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學月刊﹒１９９５年創刊 １９９６年第３期﹒１９９６年３月１日出版
●本 期 目 錄● ∼﹒※﹒∼【本期專欄﹒春天的雨】 皖南 祥 子
【角色﹒生命之約】 那時我們正年青 樑 元 中指 慧 泉 練功 Ｊ Ｈ 無題 非 楊 守夜人 方舟子 靈魂裡的白旗藍旗 魯 鳴
【境外﹒面對的感覺】 離別 瓦 克 半夢半醒 風 子 車前子 岑 榕 杯之二 樑嘉銳 驛歌──之一 亦 布 末日的童話 方舟子 月亮與稻草人 樑天天
【雪意﹒如是說】 古意 星 琴 別離 伊 可 雪景一組 泓 異國冬日的早晨 樑 元 人煙 夢 冉 結冰的季節 孔建湘
【情人節﹒玫瑰】 給他──之二 馬 蘭 情人節﹒玫瑰 亦 布 情人節 風 子
【獨白﹒斷章】 走向赭麓 詩 陽 心靈的偶然 岑 榕 ────────────────────────────────── 【本期專欄﹒春天的雨】 ────────────────────────────────── 皖 南 ﹒祥 子﹒ （一） 我走過，皖南在山區裡我看見 白色的房子 我走過皖南，綠色的山裡 白色的溪 在皖南，綠色的山區裡 下著，白色的雨 我在皖南，綠色的山區裡走過 白色的房子，白色的房子在 白色的溪水邊晾著 淺綠的衣裳 一行行的細瓦，象烏黑的辮子 吸足了，春日的雨 （二） 皖南是一塊沉在 水底的石頭，曾在 天明的時候和我 一起在皖南的鎮外傾聽皖南 水的聲音──水底的述說 在山區的凌晨，潮濕，清冷，徹骨 皖南是一塊，沉在水底的石頭沉在 我書桌的一角曾在 皖南的一些水底述說 皖南水底的故事 水底的故事，似水，似流年，似某人 掌燈，細看，石上的水紋，深深，不平，欲說 （三） 湖邊漫山的竹林，漸漸遠去了 我在另一個世上，晝伏夜行 大雪在四周降下 淹沒了所有的道路 有人坐在夜裡，回憶皖南的冬季 在白茫茫的湖邊，打編竹席 那山腳湖邊的人家，曾住著我的兄弟 他瘦小精幹的身影，和我形影不離 在這山外的城裡 人們來去如水 我是一片竹林，四季如一 一如我那湖邊的兄弟，從冬到夏，生生不息 ────────────────────────────────── 【角色﹒生命之約】 ────────────────────────────────── 那時我們正年青 ﹒樑 元﹒ 我還記得 你唱給我的那首歌曲 迭宕的旋律在周身的血管裡 布下柔軟細密的根須 然而我只能在它催發出的綠葉的濃蔭裡 遙遠地 遙遠地看你 當春天的腳步還有些遲疑 透明的雨絲在各自心裡 蒸發成濕漉漉的霧氣 冰冷的郵筒象沉吟的斯芬克斯 張開黑黝黝的口 吞下一封猶疑不決的信 你就這樣向我走來了嗎 心的悸動中 緩慢地上演娜泰雅和羅亭的悲劇 當歲月彌合了舊日的創口 我不敢問 那森林中採摘野花的孩子呢 那喧囂的都市不敢過馬路的少女呢 真有那樣多得數不清的問號嗎 真有兩山相望但卻跨不過去的深壑嗎 一個簡單的信息 要經過漫長而變形的折射 才能到達對方心裡 也許，這就是世界的悲劇 然而，我不會忘記 你唱給我的那首歌曲 在泡沫飛濺的海邊 烈日將情感的沙灘炙烤得發燙 在秋天泥濘未幹的果園 葉片上的水珠凝聚著 一個個不眠的夜 葉脈象一根根纖細的神經 將敏感的心栓在一起 當白日的噪聲從耳際消失 當黑夜靜靜地守候在窗櫺 當一切憂煩，誤解，猜疑 輕快地從胸口躍開 在一剎那的心跳裡 悄悄地浮起你的歌曲 從溫暖的五月出發 跨過野性呼喚的大海 橫越火花飛迸的陸地 南國的棕櫚樹 將一個堅定的誓言舉向藍天 然而，遲緩的腳步 在夜色濃重的柵欄前 不敢進門 ■[目錄][下一欄] 中 指 ﹒慧 泉﹒ 我的中指很特別 除了它的長度 還在於它的用處 一天雨後 手上長滿了手指 我好奇地看著它們的最初 手指以不同的速度發展 而中間的一位 條件最好，於是 它便擁有了無與倫比的高度 手指成熟了 它們便去抓破奶奶 遺留下的一塊畫布 自然，中指成為首領 感覺也毫不模糊 它在簇擁中，感受 不到左右的嫉妒 我的中指可以 用來數數 用來捏筆 用來搔痒 也可以 用來罵人 這樣的功用 我不夸張，也不太在乎 只是，有一天 我的拇指丟了 中指才感到，失去了拇指 是多麼的無助 而其它的手指紛紛退去 中指終於變得 無限孤獨 現在我已不讓 我的中指的指甲變長 因為它很特別 除了它的用處 還在於它的長度 ■[目錄][下一欄] 練 功 ﹒Ｊ Ｈ﹒ 出手 推一半天厚厚地 做了掌風 我飛石走檐的東方呀 我披長發 豎掌 在大西洋邊 絕塵而行 我的幻影是一幅 隨風而動的國畫 一池秋水之上 採蓮的人 隨了蓮波 我飛石走檐的東方呀 我收勢 盤腿而做了 青青的石亭 再等著亂雲之後 有風雨若 故人 ■[目錄][下一欄] 無 題 ﹒非 楊﹒ 一 生命 在時間的荒城裡 枯坐成一座空殼 風 把月亮 一片片撕走 眼睛 獻給天空 兩口幽深的古井 古井 因渴望而明亮 清涼的淚水 只流入最心中的地方 幾頁信紙 攥在手心很久了 手心的體溫溫暖它；一個 女人的心 在身後很遠的地方 響來響去…… 二 山的那一邊 布谷鳥一聲聲喊著 回家的路途 黑夜 卻夜復一夜 定時到來，包圍我 在我的身上爬上爬下 鞋子 遺落在燈光昏黃的地毯上 繼續趕路 要去尋找一個太陽的傳說 夢 被派出去追逐理想 也已經很久了 沒有人聽說過它流浪的消息 清晨 一些不再等待的頭發 在鏡子裡 紛紛離我而去…… 三 孩子 快要如花似玉地 青春了吧 ■[目錄][下一欄] 守夜人 ﹒方舟子﹒ 守夜人以一盞燈創造世界 他說要有光 於是就有了光 他見到光是好的 於是就與光為伴 他秉燈而行 一步步開拓未來的世界 而把過去慷慨地交還暗夜 開一片天辟一塊地是第一步 日月普照繁星閃耀是第二步 芳草連天綠蔭遍地是第三步 飛禽高歌走獸歡舞是第四步 根據自己的影象造一個王子 根據自己的想象造一個公主 永遠地過著幸福的生活是最後一步 世界就這樣成了 他打打呵欠即將安息 而暗夜驅而復返魔鬼戰叫四起 他以燈為旗 在夜的邊緣守衛其土其民 發動一場又一場無敵的聖戰 直到最後的敵人是自己的影子 無法驅逐就與之握手言歡 舉燈對影成三人其樂融融 從此天下無事而陽光正在到來 他關了燈滅了身影毀了世界 守夜人在黎明到來之時平靜地睡去 ■[目錄][下一欄] 靈魂裡的白旗藍旗 ﹒魯 鳴﹒ 你的靈魂裡有一塊白旗 上面有塵土有血 眾人都沒有看見 按你的心願 你希望讓它公諸於世 我只好勸你 沒人百分之百地相信 那天晚上在酒吧裡 你把那塊白旗亮給我看 你以為我的臉色一定很難堪 不，我一點都不吃驚 生命的河床就是這樣 有雜草有污泥 我的那面旗幟是藍色的 連我自己亦不易察覺它的皺紋 我的膽子很大 有時把它放在刀口上 不免劃破 只因為它不是淺色的 你必須湊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那天晚上我敬了你一杯又一杯 感謝你和我分享彼此的白旗藍旗 人的靈魂需要有一座高山 無論是什麼顏色的旗幟 我們都能夠插在上面 迎風招展 [目錄] ────────────────────────────────── 【境外﹒面對的感覺】 ────────────────────────────────── 離 別 ﹒瓦 克﹒ 走之前 我在車站外面的廣場上 把雪堆成 童話中的一座座小山 傷痛的過去 象零度以上氣候下的冰凌 在無可抗拒地化去 臟亂地流在街面 我的盼望 外加上我所剩不多的信用 被剛剛賒換成一張遠行的車票 抽象 具體和伸手不及般地遙遠 而走之前 沒有人來送我 也沒有人 說好會在遠處等待 只是一條半舊的圍巾 掩藏了我滾動的喉節 有一種暫時的柔軟 ■[目錄][下一欄] 半夢半醒 ﹒風 子﹒ 溫暖的夢和彩色的感覺淡淡地 飄在上面 清晨醒來時我抬著手遠遠地握著 夢的邊緣 想飛 天空中飄滿了有關魚類的傳說 許多透明的物體旋轉著 我又放飛了一只新做的蝴蝶 在半夢半醒之間 我感到了春天 是的！春天是美麗的 無論傷感或是浪漫 所有春天的旋律都是美麗的 在半夢半醒之間 我看到了陽光 骨骼在瘋狂地生長 我體內已充滿了希望 在一個下雪的清晨 你坐在窗前 靜靜地彈一首輕快的樂曲 我寧願這樣半夢半醒 靜靜地聽 ■[目錄][下一欄] 車前子 ﹒岑 榕﹒ 當我將浮動起來的想像拼作路的畫布 我偶然看到了車前子 它們有一種翅膀的清麗奔放 抓緊人類的衣角和鳥兒的航道 它們淹沒了心中感覺的家園 如果走過它們的腳下 我會感覺到人生會被放錯了某個地方 可它們獨自托起無邪的腦袋佔有了唯一的太陽 使我感到光明只是永恆的舞蹈 長出又一片片來生朝著任意的方向，在雨的哭泣裡 只有它們的綿綿爬行織著古老的情感題材 在人們離開的地方 又是多了幾加侖的浪漫陷進嫩綠地衣 關於早春的一個熟悉的粉紅色的暗示 總是在曙光發辮鬆散的背面 雲緊緊鏽在早霞的余色晃盪之中 車前子，也有幾朵 象是去年的下一個月的低窪處 長出一片又一片的來生，在雨的不知名的哭泣裡 ■[目錄][下一欄] 杯之二 ﹒樑嘉銳﹒ 睡前的熱飲 竟就是異鄉路途上的── 唯一溫暖？ 杯上吐露著的白霧 大概是心事的寫照── 似乎實在，卻又虛無飄渺 手心撫摸著的光滑 是坎坷命途的安慰 還是『風去無痕』的隱嘆？ 吞噬純潔白糖的濃黑漿液 是否『迷失本心』的預告， 仰或是莫測世事的本相？ 反正無從看透 何不──一飲而盡！ ■[目錄][下一欄] 驛歌──之一 ﹒亦 布﹒ 海風陣陣 倚著船舷，你 隨著不遠處港口的 七彩燈光 起 不 伏 止 月光照例在海上舖出一條銀色的路 閃爍不定地延伸到天邊 想象著在那盡頭的故鄉 你再一次試著想數清離家的日子 同伴們都已去了港鎮 此刻，他們一定醉醺醺地 在幽暗的酒吧裡 和美妙的異國女郎調笑著 然後在夜半時分 大聲地唱著斷斷續續的鄉曲 尋找著回家的路 你也想哼一首舊歌 但海風癒吹癒緊 於是你默默地揚起頭來 眼前又是母親布滿皺紋的臉 可你怎麼也再看不清 她的眼神 ■[目錄][下一欄] 末日的童話 ﹒方舟子﹒ 我仍然記得我的旅程開始於許多年前的今日 我並不是去奔赴一次等待已久的約會 從來沒有不可抗拒的聲音在招引我 我只是去尋找遺失的古老光環 千百年後依然閃耀在某個未為人知的角落 也許那是一座荒蕪已久的玫瑰花園 而你就是它被遺忘的主人 任憑落紅遍地而我無緣採擷 只能在無人的曠野踩著野花的幽香 一絲悲憫升起在空盪盪的天際 我乃是孤獨的布施者 在死寂的世界傳播無人能解的幻想 神秘的星座引導我離開故土越來越遠 白馬走失而我還必須趕路 黑色的森林裡到處是你布下的迷陣 你無處不在的身影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家園 一次次的尋找只是徒勞的遊戲 所有的啟程必回到不變的起點 我終於獨自坐在相思樹下 讓等待的寂寞取代遠征的激動 或許你已擦肩而過而我忘記回頭 或許你正在走來而我無法察覺 這一切已經與我毫不相幹 這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 往事和未來一起風起雲湧而我只是木然獨坐 風吹動黎明前的月光帶來一絲余溫 冰封的心靈依舊冷冷猶如末日 一個人的絕望還能持續多久 所有的希望都屬於過去的季節 我守候一生的童話開始進入沒有盡頭的冬天 二十八歲的初秋有雪花陣陣 埋葬了十八歲少年永恆熱烈的夢想 ■[目錄][下一欄] 稻草人與月亮 ﹒樑天天﹒ 你永遠地失去了方向 東方西方南方北方 你堅持要背井離鄉去尋找一個鄉愁 結果是將自我丟失在田野 土地與你分離 你被捆成一個稻草人 家成了虛構的門窗 透過縱橫交錯的網格 你凝視抽象的月影 月亮像一件柔軟的絲綢方巾 輕輕地掛在樹梢 充滿動感 似母親的手輕佛面頰 依舊是無方向的人獨步於晚秋 依舊是無方向的月 引導你漂零的心 在一頁白紙的邊緣上攀扯 稻草人艱難地叩敲著內在的月亮之門 一個難以圓寂的思念 寧靜的嘆息 你孤守著一片土地 漸漸老去，依舊是無方向的夢旅 [目錄] ────────────────────────────────── 【雪意﹒如是說】 ────────────────────────────────── 古 意 ﹒星 琴﹒ 拉開距離看雪 紛亂得象音樂潺潺 流在我的身 血冷冷地沸沸 雪葉諾大撲在寂清的詩 原是荒遠 車馬已經走遠 我種的菊臨月地沉重 花冠戴在我眷戀而低垂的頭 與風一起枯萎 柴門深閉 我多想躍起追蹤某些生動的痕跡 然而雪看見我紋絲不動 ■[目錄][下一欄] 別 離 ──給Ｂ ﹒伊 可﹒ 雪不大 在無聲無息地下 風凝住了將要落下的淚 卻停不住滾滾而來的悲 我答應過你 道別時不會哭泣 只因為你說 不願在沒有我的日子裡 夜夜看到我流淚的雙眼 告別的話已經說完 依偎在你的懷裡 我不願離開 我的眼在你的眼中徘徊 裡面可有一絲不舍一絲不忍？ 你眼底閃過一點晶瑩 我的努力終於破碎 我的眼融化了 流出了傷悲…… 你終於還是走了 漸漸消失在一片白色中 白色的雪 白色的淚 白色的愛 ■[目錄][下一欄] 雪景一組 ﹒泓﹒ 一 山被染成了白色 依舊綠的草地被染成了白色 雪地裡留下了沉思的腳印 彎曲得像一個童年 思緒變得清潔起來 象那片雪 遮住了所有的躁動 還有憂傷 冬天在雪景中長大 今天在銀白的黃昏裡慢慢地消失 二 在晚上 月亮和雪有著一樣的衣裳 寧靜的山 風兒也悄悄地入了夢鄉 我想大聲地呼喊 卻怕驚動了這白色的夢境 圓圓的月兒無聲地望著我 她的目光讓我想起了她 沒有了那五顏六色的人群 燈火點燃起遠處許多溫暖的家 可我的散步依然在雪地上踩著一個個寒冷的足跡 我想在這白色的世界唱一支歌 我多想 把這詩句像腳印一樣刻在這冬季的山上 ■[目錄][下一欄] 異國冬日的早晨 ﹒樑 元﹒ 天已黎明，太陽 仍倦縮在雲裡 灰黑的風的貓爪 將我的夢抓破 把我扔進 沒有綠蔭的 沒有飛鳥的 凍裂的土地 一聲悠長的竹笛 在心澗深處 乘著鄉音而來 乘著童年的竹馬而來 一瞬間千般情種 在腳下的凍土破芽 全然不察 流出的淚水 已凝固成冰 ■[目錄][下一欄] 人 煙 ﹒夢 冉﹒ 一點點白了 象雪 尋不著原來的屋子 柔媚的朝霞也嘆一口氣飛遠 我只見陰陰的天 雪白的心 連林子也迷失了蹤影 與雨嵐對話 你坐在檐下 清冷的木倚在門上 門裡暗暗著我不願進去 門外是一片水氣水光我們靜靜地 望著 你也要慢慢地漂去 顏色都褪了 愛情一寸寸地燃著 終於燃著 什麼都退去了 愛情剩著如原木 在空空的沙灘上仰望著天 我整理著行裝 舊居漫不經心 就要走進那雨雪漉過的地方 這床曾惡夢纏繞 獨自發過高燒 這桌子曾被拍響 放過元曲與五彩的油畫 那窗靜靜地養過金魚 曾將等待投入它飛揚的翅膀 我的行裝只帶著一些堅硬的東西 門外有一排樹延伸著 一直去到另一處有人煙的地方 ■[目錄][下一欄] 結冰的季節 ﹒孔建湘﹒ 結冰的季節 寒夜早早裹起落陽 月暈裡你把相思 遺忘在白樺樹林 於是相思枕起落葉入夢 猝然醒來 跌落夢裡飛翔的翅膀 結冰的季節 西風吹響唇間的橫笛 遲歸的相思 散落雪地一串串嘆息 在結冰的夜廊 笛聲吻你一臉憂傷 然後攀撫你的長發 追憶昔日青春的足跡 結冰的季節 希望在這冰封的河床下流淌 兩岸的蘆絮 在悠悠的晨風裡飄揚 這片刻的寧靜 再讓你我回味 春天牧童牛背上的遐想 ﹝１９９５年１１月紐約﹞ [目錄] ────────────────────────────────── 【情人節﹒玫瑰】 ────────────────────────────────── 給他──之二 ﹒馬 蘭﹒ 就把你的花瓣按在我的唇上 這是四月的玫瑰，親愛的 陽光照耀在家園了，還有田野和農具 所有的記憶都美麗如初 所有的故事都是一個音節 河風吹起，當我的花瓣我的嘴唇翩翩起舞 我們愛吧 象我們所希望的那樣愛著 不管災難是否尾隨而至跟蹤而來 我難道是一只服藥的蝴蝶在花園 一直在尋找被時間沖散的你 這是秋天的憂愁，親愛的 我們渡過河去 我只是一個河邊飲水的女子 只有痛苦和快樂象愛情生長 親愛的，我把我美麗的水果打開了 如果生活還在如果情不自禁的 文字如生活 我們愛著吧這是最後一曲艷歌。 ■[目錄][下一欄] 情人節﹒玫瑰 ﹒亦 布﹒ 一 前夜 含苞沉睡的玫瑰 被剪下 包紮後裝上各種運輸工具 送到城市的每個花店中 那兒有許多人等著 天亮後用它們傳送 心底久釀的情意 二 所有的顏色 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涵義 今天 玫瑰被精心地搭配成束 表達著從情人到朋友間種種可能 暗示著情愛到友愛間所有的梯度 三 今天 因為玫瑰 愛的語言揚起不同顏色的翅膀 飛離大地 四 男人們如釋重負 他們心中許多不能言說的激情 今天因為玫瑰 在他們的女人面前 絢麗大膽地燃起 女人的笑容映照著玫瑰 她們的美麗 在今天又多一個証明 她們的疑惑 在今天 暫時有了答案 五 有些手，因為 懼怕花刺 遠遠固定成一種 無人認讀的信號 有些眼光 在無人的角落，凍成 暗紅的冰 六 是夜 情人們相擁低語 玫瑰在花瓶中 因為苦痛和喜悅 悄然怒放 孤單的人們 蜷縮著身體入夢 遠方的玫瑰園裡 幼小的花蕾沐浴著夜的露水 繼續長大 ﹝選自《以後的故事》，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四日﹞ ■[目錄][下一欄] 情人節 ﹒風 子﹒ 整夜我都在屋中踱來踱去 躊躇著 應當送你一個怎樣的祝福 在這樣的日子 作為一個普通的朋友 你好嗎？快樂嗎？ 那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 希望你會珍惜 這份心意 正是下雪的日子 窗外 是一片銀色的海 我想著春暖花開 遠處 有無數白鳥飛來 [目錄] ────────────────────────────────── 【詩人談詩】 ────────────────────────────────── 所謂寫作 ﹒馬 蘭﹒ 寫作是寂寞而疼痛的，尤其是步入中年，尤其是在陽光燦爛的午後。二十 出頭時憑著青春的沖動在體內或體外洶湧澎湃，讀了幾本書，經過幾場戀愛便 大寫特寫且又生得見月傷心對花流淚善感個性，豈可罷手。在床頭在吃飯的良 辰在無書桌的旅行中只要有筆有一張那怕是一小張紙，我就寫、寫。 我擔心時間不夠，著急筆跟不上飛馳的思想，一切都在爆炸一切都新鮮一 切都有意思。呵，我的上帝，難怪有人背後議論我，這馬蘭是不是有病呀，你 瞧她的樣子。我的樣子？那幾乎專注的眼神雙目沒準炯炯發亮，四肢興奮莫名 或者手足無措，顫抖痙孿等等神經質精神病之象征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這是名人名句如今奮勇燃燒的情火烈燄在歲月的風中慢慢地幹枯，我安靜平和、 不急不燥，甚至能談笑風生了。姜大公鉤魚－願者上鉤。偶爾才流幾滴純生理 的眼淚主要因為疼痛是肉體的。 年輕時寫作，一個朋友常笑我看場一小時半的蘇聯電影“稻草人”也能哭 上一小時，哭得他不明不白無技可施。青春的憂鬱是如此地真切難以壓制。我 年輕過的。寫作逐漸成為愛好或者奢侈。 目前寫作需要氣氛，還要培養情緒。寫作自然就有難度了而且不痛快，不 是在發泄更象溫習功課。往日要控制脾氣現在是沒脾氣。於是迷信只有在至少 下三小時的淅瀝瀝的雨，路上行人幾許，他們撐茶，此時最好能嗅出收割後的 一股幹草氣味，這讓我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台燈自然要調到恰當的也就是我 喜歡的忽明忽暗，幽幽的。紅白相間的窗帘兩層須要落地，有沉重感透光便不 透風。這適合寫外遇，一個青年少婦的痴情和怨恨。一杯咖啡或一杯清茶自是 必備的。如果音響裡出現一個男人的莎克斯風，低沉、柔和，盪氣回腸。我再 穿件絲質的不時觸碰肌膚的衣衫，如果有前後左右自由滑動可保持身體平衡的 椅子那幾乎就是完美的。完美的寫作準備，準備寫作了。 我開始寫作，寫作是艱苦的尤其是在充斥玩笑媚俗的社會需要真誠地面對 自己的心靈尤其是自我不那麼光明正大的時候尤其是成了家尤其是在海外英語 的世界。另外，我是邊緣化的局外人，我走到哪都是少數，在漢字的社會我是 少數民族是婦女在這裡我更是少數中的少數了幾乎不成為數。不過，我立於半 山腰上山下山皆是路，我可以不寫，（又沒人用槍逼我，）進有所謂的寫作風 雅退有家庭小孩實在實惠。於是這樣的寫作又只能是自慰。這是種生活方式。 一朋友驚詫我沒有走出家庭走進社會的雄心壯志，他以為大凡比較文藝的 女性都急不可耐要“娜拉”幾個回合。他見我安於家庭只得引誘我說，你看台 灣的女性文學多發達，全是些家庭婦女吃飽了飯，沒事在家寫的，你多寫吧， 賺點錢對生活也不無小補。 當然，我寫，寫作是艱難的尤其是我很難進入寫作的狀態尤其是想著今天 吃啥這個月還多少信用卡尤其是自己的故事不願訴說讓她隨風而去尤其是在越 來越熱塵土飛揚的空氣之下。 [目錄] ────────────────────────────────── 【詩人讀詩】 ────────────────────────────────── 抄詩筆記﹒陸憶敏 ﹒祥 子﹒ 【美國婦女雜志】 從此窗望出去 你知道，應有盡有 無花的樹下，你看看 那群生動的人 把發辮繞上右鬢的 把頭發披覆臉頰的 目光板直的，或譏誚的女士 你認認那群人，一個一個 誰曾經是我 誰是我的一天，一個秋天的日子 誰是我的一個春天和幾個春天 誰？誰曾經是我 我們不時地倒向塵埃或奔來奔去 挾著詞典，翻到死亡這一頁 我們剪貼這個詞，刺繡這個字眼 拆開它的九個筆劃又裝上 人們看著這場忙碌 看了幾個世紀了 他們夸我們幹得好，勇敢，鎮定 他們就這樣描述 你認認那群人 誰曾經是我 我站在你跟前 已洗手不幹 寫這首詩的是陸憶敏，女，上海人，一九六二年生。我不曉得她在詩壇上 嶄露頭角始於何時，也不曉得她至今是否受到了她應得的重視。從語言上看， 她屬於八十年代中興起的“新生代”詩人，但此地國內的新詩傳得極慢，我最 早讀到陸憶敏的時候已是九四年。最先使我深深感動是她的一首叫【風雨欲來 】的短詩。這是首容易被忽略的好詩，她的語言平淡無奇但每個情節的安排都 深有匠心，幾至“大智若愚”的境界。 【風雨欲來】 那是在最平靜的日子 我們好久沒有出門旅行 沒有朋友來到城裡 喝掉我們的這瓶酒 有人來信 談他清淡的生意 有人用打印的卡片 來祝賀生日 你已在轉椅上坐了很久 窗帘蒙塵 陽光已經離開屋子 穿過門廳回廊 我在你對面提裙 坐下 輕聲告訴你 貓去了後院 威廉姆斯說：“沒有議論，只有事情。”陸憶敏的這首，堪稱范例。她先 用一串陳述將“最平靜的日子”寫得令人窒息，然後“我”穿堂而至（物理和 心理的距離），若“起於青萍之末”的風雨。“貓去了後院”？還要“提裙” “坐下”“輕聲”地說？下面的一句大概不是“晚上吃什麼”吧？更可能的是 說：我們這樣“活”著還不如一只有後院的貓。 陸憶敏對婚姻生活的戒心，在【婚約】裡也表現了出來。 【婚約】 唯有婚約在書屋內閃現高貴的光澤 為你預演含夢的吉期 當它從經卷典籍中裸露出來 又一個悲劇 脫離你的身體沉入記憶之河 婚約已影響了光陰的流逝 屋內的空氣已呈黃色 你聽任這份手稿留在壁櫃高處 並未 到深山裡埋葬 秋天 你已能就此事 和屋外的人們交流感想 陸憶敏可能有她文本之外的背景，但對讀者而言，只能根據文本去欣賞。 理解的關鍵在“婚約”是指什麼，這裡的不同，全詩的含義都會變。我是個懶 人，就取最直接的解釋：“婚約”就是定婚。這樣詩裡“婚約”對“書屋”、 “經卷”、“手稿”的侵入，就是詩人眼中看到的結婚和文學生涯的關系。引 伸出去，“婚約”也可說是“人間煙火”的符號。陸憶敏對這爭戰的結尾的態 度，可以說以“無為”待之，可以說超然自得。老子？莊子？仁者、智者而已 ，而“婚約已影響了光陰的流逝”。 陸憶敏在處理這些日常生活的題材的時候，言淺意深，極其出色。但使陸 憶敏成名的，主要並不是這些“家居詩”，而是她大量的有關“死亡”的詩作 ──“拆開它的九個筆劃又裝上”（【美國婦女雜志】），以至得了個“死亡 詩人”的外號。 【可以死去就死去】 紙鷂在空中等待 絲線被風力折斷 就搖晃身體 幼孩在陽台上渴望 在花園裡奔跑 就抬腳邁出 旅行者在山上一腳 踏鬆 就隨波而下 汽車開來不必躲閃 煤氣未關不必起床 遊向深海不必回頭 可以死去就死去，一如 可以成功就成功 “死亡”在陸憶敏的詩裡，常不是黑色，也不是血色，只是個事實。好像 “我今天寫了首詩”是個事實。但是那是不是一首好詩呢？陸憶敏說：這和你， 又有什麼關系呢？ 【夢】 我黯然回到屍體之中 軟弱的臉再呈金黃 那些自殺的詩人 帶著睡狀的余溫 居住在我們隔壁 他們的靈魂 吸附在外牆上 離得不遠 我希望死後能夠獨處 那兒土地幹燥 常年都有陽光 沒有飛虫 幹擾我靈魂的呼吸 也沒有人 到我的死亡之中來死亡 死亡，怕是和愛情同樣古老的詩題，一生一滅。一般，言愛的詩多近浪漫， 言死的詩則多涉哲理。陸憶敏這樣用“自然而然”來處理“死亡”，是她個人 的深，卻是“我們”的淺。半個多世紀前，朱光潛先生在《中西詩在情趣上的 比較》一文中就提出：“中國詩人何以在愛情中只能見到愛情，在自然中只能 見到自然，而不能有深一層的澈悟呢？這就不能不歸咎於哲學思想的平易和宗 教情操的淡薄了。詩雖不是討論哲學和宣傳宗教的工具，但是它的後面如果沒 有哲學和宗教，就不易達到深廣的境界。” 陸憶敏對“死亡”的哲思，在【死亡是一種球形糖果】裡表現得最為直接。 【死亡是一種球形糖果】 我不能一坐下來舖開紙 就談死亡 來啊，先把天空塗得橙黃 支開筆，喝幾口發著陳味的湯 小小的井兒似的生平 盛放著各種各樣的汁液 泛著魚和植物腥味的潮水湧來 藥香的甘苦又紛陳舌頭 死亡肯定是一種食品 球形糖果 圓滿而幸福 我始終在想著最初的話題 一轉眼已把它說透 說透了什麼？死亡是顆丹丸，是一種“成功”（【可以死去就死去】）， 由“平生”練成。即便是“談死亡”這件事，也在改變“死亡”的味道。 誰又來吃這糖果？怕是沒死的人（“人們看著這場忙碌”，【美國婦女雜 志】）。死亡的這一面，是陸憶敏感到不很稱意的（“我希望死後能夠獨處”， 【夢】）。但她也知道，想逃避這種“觀禮”，只是個夢想。當“死亡”實在 具體地打到臉上來的時候，陸憶敏也加入了這會餐，寫出了一首感人的悼亡詩， 【你醒在清晨】。 【你醒在清晨】 你醒在清晨 落座在窗前 喝著桌上的兩杯咖啡 遠處一張網後 懸掛著你熟悉的鄰人 你心盪神馳 繼而抑鬱寡歡 談及此事 是多少年後在異地的咖啡館前 你一無所感 你寫過很多次死亡 卻從不如此寡言 那不是 你身心常常迎接的來臨 那人瘋了，死後更瘋 你玩味著細瓷杯墊 卻不能因為他瘋了 就把他看成瘋子 “那人瘋了，死後更瘋”，那人是“死而不亡”的了。但這，也不是陸憶 敏所願望的（“那不是／你身心常常迎接的來臨”）。多少年後，還是一個人 “喝著桌上的兩杯咖啡”，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卻不能因為他瘋了／就把他 看成瘋子”。好的，哪就把他看成那個詩人，如何？ ※ ※ ※ 陸憶敏寫道：“我的詩歌常常顯示出一些精神狀態。然而，即使在涉及死 亡的時候，我也並不處於消沉之中。我不過是在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思考著， 與朋友們擔心的正相反。我心裡非常充實，盡管狀態有些緊張。”我以為一種 精神的狀態，一種情緒，貫穿籠罩全詩，是陸憶敏的詩感人的一個主要原因（ 龐德：“除情緒的優劣之外，一切皆不足論”）。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她的 語言──淺近而有舒緩的樂感，一句句寫得很實在。 【年終】 記住這個日子 等待下一個日子 在年終的時候 發現我在日子的森林裡穿梭 我站在憂愁的山頂 正為應景而錯 短小的雨季正飄來氣息 一只鳥 沉著而愉快地 在世俗的領地飛翔 一生中我難免 點燃一盞孤燈 照亮心中那些字 注意這詩裡一些聲音的使用。許多白話詩，宜看不宜讀，陸憶敏有些句子 也有這個毛病。但在總體上，她是一個非常可讀的詩人，這在詩的語言天花亂 墜的今天，是一種難得的享受。轉眼，又是一個除夕夜，那些字，那些平易流 暢的字，還亮著嗎？ 注：本文中引用的陸憶敏的詩文，摘自《當代詩歌潮流回顧》叢書（謝冕、唐 曉渡主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中《蘋果上的豹﹒女性詩卷》和Ｊｉａｎ Ｌｉｕ輯評的《“朦朧後”新詩選》（電子版）。 ﹝１９９６．２，於美國費城﹞ [目錄] ────────────────────────────────── 【獨白﹒斷章】 ────────────────────────────────── 走向赭麓 ﹒詩 陽﹒ 回故鄉只是一個流連和遣懷的象征。憑我這無羈無絆的性格，絕不可能有 尋故或是悵惋的感覺。 在故鄉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裡，數次走過赭山腳下。然而猶豫之際，只是 無聲地讓自己的感覺隨藍風拐上了山，我自己卻漫步在麓邊的小路上聽那柔軟 的金色鐘聲順坡輕泄而下，成為時光緩緩流動的背景：地球在轉動，其實只有 我的浪跡是唯一持久的獨立存在。 腳步躊躇，思緒卻憑慣性力以不可知的方式跳躍向前，在內心的激流中， 成為不準確的漩渦，成為層層莫測的假設。噢，童年的記憶已不可擁有更有價 值的現實。那昔日無名芳草地已被踏得濕漉漉，就著黃月低低的影子默默等待 幹涸。至悲至樂之余，渾而無跡。 於是歡樂與悲傷最終被我留在那赭麓下，仿佛是短暫的竭力存在，又仿佛 是一生長無盡頭的象征。夢耶？真耶？ 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活著的欲望無法被理解，那麼漂泊的孤子也不會最 終隨生命一同死去。 年華似乎透過青煙歲月蜿蜒而去，但是，只要能夠把握，可以化荒漠為氣 勢恢弘，化困惑為永世參悟。偶然回首之際，無形的手已將遠方的海市蜃樓拋 還給東方的太陽，同時努力忘記故鄉的自己，且以虔誠的目光超越沙漠，尋找 沉睡的綠洲。 ﹝注﹞赭山是少年常去的地方。 詩人紀伯倫說過：〝信仰是沙漠裡的綠洲〝。 ■[目錄] 心靈的偶然 ﹒岑 榕﹒ 翻了幾頁論秋的舊書，滿紙都是蒼涼。今晚將有滿月的靈光，還是個弦月 夜？我走出暗暗的屋子，望過秋暮檐角。 往左，僅有遠處閃著山嶺上的點點燈火，是我見到的最簡單的秋意造景， 我的靈魂快樂起來。風，又使我體驗到自然流動的親切。 夜幕將一切的不必要都全部隱去，我真正的精神世界因而自由地展開。我 只在想，一切都將在我的追求之中，或者一切都已落去我的追求之外。 這是在同樣的秋天，同樣的夜中，一生中總有那麼幾個難得的瞬間。 人的感覺尤其地清醒人是匆忙地活在世界上的，偶而想起什麼才走回到自 己的心靈，這就是瞬間。 向右看，該是小湖，卻隔了幾戶人家，緊緊地閉著窗扉。秋長晝短，一種 似曾相識的景，一種已被遺忘了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遺忘的感覺，一種想說而 無法說的心情，一種恍然的自在，免不了的“雲在青天水在瓶”。 這是秋夜的邊緣：一個短的瞬間，生命偶然地攜帶著我的存在從這裡經過。 [目錄] ────────────────────────────────── 責任編輯： 粱天天 詩 陽 主 編： 詩 陽 校 對： 曉 拂 常務編委： 祥 子 建 雲 英文目錄： 冰 峰 讀者服務： 秋之客 發 行： 本刊編輯部 萬維制作： 詩 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