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學月刊﹒１９９５年創刊 １９９５年第９期﹒１９９５年１１月１日出版
本 期 目 錄 ∼﹒※﹒∼【歲月﹒這一段日子】 在夜裡看陰雨 Ｊ Ｈ 無題變奏之一﹒童年 夢 冉 病中系列 馬 蘭 這一段日子 風 子
【本期專欄﹒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吃飯 非 楊 囚 西 嶺 氣窗 Ｊ Ｈ 兄弟，我知道你寂寞 魯 鳴
【寬銀幕﹒風谷行人】 無題 瓦 克 偌大個裂谷 冰 峰 流浪的王子 百 合
【淡花季﹒幕間休息】 速寫 西 嶺 旋轉樓梯 Ｙ Ｚ 無題 慧 泉 如棋 紅 牆
【盈盈一淵﹒圓圓的狀態】 給－－古靜 馬 蘭 圓圓的狀態 樑天天 結局 曉 拂 最後的舞曲 灰 人
【詩情畫意﹒莫奈】 觀莫奈畫展 曉 拂 莫奈 夢 冉 走進你的風景 Ｙ Ｚ
【散文隨筆﹒悼念張愛玲專稿】 絕代風流－－張愛玲 馬 蘭 ────────────────────────────────── 【歲月﹒這一段日子】 ────────────────────────────────── 在夜裡看陰雨 ﹒Ｊ Ｈ﹒ 我在夜裡看陰雨 女孩 在夜裡看陰雨 我眼中便有一處很象 後山下的陰影 也象黑木的小舟 在霧裡 撐了白帆 女孩 我不知道 你是否真在舟上 在夜裡 我只看見陰雨 匆匆敲碎了波光 只聽到雨中 有一種靜靜的水流 象風劃過舷窗 ■[目錄][下一欄] 無題變奏之一﹒童年 －－寫給雨亭 ﹒夢 冉﹒ 童年在記憶裡很遙遠了 雨亭 遠離父母 在長江清濁的水波裡坐船七晝夜 去江南住在阿爺家 混在街坊裡 每個人都約我去玩 那一條街 有很多綠蔭 很多細碎的寂寞 雨亭 這麼美麗的名子好象霧一樣 初時無人聽得懂我的方言 然而七歲時我已能明白“追溯” 而且在煙青的樓上向阿眉寫這兩個字 那與生的相思就已在這兩個字裡 只屬於自己 小時候我總在想 為什麼成長需要那麼長的日子？ 雨亭 讓我與你輕言細語 陪陪你的寂寞 ■[目錄][下一欄] 病 中 系 列 ﹒馬 蘭﹒ 液體深入體內 機器圍繞著房間 我在房間的中心 生病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 被疼痛之水洗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等待 等待手術 醫生檢查身體所有的液體 眼淚除外 它是特殊的水 窗外是條河 以及高樓 河上有鐵橋 淡淡的風從八月吹過 這些異域的風景和異域的病床呵 讓我們談點往事吧 我喜歡把水攪渾 渾水摸魚 我受月光統治 晝伏夜行 我端詳我的十指 我的五官 我緬懷我吃過的所有食物 生命脆弱如紙 紙花飛過 子彈穿破蘋果 聲音清脆 子彈 可我知道他還活著 他食物中毒如一堆雜糧 橫斷街頭 很多年以後 我的病進退艱難並且疼痛 他們都年輕多情 我每日吞服藥片 和他交相輝映 我發育疾病 如此而已 （１９９５．９） ■[目錄][下一欄] 這一段日子 ﹒風 子﹒ 這一段日子我一直在焦急地等一封信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眼前重復著一種莫名的暗示 我的心情就這樣不定而漂移 月光如水 塗一層純粹的空白於剛剛經過的一段雜亂的日子 微風夜夜吹入 攜幾片枯黃的落葉於我的窗前 轉眼已是秋天 在一個下雨天我染上了一場重病 在一串靜得出奇的夜裡 我一直機械地咳嗽，聽那單調的節奏在屋內空空地回盪 這樣的日子 總有一些感傷 化成奇怪的圖形 在眼前不斷地變幻，消失，或是靜止 想必是突然記起多年前一些早已遺忘的舊事 我的觸覺也腫成一種病態 寫不出一首完整的詩 炎熱的日子已經過去 我正想著搬到一個便宜的地方 省幾個越冬的錢 這裡的冬天 一年比一年 更冷 （１９９５．８．３１） ────────────────────────────────── 【本期專欄﹒一個人吃飯】 ────────────────────────────────── 一個人吃飯 ﹒非 楊﹒ 一 一個人的日子 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吃飯，覺得 白飯很白 青菜很青，覺得 一個人需要面對的食物 有許多孤零零的顏色 互不相幹 覺得 一個人煮的飯 一個人炒的菜 一個人吃 一些預期的味道沒有出現 只有 一個人扒飯的聲響 翻開 屋裡的每寸空曠 有一種飢餓感突然加倍 有一種食欲已經減半 有一副腸胃空空盪盪 一個人的日子 一個人吃飯 就是這樣： 一個人的日子很一個人 二 一個人吃飯，總有 一雙筷子成雙成對 把一只孤單的鼻子 顯得十分孤單 如果我是一只筷子，該有多好 我一定和另一只筷子 恩恩愛愛 一個人吃飯，總有 三兩只碟子 擺成一個很社會的群體 那一只鼻子 被擺在群體之外 如果我是一只碟子，該有多好 我一定盛一些 可以讓身邊的氣流和對面的鼻子 都感到溫暖的菜 如果我是一只碟子 如果我是一只碟子，呵 那樣，這個世界 該可以節省多少孤獨 然而，我不是 我只是一只孤單的鼻子 被一雙筷子夾起 又放下 三 一個人吃飯，咀嚼 一個人的寂寞 寂寞，在米飯裡 板結成粒狀 一粒一粒，如蠟 不管你的胃絞痛 能不能消化 這些 一個個日子的蒼白 你得把它們 一粒一粒咬碎 吞下去穿透腸胃 不能讓淚水流出來 炒好的菜 已經放足了鹽 沒有人 可以替你吃飯 你的面前經常 堆起 一碗雪白的山 你得自己把它細細咬碎 吞下去穿透腸胃： 再孤獨的日子 也要活下去 如果吞嚥苦澀，請 添一勺清淺的湯水吧 那些漂了好久的菜葉子 反正也無家可歸 一個人的日子 一個人吃飯 就是這樣： 一個人的日子很一個人 四 一個人吃飯，偶爾想起 北京的一些周末 上一些相識的人家那兒 打遊擊蹭飯，想起 一些 勸菜喝酒的家常話 在紅燒肉上滑來滑去 比紅燒肉還暖和 還紅燒，想起 幾滴水酒，怎樣 舉著一把火 從嗓子眼竄入心窩 如今，他們 已被海水隔在那一頭啦 我也訓練自己一個人吃飯 有了一些日子 一個人吃飯，就想 要是現在 有個相識的人來敲門，該有多好 可以說會兒話兒 孤獨，就是 想！ 跟個人影兒說說話兒 然而，一個人的日子 一個人吃飯 牆上只長出一些釘子 掛滿衣衫 （１９９５．９．４稿，１０．２４－２８改） ■[目錄][下一欄] 囚 ﹒西 嶺﹒ 蜘蛛佝僂在牆角 陽光穿過屋頂而顧影自憐 我掩面而涕 看 剎那的輝煌似殘燈罩落 於是我想燃燒 把一枝禿筆當成摩天大炬 然而白露已墜蟬聲早歇 我只有自問 飛霞落盡的秋底 何處是燈蛾最終的棲息？ 四周如死一般沉寂 冷澀的雨水沿著牆壁流下 卻不知流向哪裡 我伸手摸去 （１９９５．９．２５） ■[目錄][下一欄] 氣 窗 ﹒Ｊ Ｈ﹒ 從小小的 黝黑的氣窗裡 我聲嘶力竭地 喊著你 你微微地 探出過頭 從不遠處 小小的、黝黑的氣窗裡 這時 我聽見我的聲音 不男不女 （１９９５．５） ■[目錄][下一欄] 兄弟，我知道你寂寞 ﹒魯 鳴﹒ 兄弟 我知道你寂寞 抽煙喝酒不頂事 周末的晚上去逛成人電影院 裡面的姑娘向你說ｈｅｌｌｏ 你就跟著她走 這樣的心境我能理解 孤獨的一個人不能太空閑 否則就會變成斷壁殘垣 也許 就在一念之差中 你會翻個大跟頭 昨天黃昏的時候我拜訪了你 兩種不同的啤酒浸泡了我的舌頭 醉眼往上一看 你的小閣樓裡掛著一條紅裙子 你告訴我 那是你寫詩的靈感 是你溢滿香氣的秘密 孤獨出詩人 我的兄弟 逝去的青春裡留下了女巫的夢語 除了我 沒有人能認識你 在你點燃油燈的心懷裡 寂寞是老鼠 常會在夜裡啃咬你 （１９９５．６．４，曼哈頓） [目錄] ────────────────────────────────── 【寬銀幕﹒風谷行人】 ────────────────────────────────── 無 題 ﹒瓦 克﹒ 一 在你雪白赤裸的身體背面 左下側 有一個明顯的暗紅色胎記 因為痛苦和快樂而產生的汗珠伏在上面 被我用手 輕輕拭去 我解釋不清每次的欲望和渴求 更解釋不清過後的空虛和孤寂 那紅色的胎記在雪白的身體上 提示著生命 因為生命 我們旅行 即便你此時已因疲憊而睡去 二 我從未睡去 即便在最平靜的夢裡 我都在一個空空的小屋裡不安地 期待什麼 或是沿著一條窄窄的小徑 在一個空曠的平原上無止境的走著 路兩旁毫無秘密 然後總有什麼響聲把我驚醒 有時是你溫暖的話語 多數時候身旁並沒有人 只是又一個夜晚 給醒來的我又一次原始的恐懼 三 夜晚並不總意味著恐懼 那個秋天 我以為也找到了一幅美麗的畫 當你的身影進入我視野 遊戲 因為幼稚 因為年輕 於是 那個秋天的 楓葉是紅的掛在山上每個季節的樹 樹是多情的依偎在那悄悄的湖畔 湖畔是忠實的記錄著我寫給你的詩句 那個秋天 碰巧 有你的生日 紅紅的燭光襯著你晶瑩的淚 在那個即將寒冷的夜晚 定格在我的記憶 四 什麼時候我學會慌言 你學會借口 什麼時候我知道真實後 便開始懷疑自己 然而當你把那小盒東西 不停地包來包去 在你執著無語的動作中 外面的風在吹打 我的心在屋裡還是會哭泣 後來在異國時差倒錯的日子裡 我明白了那晚的別離 五 卡拉ｏｋ的巴裡 我聽著昨天的流行歌曲 沒有酒量的我 轉動著空空的易拉罐 體會不能醉倒的情緒 朋友的ｐａｒｔｙ上 我盯著還很年輕的她 沒有將來的我 在人群裡竄動 想象著她空白的過去 她穿著一件露背的晚禮服 前仰後抑的笑聲中 暴露了她那個隱藏不深的胎記 六 你雪白的背和暗紅的胎記 因為熟悉 不再美麗 我浸泡了太多試劑的手 因為粗糙 不再溫柔 每一次在一起 你都要嘲笑我的故作憂鬱 每一次在一起 瘋狂之後我的確憂鬱和空虛 科學家說生命是個小小概率事件 也就是奇跡 我便懷疑奇跡 因為我的生命在慢慢停止 老去 ■[目錄][下一欄] 偌大個裂谷 ﹒冰 峰﹒ 告訴我，你若有所思的旅人 告訴我那一刻你是用眼睛還是用心靈 感受那偌大的裂谷的 所有的面龐陡然間莊嚴，同行者眼生異輝 唯有你，胸懷超脫世俗的靈氣 鼓動起每一根長發，隨風飄拂 丈量擁抱著這罕世的博大 大地母親也是我們的孩子 我總記不起告訴你這心中久蘊的意念 母親生下我們也用愛的乳汁哺養我們長大 長大了，我們便必須用愛去償還 承受了我們愛情的母親 便成了我們的孩子 現在，你感受了那裂谷的博大精深了嗎 那裡沒有部分的撕裂，一半的傷疤 只有全然的豁達，無盡的開懷 一條壯懷激烈的創傷永遠無法癒合的了 我聽見你了，聽見你生長的地方也有大海 海是那般的博大，一往情深 只是生活的空間會因為海而變得狹小了麼？ 你因此不會朗朗大笑，大把地揮淚了麼？ 告訴我，你優雅的人兒 你是如何踮著腳尖 從擺設著瓷器古飾的屋子走進走出 笑聲和呼吸真會震碎那些陳年古董的嗎 你終於走出來了 出落得婷婷玉立如出水芙蓉 你輕翔在一片無遮攔的曠野裡 我看不見你，可我的心追隨著你 鼓動你伸開纖纖的雙臂，風箏一般飛翔 象蜜蜂象蝴蝶似雛鷹象海燕 飛啊奔啊舞啊哭啊唱啊 當偌大個裂谷陡立於你腳下 面對亙古萬世的創傷 堵塞你胸腔的是什麼？ 是無法抑制的歡欣鼓舞 還是長久的沉默寂然 淚流成河和仰天長嘯都是一般的酣暢哦 告訴我，你文文靜靜的思想者 當一個人用力撕裂自身的胸膛 落落大方地站立在你面前 任血流在微笑裡匯入落霞之中 激盪在你身心的是思想還是情愫？ 你不必為他落淚 他不是因為眼淚才破裂成這般模樣 他生於空曠的荒原，歸宿於冷嗖 烈陽與大風已蒸幹了他的血流 他從未奢望過你的到來 但是你來了，優雅地來了 沉思的腳步，溫馨的舉止 輕輕震碎了他的長夢 你應該知道在你感受他的時刻 他也感受了你 這偌大的裂谷經見了多少人感嘆而來感懷而去 從未有人真正賞識這深深的壯烈 但願你不會遺忘 偌大個裂谷 天長地久的蒼涼，天長地久的坦然 （１９９５．６．２９∼７．１） ■[目錄][下一欄] 流浪的王子 －－童話之二 ﹒百 合﹒ 你是流浪的王子飄泊天涯 哪兒都不是你的家 而夜總是用赤裸的聲音 反復向你重復黑夜和孤獨的寓意 靜靜的炊煙隨風飄過 提示你溫暖還在你沒有到達的地方 季節象冬天的葉子在你身後支愣著走開 單人旅程是你唯一的宿命 就因為我曾是你的相遇 我便成了自己世界最致命的孤獨 我想象我是森林裡一棵停止成長的樹 只為把你沉重的頭 輕攬我胸前 想象我是一束捆紮起來的月光 只為在你疲憊的眼裡 閃幾星溫柔 我想象我是夜幕下的一尊塑像 在無色的期盼裡 用無色的眼神和無色的語言 靜靜看你走來 那時 夜只是我的影子 黑色的苦水從我口中湧出 從此我的夢就給你行囊加了另一份重量 在我想象的瞬間裡 我以為我們一直是一支無伴奏合唱曲的舞伴 在緩慢憂傷的旋律中 許諾今日的相逢 而你千萬裡迢迢 只為赴這生命之外的約會 如果我有能力觸摸你的苦痛 我願意把你所有的孤獨拿走！ 可你卻是流浪的王子 你讀過星空下一盞盞燈火 每一盞燈火下都在講述和你無關的故事 你走過燈火下一個個窗口 每一個窗口邊都沒有你熟悉的名字 你於是將自己徹底放逐 在各種色彩中迷失 困惑是天空的藍 寂寞是晚霞的紅 悲哀是秋日田野亮閃閃的黃 絕望是你閱讀自己時心中那片展不開的深紫 可是不要讓你的希望你的願望你的欲望 和你一起走遠 今夜 今夜星光燦爛 縱然疼痛總象粗礪的風洗滌你 縱然你已經從自己的夢裡醒來 就在這樣的時刻停一停吧 假想我為你寫下的愛你的詩句都是真實 假想我在向你呢喃一曲我唱不出的旋律 讓我們用酸楚的釋然圍裹這個空間 盡管我們的相擁會使我們相離更遠 （１９９５．９．２１，２：００ＡＭ，ＰＳＵ） [目錄] ────────────────────────────────── 【淡花季﹒幕間休息】 ────────────────────────────────── 速 寫 ﹒西 嶺﹒ 靠窗坐著一個女孩 面前擺著本書 厚厚的沒有打開 透明的塑料杯盛著粉紅的冰淇淋 女孩拿把白色的勺 漫不經心地點了又點 時不時 向外瞟上一眼 （１９９５﹒４﹒２４） ■[目錄][下一欄] 旋 轉 樓 梯 ﹒Ｙ Ｚ﹒ 旋轉樓梯上 你的長裙拖著我的 視線 一階 一階 走過心跳 階梯上的你 不知會去哪裡 拖地的裙角 卻始終指示驕傲 的來處 一顆心便突然跌落 自最高 處 旋轉樓梯上 你的長裙拖著我的 視線 漸行漸遠 定格 在心跳 終止 的 地 方 ■[目錄][下一欄] 無 題 ﹒慧 泉﹒ 你說過 碧果殷殷 禪路森森 我走過的路 穿過森林 又見森林 你說過 翻過來是手背 覆過去是手心 我經歷的故事 一半是假 一半是真 茫茫的心路 回首 幾見了夢無痕 我背起行裝上路 路是海洋 路是雲 ■[目錄][下一欄] 如 棋 ﹒紅 牆﹒ 相遇在棋盤上 你 已是 人到中年 我不明白 你瀟洒從容的開局 如何 落得這般茫然無緒 人生到中盤 這樣走 那樣走 都難 [目錄] ────────────────────────────────── 【盈盈一淵﹒圓圓的狀態】 ────────────────────────────────── 給－－古靜 ﹒馬 蘭﹒ 水是一條魚 你輕柔地向她腹中遊去 水也許對你訴說你的來源 你赤腳涉河，水淹沒了橋樑 淹沒了你的自如行走 在你不告而辭的時間裡 你透明的軀體如似是而非的密碼 你的師妹們一言不發，師傅念念有詞 在一個雨天，夕陽高懸之下 是你漂浮於水面，你冰涼燦爛 你嘴角蒼白的笑容和浪花相映成趣 你自戕的形象和還願的鐘聲 彌漫大殿，樹木和石頭 你似乎是緣了，在雨天在水中 你熾熱美麗，一切隨你而逝。 自注：古靜為我家鄉一女尼，她投水自殺，原因不詳。在她死前一個月，我 和她有過交談。 （１９９１．７） ■[目錄][下一欄] 圓圓的狀態 ﹒樑天天﹒ 當流水卷走 荒漠上那最後的一抹夕陽 十五的月 便輕盈搖曳地走向銀河 象一曲古老的歌 以一種圓圓的狀態 總是把那惆悵的思緒 托舉向高高皓皓的中天 問 蒼老而泛白 卻舞蹈成婆娑的月桂樹 是否 已把我的心愫 折射向山的那一邊 月光不語 而不語的青春 卻一次又一次地 隨著月兒變彎變圓的臉譜 無聲無息 一顆 絕望的心 被月色釘死在冷寂的夜 也是一個圓圓的狀態 一個圓圓的句號 （１９９４．８．３，密執根） ■[目錄][下一欄] 結 局 ﹒曉 拂﹒ 朋友 我原是一個溫柔的句點 憂傷地偶爾說起一些問號 流泄出心底的悲哀 時光如遠方的隱隱青山 緘默著一個依然沒有結局的故事 在煙青的無言中 我總想著那個屬於我倆的傳說 會不會也如那張慌張的生日卡 曲折之後 逃不脫上帝早已安排 好的命運 （１９９５．８．１０） ■[目錄][下一欄] 最後的舞曲 ﹒灰 人﹒ 靜靜地我坐在昏暗一角 聽著舞曲看著別人狂扭身軀 再點上最後一支煙 但願這時光快逝又不願太快 新年的鐘聲還沒敲響 舞會的高潮似乎仍在翹首 回顧四周尋覓如意舞伴 一曲又一曲 我依然囑咐自己 下一曲是你的機會 “友誼地久天長”響起 木然的我走向另一個昏暗角落 牽起她的手輕慢踏著節奏 靜悄悄的心隨著舞步萌動 旋轉的彩燈不協調地伴著舞步 清秀幼稚的臉龐忽隱忽現 涓涓溪水般的聲音 不再使兩人舞姿僵硬 “舞曲是否過於緩慢？” 我說此時慢又何妨 “慢就意味單調枯糙” 我說快豈就是多彩多姿 她打開了我很少啟開的嘴 從古老的蘇格蘭民歌 一直到《魂斷藍橋》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靜靜地聽著 她仰首注視著我 看著那雙閃爍的眼睛 我不願那舞曲結束 [目錄] ────────────────────────────────── 【人生旅途﹒家語】 ────────────────────────────────── 識 字 ﹒單維彰﹒ 九四年九月 女兒正在開始會抗議的年歲 飛離她的出生地 她那將來或會縈念的故鄉 來到這太平洋邊緣的高山之島 在選擇之前就被決定 去接受那曾經啟蒙了她的父母親的教育 既然憂患遲早難免 但願她和我都始於同一絲涓流 她將愛戀我所愛戀的文字 記憶我所記憶的歷史 當她長成 她和我將是同一種人 學校在十裡之外 我變成一名盡忠職守的衛戍 每天 在同樣的時間巡弋同樣的軌跡 這小喜美熟練地循線來到一個丁字路口 不假思索地 我們照例畫一條左彎弧線 在這平滑曲線上的某個剎那 迎面沖著路角的電線桿上 貼了一張黑底白面兒的 畫著女兒見而不識的圖騰 而我識而不見 本島這一季的秋幹熱異常 每天兩趟來回往返 曬得我焦黑如起於版築之間 但車廂內是我們親密獨處的時光 聽她驕傲地背書 聽這小女子的喋喋不休 順便我努力教她分辨信與幸 琴與情 這裡要卷舌 那裡有鼻音 季節隨著朝陽在大榕樹上的刻痕而轉移 秋後是個濕涼的冬 以及頭一回領到壓歲錢的春節 但我刻意避免雪的話題 以防牽動了一縷隱約不絕的思鄉心弦 我深信她不能遺忘那環抱在緩緩丘陵之間的 賓州的小城 我也不能 不能蛻去的他鄉之愁啊 冬藏之後的女兒 屈指可算兩位數加減法 一日日識字漸增 她開始詢問意義 開始懷疑課本裡的媽媽 何以總是在洗衣燒飯作早操 而爸爸 總是在喝茶看報 細雨紛紛中的淺黃木棉綻放了新的季節 一天兩回的求學之路規律如教堂上的撞鐘 無意識地我們又來到這丁字路口 正當我左腳踏直退檔到三 左手橫越胸前要鞭策這四輪的機械作一個例行的左轉 女兒在後座發問了 “爸爸，為什麼 人人皆有罪” 自注： 從衛星俯瞰台灣，這海島幾乎就是一座山，最高峰接近海拔四千公尺，只 有西南角看得出來一小塊平地。從太平洋仰望台灣東側，更是挺拔壯觀， 可以從海平面抬頭直看三千公尺的橫嶺。故稱高山之島。 蘇東坡有詩雲“人生識字憂患始。” 我的座騎是輛一九七九年的ＨＯＮＤＡ ＣＩＶＩＣ，台灣代理商稱它作 喜美。 台灣的小學一年級國語課本中，充滿了這一類的古板典型。每次提到爸爸， 或是畫出爸爸，就是在喝茶看報，大概這就是那些編書的老學究們平常做 的事兒。這個形象早已與時代脫節，更何況我曾有一年身兼母職，自然引 起小孩的困惑。 （１９９５．７．８） ■[目錄][下一欄] 領 帶 －－題生日禮物，戲贈內子 ﹒非 楊﹒ 一種體面的飾物。 被男人們專有了很久， 據說是為了一種美。 一種特別的飾物。 真正的寓意， 是讓你自己打一個結， 溫馨地套在脖子上。 自由是一個詞。 籠子裡的鳥兒看見天空很大。 神氣的風箏， 牽一根生命的線。 家室的男人栓一條領帶。 據說，這就叫作幸福了。 你的禮物佔據我的胸膛， 人生裡許多魚與熊掌我不及遐想， 和你淡然走過今生， 我將漫不經心， 一副滿足和無悔的模樣： 在你的溫情裡，我已別無所求， 只要你在我的我在你的身旁， 只要我在你的你在我的心上。 （１９９２．３．２０） [目錄] ────────────────────────────────── 【詩情畫意﹒莫奈】 ────────────────────────────────── 觀莫奈畫展 ﹒曉 拂﹒ 多少個不曾有愛的日子 好似一串散開了的珍珠 四散漂落 我沿著其中最美麗的一顆的足跡 卻總也找不到回家的門 眼眶裡有一些那一年的露珠 滴落在莫奈家門前的陽光 和田野中他妻子的傘上 將我從前生帶到了今世 於是 感覺到了有風兒在輕輕吹拂 我前世的衣裙 和著初秋草葉的香味兒 一直地哭喊著 不如歸去 （１９９５．９．６） ■[目錄][下一欄] 莫 奈 ﹒夢 冉﹒ 昨夜匆匆關閉的街 隱約地尚有月色 淺藍深色地 我探索著 卻卷入無底的蓮葉 凝固著化成流水 懸掛在 某個展覽館的陽光裡 遠遠地看那止步的含淚女孩 似我的柔情 年少 卻已善解 望著對面的綠衣女人 那風中的傘已咫尺天涯 那條街已將我遺忘 ■[目錄][下一欄] 走進你的風景 ﹒Ｙ Ｚ﹒ 是一幅莫奈的印象 陽光跳在 海底的花園 便有一片瑩瑩的藍 掛在心上 掛在心上 便有明快的色彩 不經意地遊在花間 便有流動的陽光 牽著我的心 一脈一脈 不規則地跳盪 在這樣的心脈間 在藍藍的水底 我的感動 是盛不住的陽光 再也握不住地盪出水面 濕潤了我的眼 我也就不再去想 昨日的憂傷 拿了一顆跳動的心 走進你夢幻的 風景 是一幅莫奈的印象 陽光跳在 海底的花園 便有一片瑩瑩的藍 掛在心上 （１９９５．９．８） [目錄] ────────────────────────────────── 【詩苑﹒詩人談詩】 ────────────────────────────────── 談 學 寫 詩 ﹒樑天天﹒ 面對詩歌我總有一種深藏在內心的錯綜復雜的激動。一首好詩或幾行好 的詩句，常讓我在讀後的一段時間裡，或者是整個青春時代，甚至一生都靜 靜地去品味。 從欣賞詩歌到試著寫詩，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詩歌是將醞釀在內心 的感情和理念的思考變為簡短明了又充滿韻味的詩句，而且還應該有一個較 為完整的意境。一開始，我只能將那些默不作聲的詩的意識流交給夢境，在 一種半睡眠的狀態，內心的抑制和願望漸漸得到吐露，形成一種較為明確的 詩意象。 我把那些五彩繽紛零落的感覺來了一個大拼盤，然後再象繪畫完一幅素 描之後，退後幾步來審視作品的大效果，當把眼睛瞇成一條縫裡來看詩的時 候容易看到許多粗糙的堆砌，於是乎舉起刀斧對自我來了個毫不留情的修枝 剪葉，上下左右互換位置，這樣一來詩歌的空間和內心的呼吸便有了韻律的 起伏。 有時，詩歌象在內心裡搭好了一座小房子，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就象看 到一幅掛在牆上的版畫，只要順著感情的台階往深處行走，一首詩便誕生了。 Ｎ﹒霍蘭說過：“用精神分析法看一首詩，就是把它看成好象一場夢， 或象是能在床上按五音步抑揚格講話的一位理想的病人。”當我寫詩的時候 我是個墮入夢中的病人，一旦詩歌完成了，我又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 （１９９５．９．３） [目錄] ────────────────────────────────── 【散文隨筆﹒悼念張愛玲專稿】 ────────────────────────────────── 絕代風流－－張愛玲 ﹒馬 蘭﹒ 躺在醫院裡，看著窗外的藍天，難免有病可呻吟。生命匆匆，歲月無情， 人終歸一死不啻是苦難人生的一種幸運。人生是不能往深處想的，孤獨荒唐。 人生也沒有所謂的真正的意義的。活著，就是唯一的意思吧？ “有一個不好的消息。”羅走進病房說。 “你不能去耶魯面試了。”我說。 “不，張愛玲死了。” 什麼？她死了？一個人死在公寓，兩天沒人知道？她也真是的，為何不 請個人照顧她？張愛玲年輕時可是歡喜出風頭愛熱鬧的，她說，出名要趁早， 不然就沒刺激了。她是由燦爛歸於寂靜了。那上海灘絕代風流的日子，那一 本《流言》迷倒千萬的日子，已是懷舊的景色。 張愛玲是個異數，她完全做了她自己。她素來自豪是自食其力的婦女， 做女人也做得妙趣橫生。現代女作家中沒有誰比張更擅長描寫衣飾並且身體 力行。她大穿特穿奇裝異服，得意揚揚地招搖過市，身後跟著一幫小孩大叫 “張愛玲，張愛玲”。她是看透了人生的荒涼無聊才活得光芒四射、洒脫自 在。她快樂地享受自己的青春才情。 張愛玲是李鴻章的曾外孫女兒，末代的貴族。父母的離異更為張愛玲早 熟的身世添了可泣的淒涼。可她說，父母離婚對小孩來說並沒有大人想象那 麼難受。在三十、四年代國共紛爭的血雨腥風中，中國的作家、學者，或情 不自禁或躍躍欲試或身不由已地卷入改變中國命運的大革命。張愛玲則不入 任何組織黨派，在她的洋房裡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傳奇。她說：把我與冰心、 丁玲並列，我是不以為榮的。她寧願與即不革命也不自以為高雅的蘇青為伍。 革命的洪流滔滔，勢不可擋，張在公寓裡憂鬱地預言：更大的破壞要來，更 大的毀滅要來。 五０年，夏衍為首的上海文藝界人士召開大會，張愛玲應邀出席。她一 身亮麗的旗袍，把一些才入城的人驚得目瞪口呆。事後流言漸起，說張跟漢 奸文人有關系，作品與工農大眾距離太遠。張愛玲知道，這塊土地容不下她 的個性了。她不願被毀滅，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和一位政治文人談起了戀 愛，經此人之手批準出國。她說：去香港領稿費，完事就回來。 這一去就是近半個世紀，直至最終孤單地客死異鄉。這期間，她寫出了 她最成熟的長篇《秧歌》、《赤地之戀》。張又放下寫小說的筆作起了學問， 翻譯《海上花列傳》，考証《紅樓夢》。她也曾和一位美國有名的評論家、 作家過了幾年平靜的家居生活。丈夫先她而去，張開始了二十多年的離群生 活，但並不象有些人說的那樣與世隔絕。張死前三個月曾給夏志清寫過封長 信。夏教授對張愛玲在美的生活幫助良多，他說要發表那信的部分，說這可 能是張愛玲最後的文字了。 （１９９５．１０） [目錄] ────────────────────────────────── 責任編輯： 祥 子 秋之客 校 對： 建 雲 讀者服務： 秋之客 英文目錄： 亞 非 制版發行： 本刊編輯部 主 編： 詩 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