靜悄悄的殿堂     把另一些名詞喚醒     在塵土揚起時     全部用如動詞 ■[目錄][下一欄] 非 楊﹒舌 頭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遊擊戰     主人在名字古怪的城市,尋找自己     腳印不是根據地,得到又失去     故土的河流在飄忽的夢裡,穿進穿出     冷漠的樓群,趕著一群怪獸的影子     一夜一夜逼近,我們的房子     我們不斷轉移山頭,疲於奔命     我們突然陷入重圍,精神上彈盡糧絕     一個軍團的洋罐頭,把我圍追堵截讓我相依為命     鐵皮每天翹起新的鋒利     我的傷痛,不得不以更快的速度痊癒     三文治兩面夾擊我     熱狗成群結隊圍獵我     我是獵物,我無路可逃     一根油條,如果有     一根黃燦燦油淋淋香噴噴的油條     在我手裡,我本來應該是獵人的     鄉愁的攻勢更是凌利無比     它每次襲來,我們都胃疼不已     我唯一的防御,是故鄉的一首歌曲     我唱著它,度過一些日子     我經常只唱那首歌的開始     快要唱到結尾的時候     喉嚨太硬     只是,為了讓味覺細胞不再精神崩潰     我不得不不停地唱     當我唱呵唱,唱到每個味覺細胞終於都精神崩潰的時候     主人破門而出踩足油門兩百裡     找一間偏僻狹小的中國店     買兩塊豆腐     那個火光鮮紅的傍晚,豆腐香     一絲一絲升起,我     死去,又活來     我死去又活來呀,我的心事無藥可救     我無法停止思念     多年以前     奶奶腌的那一壇子咸菜 (1995.11.26-1996.3/4)■ [目錄][下一欄] 非 楊﹒讀 詩 的 感 覺     讀你的詩 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說不出來     我想把它說出來     象一頭珍奇稀有動物的名字     我記不起來了     我說不出來     只是 它還在那裡 真的     在皮膚底下 某個地方 走著     我想把它說出來     可是刀子 刀子突然不見了     那把刀子 昨天還在的     削那只巨大的梨     美麗的皮切開 果汁地流     果汁淹過手和喉嚨     我什麼也不想說 我無話可說     果汁豐滿極了 我只想什麼也不說     只留一只鼻孔 呼吸空氣     後來 那頭動物就出現了     說 它告訴我的我必須告訴每一個人     顯然 這會令我失去 一些隱私     甚至和一些女人的關系     可是刀子 刀子不見了 我的刀子呢     動物 果汁 刀子 梨 每一個人 和梨的皮     我抱著頭 想這些物體     我不抱著頭 也想這些物體     我無法攔截思想 和太陽的旋轉     我說不出我想說的那個東西     我疲倦     深夜 我熄燈 火燄休息     我睡一會兒失眠     這時 一股水流突如其來 沖口而出     說 讀你的詩 有一種感覺     就是想 跟你上床     我張大嘴巴     我沒有說話     天亮之後 人們紛紛出現 你說     我還會說過 這沒分寸的話嗎     才這樣想 那頭動物 就走遠了 真的 (1995.11-1996.4)■ [目錄][下一欄] 祥 子﹒指 向 石 頭     你指向一塊石頭     走向一塊石頭     你走在     石頭的上面     如一匹翻山越嶺的馬     你弓著身子     低著頭     右手舉過頭頂     指著石頭的方向     那是塊什麼樣的石頭?     那一塊不一樣的石頭     它尚未形於文字     也不在語言之外     你撒手在陽光的底下     並以此為它命名     在你的指間     那多年沉溺谷底的聲音     發出回響     解開了所有的山脈     坦盪地     面對你一生 (1996.4)■[目錄][下一欄] ────────────────────────────────── 【都市風景線﹒鼠年檔案】 一片被遺棄的住地象女人的身體沒有修飾/男人              制造“女人”的神話/女人演義傳奇                            馬蘭☉鼠年檔案 ────────────────────────────────── 馬 蘭﹒歌 聲﹒事 件     雨水中     一個被解放了多次的時代     已經模糊成風     隨時都在走失或者歌唱     今夜     一個小孩打碎了碗     人們蜂擁而至討論破碎的意義     歌迎面撲來,裹緊了我一層又一層     燄火裡     女人對著鏡子裝修     前額的舊傷揮之不去     鏡子也揮之不去     歌平靜地坐著     歌還在記憶裡生活     今夜     流產的孩子     騎在夢的肩頭     走出又走進過去的句子     失真似地傻笑     今夜是虛構的本質 ■[目錄][下一欄] 馬 蘭﹒鼠 年 檔 案     1:人東張西望站在街頭與所有的建築為伍       人成群結隊集體活動在電視上表演節目       人在夜晚在四十二街光彩奪目點石成金       世界在人的一呼一吸中       崩潰、潰不成軍       人收割空間拖延時間不休不止       人生錯了病吃錯了藥找錯了醫生       人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哪麼人不是人?     2:一片被遺棄的住地象女人的身體沒有修飾       男人制造“女人”的神話       女人演義傳奇     3:有些雪已經下過了       一場婚禮正在舉行       你準備好了嗎       牧師說婚姻如腳氣你要忍受       一場謀殺即將進行理由很充分       並且選擇好了一家驚心動魂的醫院       鳥歌鳥語,無伴奏     4:打不通舊情人的電話       難道只有父母的死亡才能消滅我的記憶       死亡不是禪,死是一個動作     5:激情,激情       激情是中性和我們的陽光一樣       甚至液體你我共同的身體語言     6:我們是自我的逃亡者     7:艾敬在喊唱:一九九七快些到吧。       張學友在“吻別”。葉倩文瀟洒地走一回。       張楚呻吟著:姐姐,我要回家。     8:未完待續 (1996.2.21,紐約)■ [目錄][下一欄] 瓦 克﹒把 悲 傷 留 給 以 後     支離破碎的音樂把夜晚         粗暴地撕下一系列的缺口     我緩慢遲鈍的眼神不由自主地         落在你遠處放縱的眉頭     走上前去匆忙編了一個曾經相遇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的愚蠢故事     那太具體的細節那太真誠的表情         你半信半疑地對我笑著搖頭     我想得太少我喝得太多     我撒慌已經不再有心跳的時候     我要得太多我幹得太少     我白天都在被窩裡蒙著睡不醒的頭     你坦率地問我party上         這麼多陌生的人為什麼要跟我走     你象我多年前那個嚴格的小學老師         問我提前回家都有一些什麼樣的理由     檸檬和混和酒在胃裡已經讓我         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和難受     我答不出你簡單的問題就象我已慢慢         辨不清這時窗戶外面的棟棟高樓     同樣寂寞的夜同樣過來的路     我只是在虛假的人群中直說一些             真實的要求     讓燈光變得迷離     讓季節做個借口     其實愛或不愛都一樣     只是把悲傷都留給以後       把悲傷都留給以後 ■[目錄][下一欄] 祥 子﹒年 夜     這時房中的馬開始     焦燥不安,四蹄刨地仿佛     在思念某人,在他的眼睛裡     有一片廣大的原野,曾在年前     得而復失,但我     只是坐在房中看著個窗口     既無表情也無言--     這時蝴蝶在燈下孵化     在我舖開的紙上     飛筆疾書     她所擁有的語言,可以結束     我多年以前的詩,但我     只是坐在房中看著個窗口     不想,再去解釋--     這時年終的客人漸漸     在房門口走進走出有如年貨     “恭喜發財”的口令     交換在每個角落,過去盛大的燄火     又在四鄉還魂,但我     只是坐在房中看著個窗口     不搖頭也,不點頭--     這時大街上有人     公開熱烈地調情以至城市     無緣無故地激動起來,有人用左手     向右手大發請帖最後一起     用人民幣吃了一頓並對城市,吐了口濃痰     但我也只是,坐在房中看著個窗口     默默地,回憶家人--     一旦,午夜的時鐘敲過,我就     推窗而出 (1996.2)■[目錄][下一欄] 伊 可﹒天 就 要 亮 了     我曾走了很遠的路     我只與牆上的地圖解釋     到過的地方     有人關心     我只笑笑     辜負他們的好奇     喜歡跳舞     跳舞時可以光明正大地賣弄     再說我並沒有一技之長     他們說女人是水     倒進杯子便成了     杯子的形狀     也許應該找個人白頭偕老     據說那會是最浪漫的事     我還沒有睡著     聽一些清冷的音樂     寫一些零亂的句子     不知不覺     天就要亮了 ■[目錄][下一欄] 希白﹒初 遇     那一刻我正左右不定地     先擺左腳還是先擺右腳     詩的開頭當有奇句     你便漫不經心地側轉過臉     逆光下的燈罩     那一刻秒針在分針之間     停轉了一圈半     我看清了明亮的燈絲     卻怎麼也沒看清你的臉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都隔絕     只聽到銀針從牆壁飛出又落下     深褐色的地毯     嚓嚓有運動 但無語     你便輕盈地拔正我的腳     秒針繼續詩行 (1996.5.10)■ [目錄][下一欄] Y Z﹒愚 人 節 人 愚     昨天發生的事讓我驚訝     我的命別人可以預見預見麼?     就象我     就象我預感一些圖象     哈姆雷特     時間是非線性的麼?     空間是另一種感覺媒介麼?     殺我的人     我不知道     我殺的人     我知道     終究要殺我 (1996.4.1)■ [目錄][下一欄] ────────────────────────────────── 【風谷行人﹒過世紀而來】 我坐在,刑場的邊上/等著劊子手--/也許他              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祥子☉拯救 ────────────────────────────────── 若 玫﹒俠 客     我的手指在白壁的水縫上遊走     掌心翻飛掌紋龜裂     一幅暮色的山河圖     一個縱身一道懸崖     袈紗或道袍     或是一襲白衣     能飄就飄吧     生之外一聲冷笑     流出的液體不會都是水     弱水三千的江河     我飲三千年的血腥     能跨就跨過吧     步之外江南江北     去年被夜讀的書脊拍死的蚊蚋     貼在我的牆上寫著     流行的武俠     流行就流行吧     夢之外依然故我 (1996.5.6)■ [目錄][下一欄] 魯 鳴﹒青 年 騎 士     你來了騎著英俊的黑馬     月亮在你的威武下     毅然隱去     風吹過你的臉     把你的頭發揚起     象一把火燄把我吸引     我惶惑如昔     盯著你的滿臉腮胡     我吃力地用嘴呼吸     煙嵐開始浸入我的心底     時間的羔羊被喂得很瘦     我已經沒有勇氣面對你     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麼     我只能告訴你     我是一個膽小的牧童     往事是一只小虫     爬在我如水的心泓     我無法越過午夜的圍牆     去迎接另一種黎明     我不擁有你的那種黑駿馬     不敢貿然前行 (1994.2.27,密執根)■ [目錄][下一欄] 夢 冉﹒延 續     那只木盆準備好了飄泊     沿著河畔  景象如霧     我的手相永遠地模糊     在早晨與月夜查看     出現又漸漸消失     沿著河在某一個地方盛放著     我們丟掉了的年青,夢,以及愛情     當音樂在雨泥裡翩然起舞     院子裡的大樹綻開芳香撲鼻的白色花朵     光線穿壁而過     在陌生的甬道昂首     低頭,等待愛人的影子飄進眼眸     這些數字,比如1996,5,8     就象加利福尼亞的陽光與紐約的雨     我都一一走過     然而,依然遙遠不堪     在不經意時候泛在鐵青的河水裡     映照過往,我有明珠一顆     光線穿壁而過     低頭,等待愛人的影子飄進眼眸     遍體鱗傷裹以清風,朗月,茶館外叮當作響的鐵馬冰聲     觀查命相,蜂擁著白翅的精靈而去     等待愛人的影子飄進眼眸 (1996.5.8)■ [目錄][下一欄] 祥 子﹒拯 救     當玻璃迸碎的時候我正在     河裡看著水     如果我沒聽見     你呼喚我的聲音     哪又如何?     前天我,被砍頭的時候     你又在哪裡?     每個人都要流點血--     這就是昨天     那場大雨的含義     昨天下雨的時候我正在     刑場上打轉     不知道我的身體或者     我的頭在哪裡?     我坐在,刑場的邊上     等著劊子手--     也許他能告訴我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這時候雨     從天上沖下來     我沿著城裡的陰溝,吐了一路     以後的事情我已經     和你講過     我在,河裡看水     有人翻船的時候砸到     我的頭,或者     是我的頸子     我聽他講了許多     惡毒的話對某人     死去的祖先很不利     他臨死對仇恨的狂熱,讓我心煩     大概就在這時候     你喊了我一聲     我沒有聽見 (1996.1)■[目錄][下一欄] ────────────────────────────────── 【角色﹒由近及遠】 更大的問題是,憑像片/我根本無法証明,我是我父親           的兒子                非楊☉肖像 ────────────────────────────────── 樑 元﹒安 娜     安娜不是托翁的卡列尼娜     也不是契柯夫掛在脖子上的安娜     但自從遠離俄羅斯故鄉     她常與昔日的安娜們交談     還與萬尼亞舅舅和三姊妹     流連於夏夜的櫻桃園     聽夜鶯在幹草垛悠悠地輕唱     安娜曾是蘇維埃公民     她來美國的時候     戈爾巴喬夫正準備去北京會見鄧小平     但現在那個名詞已經成為歷史     列寧的銅像被人們推倒     以他命名的舊俄都市     又悄悄回到聖﹒彼得堡     當我問她卡拉瑪佐夫兄弟怎麼樣了     她抿嘴一笑說很難理解他們     那麼就聽聽塔吉亞娜對奧涅金的獨白     那麼就去見見那個孤高氣傲的當代英雄皮卻林     那麼就讓強悍的哥薩克騎兵     鐵蹄踏破靜靜的頓河     就讓日瓦戈醫生的耳畔     響起野花飄香的曼陀林     難道莫斯科真的不相信眼淚?     戰爭與和平     一直在世紀中輪番上演     當他們舉起手槍決鬥     一個龐大的帝國被擊倒了     地上濺起許多碎片     倔強地重新長出     俄羅斯,烏克蘭,格魯吉亞……     街上排成長隊,為面包,黃油和魚子醬     除了這些每日的生存因子     我們真的很難回答:     你,到底要什麼?     是的,都是唱國際歌長大的,安娜     曾致以布爾什維克的敬禮     曾柔情地述說普羅列塔利亞的神話     卓亞和舒拉的故事     從小就在耳邊縈繞     市少年宮的詩歌朗誦會上     我曾象那只銀色的海燕     面對洶湧的人海呼喚: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五月黃昏的熏風裡     我總是想象自己成了少年保爾     越過紅薔薇的柵欄     輕輕敲響冬妮亞的百葉窗     我中學時代初戀的女子     是屠格涅夫筆下的阿霞     在喝黑啤酒的萊茵河畔     在大學生們高談闊論的小鎮酒店     在那個靜得出奇的房間裡     我能聽見阿霞的心跳     和我自己的心跳     然而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都做過套中人     謹小慎微地過日子     還常常扮演可憐的小公務員     生怕一聲未忍住的咳嗽     震怒了那位驕傲的將軍     一個人的遭遇,曾經是     苦難的歷程     古拉格群島的冷風     在春天化雪的日子     長趨直入癌病房     我們談著在學校學會的     否定之否定規律     不知不覺地     杯裡的咖啡已經喝幹     我們用手指彈著白色桌布     輕輕地唱卡秋莎和山楂樹     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世界在我們身旁沉下去     我們濕濕的眼角裡     一個時代被潔淨     少年歲月的晨星     在幽深的記憶銀河     一閃一閃 ■[目錄][下一欄] 非 楊﹒肖 像     把鏡框,架在臉上,做一幅肖像     不然你說,我應該怎樣,逼真自己     科學年頭,時空光線     全都彎曲,誰還相信鏡子     照相機更可疑     底片,相機的褲衩兒,在小孔後面偷窺一下     完後把影子,廉價拐賣給相紙     黑箱裡做些別的手腳,出來的     還會是我原本的樣子?     總之,照相館和洗相片的     騙了我不少錢,我不說就是了     更大的問題是,憑像片     我根本無法証明,我是我父親的兒子     生物技術也許足夠先進了     可是那醫生,你說,可靠嗎 (1996.4)■[目錄][下一欄] 祥 子﹒武 鬆!〔系列片段〕         一、景陽崗     【人物:武鬆,無業遊民。北宋清河縣人。在本鄉誤殺惡霸,畏罪     在逃。】     月黑的時候,也就是夜。“三碗     不過崗”的酒旗,     就在,剛剛過去的某一時刻,     淹滅了,你所有的退路。     這就是你,赤手空拳,     打虎的時候──     山腳草窠裡,全付武裝的獵戶,     並不是,你的幫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一種     何等的愚蠢?但沒有退路的漂泊,     又是     一段怎樣的心情?     你從未評說     景陽崗的故事──這只是你     尋親道上     的必經之路。從山的那邊     走下來,你說:     “這裡是,你們的老虎。你們可有     我的兄弟?”         二、陽谷縣     【人物:武鬆,士兵都頭。為長兄血仇,一日內殺豪門西門慶、嫂     潘金蓮。】     父母雙亡,你大哥,走街串巷     喂養你成人,去完成一個     殺嫂祭兄的,宗教儀式。     犧牲、司儀和亡靈,     從清河到陽谷赴約。當最後的     人頭滾落,你走向     縣衙門外的大街,感受著     春日沉沒的平靜──從此     不再有     與生俱來的承諾,從此     只身一人,不再有     埋名隱姓的理由。     在昏暗潮濕的大牢裡,從此     人在江湖,生死由命。     情欲與恩仇,有什麼     是非曲直?傾國傾城的故事,     千古傳唱的     流言蜚語,     是年青的少奶奶,盈出的眼淚。         三、十字坡     【人物:武鬆,殺人犯,發配河南孟州途中,過張青、孫二娘夫妻     黑店。】     路邊的高樑地,長得很高了,好象     殺人越貨的買賣,夾道搭起的     十裡長棚──這是個     逼良為娼的流年,人肉饅頭,是你結義的兄弟     每天,度日的生計。     一個喝醉的強人或者,只是個窮人,     在坡上,     衣衫襤褸,對天喊叫:     “倒了!倒了!哈哈哈哈哈……咦!倒了!”     但天,並沒有倒──它只是     卡住了你脖子,壓在     你的肩頭。     這就是,你的遠景、中景和近景,     當你不打不相識的朋友,     母夜叉和菜園子,     為你餞行。     仰面朝天,一飲而盡,你說:     “人稱我     ‘灌口二郎神’。”         四、快活林     【人物:武鬆,配軍。為朋友不平事,醉打蔣門神,得罪當地權貴     張都監。】     這一水酒的生意,被惡人強佔     也已有兩年。     但春暖花開的時候,也還有     識書知理的人來坐著,飲酒賦詩,和賬台黃先生     一起關心,年底的收成。     賬台的黃先生,也還是     滿面笑容地,莫談國事:“嘻嘻、哈哈、呵呵、哦哦。”     傳說你那天,打的是醉拳,但也有人說你     真地醉了──一個     有刑在身的人,為一個     有錢有勢的人,去打     另一個,更有錢有勢的人?     “路見不平,撥刀相助”不是     你的美德是你     不治的絕症。慶功的宴席上,     賬台的黃先生,滿面笑容     向新來的老主人道賀:“再化     二、三十兩銀子,就好     又開門了!嘿嘿、嘻嘻、哦哦……”         五、都監府     【人物:武鬆,充軍罪犯,被賺入都監府任教頭,幾次加害,終被     栽贓冤盜。】     如果人生只是如夢,你醒來     願意是誰?你看看那些你見過的人,那些     大大小小的牢頭,那些     做官做賊的人--誰     又是你?     你大哥和景陽崗上的老虎     已經死了。     你踏進都監府大門的那天,後面廚房裡     已備下,人頭的酒宴。     “監守自盜的家賊”,是他們     為你安置的罪名。都監的想象力,為什麼     總不能讓人恭維?在城門口,     披鐐戴枷,你叮嚀     送行的朋友:“哥哥此去,兄弟一人,千萬     小心在意。”旁邊的小吃店裡,劉龍和李豹     正在商量,你的價錢。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一桌     人頭酒,也是再化     二、三十兩銀子。 (1996.1)■[目錄][下一欄] ────────────────────────────────── 【河床〔散文小說副刊〕】 阿二上床睡覺前也看些書,文史哲流行小說,手              夠得著的就看。演說,則是不聽的,除非是蘇州 評彈。用高深莫測來對付阿二,也沒有用處。       祥子☉阿二本事 ──────────────────────────────────             阿 二 本 事〔連載之一〕                ﹒祥 子﹒ 一、橫空出世   阿二實無其人,不可與孔乙己及林黛玉混淆,祥子要為原素主義找個藝 術典型,這就是阿二的來處。那天祥子在街上看見阿二,就說:“阿二,要 拿你做典型了!”   阿二問:“是寫小說嗎?”   “還有詩。原素主義!出名的!”   “但你也寫小說。”阿二對詩沒什麼興趣。   “當然,當然,長篇、短篇一起上。也不止我一個。英國的非楊,聽說 嗎?有他!還有美國的好多人你也不知道,哥們就等你出山啦!你小子這回 要出名!”我知道上回牛奶拉阿二做典型,瞎忙了半年,也沒搞出個什麼名 堂,怕他這回不幹了。   “鳥!有飯吃嗎?”   “飯?什麼飯?”   “採訪嘛,就是那個…打聽我的私事兒,有飯嗎?牛奶那小子……”   “噢!我們和牛奶不是一路的……”   “那就是有飯吃的。我曉得你們和牛奶不一樣的。”   “不、不、不,我們不採訪。我們不管你的那點事,我們會編。純創作 !”   “神!”阿二一笑,走了。 二、簡歷   阿二今年三十一歲,江東無桐人,無家無業。也曾去外地上大學,但只 讀了兩年,就不明不白地讓學校捉了奸,沒畢業就出來了。   找不到官家的事做,小年青,無顏回鄉,便就地覓了個街頭擺攤,花鳥 魚虫大汗衫,見一樣搗鼓一樣。但不善經商,一點收入,交了房錢和執照, 三餐倒有兩頓是在走親訪友。這樣風裡來雨裡去地折騰了大半年,實在混不 下去,到了只有回家去。那年,阿二二十歲。   那時候二十歲在家吃白飯,也不是什麼稀事,但阿二深以為恥,度日如 年。適逢城裡大興土木,阿二就去幹建築工。可心有余力不足,沒幹到發錢 的日子就幾乎力竭而亡。二老不忍,力逼著阿二重操舊業,又讀書去了。   這一讀又是四年,除了快畢業那會兒趕上絕食的時髦,倒是一日三餐, 平淡過日。一伙朋友學業之余,倒書號賣鋼材,男奸女盜,熱熱鬧鬧,看阿 二如此孤單寂寞,知道他是思念舊日的情人,勸導他幾回,一概無用。開頭, 也曾建議去外地打聽他老情人的下落,阿二又不給說個姓名地址,說:“兩 三年了,不曉得人家這會兒是個什麼日子。”不打聽怎麼知道?但這就是阿 二。   絕食後,阿二檢查了一些歷史和現行的問題,就大學畢業了。得個事情, 一月薪水帶外塊二、三百元,專業和三大媽聯絡感情,見了頭兒點頭哈腰。 聽說大洋那邊招人讀書,吃穿都有,又長見識,就出來了。   阿二一生至今,大致如此。祥子分析阿二的基本人格為“失敗者”-- 即無能實踐現行的生產方式,又不肯接受流行的社會契約,是當代教育徹底 失敗的范例。有特熱心的來跟他說:你現在這樣子,替老外做牛做馬,還是 回去當家做主的好!   阿二想了想,說:鳥! 三、文學淵源   阿二失學在家時也做過兩首情詩,從未示人。以後,據說就封筆了。   阿二上床睡覺前也看些書,文史哲流行小說,手夠得著的就看。演說, 則是不聽的,除非是蘇州評彈。用高深莫測來對付阿二,也沒有用處。對不 懂的東西,阿二的反應既不是流行的裝懂,也不是風雅的附會,而是一個耳 朵進一個耳朵出。   阿二讀書的主要目的是識字。字,對阿二來說,至關重要,幾乎性命相 關。阿二對字的狂熱可以追溯到史前倉頡的傳說。阿二不是倉頡,阿二是痛 哭流涕的鬼魂,恨不生在倉頡之時。   阿二對當代文學創作也時有評說,都不宜發表。 四、兩天之後   “阿二,原素主義的宣言,看不看?”白天往阿二的實驗室裡掛電話, 十有九次打到人。   “現在幾點?”   “兩點。”   “有飯嗎?”   “你還沒吃?做牛馬也有個時辰嘛。過來吧!”   “你在哪?”   “當然在家裡。”我幹活沒準時。   “是真真做的菜嗎?”真真是我的女朋友。   “有吃的,還管誰做的?”   “她的豆屎雞好吃嘛。”   “早吃完啦。真想吃,也去追真真嘛。”   “嘿嘿。”阿二停停,又疑惑:“真的嗎?”   阿二以為所有的話,都可按字面理解。或者,是以為所有的人,都按字 面說話。 五、原素主義宣言   (1)我們是原素主義。原素主義是我們創造的。這個宣言也是我們寫 的。   (2)我們:包括我在內的一些人,人數在二至五十億之間。   (3)原素主義:Elementalism。   (4)還沒有。   (5)原素主義的藝術典型是阿二。   (6)大概還有十條的樣子。   (16)原素主義萬歲!   附錄:原素主義目前的重要代表著作   詩:《一個人吃飯》、《字的研究》   散文:《黑暗的房間》   小說:   獨幕劇:   文學批評理論:   其他項目:   其他重要文獻:《雨店》、《四把椅子》 六、阿二評宣言兼及現代女孩   “嘿,宣言!還象個樣子,大架子是有了。”阿二吃完飯,抓著瓶啤酒, 坐在沙發上,瞄著茶幾上的半頁宣言。   “對,就是要有大架子。小打小鬧地,除非死了人,出不了名。”   “還有你這個後面,兼做廣告,絕!”   “又是法眼!這個我昨天想出來的。宣言是給那些老編看的,咱也要為 讀者服務,是不是?”我就知道阿二有腹水,平時不冒,但一冒都在地方。 “就是品種還不全。”   “宣言先有了,東西慢慢寫。關鍵是宣言。”阿二對當代文壇的操作程 序比我熟,我睡覺是不看書的。“噯!你和真真到底怎樣?”   “也就這樣。”   “鳥!人家對你夠意思的,不要花心。”   “這話從何說起?”   “我聽人說,你現在又認得兩個女孩,就動心了!嘿嘿。現在的女孩, 就是個敢說!不能玩。”   “人的話也能聽?”   “真真真的很好的。”   “我知道啊。真真真。”我忽然想起這兩天忙著寫宣言,還沒和真真掛 過電話。   “你這個‘重要代表’……就是‘主要’的意思嗎?”阿二一口啤酒下 去。 七、真真,作者自己的廣告   真真和阿二一樣,也實無其人。真真是我明年成名作中的女主人公,下 面是其中和她有關的一個片段:   是真真的電話。   她問:“幹嗎呢?”   “寫小說。”   “咦!不是說下個月要到邁阿密開會去的嗎?好啊,就知道你騙人。不 出來玩,躲起來寫小說!”她在我們上面一點上學,寒假還沒放就鼓動我一 起去加拿大。   “逗你呢!老實話,你說人騙你。逗你,你倒信?”這幾天老板盯著要 開會的數據,有真真打電話來,難得輕鬆一下。“你這會兒大白天的,沒出 事吧?”   “別咒我!我這邊下雪了,你那兒下了沒有?”   “等等,我去看看。”我住的這房子,以前是儐儀館,我這間停死人, 沒窗。   到阿明房門口,向他窗外張了一眼:可不是下雪了?窗沿上已積了大半 寸。嘿,阿明的花被子也疊起來了,待會兒晚上,一定是女朋友上門。   “我這裡好象下了有陣子了。”我把電話拿起來。   “不得了、不得了,不知陰晴圓缺。出來走走吧!我周末上紐約,你去 不去?”怎麼和她哥哥一樣?   “還有誰?”真真在她那學校裡中外友人一個加強排。周末上紐約?先 把隨行人員打聽清楚再說。   “還有誰?有關系嗎?你出來看我,管他有誰?!”   “噯!你不是又要給我介紹朋友吧?”話剛一出口,我已後悔不及。   “怎麼?我的朋友配不上你?別自作多情了!人家小范現在已經有男朋 友了。高大俊美,整個的電影演員。”一提這小范的事,真真就要擠兌我。   “……”真是冤枉。我那年剛離婚,哪裡有心思?   “傷心了不是?就我一人,在這快悶死了。你不去,我叫別人。”   “我去。”我本來是要說:等等看雪停不停,但話出口變了音。救美人 命,這事,我們熱心。   這部十多萬字的小說由海外學子寫海外學子,場景橫跨兩大陸,時間覆 蓋三十年,恩恩怨怨,悲歡離合,有情人終成眷屬,計劃明年底完稿,定價 人民幣十三塊九毛九,現在接受批量零售預訂。 八、阿二一日   阿二有課就起早,否則每天十點左右起床,最近有逐漸晚睡晚起的傾向。 阿二對生活的基本態度是能不做的事就不做。也不是厚積薄發,阿二基本上 是懶。   沒課的時候,阿二就在計算機上做功課,算數據,下圍棋一直到肚子餓 了。阿二一天肚子餓兩次。然後,就睡覺了。   這就是阿二一日。 九、阿二的名言   鳥! 十、阿二名言的用處   對談文化的。   講做人的道理的。   文藝沙龍。   來說是非者,尤其是道生一、一生三、三生萬物的那種。   解說詩的。   主義。   後現代XX。   X。   敢說的。   隱於市。隱於朝。尤其是隱於朝。   三行一樣長但第四行又不一樣長了的詩。   對又要寫詩又自稱不是詩人的人。好人都讓他們做了。   香煙廣告。   聰明人,特別是才子。   謂語放在主語前面。   言情但又不色情的小說。 〔未完待續〕■[目錄] ────────────────────────────────── 本期編輯: 馬蘭、祥子       主  編: 詩陽 副刊編輯: 祥子、伊可、詩陽    常務編委: 祥子、建雲、秋之客 英文目錄: 羅福林         讀者服務: 秋之客 校訂發行: 本刊編輯部       萬維制作: 詩陽、曉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