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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劍客專欄  
 
《職業:壞人》

  不要那麼驚訝,我不就是一個壞人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要老以為你們家孩子在外邊不會遇到壞人……你總是這樣地做著壞人的白日夢……我想象中的壞人就應當是我這樣的,是誰喚醒我的?……喂!你想想!你真忘了嗎?你是個壞人呀,你身上肩負著壞人的使命,千萬不能忘呀!你是壞人。模模糊糊地,是的,就這樣的模模糊糊,你到了該出生的年紀,你不願意出來,誰也不願意出來,但你的存在使你的媽媽天天吃不下飯,使她天天肚子疼,你也忍心!……我難道還沒出娘胎,就是一個壞人?我有點緊張了。傳說中,男的不壞,女的不愛,可哪個女人喜歡找一個沒有安全感,傷天害理,作惡多端,簡直是沒有名譽的壞人呢?我太緊張了,弄不好世界上還會有一個壞女人,和我臭味相投,我堅信一定會有的……天哪,竟然要把這個壞人基因給遺傳下來,沒有天理了!我們應當除掉這個壞人,刻不容緩……你明白嗎?你是壞人,你根本就不應當存在,你媽媽做的天大的蠢事就是生下了你!
  ──你再說一遍!(你抓著我的領子了,對,就是這麼抓住的。)
  ──你連聲對不起都沒有說,給了我一個刀子,並沒有放在我的手裡,而是插在我的心臟上,你逃走了,那不是專業的壞人應當做的事情,於是那把刀子成了我死後唯一的私人才產。
  這是我最擔心的,不過歷史終究是歷史,我們應當尊重它,它發生在那個你即將走進的職業介紹所,用腳開門後,就可以發現你其實是想注冊自己的商標,是的,“我是壞人”,你好,你是什麼人?人們看見了,有人在打電話,眼睛緊張地盯著你,你應當高興,為什麼不高興?天哪,你應當高興的,對,再高興一點兒,就像你媽媽小時侯給你奶吃,你一口咬破了她的奶子,濺了你一臉鮮血,你哈哈的笑的樣子。
  我最討厭問為什麼,而你真的問了,你難道沒看出在我憤怒的外表下其實是喜悅的心情嗎?這就是喜悅。一個壞人如果這一輩子沒有幾次監獄的記錄,那簡直是空活了這一世。多可怕,你想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這是一個壞人的名譽,要不以後你連和我打賭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本人的意思是你到殺了我的那一刻應當是你的壞人生涯的一個閃亮點,沒想到我死得這麼沒有紀念意義,報界的人一點嗅覺也沒有,他們會後悔的。不過你對我的反叛有點兒太早了,我還沒有把所有做壞人的藝術都傳授給你──我就是一個壞人,大家已經知道了──我曾經幹過所有壞事,為的只是一個名譽,不枉壞人的招牌,很辛苦的,可以說我根本就不自私,這是我死後對我自己的評價。我聚了很多錢財,每到年底就放一把火燒掉它們,財富這個東西,好人害怕,壞人也害怕,因為只有時刻保持貧窮的狀態才會不斷地做壞事,我又是極易滿足的人,我害怕生活好了我的鬥志就沒有了,我害怕,害怕得要命。這個弱點誰也沒有發現,太好了,要是那時有人為了讓我不在犯罪,而集體自殺,自動地把他們的肉給我烹飪成美味用金制的餐具雙手捧著跪著送到我的面前,然後用最卑賤的方法自殺,我倒是可能會考慮撒手不幹了,然後抱怨自己沒有出息飲恨自殺。那把菜刀,就是那把十分有幸鑲入我脖子的菜刀,理應是被完好無損地保存在世界上最偉大,最崇高,無上的博物館大廳裡,讓世界上所有角落的人都來盡情地緬懷我吧!
  他媽的,就是你小子,破壞了我的好夢,幹下了如此滅絕人性,慘絕人寰的壞事!哈哈哈哈,你比我壞!好小子,連我都覺得你壞了!
  看來你的做事方法和我不太一樣,我會扣押人質,靜靜地等待外邊有如超度時道教音樂的警車聲的來臨,它是那麼的悅耳,在自己做壞事時還會有人做這麼高尚的伴奏,我會覺得很興奮的。你就直接殺掉了所有的人,大廳的門永遠是敞開的,如果不是,你可以用一個人頭使勁砸碎門上的玻璃,然後把砍下來的人頭一個接著一個的扔向外邊,或者用腳踢出去──世界上有兩種人,第一種人是專門為殺人生下來的,第二種人專門是為了讓第一種人殺而生下來的,他們生命的意義在你的刀下,在你的子彈前得到了升華,他們應當感謝你,壞人並不是只做壞事,其實好壞本就是相對的,我們做的事只是公認的壞事罷了,其實我們在拯救很多根本就不應當生下來在世上受苦的靈魂──讓那些頭狠狠拽在本田汽車上,牽著狗散步的女人身上,象雨點一樣,打疼他們,那些裝在嚴絲合縫的西服裡的男人們,路邊的醉鬼,乞丐,剃須膏的推銷員,得不到好成績的女孩子,白雪公主,瑪麗蓮。夢露,小醜,吸血鬼,惡狠狠瞪著眼看著男男女女的老太婆,砌牆工人,懷了孕後趾高氣昂的胖女人,任何知識分子,賭徒,國家首腦的餐桌,新聞媒體……他們都應該知道你,所有該死的人!你累了,誰都有累的時候,不過人還沒有殺完,其實這是個體力活,我理解你。你這時知道他們會為了保全自己,或說在這個時候,死了這麼多人的時候,一個人沖過來奪掉你手中的刀子,那是一個小職員;你明白他要殺死你,不過你累了,癱靠在收款台的台子下面,坐著,襯衫敞開著,大口喘著氣;他奇跡般地沒有殺你。
  也沒有繼續打電話。
  那把刀握在他的手裡是多麼的危險,你是知道的。看上去那個人,在牆角萎萎縮縮,顫顫微微地帶著眼鏡,現在他又站直了,撲了撲身上的土,那副臉變得很快,“幹得很好,小張……把刀給我,下次我給你一個好的提升機會……”。那個人叫小張,他作了你對我做的一切,不過紮歪了一寸,使那個上司大叫著,發了瘋的,最後縮到一個角落。跪下來。求饒。鼻涕眼淚。這一切都是你應當享受到的,可惡。小張眼睛紅了,那是原來我參加貝魯特大屠殺時才發出過的暴笑,我想我選擇了你可能是選錯了人──我在那個小張的笨拙難看的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動作中尋找心理安慰。那個人頭都被紮爛了,他仍然輕輕地割了下來,甩出門外,像一泡屎一樣糊在牆上。你動了,我很高興,看來你也為他的這麼沒有水準感到可悲;盯著一個細腰大胸的女人。
  不應當走神的,被這麼一個白痴殺死是多麼大的恥辱!好吧,你走神吧,那個人好象很高興,他還在殺剩下的兩個人,玩弄著那些有趣的屍體──反正多死幾個人警察還是會逮捕你──就讓他過一把殺人癮吧──可憐人。那個女人,確實不錯……腳趾,腳背,腳踝,小腿,膝蓋,大腿,大腿根,陰部,臀部,胯骨,腰,肋骨,乳房,鎖骨,肩胛骨,胳膊,胳膊肘,手腕,手掌,手指,手指甲,脖子,下頜骨,嘴唇,鼻子,眼睛,眼睫毛,耳朵,腦門,頭發……我都喜歡上了,如果是我,我會在大街上就把她扒光,我也脫得一絲不掛,就在那個上面寫著“污”的井蓋上和她幹,盡管擦身而過的各種車輛,盡管圍觀的人堵塞了交通,盡管有很多老小姐眼睜睜地怒罵“不要臉”,盡管我可以聞見垃圾堆的味道,盡管有兩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往我們頭上拽屎,總之,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出我對那個女人的愛慕之情。
  你又一次使我出乎意料,太讓我失望了。你只是默默地跟著她,遠遠地欣賞著她的背影,你羞澀得使我想起小狗的初戀,而你淌著口水的眼神使我很滿意,不過不要做得總像一個被閹割過的男人好不好!哎,我如果活著,會找個機會把她扒光了五花大綁的抬到你的家裡作為周末點心的。可怕,你一直跟著她,她已經注意到了,她回頭驚恐憤怒的眼神,加快的腳步,是我相信她是個處女,即使她是個妓女,我也這麼說。
  太好了!
  那麼熟悉的聲音,美妙,醉人,越來越近,我懷念,久別重逢,即使就那麼幾秒鐘,我的所有故事全在那幾秒裡記載著了,可是那輛警車擦身而過,鐵窗裡的人也不是我,是滿身滿臉是血的小張,太陽穴冒著血和腦漿,嘴裡銜著不知是誰的一只耳朵。他,直瞪著你。
  你仍然不幹自己的本行,我懷疑你有病了,可能我當時找繼承人時本就瞎了眼。那個女人進了一幢很一般的樓房裡,你上去打招呼了。
  “嗨!你好,我們認識一下好嗎?”
  可恥,壞人還會說出這麼有失身份的話。
  “你跟了我好久了吧。”
  她的那種清高的態度,她以為自己是坦克嗎?
  “是呀。”
  “我有丈夫了,你會後悔的。”
  對,就是這時候,就是這麼個節奏,太正點了,偶像!我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讓他當我的繼承人吧,是另一把刀子,小巧可愛,正是女人們最喜歡的那種,她的臉上原來沒有化妝,那就更理想了,只是那麼一道血跡,薄薄的,很有技巧,這已經能打破她淑女般的銅牆鐵壁了,並換來了最動聽最性感的尖叫聲了,她的丈夫聽了會很嫉妒的。他丈夫沒出來,女人知道尖叫不起作用的時候已經完了,沒有反抗,哭泣著順著牆向下滑,不敢用手去撫摸傷口,那張臉好難看。你很紳士地抱住了她,拖著她的後腦勺,頭發順著你的指縫淌下來,你要用你溫暖的唇來吮淨那塊小巧美麗的傷口。
  車笛又響了,來得很快,很兇猛,不是警笛,很陌生。它打斷了這出愛情戲,一輛白車,白大褂,發了瘋似的奔過來,發了瘋似的把你扯開,發了瘋似的把那個女人扯開,撇在牆壁上,發了瘋似的打開那個印著紅十字的門,發了瘋似的把你拖上去,發了瘋似的開走了。也不等我一下。
  他們會作所有對你好的事情,使你回心轉意,去作一個好人!去作一個可恥的,使我一想起來就惡心的,沒出息的,浪費天下糧食的,道貌岸然的,不可饒恕的,沒有壞人精神的,卑鄙可恥骯臟下流,不尊重人類權利和尊嚴的,有辱上帝的至高名譽的,真真正正壞透了沒有人心,人性,人類一切特點的好人!哈哈,好人!他們給你輸入氧氣,給你注射好人基因,給你洗心洗肺洗腦,漂白你的靈魂,酸化你的骨頭,給你作最最正統,最最嚴格,最最規范,無可挑剔的好人教育,他們搜腸掛肚,傾盡心血地折磨著你,砍掉了所有健壯的枝椏,根基,扒了你的皮,換了你的心,把你泡在福爾馬林液裡作環球展出,讓大家看看何謂壞人,用你的細胞做各種他們覺得有必要的實驗,他們摘掉了你的大腦,換成了芯片,在那裡只記載著吃飯,睡覺,說文明禮貌的話,讓著該死的弱者,忘掉自己曾是個男人,有男人的生殖器,去勸架,去阻止離婚,去反對同性戀,去禁止吸煙,喝酒,去對那些不良少年作出正確合法的說教,去鞭笞那些侮辱上帝的人,去侮辱唾罵那些行為不軌的男男女女,去必恭必敬地帶有奉承地還要裝出無限羨慕地向一個年長的人詢問他的年齡,去幫助一個想死,垂死,在死神的玩弄之中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生不如死的人活下去!
  一場莫名其妙的地震。
  記住,我的孩子,我沒辦法就你的時候,上帝,我們的造物主作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一場莫名其妙的地震。
  你又一次使我吃驚。是的,當然,你得救了,你掙斷了捆著你的皮帶,踢翻了那張床,又是刀子,砍死了那幾個戴著口罩的人,還有護士,他們的血撲滿了整個房間,一個真正的壞人,潛在你心靈深處,不,人類骨子裡最古老的人的意識,復活了。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純潔無暇的人的形象,你就是人們常說的“壞人”。
  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一點也不如你,那可能是個瘋子,不過我感到異常的親切。
  你開了門,捅死了兩個持槍無法保持平衡的門衛──玻璃碎了,牆上裂開了嚇人的大裂縫──你狂奔著,打死了所有你見到的和你沒見到的人──醫療用的剪刀,手術刀撒了一地,別的病房的病人手搖晃著鐵欄桿或驚恐無措,或神志失常地大吼著,幾乎要出框的眼睛,血紅的嘴巴,不過還沒等真正瘋狂時已經結束了可悲骯臟的生命──你從窗戶跳了出去,震下來的磚頭和你同時落的地──鋼筋水泥的樓房像發生了雪崩,幹蛋糕一般滑落下來,其中夾雜著無數人形的渣子,廣告牌扭曲著還在閃亮著,就在你的眼前──你幹掉了所有迎面跑來擋你路的人,你所到之處便紛飛起各式各樣的人類的肢體,當然還有小貓小狗,烏龜,黃花魚的肢體,這些像廢紙一樣的東西在天上紛飛著,給你標志出你的路線──好大的聲響,紅綠燈,澡盆,火車頭,煙火,教堂的十字架以及唱讚美詩的人,軍人,街上的小流氓,電腦,公共汽車,被高壓線打下來的直升飛機,揚到電線桿上的屍體,肝臟,結婚照,只有轟轟聲,上下顛簸,左右顛簸,你聽不到求救的聲音,你聽不到孩子哭著找媽媽的聲音,你聽不到痛苦的或是在作愛時的呻吟聲,你聽不到媒體老板數著新聞報道得來的鈔票的聲音,你聽到了轟轟聲,那可能是心跳聲也說不定,不過你沒在意,天好象塌了,地好象陷了,滿天的汽車,滿天的磚頭,滿天的廣告,滿天的人,你仍是在發瘋的跑,胳膊斷了,腿折了,胸口前開了一條大口子,腸子滾出來了,我已經不理解了。
  你終於停下來了,可是並沒有喘粗氣。刀從你手裡滑了下來,在地上撲成紅紅的一片血。
  地震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奇跡,上帝呀,又是奇跡!
  地震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這個地方不是聖地。
  是一幢很一般的已經塌了的樓房,是那個女人;不太像天使,至少我不欣賞;仍帶著臉上流血的小傷口,靠在牆壁上,和你走的時候一樣,靠在牆壁上,執著深情地看著外面,看見了你,這個小魔鬼流了淚,嘴角略向上翹的微笑,看著你蹣跚地走著每一步;她大笑;說實話那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真正的淚花。
  你重復原來的那個鏡頭:你很紳士地抱住了她,拖著她的後腦勺,頭發順著你的指縫淌下來,你要用你溫暖的唇來吮淨那塊小巧美麗的傷口。
  ……理應有的獻給壞人的熱吻……她的胸貼著你的胸……頸部的摩擦……你平靜了……倒在她的懷裡……
  我想說他沒出息,在這麼一個貨色下就低頭了,可我最終沒有說;我也好想溫存。
  她抬起頭──你不怕他們來抓你嗎?他們會動用軍隊的!──接吻。
  你抬起頭──我是壞人,我怕誰?──接吻。
  吻出了你們的血,順著嘴角流著,我唯一僅有的刀子起了結束故事的作用,我和你們一起走了,沒有聖宴,沒有最終審判,只是無聊地走了,離開了這個滿是廢墟的世界罷了。
  沒有了好人,我們壞人還有什麼意義?算了,這麼深刻的問題還是留給好人去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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