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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劍客專欄  
 
《他殺》

  這裡人不多,鬆柏蒼翠,卻也香煙裊裊,一見就知是個廟宇,經營得不太好。只有個和尚在庭院掃落葉,反而幽靜,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每天有一兩個人來這裡,並且也只是拜拜佛,連留影的都少有。東西有兩個箭樓,兩層高,依著山勢俯視著庭院。
  哦,有人來了,是個老者,很頹唐的樣子,小和尚立即上去答應。“你們這裡空氣很不錯,風光也很好。”老者蹣跚的在院裡走著。
  “謝謝施主夸獎,您來此地是燒香呢,還是還願呢?”
  老者在院裡東張西望,良久,答到:“英雄到老皆歸佛。”
  小和尚正是一陣詫異,只見老者已倒在血泊裡,頭上開的洞淌著血,卻未聽見有任何大響動,嚇得向後一跳,踉蹌地跑到禪房。
  老方丈手持念珠,閉目長念阿彌陀佛,也出了一身冷汗,也只有向公安局報案是緊迫之舉。
  當然那一槍是我放的。
  自從我有了這把槍,我的人生就變化了,我決定當個殺手。當殺手有什麼不好?不要一想到殺手就是黑社會的鬥爭,這個社會是少不了殺手這個職業的──就像妓女為了滿足性欲旺盛的人,給他們性交的自由一樣,殺手是給人們死的自由。
  有很多人不想活了,他的存在只是給他帶來痛苦,沒完沒了的折磨著他:有的人是病入膏肓了,天天忍受著疼痛,還牽連著家裡人;有的人是債台高築,走投無路;有的人是對人生看透了,活膩了;有的人是四十歲還找不到老婆,認為人生無味;有的人是考不上大學,認為自己這一輩子是完了;有的人認為他媽媽就不應當生下他來,活得一點尊嚴也沒有;有的人是被自己的親戚強奸了;有的人自己這一輩子什麼也沒有留下,死了還會給家裡留份保險金;有的人認為做個人是荒唐而可悲的;有的人失戀了;有的人用命做賭注跟別人打賭,結果當然輸了;有的人犯了罪,無家可歸;有的人是大學生,畢了業沒有工作,在家裡不願混吃喝;有的人覺得一輩子總是個死,與其在這裡天天煩心,不如早死點兒舒坦……還有很多,弄得我也想死一個試試,不過我不能死,因為還有許多人需要我為他們服務──他們太懦弱,不敢自殺──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了,還有勇氣活下來嗎?──那就只能他殺了。
  我有一種成為神的感覺,一個不知疲倦的他殺之神。由於我的存在,有很多追求美好的生靈得到了終生的幸福──吉祥的死神。
  看來這次的任務我完美的完成了。那是我昨天還接待的一個客人,我們在一個小的酒館包間裡把事情定下來的。這個老者很好說話,不是那種追求死亡質量的人。
  “小兄弟,幫幫我吧!我不想活了,但……”
  “但又不敢下手,是吧?”這句話我聽過不少遍。
  “哦,是呀。”人快死了,總要把自己這輩子的話說個痛快,這也是我服務的一個項目,作他們的最後一個知心朋友。我只要細細地聽著,他們就很滿足了。“我這一輩子……”,他老淚縱橫。
  從每一個委托者的死前告白,我往往也嘗到了人生百味,他們哭過,他們笑過,他們幸福過,他們痛苦過,一個個鮮泠泠的人回憶著自己的一切,這個他們不再留戀的人間。我在知道他們的歷史後,才會根據他們的情趣,他們的要求,為他們設計死的方法,讓他們死得更理想。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死得有尊嚴嗎?
  我學會了讓他們說個痛快,就把我當成一個舊交吧。老者說他原來沒什麼出息,就想自己的兒女能混個出息來報答他;他把自己的棺材板兒錢送了兒子去讀大學,給他找了一個好媳婦;沒成想這個孩子不孝順,老伴兒死後就不認他這個爹了;“我老漢也知道自己老了是給兒女的負擔,真想生一場病,死了算了,可就是死不了呀?”,說道這裡老者大笑,站起身子,“兒子,你看看,你老子還沒死吶,老子還活著吶。”,老者的眼睛向天花板瞪著,目中的寒光使我打了一個激靈。──老者又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可,可我又怎麼活呀……”。
  那一夜我和他叫了半斤老白幹,二兩花生米,是我付的錢。
  我給我的女友打了個電話,向她道歉,說這一晚上我陪不了她了,希望她別生氣。她好象很生氣的樣子,其實她挺了解我。
  計劃就在我和那個老者你一言我一語中形成了,並且看來是很順利。待方丈走後,我悄悄地下了箭樓。話說這個寺院的確人跡罕至,我在這個城市待了那麼多年今天還是第一次來此地,不禁有了遊興。
  山門大開,我跨進寺院,這時早有幾個公安在老者死的地方做偵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現場也被封閉起來了,我徑直到了正殿。為那個老者上了兩柱香,就算是送送行吧。然後向後院走,遊覽一下這個寺院。密竹叢叢,略微有一兩塊石頭。
  見到了禪房,想到了剛才那個老方丈,現在也沒有那個小和尚把守,於是我推開了禪房的門。老方丈卻也熱情,看來很長時間得不到人氣,見了人就是這般熱情吧。“施主有什麼可以指教的嗎?”老方丈抬頭看著我,不覺一驚;我也一驚,腳下發了軟。
  老方丈並沒有說剛才的事,只是底下掐著手指頭。“施主大禍臨頭了。”說完背向著我,“罪過,罪過。”
  “多謝師傅。”我出了門,看見公安正在查箭樓。下了那個彎路,我徑直往大路上跑。哎,作了殺人這樣高尚的事,卻要藏藏躲躲,這世道。
  難道他殺的服務是錯的嗎?
  我沖到大路,遠遠見有一個人,我看見了槍,和我手裡一樣的槍,在一棵樹後,槍口對著我。職業的靈感告訴我,我成了別人的獵物,我只有逃。這可能是誰?是那個老頭子的兒子?還是哪個老頭的兒子?還是誰的家長找來的?還是哪個女的的男朋友?還是警察?我感到腿被打中了,因為我看見了我的血,怎麼辦?
  至少我還有我的女朋友住在這附近,在哪兒?在哪兒?只覺得眼前發黑。死神終有一天也會死的,這就是大難臨頭吧。
  太好了,那人沒追上,可能他本來就沒追。
  我為什麼逃?我怕死嗎?我經歷了這麼多的死亡,有時我還想死呢;怕死就幹不了這一行。那我為什麼逃?──我怕死得沒有尊嚴。
  我不是個弱者,我不是怕死鬼,但我要死得有尊嚴。
  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死得有尊嚴嗎?
  現在我為什麼想這些?那個拿槍的人很快就會追上來的,他不追上來,公安也會追上來的。我喘著粗氣,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我女友的家門前。女友開開門,嚇了一跳,不過還是趕快把我扶進了屋。她不讓我說話,趕快翻箱倒櫃找止血藥。有這樣的女友真是幸福呀,我在女友家裡從新體會到了安全。女友給我上著藥,一邊說:“你這個活計可真是不安全。我真為你都擔心死了。”女友趴在我腿上哭了。
  “知道啦,以後我不幹了。你知道今天我看見一個和尚,他見了我面,你猜他說什麼?”
  “他說什麼?”女友抬起頭,擦幹了淚。
  “他說我今天大難臨頭。”我想看看她是什麼反應,可她沒反應,呆呆地看著我。
  我不禁想笑,於是我笑了,我這一輩子從沒這麼開心地笑過。在我的耳朵裡充斥著我的笑聲──我命大呀。
  女友也笑了,她的小手捂著嘴,戲噱地看著我,一只槍口對著我。我知道她在開玩笑,她的小手摳動了扳機。
  原來就算是腦袋開了花,也不會很快就死,至少我是這麼體會的。朦朧中,她在和誰通電話:“喂,你爸爸的仇我給報了,這回可以娶我了吧。”
  不過我還是微笑著死去的,因為我是被他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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