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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劍客專欄

老馬

 
  老馬(1)


   這是什麼?是錢!是的,是錢。他有錢了,他有的是錢,他的錢是怎麼來?就連老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手裡現在是有錢了。他認為自己是個財主,一天到晚數錢的財主。
   別人會知道他有錢了的,這件事情傳得會很快,誰都會知道,老馬已經感到自己安全的急迫感。他要保護自己的錢。錢掉在地上發出叮當的響聲,嚇了老馬一跳。話說他也不是一個守財奴,他曾經發過誓只要他有了錢就一定會報答他老婆的上床之恩的。可老馬的老婆已經離婚了,那個誓言也就隨即泡了湯。
   不管怎麼說,我有錢了,別人沒有,我和別人就是這一點不一樣,我相信只要不傳出去,我就是安全的。我不是吝嗇鬼,不是吝嗇鬼,誰也不許說我是吝嗇鬼,我只是認為這樣對我和錢都很安全。老馬有一個錢箱,自己偷偷買的,專門來放錢使的,他認為自己背著一大皮包的鈔票去銀行是很顯眼的,就會有很多和他已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來找他借錢,或是催他還錢。“還是放在錢箱裡安全,只上一把鎖,誰也不會認為這麼簡陋的箱子會是放錢使的。”
   不過也許是心理作用吧,他很快發現周圍人都用一種貪婪的眼光看著他,他的很多鄰居這幾天總是嘀嘀咕咕的,連警察都在他房周圍設下了埋伏,他當然知道那是埋伏,他知道有一句俗話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很有可能自己在家裡數錢時隔壁成日家的聽得清清楚楚呢,很有可能已經有人找來了流氓準備抄他家呢!錢又叮叮當當的掉在地上,老馬出了一身冷汗。
   “我就看著他們有那個膽兒,我就不信了,我還會死?”
   想當年老馬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誰沒有發洋財的時候?老馬早就去少林寺學過武功,十八般兵器也不是吃素的,並且他這幾天還練上了法輪功,他也自認為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至幻至真,永垂不朽的無我境界了。已有傳聞說,老馬三伏天穿個跨欄背心兒求雨,要攪得普天下寒蟬淒切。
   “你給我看看我這幾天是福是禍。”老馬伸出了手,青青的一層泥。
   相面先生不見且罷,一見魂不附體,“哎呀,不得了,先生好命相呀!我相了五十年的命,有您如此好命的人還是第一個!”然後他臉上挨了老馬的必殺計──鐵砂掌。“哎?你這個人怎麼打人呀。”滿臉是血的算命先生抓著老馬不放,老馬才感到自己是不安全的。
   這個世界,從昨天起,變黑暗了,我有了錢,於是我不應當存在。在這個黑暗的社會裡,一個有錢的人是不安全的。烈日炎炎,老馬穿著高領的黑風衣,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了他的臉。(後面跟著一個遊戲的小孩兒,手裡拿著一塊土疙瘩,向老馬拽,“砰”的一聲。)有人在跟蹤我,他們在跟著我,在攻擊我,不,這是謀殺!(周圍人驚訝的盯著他。)人目不轉睛的看著我,他們是賊著我的錢!(“媽媽,那個人不怕熱嗎?他像一個黑狗熊。”“這孩子,別瞎說,一會兒那個狗熊來抓你了!……那個人有病。”)他們在議論我,在玷污我名聲──不安全,人民的力量就是大。
   “嗨,就是你,對,是你。”
   “什麼事?”
   “當我的保鏢吧,我會優待你的。”
   那個年輕小伙子望了望舞池裡自己的朋友,“什麼價錢?”
   “五百塊錢一天,怎麼樣?”
   “……我去和我哥們兒商量商量。”
   “不要亂傳,要保密。”
   老馬覺得這次是一個收獲,一下招了四個保鏢,年輕力壯,一個頂他倆,雖然費點兒錢,不過花錢就是要買個舒坦,反正他有的是錢。
   保鏢一天到晚無所事事,老馬不管到哪裡,他們都要跟著,這是他們的工作。老馬過了兩天皇帝日子。在胡同裡,他看誰不順眼,立刻就有保鏢上去一頓亂捶。不是有小孩子用土塊拽他嗎?保鏢們也幫他抱了仇。保鏢們動不動就去打野食,從外面托來個姑娘孝敬老爺子,要不就提回一袋子燒雞啤酒,老爺子自然受用不了,就成了他們自己開銷。就連十年前抓老馬隨地大小便的崔公安,也被抓來打折了一條腿。
   “怎麼又挨打了?我叫你們來是為了保護我,怎麼還要我保護你們?”鄰居小孩兒拿著塊磚頭追了進來,被老馬轟了出去,關上了防盜門。陽台玻璃被打碎了,裂紋像個太陽。
   老馬覺得自己還是不安全,原因並不是保鏢太窩囊,他覺得正因為招來了保鏢,有幾個人離他很近了,他的什麼秘密都會被人們知道的,於是他準備辭了他們,不過他又覺得有了保鏢的確又感到另一種安全,還是繼續讓他們在身邊呆著吧,萬一呢,先挺過一個月,月底不給他們開工資就是了。
   保鏢們來就是為了錢,老馬家裡有個錢箱他們也知道,有一個人托詞看家就可以發現,何況也不難找,這家裡最爛的那個箱子就是。托人復制一個爛箱子根本不是個問題。那一箱子錢,已經被李代桃僵了。
   不過在那個月底,老馬沒給他們發工錢還是被胖揍了一次。據王嬸兒說那叫共濟失調,也就是老是尿炕。老馬舍不得拿錢去看病,非要索賠,結果病得一天不如一天。“至少我還有錢。”
   他翻開了箱子,只剩了一張紙,臭臭的,“狐仙到此一遊。”
   “他媽的!”
   “……,,。!???!,。。………………”
   “哎?病好了?我想尿尿了!我誰也不怕了。”
   老馬也不知道這一個多月自己是怎麼過的,渾身疼,偏頭疼,耳鳴,眼暈,沒有胃口,大便幹燥,腿肚子抽筋,鬧雞眼,還多了幾根白頭發。看來我就是個窮命。
   清氣上升,濁起下降,食歸大腸,水歸膀胱。
   不過老馬過了幾天還是挨了頓揍。“那他媽逼的是什麼錢?一堆開元通寶,政通人和,還還還還有銀票!賣都賣不出去!真他媽的。”狠狠的了老馬肚子一下,地上有兩顆大槽牙。
   “那那那那那我錢呢?”老馬在地上。
   “賣廢品…被狐仙拿走了!老不死的,呸!”一口黃痰。
   “媽媽,對門的馬伯伯又摔跤了,他可真好玩兒。我去扶他。”
   “這孩子真懂事兒。”
   老馬腳扭了筋,被孩子扶著拐著回了家,坐在椅子上長舒一口氣。
   “哎~~~~~~,我說孩子,世上真有狐仙嗎?”
   “不知道。”
   孩子努著嘴吸著大鼻涕,小手兒裡玩弄著兩枚生了綠鏽的銅錢兒,上面還盤著一條龍呢!
   月出清朗。


老馬(2)


   總是要找點兒事做,不能老是在家閑著,要不自己會衰老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先哲也好象這麼說過。出去打架?又怕挨打;出去賣菜?沒有本錢;出去找朋友聊會兒天?他們也照樣很無聊;還是上網吧,一天到晚都在上網。去酒館,都是成雙成對的;倚著電線稈子抽煙,就這麼弄了一地煙頭,還口幹舌燥,晚上又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更是悶得慌;去看電影,又是那幾部老片子;只有出門打架了,弄不好可以去監獄,一天到晚都有人給你事情幹,還會有很好的經歷。
   老馬光著膀子出了門,啊啊啊啊地大聲叫著,橫沖直撞,撩過街女人的裙子,隨地大小便,橫躺在大馬路上,拿石塊砍過街的行人,跳進了護城河,托著濕濕的身子抱住一個賣西瓜的大個子,向商店裡陳列的食物上吐痰,站在交通警的安全島上用大喇叭罵大街,倒正在騎自行車的人,把一只可愛的小哈巴狗扔進了護城河,在公共汽車前面對著司機做鬼臉,用頭撞碎商店的玻璃,隨便抱住商店裡的小女人接吻,推倒一大排自行車,用木鋸鋸壞公園裡的凳子。(他很想有一把槍,他會認為自己是職業殺手,站在高高的樓上,貪婪地瞄準街上的行人;來到天安門廣場,對著毛主席像開一槍;認為自己很有危險,悄悄地躲在購貨架的後面,在那個女收銀員笑得正歡的時候,打爛她的腦袋;抓住一個小孩兒,用槍威脅他在自己臉上畫一個靶子,紅心就在他的鼻子尖上,看看自己的槍法到底有多準。)用照相機拍下某對男女親熱時的樣子,給電影院的屏幕放把火,強迫八十歲的老太太跳繩,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放兩只骯臟的老鼠,打一個自己知道的電話告訴那個人他媽媽出了危險,把耗子藥混在巧克力裡哄著孩子吃,咬掉那個文質彬彬的人耳朵,用錘子打通自己和鄰居之間的牆;在一座高樓上練習攀巖,在高壓線上走鋼絲,躺在茅坑裡睡覺,攔火車……
   很明顯老馬什麼也沒做,在家做著白日夢,不禁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男人。他對著鏡子,左看右看。
   此時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他可能不適於當男人。他對著鏡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臉上的寒毛孔,使勁地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於是想著女人的裸體手淫,軟軟地流出了點精液。他又跑到鏡子前,上下仔細端詳自己,他的臉發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女朋友,他沒錢沒個兒沒地位,沒有個性,沒有長相,他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應該作個女人,趁著年輕,作女人多好,到了三十多歲,該享的福都享了,該吃的西餐該化的妝都試過了,也性交過了,也有了孩子,什麼都做了,最後一死了之也算是沒白活。
   老馬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把剪子,對著自己那塊不爭氣的這輩子都用不到正處的東西,永別了樓上的小英子,真可惜了,你的男朋友一點兒也不如我。看來作個男人是要有勇氣的,他沒有這個勇氣,於是也沒有這個勇氣閹割自己。摸了摸,再多活一陣吧,弄不好能派上用場。
   下午四點了,太好了,再過一個小時就會去吃飯,那可是一件事情,晚飯後他可以出門乘涼,溜個彎兒。累了可以在路邊喝瓶啤酒,回來累了就睡覺,這一天又成功地過來了。
   可還有明天,明天再想明天的吧。
   還有一個小時,怎麼過。外面是個大熱天,睡覺也不好,現在睡了晚上睡不著。老馬在屋裡踱來踱去,反背著手,看著秒針嗒嗒嗒慢慢地走著,心不覺得很煩。要不早點吃飯?不行,健康的生命是要有規律地活著。這是,壺開了,發出響亮的哨聲。老馬跑過去灌暖壺,水落進空暖壺時發出了從低漸高的嗚嗚聲,當發到最高音時,自己不禁有一股難知的尿意。這只是突發奇想,老馬想到一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他要憋著這泡尿,直到吃飯。
   他看著表時,覺得時間過的特別慢,於是閉上眼睛,使勁憋著。越想撒尿,可越沒有尿意。為了這個犧牲一壺開水是值得的。他倒掉開水,又在龍頭那裡接了一壺,一下子把他急出了汗,真希望就這麼下去,於是重復坐下去。他下意識地打開衛生間的門,不行要忍!要忍!哼一首小曲子,深呼吸一口氣。對著鏡子看自己是怎麼出汗的。坐立不安,心跳加速,好象自己的腦子裡都充滿的尿,看什麼都是渾濁了,他靠在了牆上,斜著眼看了一眼表,還有十分鐘。他現在感覺到憋著一泡尿可也真是一件痛苦事,現在秒針走得好象更慢了,那家伙好象吃了安眠藥,他是要哭出來了。
   不行!
   於是飛奔進衛生間,拉開了文明扣,隨著一身虛汗,啊……廚房裡的暖壺滿溢出來了,水打在地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響……看著衛生間天花板的老馬放鬆地閉上了眼睛;管它呢;還有十分鐘,真失敗;管它呢。
   心跳放慢了速度,於是他點了一支煙,靠在沙發上。他家的是電子石英鐘,到了五點並沒有當當當地響它幾下──此處無聲勝有聲──老馬發了瘋似的在屋裡狂叫著,沖出了家門,哈哈哈哈地大笑著,“終於勝利了!我這一天又過來了!啊!”他滿臉幸福地看著街道裡的每個人,覺得自己很偉大,不自覺地橫著走,抬起了雙臂,飄飄然。
   “傻逼閑著沒事呀!吃飽了撐的要找死!”那是個條子。
   “啊?不是。”老馬知道進了局子即使就呆幾天也是不光彩的事情,鄰居們會說“管住你們家孩子,那個人剛從監獄裡出來。”,不過,“好吧。”
   至少今天老馬到最後了還終是遇到點事兒,其實他心裡自喜。弄不好今後就有事兒了,那可是老天爺開眼!哈。
  
  
老馬(3)


   同志們好,社會主義好,馬克思萬歲,向毛主席致敬,我是老馬。
   在我大學的時候,我住在7號樓407。一天我來到415,那裡有我一個老鄉,我們都叫他“國手”,因為動不動就在樓道裡聽到他大喊“開棋了!開棋了!”,招呼大家開棋,是一個老玩鬧,從大三下學期開始就從未贏過一次棋,不過仍然氣節高尚,堅韌不拔。
   我敲門,裡面一下安靜下來,“誰?”。
   “找國手的!”
   門開了,他們在打麻將,雲煙繚繞,幾個人在旁邊觀戰。他們拿撲克牌當籌碼,聽說是甘肅打法:沒吃沒槓沒混兒,上張報聽亮牌,不分平胡屁胡,莊家自摸最大。怎麼看怎麼容易打,又好懂又好學,在旁邊看了也不用動太多的腦子,放鬆一下我就回了寢室。
   在這兒也見到麻將了,原來我不經常打的,只是親戚來串門聽他們指教一下,然後就被請開了,“小孩子還是不沾這個為妙”,一直都想自己上一把牌的。現在在旁邊看看都很過癮,天天晚上我都泡在415,成了常客,一聲“老馬”,總會有人開門的。
   “我的福星來了!來,小馬哥,坐在我的旁邊,你一看我牌,我準上張!”國手伸出手與我握手。
   這一把別人點的炮,不禁使國手大發感慨,“福星,就是不一樣,他一來我就上張了!”
   說來在4樓有時能形成特別有意思的語言習慣,就說這副牌,六八條卡七條,順手一摸,“我操!這個龜頭夾得好!”後面觀牌的定有一聲“顧的!”。打了一張八餅,“驢屎!”,一看還沒有人下過這一張,坐在床上的老遊大叫“這張牌打得好~~!這張牌打得妙~~!”。下一張老黃上聽,高舉起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聲,幹脆提氣。後面的猛男舉臂歡呼,“偶像!偶像!”;下家的手背得像啥似的人,“我操,野人嗎!”。老黃很謙虛,“開始快點上聽吧,一下就摸了個三萬,好得不Q心了。”老二一直悶悶不樂,就不上牌,對旁邊大鳥發火說“都是你這個災星!你給我──滾哪!”,“這他媽就是劃船的牌,不Kaoki了。”。國手吸了口煙,“好!劃船,我們搞個劃船比賽!”。老黃按倒之後,看國手的牌,“啥嘛!一手的泡!劃什麼船。”。“我靠,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連打兩張西風,又上了第三張。“你媽的,砰!”老遊兩張一對,從桌上拿起一張九桶,重重地在兩張牌上一壓,還碾了碾,按倒了。“他媽的,真沒天理,狗屎都有人碰!”。該國手了,兩家上了聽,自己這還有一張閑二條,一看沒人打,一摸一張“東”,聽牌了,又怕上聽點炮,輕輕的把“東”一亮,“這把咱們就冷忪一把。”,“太好了,二條安全!”老二看到三家上聽,冷眼看著大鳥,“你給我──滾哪!”,“該考試嘍!不KiQ了,準備高考!”,“雞巴!”。“褲頭”。“二奶”。“兩個女人”。“驢屎”。“倒莊!”,那是一張“東”。“找不開”是一張“九萬”。“拿過來,單吊九萬!正沒將呢!”“野人傳說!”“你媽的!兩個九萬都打出去了,你還單砍九萬!有你的!”猛男大叫“偶像~~~~~~~~!給我簽個名吧!”
   最猛的是王三皮,邊唱著緊箍咒邊打麻將,好象是黃梅戲,可他自己說是京劇,有聲有調,婉轉氣人;還有老譚,贏了輸了都是愁眉不展;小猛那幾句麻將話用得等心應手;我只是一個看客。手底下的牌沒有了,就要花錢從牌多的人那裡買,手背的一天也就輸四五十,還有撈回來的戲。有時他們會叫我到514去買包白沙,或者蘭州,有時還會帶幾聽健力寶,和兩袋麻花,或者是肉包子,老黃愛吃素的。
   不過事情變得很快,都是因為我,那天我仍來到415,人很多,國手沒上桌,在床上堆著,還有小猛,丟丟,他們在玩紮金花,蘭州叫沙子。一人三張牌,三個同樣數目的叫“豹子”,下面是同花順叫“順金”,下面是同花叫“沙子”,在下面是順子,後是對子,最後是“某帶隊”,如最大的是Ace,就是“槍帶隊”。總之我原來不管是在蘭州還是在北京都是聽說過,只試過一兩把,還是和好朋友,用的是圍棋子,沒玩過錢,就那麼一次我贏了他47個圍棋子。“怎麼樣,大福星,紮不紮?”國手問。
   “玩會兒吧,我先回憶一下規則。”我搓了搓手。
   這一晚我就沒輸過,他們開始玩是1塊錢的底,10塊錢封頂,通常都是一兩塊錢的上,我一下就是封頂,輸就輸大的,贏就贏大的。一下子他們不敢上牌了,都以為我起了爆牌,不過我還是摸了一把7豹子,“豹子是不是三張一樣的?”
   國手說:“啊,你不會拿到豹子了吧!”
   “繼續封頂。”
   “我悶五塊。”
   “封頂。”
   國手拿起牌看了看,“封頂。”
   “封頂。”
   “……我花十塊錢看你牌。”
   果真是豹子,一下我賺不少。
   “你這個牌就不應當說,是豹子的牌是我就這麼悶著,你能賺我100多塊呢!何況我這是順金,你要是夯上,我決不會放手的。”
   “嗨,這不就是玩嘛,誰也沒想賺誰錢。”
   誰也沒想賺誰錢,我那天用20分鐘賺了150。一時覺得不好意思,讓給了老譚。我出了門,那時小猛瞪了我一眼。
   不過那天晚上我總是很別扭,我就不是那種白拿人錢的人,心太軟,可是照照鏡子才發現喜形於色,我努力不笑,一再告訴自己我明天要把它給輸回去,這個錢不是我的,他們賭的也是家長的錢──那晚國手輸了100塊。心中砰砰砰跳了一晚上,出了一身虛汗,我正缺錢花,哈哈哈哈。
   次日早晨,誰都感覺到了火藥味,緊張。
   我找秀錚三段聊天,到現在為止,我誰也沒告訴我贏錢的事,去哪個宿舍都是那麼緊張。老譚醒了,“小馬哥,聽說你昨天晚上刮了把台風!”
   老黃也醒了,“傳說!夠冷忪!聽說你用二十分鐘贏了200塊錢!”
   “不是是一分鐘十塊錢。”老譚說。
   “這傳得有點邪門了,我賺得不多,並且拿別人錢心裡總是不好受,今晚我都輸回去不就行了,既然是賭,就要會贏會輸,是吧。”
   秀錚三段說:“你本來就不應當玩這個,有什麼勁?我最不願意玩這個了。”
   “玩這個挺危險的。”這時我感到我骨子裡開始哆嗦,“我有一個朋友在社會上玩紮金花,咱們這個就是玩,根本就不上賭。就是那個高昆,我跟你說過的,紮了一晚上,輸了1000塊錢,被人打了一頓,回家後不敢跟家裡人說,把自己的磁帶都賣了,全是尖兒貨,現在想來要值10000都不止,換了1000塊錢還了債。回了家就跟我說以後再也不打了,再打就剁手。不過還給我表演怎麼洗牌,怎麼發,能出豹子,能出沙子。那就是一個傻逼,沒法子,不過我這回回家,他還真戒了。”
   “你朋友除了我都他媽夠傻逼的。”
   “紮金花比打麻將沒勁,打麻將還動動腦子,這紮金花就他媽看誰虎,一個勁的耍錢就行了。”
   “就是,哈哈,當時你贏了我47個子,我下圍棋都沒輸過這麼多。”
   不過,債還是要還的,恥還是要雪的。我到了415,老二當頭就是“買撲克去,我給你錢。”
   “還是別玩了,那個贏得大,輸得也大。”
   “不為了玩,以後還得使呢,我給你錢,你跑趟腿兒。”
   “昨天贏了100多塊哪能白贏呢?”
   “就是就是。”
   他們在用北京打法打麻將,就是帶吃帶槓帶翻混兒,上聽不報牌,胡分三六九等,很是麻煩,打慣甘肅麻將的一定適應不了──老二今天手壯,嚇倒一片,連著兩把門清自摸,老遊混兒悠,國手槓呲,老譚就沒打明白──他們專是等我來呢。那天上午小猛又瞪了我一眼。
   買牌,上桌,發牌,我渾身都痙攣了,一再地囑咐自己“算了,把昨天贏的都輸回去吧,反正今天你已經把自己錢都花了,就往沒錢了打。”可誰不想贏呀,昨天晚上沒睡好看來就是自己贏錢了;並且手還是那麼壯。
   一個人加入進來了,我還不知道,我以為我還是老大,一個勁封頂,我可是順金的牌。那人一翻,3豹子,一下子傻了,輸了60。以後元氣大傷,一個勁往輸了走。老二悶牌,一悶就是封頂,不少人一副尖對,都放了,悶牌太鬥氣了,最後就是一個二三五,一下氣得不Q心。我要花10塊錢看老二的牌,因為我是Q沙子,老二一翻牌,順金,沒話說了。最後,我一分錢都沒有了,國手還在和我單挑。
   “我欠你5塊錢,怎麼翻牌。”
   他出了一張Ace,我一下放了心,可謂瀟洒地打出了那個圈對;他又出了張Ace。同志們都用一種看烈士的眼光看著我。
   “好啦,錢輸光了,我下了。”
   他們繼續,老二繼續悶,把把不是沙子就是順子,挺可怕的。他蹲在桌子上,赤腳踩著錢,鬆懶地斜叼著一棵紅塔山,簡直就是偶像!國手穿著鞋蹲在桌子上,也踩著錢,捻開牌就是搖頭,時不時撣撣蘭州煙灰。其他的謹小慎微,沒爆牌決不出手,寧肯那兩塊錢底打水飄;不過也或有悶幾把冷忪的。眾人圍將上來,個個直眉瞪眼,擋住了燈光,桌上昏暗而不見天日。
   國手從錢包裡倒出最後一張100塊。
   國手下了。
   “昨天還剩那麼多錢,今天沒了?”
   國手看看我,舉臂揮舞,“為中國賭博事業奉獻終生!”
   “顧的!”猛男道。
   一會兒散了,老遊來要打麻將。“還是打麻將好,贏得少,輸得也少,才能玩兒起來。”“是呀,紮金花太大了,玩兒不起。”老二吶喊,“繼續紮呀,誰玩兒紮金花兒!”看來是沒人響應,學生終究是學生。
   “我得看看國手,讓他起兩把爆牌。”可第一局,老二就坐莊自摸了。老黃一下覺得不爽,老遊也努力幹。
   國手前三把不上牌,欠了人20多塊,後來自摸上了莊;大鳥坐到老黃身邊,“滾,你這個災星!”,“不是我災了,你看這把牌多好!我怎麼災了?”,“是呀,一口聽的牌!”;國手連著自摸三把,老遊老黃又給他點了炮。“媽的,不玩了,連著兩把一口聽的牌,就是不上叫,真他媽背。”老遊撂下牌無聊地走了,老黃也沒找到樂子。“小馬哥,去514買包蘭州去。”國手說。“也給我帶上包白沙。”“真猛了,這麼大區別。”
   不覺間鬆了口氣。買煙回來,老二蹲在桌子上,前面一排麻將,清淵,東成,老黃,國手分坐四邊。發麻將比大小,每個人兩張餅牌,大於十的減十,白板算半點,其他的都用不著,對子比九點半大。每個人往上面壓錢,老二是莊,他輸了,給大家錢,誰比他小給他錢,很明白的耍錢方法。一會兒,來了宣哥,老譚,雖不能多一台,但可以往其他四個台上壓注。一開始還是一塊兩塊,一會兒就是十塊二十塊了,我沒錢,因此我沒感到什麼。415一地的健力寶聽,煙盒,煙灰,煙屁,廢紙,被坐爛的凳子,還有剛才老遊掉的一個色子。老二的動作像是在斂錢,其實他也賠著呢,但威風還是不減剛才,鬆懶地斜叼著白沙,瞇著眼看著手把錢進進出出。
   “我沒錢了!我下了。”國手下來了,我看著他,“真他媽痛快!”
   桌上一人面前一堆錢,老二那有一大堆。“玩紮金花吧!怎麼樣?”沒人響應,直至熄燈。
   “國手昨天剩的那幾百塊錢今天全輸幹淨了。”
   “我看國手都被賭傻逼了。”
   “哈哈,就是。”
   “小馬哥,今天你抽煙了吧,你可是不抽煙的喲!”
   “不是,是在煙裡泡的時間太長了。”
   “你可別騙我,哈哈。”
   再次日,我又成了415一個普通看客了;他們仍舊雲煙繚繞,紙醉金迷,像鬼魂兒一樣……
   “奶!”……
  
  
  
老馬(4)

“啊,這個人的字寫得可真秀氣,……我不記得有女人會給我寫信。”
   老馬很驚訝,拿著一封信翻來覆去的看。信裡面有一張照片,一個可愛的女人,長得比老馬的老婆好幾十倍,又年輕。光看這張照片就讓老馬悲喜交加,卻也十分緊張,不知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女人。
   信裡寫的話也讓老馬心動,一個女孩子有了初戀,而她的戀人就是在看信的人。老馬感到心裡一陣熱乎乎的,一種幸福的感覺。信裡把老馬從頭到位的讚揚了一番,開始老馬還意識到這是在奉承他,一會兒他也覺得此話在理,不禁為之所動。
   這時老馬的老婆回來了,臃腫粗糙的喊著老馬叫他下來搬一下東西。可要說他的老婆想當年也不算爛,組織把他老婆介紹給了他也著實使老馬暗自高興了一段日子。可哪個男人沒有愛美女之心呢?之後老馬才意識到因為接了婚,有很多漂亮女人都接觸不得了,老婆生了孩子後,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這日子對老馬說真是幹柴烈火,心窩子發燒。老馬早就打算換一個老婆了,這不叫喜新厭舊,這是對美的執著追求──娘兒們活著就是為了挨操的。
   就像國外人經常想的,離婚還要繳納贍養費,天天打冷戰也不是個長久策略,只有讓妻子死掉,造一個事故,還能得到保險金,又有了美女。對,用事故殺了她吧。
   有什麼樣的法律,就應當有什麼樣的犯罪。
   可以造一次交通事故,還可以把她從樓梯上推下來,可以雇人把她殺了,放煤氣熏死──女人到四十歲以後還活著就是罪過──可以往她的牙膏裡投毒,可以親手殺了她,在把屍體做成菜,骨頭磨成粉,可以把她關起來,然後報永遠失蹤,可以在一次災難裡我不去救她,可以使她裝瘋賣傻,然後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娶她時費了我半天勁,如今要甩了她又要費我勁,女人就是麻煩,她們也沒有點自知之明,到時候自殺多好。
   老馬想得很投入,這時她聽見老婆在外面喊著“老馬,你這個老不死的,快下來呀!”,方才醒過味來,忙不迭地把手裡的信壓到了褥子底下,這可是自己的把柄──男人把住女人的窠臼,女人抓住男人的把柄──下了樓。
   要說模范的夫妻是一輩子的福氣,小兩口從沒鬧過意見,沒紅過臉,這才讓別人看得過去,恩恩愛愛,兩小無猜。老馬也是怕別人說閑話的──中國人以說閑話發牢騷見長──因此從來對老婆是百依百順,服服帖帖,老婆發了火,就趕快把屋門關上,自己自覺的去跪搓板。不發生沖突嘛,就要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可今天老馬是有了尊嚴的人,至少有一個女人說他有尊嚴,因此她要跟老婆理論理論。
   會打架的人,上去就打,不說廢話,一擊致命;不打架的人摘手套,摞袖子,吐吐沫摩拳擦掌,罵罵咧咧,聲勢浩大。老馬就是如此聲勢浩大的下的樓。“罵他媽什麼罵,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潑婦?”
   老馬的老婆先是一驚,終究是老手,一腳在老馬老二上了,“我操。”老馬捂著往下蹲,初戰告敗,沒有了下言。回家又要跪搓板了。
   這個世界對老馬來說很不公平,就算他老婆有時很向著他,替他著想,可他還是一個弱者。抑或說,社會上把女人看成是弱者,因此弱者要向強者反抗──世界上的歷次革命都是此強者率領受苦的弱者反抗彼強者的運動──老馬就是這次革命的犧牲者之一。老馬被告知是個弱者。
   老馬有對好生活追求的本能,他給那個女人回了信。也表示自己願意接受她的這份愛心。還時不時背著老婆和那女人通電話,她的聲音讓老馬想起了自己的初戀。老馬一天在水深火熱之中,只有這一會兒才像找到了溫柔鄉,他把自己攢了多年的甜言蜜語都發泄到了那女人身上。老馬每天晚上摸著自己的老二做著甜美的夢,認為雖然沒有甩掉老婆,保持這種狀態反而很不錯,這就是情人吧,婚外戀,心中總是甜蜜的。這就像解放前的國民黨監獄,獄裡的人痛苦但有高尚的信念,他們是幸福的,我也是幸福的。
   他曾經約過那女人出去幹那事兒,那女人進退兩難,聽說她也有丈夫,老馬也就沒了脾氣,仍舊是沉浸在甜言蜜語,情信往來上。
   出差是一個好主意,多少婚外戀的人都是靠出差成了好事,老馬終於等到出差了。聽說那女人和她丈夫撒了個慌,她丈夫信得結結實實。他們倆來到了一個度假村。
   為了表現自己對妻子的忠貞不渝,他要每天晚上例行公事的給老婆掛個電話,“我在這裡很好,你放心”他把那女人摟得緊了點,“哪兒能啊,我像那種人嗎?我這麼老實。你就放心吧,我心裡只有你。”掛了。但心裡一想自己的老婆,老馬還是膽戰,終究只是一塊睡覺,沒敢怎麼胡來。
   不過他們倆玩兒的可真愉快,這幾天是老馬從沒有過的幸福日子,照了很多相片,唱卡拉ok,吃山珍海味,遊山玩水,不亦樂乎。
   “你為什麼不把你的妻子休掉?”多幼稚的聲音,老馬聽了心裡甜滋滋的。
   “我要是能休不就早休了嗎?事情很復雜的。”
   “那你為什麼不殺了她?”
   “是呀,我也恨她不死。”老馬在山岡上吹著晚風,深吸了一口氣,吻了她那個女人一下,臉紅著又離開了──初吻就這麼短暫而有力,老馬從沒吻過他老婆,那時幹這事是沒羞沒臊的──“可這樣不是很幸福嗎?”
   女人摟住了他,深吻著,就像電視裡一樣。浪漫,融化了老馬;老馬哭了,雖然他並沒有體會到吻的樂趣。
   天有不測風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末為;紙裡包不住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一個禮拜後,老婆有一些不對勁,在飯桌子上放了兩張照片:一張是老馬摟著那女人的;一張是那女人摟著老馬的。老馬一見就準備慷慨就義了,為了偉大的愛情死了值得。
   看來老婆是要玩兒真格的了,因為她沒吵架,也沒大打出手,也沒叫他去跪搓板,只是冷冷的眼圈紅紅的看著他。
   “離婚吧。”老婆很冷靜的說。
   “我早就想離了。”這是老馬心裡話,但顧上面子沒敢說。
   “你說呢?”老馬說。
   “我還說什麼說,你都做出這事了。”老婆拍桌子“bang”的一響,嚇了老馬一跳,“離婚!”
   這倒也好,離了幹脆,結婚不就是為了離的嗎?何況我又另有心歡。辦了手續之後,老馬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那個女人,他撥通了電話。
   “喂?是小英嘛?”
   電話那邊那女人拿起電話向坐在旁邊的老馬的老婆笑了一下:“我就是。怎麼啦?”
   “離啦!我和那老婆子離啦!”
   “哪個老婆子?你在說什麼?”
   “親愛的,你忘了嗎?咱們可以成好事了!”
   “流氓!”
   老馬摸不著頭腦,“怎麼?……”
   “我可是受本分的女人!”掛了。
   “你這個婊子!”……
   ,
   老馬的老婆深情地吻了那女人一下──初吻往往是最浪漫的──這也是老馬的老婆從沒體會過的幸福感覺。
   月出高照。


老馬(5)

  怎麼這時候才來,打開門,不禁使我不小地吃了一驚,是老馬。“你來有什麼事兒嗎?”
  “沒事兒,就是想來呆會兒,在家呆著太沒勁了。”說著就往屋裡走,我也許他進了屋。
  “隨便坐吧,您可不常來。”真煩人,喪不打眼地來這裡一定沒好事兒。“您媳婦孩子呢?”
  老馬往沙發上一靠,翹起二郎腿,眼睛在我家四處踅摸,“他們,說孩子他媽有個同學聚會,孩子也要跟著去,就都出去了。”
  “喲,那您沒跟著去呀?”我其實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也沒給他倒杯水,朱老怎麼想我不知道,反正老馬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看我的小說吧。
  “那幫人,都是些無聊的人,有什麼好說的?粗俗,無知,”他從冰箱裡拿出包瓜子兒來,我早就說過這種好東西別留著,朱老偏說要是家裡來了客人著也算是招待了,看吧,被老馬這個老不死的看見了,人就不能太善良,“哦,那瓜子兒你隨便吃吧。”真違心,吃出臭虫嚥死你,“沒勁,我們同學怎麼就不找我聚會?還是有出息了,沒出息才一天到晚聚會呢。”
  “哦。”
  “本來想自己在家裡躺會兒,看會兒書,要不也學朱老寫寫文章,可一提筆才知道朱老這個人可真他媽無聊,寫個狗屁文章呀!知識分子就是無聊透頂。”
  “哈哈。”
  “朱老不在嗎?”
  “哦,他出去了。”
  “這我知道,今天早晨倒痰桶時我看見他的車不在樓下。”
  “那您來幹什麼事?”
  “他不在,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兒。”也泡泡朱老的媳婦。
  他那兒嘎支嘎支的嗑著瓜子兒,空氣中漂浮著煙氣,我就不理他,可能一會兒他就會走的。本來想今天好好把這愛情故事看完的,真破壞氣氛。
  他走過來,探了探頭,“呵,看什麼呢?那麼津津有味。”還故意把頭離書很近,幾乎要撞上我的手。“哎呀,英文書!了不起,in her favor,”後又坐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就不喜歡看英文書……一串串單詞就像長虫似的,看得滿腦子都是虫子……你是不是要出國?這麼努力學外語。就是,還是盡快出國吧,一天到晚,那個朱老有什麼好的,你還年輕,就嫁給這麼個──無聊的男人,我要是有一個你這麼年輕的老婆……算啦……呵,你們家是不是剛裝修完?還可以嘛,花了不少錢吧……我到陽台看看你們家的花怎麼樣了……你這裡有水嗎?”
  “沒有。”
  “那我自己坐壺開水吧。”
  “你拿什麼喝呀?”
  他撩開我放在縫紉機上的茶盤兒蓋布,“不是有這麼多杯子嗎?”
  “那都不幹淨,朱老經常拿它們做化學試驗。”
  “哦?他還有這個愛好,知識分子終究是知識分子。”他又看見放在茶幾上的半缸子茶水,“那就用這個吧。正可好,朱老也要換新茶葉了。”
  “他可有肝炎。”
  “那沒事兒,我也有肝炎。”
  “那你們倆就對著傳染吧。”
  他跑去廚房坐了壺開水。
  “你倒是不見外,跟在你們家似的。”
  “什麼呀,我在家裡可沒這個膽兒,我老婆可不像你這麼又溫柔又體貼,還這麼漂亮……”他有點了支煙,找不到煙灰缸,就彈在瓜子皮上了,轉頭看著窗外的陽光,要不就是我家的那套音響,要不就是地板上的拖鞋,要不就是對面牆上的石英鐘,要不就是我,從鏡子裡看他拿一個勁兒地折騰,脫了兩雙片兒鞋盤腿坐在沙發上,瞇著眼睛左手夾著煙,又手捏著他那大腳指頭,一句話也不說了,我也就悶頭看著我的小說,就當他不存在。
  還有半個小時就中午十一點半了,該吃飯了,弄不好我可以邀她出去吃頓飯,當然不能是我請客,他們賺的錢比我多,一天到晚就是對著紙發呆竟然能掙那麼多錢,至少也要AA制,點什麼菜就讓她自己選就是了,女人總是喜歡吃素的,並且吃得也不多,我反而能省一點兒錢;我點點兒啤酒,最好也勸她喝,女人受不了酒量,暈暈乎乎的我給她背回了家,對她這麼好,她可能會殺身以抱的,到時她一個沒站穩,栽倒在我的懷裡,我輕輕撫摸著她,她向我哭訴她和她丈夫的夜生活是多麼的不滿足,本來嘛,那個老頭子,還把著這麼個幹柴烈火似的年輕媳婦,這簡直有點兒亂倫的意思,那時輕輕安慰著他把她哄上床,讓她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男人的魅力!哈哈哈,我是不是有點喜形於色?;這時,她丈夫拿著一把菜刀兇神惡煞似的沖進來,嚇得那小媳婦緊緊的抱住我,一個勁兒往我懷裡靠,我也緊緊抱住她,表情十分冷峻地面對著這個混世魔王,她丈夫一下子軟了,我上去是一腳,又是一腳,沒事給我買什麼去雲南的火車票?說支持我當偵探反國際販毒,我早就知道你以為我在你的你媳婦之間插了一腿,那怎麼著!今天這層窗戶紙我就捅破了,夜裡打燈籠,我就挑明了,我和她丈夫發生了一場殊死的決鬥,當然他的那一把老骨頭,兩下就散了架的;我媳婦來了,那一定更是兇神惡煞,我從今天開始就不怕你了,我已經找到了真正愛的人了,我抱住她深深的一吻,那老不死的立刻就想泄了氣的皮球──老馬是永遠不會情場失意的!
  我看著他色咪咪地看著我嘴角流著涎水煞是納悶兒,這老不正經的到底想什麼呢?朱老怎麼還不回來?快把他轟走得了。這時電話響了。我去接電話。
  “喂?”
  老馬也跟著轉過頭,窗外沒什麼好看的,可老馬一直看著窗外發呆,隨他看去吧,可能還會做出詩來呢。冬天的樹杈子,遠方是另一座樓,人家在陽台上堆放的大白菜,涼的衣服,還有樓頂上的幾只鴿子。老馬又點了一支煙,穿上了鞋。朱老和他媳婦是不是師生戀的結果?竟然小他十二歲,真苦了這個姑娘了。有心想問問,又羞於啟齒,真是太腆。朱老那個老流氓!我媳婦又太老了,比我還大三歲,要不是那時他們家死催著要我和她結婚別耽誤了他們家閨女的終身大事兒,我才不會娶她呢!那時我昏了頭,那時我肯定昏了頭,現在有這麼漂亮可愛的小媳婦擺在我面前我又不得不顧這顧那的,真他媽的。
  “今天中午我要趕一篇稿子,就前幾天和你提到的那篇,實在對不起,我不能回來吃飯了,不過下午兩點以前我一定回家報道。實在對不起……”旁邊的小秘書跟著按下了斷鍵,“你別那麼急嘛,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倆。”小秘書靠在我的身邊,“嘸嘸~”。有家有室就是麻煩得多,不過我下決心了,這次之後我就換秘書,不能讓女人在我文章上指手畫腳,這是原則。妻子是千萬換不得的,並且還那麼可愛,可誰說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只能喜歡一個女人呢?那不是浪費嗎?我端起了那小秘書的下巴,飽滿年輕的嘴唇兒,她可比我愛人年輕得多,不過她沒我愛人那樣純朴,那麼通情達理。哎,人無完人,不能強人所難呀。
  “哦?是嗎?怎麼樣了?不行我過去看看……好的,好的,那就先讓回家住一個月吧……也真麻煩您。”我把電話放下,緊接著就撥另一個號碼,“喂?一會兒來好嗎?我這有點兒急事兒!”
  “老馬,您要是沒什麼事兒,就先回家吧,我孩子發燒了,我得去趟幼兒園。”說著就去拿大衣。
  老馬這時很識趣兒,“我送你去吧。”
  “不了,謝謝。”
  “那麼……我就走了。”趿拉著鞋出了門,我緊跟在後面,鎖上了門。
  下了樓,聽見老馬家的撞門聲,又踅了回來,“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還問你呢,這兩個小時你到哪兒去了?”
  “我……出去遛個彎兒,找幾個老哥們聊聊天兒。”
  “我還以為又去惦記隔壁那個小狐貍精呢!”
  “……”
  “還愣著什麼!不快去洗菜!聚會聚會,呸!聚個屁!一說中午吃飯誰也不拿錢!”
  還是自己老婆管的嚴呀!我回了屋,一會兒,小張進來了,“怎麼了?上午我媳婦讓我洗衣服,就沒脫開身兒。”
  我上去一下撲到他懷裡,他左右顧盼,“沒事吧,不會讓你丈夫知道吧。”
  “小傻瓜,怕什麼,那老不死的得等到下午兩點呢!──哦,讓我等得好苦。”他親親我的額頭,把我端抱進了屋。
  他坐到床上,開始解褲腰帶,“這茶幾上怎麼有一堆瓜子皮?還有煙灰?”
  “噢,剛才隔壁的那個神經病進了屋就呆著,我害怕,也就沒哄他走。”我從他懷裡鑽出來,下了床,忙去收拾,“真是毀壞氣氛!”
  他從後面抱住了我,緊緊捂著我的胸,頭貼著我的頭,輕聲細語地說:“放心吧,沒什麼可怕的。”啊,朱老從沒這麼浪漫過,雖然和朱老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全舒適,但青春不能這麼白白浪費掉,踏實過日子那是以後成了老太婆時的事兒了;啊,這麼年輕的男人身體;我放下手裡的活,摟住他的脖子,倒在床上。
  “剛才可真把我嚇壞了,他要強暴我……”我用腳拉上了窗帘兒。
  他正在解我的胸罩,突然廚房嗚的一響,他嚇得向後一坐,這小生的臉眼看著發白。我穿著小褲衩下了地,“他媽的,壺開了,那個該死的老馬!”
  
  
老馬(6)

這樣的建築在蘭州隨處可見,很普通。樓周圍砌著矮台子,台子與樓體之間還有一人多高的深壑樣的空當,有的用水泥沫得很幹淨漂亮,有的則是臟臟的一條溝,滿是垃圾;站到台子邊可以看見地下室的玻璃窗,和窗內的東西。所不同的是,在這所建築物的溝裡,堆著一件屍體,脖子上的傷口黑黑的,嚇死人了。
  老馬高高興興地去洗澡,“撲”吐了一口痰,粘在那個死人的臉上,黃黃的往下流。
  那個死人是誰?鬼知道那個死人是誰,反正是個死人;像一團垃圾一樣使人生厭地堆在那裡。不過我倒是對這個人很感興趣,終歸見死人的機會不太多。
  看來那人是個男的,因為頭發很短,沒有胸罩。看不到臉,至少從我這角度看不見。他肯定曾經活過,活得象我們一樣,號呼而轉徙,飢渴而頓踣,因為我看他不象是富貴命──他的襪子破了一個洞,在腳後跟上。他好像是個白領,手細細的,蜷縮著,好像是被人毒打了,好像他這一輩子都是這麼活下來的。他可能有一個女朋友,長相很一般,要不就是有一位長相一般的老婆,他沒有笑著死,這是我想象出來的。
  他是被他殺的,因為這個傷口他自己是砍不出來的;因為他要找人評理,因為他覺得委屈,因為他活膩歪了;他是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他要去尋找自己的烏托邦,於是就有人不要他,有人不用他,因為他的爸爸媽媽是個普通的工人,因為他不是老板的外甥,侄子,於是穿了小鞋,在老板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代替自己的那人有背景,於是就有了權利,有了成績,有了榮譽──於是他被那個人蔑視著,侮辱著,欺負著,他又不善於爭鬥,他的善良剝奪了他的勇氣。
  他去找那個人去評理,什麼也沒帶,只是一臉兇相,他可能會說:“我來找你算帳的,我太委屈了,咱們得好好談談,你這些東西是抄襲的我的成果你應向我道歉,你是個小人,你的榮譽是我的。”然後卡住那人的脖子。可那人是成功者,成功的就永遠是正義的,於是有人幫他的忙,轟走這癟三。他和那些人之間發生的沖突,他遭到了別人的毒打,動起了刀子,因此他斷了氣兒,幫忙的人的愣了一下,於是就把這件還很熱的屍體扛到了樓下,在離現場很遠的一個溝裡丟了下去。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不過我好像看見了這整個經過,直到最後一刻,他軟了下來,想求饒,但這是對勝利者的侮辱,頸後挨了一刀──他是被人屠殺的,就象是日本人當時殺中國人一樣的屠殺,我們看著滿坑滿谷的頭被砍下來,象豐收一樣,認為這就象是真理,活了一輩子定要死在一個皇軍刀下才算是死,“嚓”,頸後挨它一刀,怎麼想怎麼合理──在那個時刻誰都認為自己是哪輩子作了孽,報應;當共產黨趕走了日本人,共產黨就是對的,還是怎麼想怎麼合理。那些死了的人一想也是該死,活了的也是該活,毛澤東怎麼沒死而救了中國?活該的事兒,誰也擋不住,真理就是這樣,成功的永遠是正義的,只有正義的人才會成功,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個人該死,真該死,罪大惡極,死有余辜。
  ……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身不由己,反正我活著。
  寧做玉碎,不做瓦全;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老馬高高興興地洗了澡回來,倚著樓前的矮台子看了看,“啊!……死的,臉上還有一口痰,那他肯定是個壞人。”,“撲”向溝裡吐了口痰──高興地回家了──黃黃的粘在了那死人的臉上。
  


老馬(7)


   沙灘上。
   “不要向後看,向後看你為你的錢會後悔的,是的那只手指就保持那個姿勢,在45度與60度之間,不要動,好,很好,這個姿勢太經典了!太完美了!”老馬回到了照相機前,為自己能夠在這麼一個時刻,這麼一個地點,這種狀態情調環境下找到這麼一個喪不打眼的模特,又讓他擺出這麼優秀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姿勢感到莫名的喜出望外的興高採烈的使他渾身發抖不止的興奮。
   老馬在照相機後面伸了伸腰,俯了俯背,做兩個深蹲,還有高抬腿,先打了套二十四式陳氏太極拳,又打了套武當拳,耍了耍三節棍,展示了一下崆峒劍法,回到照相機前,又扶了扶正鏡頭,用測光表再測了一次光,調調光圈,對準焦距,看看曝光時間和定數是否正確,拆下了那個不適於這種感情的簡直丟人現眼的廣角頭,換上了佳能的75─300望遠鏡頭,再重復折騰一番,然後擰上快門線,在胸前打了個十字架,上帝保佑,感謝真主,阿彌陀佛,深了一口氣,大喊了兩聲“殺殺殺”,左手抬起來晃了晃露出那塊瑞士手表,右手輕輕地按下了快門。一滴冷汗順著太陽穴滑了下來,眼死死地盯著秒針,嘴閉得緊緊的,周圍看熱鬧的而十分驚訝一頭霧水的那群人早就在另一個世界了。
   他的眉頭展開了,我也失去耐心了,擺出這麼傷風敗俗的動作絲毫沒動的呆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簡直把老臉都丟光了,並且膝蓋麻了,腰也酸了,脖子落枕了,眼皮都抽筋了。要不是老馬的兒子在旁邊充滿希望和敬仰地看著我們倆這麼賣力氣,就算是給我一百塊錢我也不會幹的!
   “朱老,好了!拍好了,你可以動了。”緊接著他沖著蔚藍的天空深深出了一口惡氣。“你聽見沒有!你可以動了。”
   他和孩子把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的我抬回了療養院,“讓讓,讓讓!沒看見過‘飛天’嗎?真是的!”他兒子在前面走著,老馬在後面小心翼翼的收起了三角架,用吸耳球吹了吹鏡頭,裝進鏡頭套裡,恢復了全副武裝,趕了過來。“爸爸,朱老太沉了,您幫下忙。”
   老馬抬起了我的腿,“嘿,是不輕……好兒子!”
   那一日暗夜無星鬥,空氣混濁,百無聊賴,蛐蛐不鳴,蛤蟆不叫,我和老馬在一個小酒館裡邊喝邊聊,老馬痛哭自己不應當在廠子裡大罵領導離婚大逆不道,現在失了業,這麼一個大男人也不能總是在家裡呆著呀!遂又多喝了二兩白酒。我拍著老馬的肩膀,“好兄弟,我知道,我理解你……這……不是你的錯,”打了一個嗝,“可現在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你……想怎麼辦?”
   那時,就在那一秒鐘,老馬那可憐的男人的充滿淚水的眼光打動了我,我這個心疼喲,多好的一個老伙計,雖然有時異想天開,說風就是雨,但也算當年一塊蹲過貓耳洞的老戰友,不能見死不救呀!“我這回倒好,沒了工作,老婆一天到晚的鬧著回娘家,兒子也對我沒有了信任心……你知道……”他也打了個嗝,“你是知道的,我對我兒子下了多大的功夫!就盼著他以後能成為一個像我這樣的勇敢善良能夠有他媽這樣的……溫柔女人喜歡的男子漢……,可是,我總得做出個什麼來才可以吧。”
   “是呀,是呀。”我悶著頭抽煙。
   “可是,老伙計,你對我不錯……”我覺得有點兒不對頭,因為話題轉到我頭上了,“我對不起你。”說著就要下跪。
   “誒,別別……”我假模假式的要攙他。
   “我對不起你……別攔著我……我對不起你。”
   “起來起來起來,沒有必要的,你有什麼是就盡管說吧,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幫你這個朋友!”
   有這句話墊底兒就好說了,“我像托您一件事,不只當講不當講。”
   “哪來的那麼多老理兒,”他就沒憋著什麼好屁,“說吧,盡管說吧。”
   “那我就說了,您可別當真。”
   “你……就說吧!”
   “能不能把你媳婦讓我睡兩天……”
   “呸!”我心裡說,“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行,他媽的想借著我酒醉泡我媳婦!我就是讓我媳婦跟狗睡也不能讓你得了甜!”。“啊……就這事兒呀!哈哈,我還當什麼呢?”
   “那您同意了?”
   “啊呸!”這口吐沫啐得這結實,這解恨,好久沒著吐了,“說完了沒?我該回家了。”
   “別,別呀,我那是開個玩笑,早就說您別當真了。”他抹了抹臉上的吐沫,“我其實是想幫您寫文章,您現在名聲在外,靠寫那麼幾筆賴字就能這麼多錢,幹嗎不幫幫兄弟我呢?怎麼樣,讓我幫您寫文章吧。”
   “你別老您您的,這事我再考慮考慮,”就是讓我自殺我也不會讓別人在我的文章中插一個標點符號的!更何況是老馬,他要是看見我在文章裡寫了他那麼多壞話……那就不是一瓶子二鍋頭能解決的問題了,總之不能然他插手,但還要給他一點心理安慰,好保持我重義氣的形象,“不過我這文章是要有觀察力的,你先練半年觀察力再說吧。”
   “怎麼練?我就是覺得我觀察力不好,兒子總是偷家裡錢買這個畫而那個畫兒,可我就是怎麼也抓不著証據。”
   “……也不難,不過這個法子需要仔細去練,我相信你能夠走火入魔的。”
   老馬又向我投過來那種可憐的真摯的男人的目光,我的心軟了,巴不得馬上就罵他個狗血噴頭,“你家裡有照相機吧,多出去照照相,注意,越專業越好,然後細細品味照像的那一瞬間的感覺,寫下來給我看看,要是好,稿費就全是你的,要是不好,我幫你改改,稿費咱們倆三七開,你七我三,怎麼樣?要是聽,就去做,要是不聽,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這個主意出得好!這個主意出得妙!就這麼辦了。”說著喝完最後一點酒,橫眉立目,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重整旗鼓,意氣風發,昂首挺胸,如馬上就要上戰場的士兵一樣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了酒館。
   “誒,你回來……”
   “先生請結帳。”一直賊著我們的小姐扭著過來了。
   “啊。他媽的。”掏錢。
   然後是這個倒霉的海灘。天氣晴朗,艷陽高照,我來這裡是公派的療養。穿著睡衣的我正在一塊巖石上大發詩興,遠遠看見寂寥無人的海灘上一幅傳說般的情景:遠遠的一個人穿著燕尾服,在結實的三角架前來回採著景,旁邊是一個幫忙的小童,手裡拎著一個黑色的旅行箱,海浪微微的濤聲更襯托出這潔淨的海灘上猶如童話的美妙風景。那照相的,好像還很專業,我眼睛不好,於是要近前看看到底是誰。他媽的原來是老馬!可更他媽的是他已經認出了我。
   “朱老!你也來這裡了,興會興會。”幾天不見,竟然變化這麼大,說話都轉了。
   我一指山頭上那個小藍房子,“我來這裡療養的,你今天怎麼會有這份雅興……”
   “哪裡哪裡……”然後他就把他怎麼下決心搞攝影,後來還拜了一個姓高的師傅,他現在的作品在攝影界很的好評,說是古怪詭異,一般人照不出來,都合盤說了出來,“這還得拜您所賜!”
   “沒什麼。要是沒什麼,我還是去看海了。”
   “哪能沒什麼事?這麼優秀的人,這麼充滿才華的人,到如今竟然沒有哪位攝影大師垂青,遺憾遺憾……我給你照一張相吧!保証是明星照,看在我們以前的老交情份上,我打五折,怎麼樣?”
   我恨不得撒腿就逃,但也得給他點面子,弄不好他現在還真實攝影界的名流也說不定,前幾天看新聞聯播裡倒是說有一個姓馬的搞個人藝展,乃一代奇才,眾新人中屬他最有潛力,並可望作品流芳百世,弄不好說的就是他,但讓我打這個賭,我一分錢也不會押。“能有幸讓馬先生挑過來做模特,我打著燈籠還找不到的好機會,您說怎麼拍吧!”我都要吐了。
   “就站在那塊石頭上,……不,我說是站上去,對,好好,抬起右腳,彎一點,蜷成60度,頭面向大海,左手高舉,作蓮花指,右手低垂,好。大概就是這樣吧。”
   “您覺得我這樣拍出來有朱老的感覺嗎?”
   “嗯,簡直就和我印象中你的完美形象一模一樣,我夢想中的朱老劍客在最優美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太經典了!我看見這個動作,簡直馬上就有了藝術靈感。”
   “爸爸,這個動作叫什麼名字呀?”
   “這個動作叫‘飛天’。”
   “哦,飛天,和爸爸在一起我就是特別長知識!”
   “好兒子,幫爸爸把三角架支在那個那塊石頭靠西30厘米處。”
   “我可有點累了。”
   “馬上,馬上,你的動作還不太標準,我來再整一整。”他一點點擺弄得我的胳膊,每動一點點都要站到三角架旁左右地看,然後我的頭發,嘴唇,大拇指,食指,中指,胭指,小指都細細的整理著,就差擺弄我的雞巴了。“好好,很理想,別動,不要往後看,要不你會後悔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有拿望遠鏡的,有拿麥克風的,有照像留念的,還有互相打聽的。
   “誒?這是怎麼回事?”
   “別打岔,人家照像呢。”
   “我還以為什麼前衛藝術表演呢。”
   “嘿,可算逮著一位了!”
   “怎麼回事兒,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穿燕尾服的那位三天前就在這海灘這兒轉悠,還有那個小孩兒,拿個照相機滿世界找人,一遇到人就問你照不照像。”
   “是嗎?那那個站在石頭上的人可夠倒霉的。”
   “瘋了,瘋了,那倆人都是瘋子!”
   “這是藝術!你懂個屁!”
   總之我要保持心理平衡,我可能因為這張照片名垂青史,那就要作一點犧牲,最少的程度是我在練靜力,練俞家功或者香功或者什麼邪門歪道的功,只是湊巧老馬來照兩張相,對,就是這樣。
   於是我練著俞家功回了療養院。
   “我爸爸是最出色最優秀的攝影師,這是我們的名片,請笑納。”老馬的兒子很禮貌地對來訪的記者說。
   老馬心滿意足,“兒子,別多說話了,我們要做的工作還很多,來,繼續攝影吧!”說著背著那套行頭大搖大擺地出了門。他這回可算是報復成功了,我一時大意,詩興大發,釀成不可收拾的惡果,哎,罪過罪過。幸好我當時說讓他去攝影,要是讓他去研究生命理論,我恐怕現在就寫不了這篇文章了。
   清風熏然。
  
  
  
老馬(8)


  因此,老馬要出國。
  “是的,我要出國。我第一個女朋友出國了,第二個女朋友也出國了,當然我第三個女朋友也出國了,現在我的老婆也要出國!我的哥哥出國了,我的同學們出國了,我的同事出國了,我爸我媽也要出國,我在國內多丟臉?我們本生活在國外,天天聽國外音樂,讀國外的書籍,吃著西餐,看外國人的電影,外國的天文台,外國的高樓,外國的女人,外國的香水,外國的洗發香波,外國的拖把,外國的汽車,孩子們說外國話,京劇有外國人唱,我是在中國嗎?當然不是,我在外國嘍?也不是,都是盜版,都是冒牌貨,都是走私進來的,這不是國外!我要看看外國的月亮,我要享受一下外國自由的政治,他們會給我錢讓我做事情的,中國的社會主義害了我的前半生,我無所事事,我可以沒完沒了地聽正版碟,我可以很經常地吃西餐,可以很容易地到世界各地旅遊,看畫展,享受海灘和女人,冰鎮的果汁,真正的派克鋼筆,好萊塢的明星,這才是生活!我當時就這麼想的進了北京,我以為首都天安門在晚上的確是放光彩的,我以為在北京就是遍地的金子銀子,我以為北京有的是美女,有的是好工作,可以時不時找我們的國家主席聊聊天,和哪個電影明星共同打一場麻將──可是,呸!北京這個爛地方,什麼也沒有,除了商店就是餐館,那裡都需要錢,它什麼都不是,它簡直不配當我們的首都!於是我找的幾個北京女朋友都散了,她們當時說我要是能把她們帶出國就和我結婚,可怕,我哪裡有外國關系?我的老婆因為長得不漂亮沒有奢望過出國,現在她都要離我而去,看來外地的想來北京,北京的想出國。為了証明我是個北京人,我學了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味兒,穿起了老漢鞋,定了北京晚報,天天早晨吃很不可口的油條豆漿,我簡直是受夠了,但每一想到我是在天子腳下,我當時為了進北京花的那番力氣,我覺得現在還是很幸福的,現在為了証明我是個正常的北京人我要出國。我要考托福,要和我深惡痛絕的英語打交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形弗亂其所為。我號呼而轉徙,飢渴而頓踣,一定要出國!我要說英語!聽了到國外的人說國外的生活也有好有壞,中國人混得總是很下裡巴人。這肯定是在胡說,他定是想怕我搶了他的飯碗,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中國人在國外看見定是分外眼紅的,我就比較討厭在北京看見我的老鄉,他們都是北京的寄生虫,有了他們我就少吃了一口飯。就算是真的,我也要去,出國說白了只是為了鍍金,拿了國外的鈔票到中國吃飯那多氣派?何況北京妞都想泡國外佬,那時我就不缺女人了!中國女人賤貨還真不少!這也是自然選擇,女人喜歡說外國話的,於是男人要去學英語,怎麼想怎麼明白。回了國,哪怕我是一泡屎,也會有人捧著的,我可以得到各種優厚的待遇,我可以在中國人面前趾高氣昂,我比任何中國人都文明,那幫粗俗骯臟惡心沒文化的中國人!因為我是從國外回來的,所以我高人一等;就像我回家探親時,那幫狗一樣的鄉下人,連什麼是SONY都不懂。從當時鴉片戰爭時我就看得很清楚了,中國人打心眼裡怕外國人,這是肯定的,這種懦弱的民族我們能允許它在地球上存在嗎?不能,我不是中國人,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作中國人的確不如在外國當狗,主要是他們是屎,他們是屎!污染世界。為了能成為國外的人,我要學外語,我還要我兒子學外語,我要教育我兒子從小就看不起中國人,他在幼兒園時我就教他外語,當他說中國話時我就揍他,那是卑劣的行徑,那是下等人幹的事情!”
  電視裡人們唱著外文歌;國外的風景;美食;動畫片;金發碧眼;高科技;孩子們對著觀眾大聲叫著:“我要說英語!”;國外的黃片。
  “出國有罪嗎?”
  “沒有。”
  “好,那我要出國。”孤身一人的老馬望著牆上的蒙娜莉莎,呷完了最後一口二鍋頭。
  

老馬(9)


   老馬該去領殘疾人救濟金了,他希望人人都知道他也是殘疾人,而很明顯,他那樣子使別人並沒有這麼想。可能是因為第一次享受國家的這種待遇,不覺間春風滿面,在接待室裡談笑風聲,別人不是少了條腿就是耳聾眼瞎,他覺得自己都可以參加殘疾人奧運會了!
   “你簡直都可以參加奧運會了!”那個發放救濟金的小姐談笑地說著。
   “哪裡,不過要是真有,我還真想試試。”因此殘疾人救助基金會開始緊鑼密鼓地調查老馬殘疾的真相。
   早晨老馬起得很早,高高興興地去逛早市,後來又到公園裡去打太極拳。然後上班,工作方面也很不錯,公司的領導都說這幾天老馬精力超充沛,總是喜氣洋洋的,根本看不出一點不健康的性狀。晚上還有一個好老婆為他伺候著。難道這都是老馬故意裝出來的?他雖不是黨員,但身上有如此殘疾卻還佯裝笑臉面對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調查人員開始懷疑是程序上的錯誤,以至於使老馬鑽了社會主義空子,這可能就是投機倒把呀!
   在調查他的家人時,他的妻子聽到老馬去領救濟金不禁一驚,臉紅白間至:“什麼?我說他這幾天這麼喜形於色,原來是沾了便宜了!我就想他肯定又幹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了,沒成想是這個!”她手裡下意識地握出一把菜刀。
   “別別別,大嫂,您這麼一來要是真給他弄成了殘廢,不是給國家添負擔嗎?”
   “那老頭子整天的不三不四不正經,現在又坑上了國家!”蓋有點兒武鬆打虎的氣概。
   “看來我們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對不起,告辭了。”
   按理說丈夫有什麼病做妻子的應當最明白,看那位大嫂如此瘴氣,就算老馬沒什麼病也難保三長兩短,即或是有病也定不敢直說的。負責的調查員只好找老馬的好朋友朱老劍客來知一二了。
   “男人酒醉之後,總要說幾句真心話的,您老和馬老交情這麼深,又是時常出去喝酒的兄弟,應當了解他點兒什麼吧。”
   我撓撓頭說:“也沒什麼呀,還是整天嘻嘻哈哈。其實我們不是天天聚,老馬總是出差。”
   “那他酒後就沒說過他有什麼苦衷?比如說身體上有什麼不便?”
   “哈哈,他酒後就睡著了。”
   “那您看他就不是個殘疾人嘍。”
   “噢,您是指他大便幹燥……”
   那調查人員都是幫小年輕,一點也不懂禮貌,我看他們爛了,也難說,給國家幹事的態度好又不加工資。
   接下來到了工作單位,“老馬?他還一年就退休了,挺不招人待接的。當年下崗他拿著菜刀開大會,死都要在廠子站到最後一班崗,就為了那點兒退休費。”
   “哈哈,不好意思,我們不是來調查失敗典型的,我們是想問問他手上或腳上少沒少指頭,或者相關的一些小殘疾。”
   “那哪兒看去呀,沒人和他一塊兒幹活,都懶得理他,還關心他手腳?”
   “啊……打擾了。”
   最後開始分配責任了,,就像領導經常說的,老馬盜領殘疾人救濟金事件說來每個人都有責任。現在最有責任的應當是傷殘鑒定科的主任,不過……
   “什麼!老馬是有殘疾的,我們鑒定過的!”
   “那好讓我們看看他的鑒定結果。”
   “這個……殘疾人有權利保住自己的隱私,殘疾人權益保護法……”
   “看來只有讓他自己招供了。”
   關於老馬殘疾真偽問題的調查從地下轉為公開,殘疾人救濟基金會已經擬好訴訟狀,如果真如所料,立刻上報人民法院。當天可謂基金會的所有首腦會聚一堂,天兵天將駕著五彩祥雲,瞪著銅鈴碩眼,張著血盆大口,把老馬圍在當間兒。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案,卷起千層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老馬突然被叫來,本想報答祖國救濟之恩,穿得瀟洒大方,舉止言談風流倜儻,帥然立於眾目睽睽之下,舉首投足儼然一介粉面的小生,可謂氣燄囂張,氣吞群儒,力挽狂瀾於即倒,使周圍人黯然失色。遙想公瑾當年,小橋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擼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呔!馬老!”會長橫眉立目,“我們這回找你來是想重新鑒定一下你的殘疾情況。”
   “哈哈哈哈!”老馬豪然一笑。“我還以為什麼事情!那就叫兒等瞧個明白。”
   “請看!”,說話間,老馬脫下褲子,褪下內褲,自豪得意地顯示之。
   眾啞然。
   “得啦,得啦得啦得啦。行啦!你還不以為醜嗎?”
   老馬依舊忘形而現。“沒啦!哈哈哈,沒啦!”
   “……你這個,你媳婦兒就不知道嗎?”
   “啊,我媳婦兒,她在外面有男人啦,沒事兒的,哈哈哈!”
  
  

老馬(10)


   在市場上發生了件使老馬刻骨銘心的事情。
   那是晴天,不過天氣和這件事沒有關系,只不過大家的生意比較好做,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可老馬那天根本沒開張,因為發生了這件事。
   打東面發了瘋似的跑來一個女的,頭發散亂著,白綢子衣服破爛著,啊,啊地大叫著,兩只眼睛裡冒著火,一副驚恐的神色,由於跑得很快,根本保持不住步態的幽雅,那其實是橫沖直撞,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兩個奶子從破衣服裡耷拉下來,一顛一顛地,左右甩著,好有趣。有人還在旁邊倒彩:“喂!毛都露出來了!”
   “是嗎?”老馬撐著兩只蘿卜,向前推了一下花鏡,剛要看個究竟,發覺自己已經落了伍。
   後面氣喘如牛一樣跑著一個男的,那可真是光著身子!連鞋也沒穿,雞巴勃起著,在身子前一左一右的指著,上面好象還貼了根韭菜,不過那男的根本就沒在乎,哈哈哈哈笑著,張牙舞爪地狂追那女人。周圍的男人都羞紅了臉,老馬也不自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老二。這個當,那男人已經沖了過來,從老馬的攤上撿起兩個西紅柿,“我操你媽!”就往前面的女人身上砍。
   “我操!”老馬知道這就是明擺著欺負我,我要是不平這件事,以後在市場裡還怎麼混?為了這倆西紅柿,我這一車都賠了也不在乎!這才是男人!老馬左手一撐車子,飛身越過,抓起兩個西紅柿站在當街破口就罵,自然是要罵那個男人不要臉,以及他的祖宗八代。那男人根本沒把老馬當回事,還是橫沖直撞,右手把住雞巴,勇往直前。
  
   這是事後兩個主婦的對話
   “果真露著雞巴耶!”
   “是呀,那麼紅!這回夠那個女的受的了!”
   “那個女人可真不要臉,肯定在家裡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了!”
   “那個男人!太棒了,真不好意思……”
   “怎麼了?”
   “……”
   “說呀,咱倆還有什麼不說的?”
   “要是我丈夫這麼威猛就好了。”
   “說這話你也不覺得害臊!哈哈哈。”
  
   那個女的從東頭跑到市場的最西頭,又踅回來,到了最東頭,來回狂奔著,倆大人在這麼大的菜市場上裸奔,竟然沒有警察管管嗎?
  
   這是事發時兩個警察的對話。
   “你看,這回又有事了。”
   “先別管,多有意思,現在管,別人也會說咱們不識趣的。”
   “跑得真他媽快,跟狗一樣,什麼時候咱們嫂子也這麼搞一次?”
   “去你媽的!你丫不想混了!”
   “只是說說,弄不好他們是在玩什麼什麼……”
   “快說!”
   “你別著急,可能這就是行為藝術!”
   “雞巴!”
   那女人啊啊啊地抱著胸從面前跑過。
   “傻逼!”
  
   好了,終於有一個人累了,是那個女的,一下子鑽在老馬對面的攤的下面,那個攤的女主人嫌棄地用腳著,“滾!”。那個女的在奔跑的過程中,有幾個人伸腳絆了她一下,她可以說是跌跌撞撞,又體無完膚的跑完全程的,那身衣服早就被街底賣大餅的撕了去,賣大餅的搖晃著像抹布一樣的碎布條,向旁邊的人群顯擺著,如同凱旋的鬥牛士一般,可惜沒人理他。那女人抱住對面那個攤的女人的腿就不放,哭得一臉鼻涕眼淚,親爹親娘的嚷著。奔跑的男人過來了,老馬早就讓開了路,手裡握著那倆西紅柿,背著手看著那男的會幹什麼。
   有人看不過眼了,要上去拽開,“傻逼!裝什麼蒜!”幾個人把他拉開了,到旁邊揍了丫一頓。
  
   這是兩個當事人的對話。
   “誒,好玩兒嘿。”
   “沒想到今天還能看見這個,那女的屁股真白,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是誒,仔細看看,弄不好能看見丫的逼,我操,都幹豁了!”
   “我問你是怎麼回事兒呢!”
   “不知道,你幹嗎問我?”
   “不知道吧,我就知道。”
   “是嗎?怎麼回事?”
   “那女的就咱們街底兒的瑞成他媳婦兒。”
   “噢,那那個男的呢?”
   “這還用說,就是瑞成唄,他媳婦兒外面偷漢子,丫丈夫生氣了……”
   “我怎麼覺得那男的是丫弟弟,你不知道嗎?他弟弟有病!”
   “肯定是她丈夫。”
   “傻逼!丫丈夫有事不會家裡解決!”
   “滾!你他媽罵誰呢?我可只是想討論問題。”
   “去你媽的!你丫要幹架嗎?”
   “幹就幹!”
   “我操!”
  
   那男的蹲下去,一把把那女的給拽了出來,那女的跪在地上求饒,腦袋撞地梆梆梆的響。
   “誒,軟了嘿。”也不知是從哪裡冒了這麼一句。
   “真他媽的沒勁!”
   後面來了那兩個警察,“行了吧,玩兒夠了吧,還不快穿上衣服,現在可正嚴打呢!”,他們倆各拖了那女人的一條胳膊,好意的為她撣憚奶子上的灰塵,又指著那萎了的男人,“你他媽還不快點兒?找我把你球掉了嗎?”
  
   晚上,老馬和他老婆行房事時,老馬把這一天的奇遇好好地回味了一番,很明顯是含糊其詞,粗描淡寫,連那個女的是什麼樣,有多胖都沒提到;不過津津有味。
   “操,然後我手裡那倆西紅柿可算派上了用場,跑上前去,狠狠地拽在了那個賤女人頭上,周圍人一見都蹦著高呼起來了。活該!這就是活該!……我操,巨轟動,你丈夫也有今天!哈哈哈!……真的!我沒騙你!我操,這事我能騙你嗎?”
   他老婆只是時不時呸了那對狗男女幾下,亦或開心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馬半夜躺在床上冷不丁暴笑。
   他老婆推了一下他,“怎麼啦?嚇死我了!撒夜仗嗎?”
   “哈哈哈哈,不是,我覺得特可笑。”
   “什麼呀,你就這麼笑?”
   “我就說那男的雞巴,丫的雞巴還沒我的大呢!哈哈哈!”
   “傻逼!”丫老婆翻了一個身兒。
   “∼哎…”老馬也翻了一個身兒。
  
  
  
老馬(11)


   屋裡的人很多,卻沒有一個說話的,靜靜地把中間的老馬圍個裡三層外三層。老馬點上香向北牆上的那個泥塑像拜了拜,深深的鞠了幾個躬,插上香,帶他回過頭的時候已是面目猙獰的煞神,血紅的眼睛,不斷流口水的嘴巴不停地動著,右手搖起了桃木劍,左手嘩嘩地響著乾坤鐘quot;呀呀呀"了幾聲,一個後空翻跳上了拜在屋子正中央的太師椅上,發著兇光的眼睛煞有介事地在屋裡人的腦袋上掃了一圈,"哈"一聲大叫,我們的福神就顯靈了。屋頂上掛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黃紙燈籠,香煙繚繞之下忽刮起一陣惡風,那燈籠左右晃了晃,本就很昏暗的房間內人影聳動著。地上放著幾張紅紙寫的"敕令",登時冒起了白煙,煙霧裊裊而起,在空中顯出一個大大的"福"字,映得天花板一道金光,後面馬上就有人叫彩,還有零星幾下掌聲。老馬在椅子上先是一套達摩十三式,又是一套觀音千手,然後是鶴鬆吉祥,最後盤坐在太師椅上如蓮花座上的如來,也不知是牆上還是哪裡,赫赫放光,如若幾條燦爛的火燄燒在人身上一點也不疼。窗外眼見著出現了盎然的春綠。在眾人發呆的時候,剛才插的那幾柱香燒完了,在最後的一點香煙雲雲飄散的那一當,老馬站起身雙手合十恢復了本來面目。等著眾人叫彩。
   這一幕老馬已經夢過了成千上百遍,還給我講過成千上百遍,不厭其煩的我都倍受感動,放言曰quot;你既然做夢都想成仙,何不練練?我挺支持你能美夢成真的。"老馬也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因為這個功夫載入史冊的,哪怕寫入《異人傳》也是前世修來的德行。那天他查了查自己的家譜,自打有老馬這一脈開始,祖祖輩輩都在做善事積陰德,世世代代寡欲吃齋燒香供佛,算過來已經是第八代,應當有所顯靈了。現在這些孩子都不信前世,真是可悲,每當他要去白雲觀燒香的時候,他的兒子總是遠遠地在旁邊看著,既然已經斷了功德,何不用已經攢了八代的功德來為別人做點好事呢?本想削發為僧為護身符開光去,可那些都是小活,以老馬現在的身量若放在西藏不是個達賴也是個班禪的,遂要在家大做法壇,連做夢都是他做法成功了。反正他早就沒了工作,他老婆看他這樣一天到晚還算有個事情做,倒也就放心了。
   請道袍,請觀音菩薩,請文殊菩薩,請藥師菩薩,把老家的馬駒子尾巴剪下來做了個拂塵這叫做法器,法器是不能用別人的,只有自己做了才算是心誠,心誠則靈;續長頭發,用從琉璃廠請來的簪子簪上,對著鏡子學習慈眉善目以及各種法像;布衣素食,自此不與老婆行房事,已經四大皆空了,老婆愛和哪裡個不知積陰德的野漢子偷情這還有所謂嗎?當然請《南華經》,請《道德經》,請《清虛經》是一定要做的quot;佛道本是一家",他說這句話是我幾年前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的,我沒有當真,不過他卻銘記在心,他說往往人們無意識中說的話都是真理。於是在另一個屋子裡,話說老馬的家是兩居室,大屋擺著菩薩,小屋擺著佛。不知是從哪裡,估計是從西岳華山,老馬請了套紫金袈裟。好了萬事俱備,天天作著夢都想得到的道場如今就缺一個堂堂正正的主持,那當然是老馬自己了。
   要証明自己是主持,一定要找一個有地位的人來承認才可以,做了道長,就算是受了洗,老馬的祈福殿就算是開張了。這老馬一點也不怕沒人點播,有我呢。一日老馬敲門,我愛人開開門一看,那全身的披掛不禁使她嚇了一跳,但還是讓進了屋,背後插著拂塵左手晃著紫金銅鈴,就是胡子長得慢了點兒,不過也有了一寸長還落著腮。老馬見我正在茶幾旁抽著煙看書,遂深鞠了一躬,我忙起身,攙他平身quot;不知這位道長,可不可以賞個臉,給我開一次光。"說著從胳肢窩下拿出那黃絨蒲團端正的放在地中央,行欲坐禮後盤腿坐上。右手持念珠,看著我。我愛人忙去沏茶,我說算了,"你沒看見我們馬老兄已經不食人間煙火了,咱們家這麼次的茶葉,我看就給我沏一杯吧。"老馬稱是。
   我上下打量著他,其實我心裡也害怕,都走到這步了,穿著道袍滿大街晃悠,還真買了一個鈴鐺,我當時只是說這樣才算是像個道人,可現在我總覺得我要是不連聲答應,他一發怒祭起了那件法器不打出一個大包,也會是個五眼青的quot;您看現在怎麼樣?我正好有閑工夫,並且還勞煩您親自上門,若有這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就算我沒工夫,不也得緊著您這事情來嗎?"
   老馬默不作聲,五秒鐘後,騰然起身,"師傅既然答應了,那就快點來吧。"抓住我的袖子就往外拖。
   "誒,慢著慢著,您看我這個樣子也不行呀,我還穿著拖鞋哪!"
   "這有甚!我家袈裟道袍一應俱全,到我們家再換吧。"
   拐過了兩個門,遠遠看見老馬家的門上貼著門神,還不是門神,走近了一瞧才知是哼哈二將;開了門,迎面是四大金剛;進了大屋,左降龍右伏虎,滿坑滿谷的銅塑的金鋼鐵打的羅漢,香煙彌漫像進了白雲觀,古香古色猶到了勁鬆的舊貨市場,終神雲集簡直是金鑾殿,亂七八糟卻有點垃圾站的味道。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原始天尊,王母娘娘。屋北面掛著陰陽八卦旗,左邊是銅鶴的熏香,右邊熱烘烘一個煤球爐子,經老馬指點才知是煉丹爐,正在煉七七四十九顆還魂丹,我自然預定了兩顆,不過老馬說這事若辦成功了,別說兩顆,就是把這一爐子的靈丹妙藥全白給我也算報不了這點播之恩的。屋頂上垂下幾條丈把長的黃綾,門口站著個青衣布履續發結簪的小童,老馬的兒子,話說老馬的兒子並不信這一套的,但看著老馬玩兒得如此痛快,他兒子在旁邊也覺得手痒痒,於是端著個光瓦亮的銅洗手盆兒,也像會事兒似的在那裡站著。
   進了門,沐浴更衣,香熏四體,這暫且不說,且說我也要做法了。既然答應了人家,就算是沒有這套功夫也得裝得有這套功夫才可以。老馬引我坐了,我還是我背過幾句南華經的,搖頭晃腦,長噓短嘆--這道教受洗的儀式其實是個答辯的過程--我故意在南華經中漏掉幾個字,沒想到老馬皆有應答,看來他是有下了一番功夫的。
   約摸有一個時辰,我愛人來敲門叫我回家吃飯了,老馬的兒子跑出去,在門口掛了一盤兒,"教法勝地,謝絕參觀。"我聽見我愛人在外面罵起來了,還有她門的聲音。此時正施大法,如若從中打斷恐怕亂了氣術。不過,我如果不馬上回去,那法可就更大了,不是個五指山,也要是個雷鋒塔。遂忙起身,老馬一下驚了,抓住我的衣襟兒,"大師,大師,您的法還沒作完呢!"
   "他媽的我媳婦在外面吼我呢!你他媽有完沒完!"
   "那您也得給我開了光之後再走呀,要不這一下午不是都廢了嗎?"
   "好吧,小童兒,拿聖水來。"
   老馬的兒子端過來那銅盆quot;有沒有拂塵?行啦,掃炕笤帚也可以了。"
   門外面我媳婦已經說出千古絕句了,"老朱,行!明天咱們就去法院!"
   "我操!"一盆子水全潑在了老馬身上,穿著道袍我就開開了門。門外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鄰居。我愛人氣勢洶洶地雙手插著腰,披頭散發,儼然一個夜叉。我一把抱住了我愛人,"好了好了,我不是想陪著老馬玩玩嗎?"
   "呸!你給我回家去,你不知道你現在都是半瘋啦?"她拉著我的手就要走,本來我以為她會給我一個嘴巴,可一想我愛人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在眾人面前有如此舉動定會有損淑女形象。可說是遲那時快,老馬濕乎乎地已經沖出了門,臉上也不知是用什麼寫了一個紅色的福字quot;朱老,我救你來了!"說話間扯住我愛人的後腿,我愛人一沒站穩幸虧有我接著,我一個沒站穩幸虧還有三樓接著,一團人滾將下去,周圍人早已讓開了去路,登時一片叫彩聲,零星的幾點鼓掌。老馬忙起身,揉了揉屁股向眾人拱手作揖,沒想到自己剛一成為真正的道士就有人得了福氣,自嘆祖宗八代積德匪淺。
   像往常一樣,居委會的人來了,不一樣的是還帶來的警察,我正在樓梯口口吐白沫,我愛人在我的保護下倒還是神氣活現,她指著老馬對警察說:"就是他,強迫我丈夫假裝巫師神漢,您看看給我丈夫摔的。"不管她剛才怎麼罵我,到底還是我媳婦,還就向著我。老馬看見只幾分鐘就引來了妖怪,不過區區幾個地獄裡的小鬼兒,不值一提,從背後取下了拂塵,向警察掃了幾掃,眾人又是幾聲叫彩。"他媽的,老子給你丫去去邪!"警察在老馬的法像之下瞬間現了原形,"呲啦啦"上來幾個電棍。老馬預喚五彩祥雲,可已被拖到了樓下。
   後來的事兒我就不太清楚了,一連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心知這可能是報應,課也耽誤了,老馬的老婆從娘家回來就到我們家鬧,說著說那的,然後是兩個女人在我面前吵架,然後是鄰居勸架,然後是我咳嗽,然後是老馬的兒子進來說他爸爸要放出來了,可終是沒回家。我傷好了去安定醫院探望他,知道這裡也有我惹的禍,老馬還是那一身穿戴,他病房裡依然香煙繚繞,布置得和他家裡沒什麼區別quot;這位施主,我給您相個面吧,要不給您請個福。"也蠻可憐的。可終歸是已經有了道行,說話時許許生風,連掛在房頂上的四角燈籠都跟著搖晃,那日老馬與我說過的那個夢境,果然現在已練就了七成。他不讓我把電扇關上,關上電扇,他就一言不發了。那站在他旁邊的小童跟他媽說:"看,燈籠動了,咱爸爸真神了,咱爸爸成仙了!"
   "這是我答應你的還魂丹,拿去吧,現在我正在挑戰艾滋病,到時候你要是想要我打八折。"
   老馬的老婆沒好氣兒的湊近我愛人,"你看我家老馬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家裡也不用花錢,我也不用一天到晚的怕他出去惹事了,多好。我看你丈夫也應當來這裡住幾天,你也享幾天清福,老哥倆還可以作個伴兒。"
   我愛人十分經典地翻了一個白眼兒,跨著我胳膊出去了。"他媽的,一對兒傻逼,老馬早就該來這裡了。"說著看我走得慢,戳了我後腰眼兒一下,我疼得直哎喲,"早就說少跟那半瘋兒掰扯,不聽呀!"又戳了一下,"疼呀,活該!"
   真沒辦法,自古事不能兩全。
  
老馬(12)


狗來了。是那條狗,沒錯,額頭上有一道白。老馬左手扒著樹枝子,右手把磚頭握得更緊了,順著手心往下流著冷汗,使磚頭猛然深了一道子。那條狗若無其事地搖著尾巴小跑似的從東往西走,興高採烈,它剛飽餐一頓,不過這不關老馬的事,老馬現在就只是想把它打死,旁邊孩子正看著呢,不能在孩子面前丟臉。
老馬有一種像丘少雲的感覺,靜靜地埋伏在那裡,不做聲。我將是下一個英雄,我兒子將成為下一個英雄的兒子。
他兒子和老馬在這個樹窩裡足足等了有一下午,“爸爸,那條狗會不會來呀!”
“會的,我偵察過的,絕對沒有錯。它每天下午都要到老王的魚舖裡偷魚吃,沒錯的,是老王親口告訴我的,他說我如果能把它打死,也算是為黨國做了最大的貢獻。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會打的,到時你就看看你爸爸是多麼英雄吧!”
“對,打死它!打死它!哈哈,我爸爸可真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爸爸!”
“老馬回家吃晚飯了!真不知道那個老神經病帶著那個小神經病又到哪兒瘋去了!”
“媽媽叫咱們呢。”
“噓~~~,你不想看你爸爸打狗了!”說畢,老馬屏住氣息,靜盯著有很多人來來往往的街道,他孩子也剎時認真起來,努起了眉頭,睜大了眼睛,屏住氣息。
可算是等來了,真不容易,瞧那個神氣勁兒,看一會兒你還怎麼神氣。其實對於狗來說,偷偷魚吃並不算是多大的罪過,又沒有哪一條法律說野狗不能偷吃老王的咸魚的,於是我倒覺得它猛地挨老馬的一道飛磚挺冤的,如果給我律師費,我一定為它打抱不平。那本就是一條瘋狗,原來它跟著個結婚的車子跟了有半裡地,叫個沒完沒了,還有一次在隔壁家的房頂上它叼著老王的咸魚打滾,飛下來一片瓦打碎了我們家的窗戶玻璃,我愛人自然也是對它恨之入骨,其實就算老馬沒有此行,我愛人也在偷偷磨刀呢。可是那條狗可從來沒咬過人,因此想來也就沒有傳播過什麼狂犬病這種可怕瘟疫。我自己倒是覺得它倒有有點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可這只是我覺得,當時我修玻璃時也的確動過一棒子把它打死的心。它長得一點也不可愛,那額頭上的一道白,不當不正的,看了就讓人討厭。
老馬孩子更小的時候,一次那孩子對著那條狗汪汪叫,這簡直是一種挑舋,如果有誰敢對我汪汪叫,我也會找他們家大人讓他們好好管教一下這個沒教養的孩子;那條狗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對那個孩子狂叫不止,我如果是那條狗一定會上去咬他的,想來什麼動物都是有一副菩薩心腸的;那孩子叫聲中有什麼對狗不敬的話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從那時起,這個小孩兒就把它當成了洪水猛獸,一見就哭,後來稍微大了一點,也是對它退避三舍的。老馬如果要當自己孩子心目中的英雄的話,現在是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了,狗在這裡成了一個廉價的道具。
狗發了瘋似的狂叫著,四周張望著,聞著,在街中間打著轉,撞翻了街邊的攤位,誰都知道老馬躲在那個樹上,可誰也沒有告訴狗,也沒有告訴老馬的老婆,也許是來不及。那條畜生開始咬人了。
如果大家看見過鬥牛的話,下面的場面就不很生疏了。老馬一下子跳下了樹,又撿起那塊磚頭,又是一下。狗也不是傻子,於是在街中央老馬和狗發生了一場事關生死的肉搏,恰像原來在水滸裡看到的,老馬的小腿上緊緊地咬著一條斑斕猛狗,可以看見老馬和狗都皺起了眉頭,怎麼甩都不鬆口,老馬的兒子和周圍的人都看的真真的,血都流出來了,我接著窗戶看見了這少兒不宜的一幕。這是我聽見了那裡一個沒心沒肺的“好!”了一聲,緊接著是文明人的掌聲。
對於老馬的兒子來說,這是他爸爸有史以來最光榮的一瞬間。他噌的跳下了樹,自豪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見了,那個打狗的是我爸爸!哈哈,加油!爸爸加油!”其實這時孩子正在享受人們用異樣的看英雄的那種特有的眼光。他其實很興奮。
老馬忘我地陶醉在人們的目光之中,與狗跳起了探戈,華爾茲,倫巴,亦或是其他什麼我不知道的有品位的舞蹈。那條狗想來也是有一定藝術細胞的,每一個動作都很徹底,都很有節奏感。可惜了,真可惜了,它要是和老馬生在了馬戲團……可是他們生在這麼一個鬼地方……真怪可惜的。
人終究是高等動物,無庸置疑。老馬最後跌倒在地上,那個動作很可怕,老馬的老婆就在旁邊看著,也幫不上手,急得直哭,就連老馬的兒子也倒吸了一口冷氣。狗撲上來,要咬老馬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可能是本能,也可能是老馬故意安排的戲劇性,老馬一口咬住了那條狗的脖子,“康昌”一聲,咬得很死,好象這一下扭斷了狗的脖子了,血流如注。人血和狗血匯成了一塊小潭,黑黑的反著黃昏的陽光及周圍抱著胳膊的人影。狗的爪子胡亂撓著,抓破了老馬的胸。
我的兒,我的嬌,
三年不見長這麼高,
騎著我的馬,
拿著我的刀,
扛著我的案板賣切糕。
還說是老馬的兒子,立即拿起他爸爸的那塊板兒磚,上去就給狗一個嘴巴,又是一個,強將底下無弱兵。狗暈了。後來想起這段事,老馬的兒子總認為沒有他,他爸爸早就死了,可當時他真是從頭到腳的崇拜他爸爸,絕對是英雄,是上帝了。
約略有半個小時光景,可惜戰鬥結束了。老馬托著滿是血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家走,人們尊敬地讓開了路,都躲得遠遠的,列道兩旁,隨即就散了。他後面跟著他的老婆和兒子,兒子背著那條狗屍體,狗的個兒比他大,兩條後腿拖著地,那頭上的一道白也被血蓋住了,它偷完老王的魚時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成了別人的戰利品,腹中餐。狗肉大補,老馬的老婆也管不上說自己的瘋老頭了,高高興興地躲著狗肉,“羨慕吧,這是我老頭打獵打回來的!”我是不是也瘋了?說不好是。不過他老婆的確沒說他老頭什麼,一個勁兒的給他敷藥,本來想去醫院的,後來想要是這樣,狗肉到了明天就不新鮮了。兒子的狗肉吃得很香,老馬還給他到了半盅二鍋頭。
第二天,老馬由他兒子陪著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人們打老遠就把道讓得開開的,小孩子都躲著他們。他兒子微笑地想,這就是榮譽吧,看來我現在在學校裡是挨不了別人欺負了。

老馬(13)

老馬就在這馬路口蹲著,警惕地睜圓了那雙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直勾勾盯著馬路對面每一個人,倒不是今天他與什麼人有仇,或者他要挨打,只是因為他接受了一件很了不起的秘密的任務,他在做偵探。話說上個月他想跳槽,去尋求屬於自己的人生,他覺得自己已經浪費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去做一些很無聊的事情,還有五年就該退休了,不能再這麼荒廢日子了,但單位不讓他辦退休手續,也不能內退,但志向終究是志向,不能因為這麼一點點困難就放棄的,於是辭了職,老婆因此氣得回了娘家。他立志做一名偵探,像福爾摩斯一樣的大偵探,在這個被罪惡充斥的城市裡帶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正義與智慧。老馬的兒子聽了也同時覺得興奮,打算扮演華生的角色,於是他們就開始在這個路口採集罪惡的信息。
存在銀行裡的錢還多得很,這父子倆造個一年半載的沒什麼問題。他們一開始先是了解這個城市的地理,每一列公共汽車的線路,地鐵的分布,哪裡有什麼小酒館,哪裡又可以洗公共的浴池。老馬一時也覺得自己像是多了兩公斤的智慧,對人們的一舉一動也算評論得口齒清晰條條是道,好像他從一開始就是應當做這行的;但我媳婦說老馬的這一舉動可不善,前幾天她在廚房做隴西臘肉,老馬偷偷摸摸地從門縫裡伸出來個腦袋,盯著她足有半個小時,我媳婦覺得奇怪,便問了一句你幹嗎老是盯著我──具體當時我媳婦是否臉紅,是否含羞帶笑花枝招展我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我媳婦做臘肉的姿態確實很優美,下一次如果還有機會我也定飽這個眼福,且不說這個──然後老馬就開始對這個臘肉查戶口般的問長問短,哪兒賣的,多少錢,都有什麼作料,哪裡的產地,保質期是幾年,切臘肉的刀快不快,看她是左手按著肉右手切,還是右手按著肉左手切,我愛人的指甲油塗得很均勻什麼的,那還不是當然!每天晚上我都給我愛人塗指甲油,一開始我愛人還想和他開個玩樂,故意地勾引了一下老馬,老馬倒也不含糊,表情嚴肅而古板很有維多利亞時代鐵騎士的感覺,“你可別把我這些問話當成我對你有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有可能毒死你丈夫!”“呸!我和我丈夫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呢!滾出去!”後來我偷偷潛進老馬的家,偷看了他的工作日志,上面有這麼一段話:看來朱老與他老婆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兇。他媽的,我一下扯下了那一頁,解了個大手。
我媳婦說讓我勸勸老馬別這麼再瘋下去了,快去丈母娘家把他媳婦接回來好好過日子,我說她怎麼不去說一句呢?“這男人的話我們女人總是說不出口。”她那意思就是讓我好好罵他一個祖宗八代,外帶幹她娘幹他老婆幹她孫女,“還是再看看吧,我倒要看看他能鬧出什麼花活來。”於是今天我在胡同口碰見老馬蹲在一個磨盤上十分警惕的抽著煙,下面有五六個煙頭,都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煙,我上去搭話:“老馬,您這是抽的什麼煙呀,我怎麼沒見過。”
“沒見過吧,這是偵探專用煙草,聽說他可以長智慧的,我從咱們市偵探協會買來的,五塊錢一包,叫白金龍,聽說是當時上海的大偵探霍桑的最愛。怎麼樣,來一棵試試?”
“算了,我這幾天正在戒煙呢。”
“那你就閃開一點,我現在有重要的使命在身。”
我躲開站在他的旁邊,“你好像在盯著什麼人?”
“有見識,今天上午將會有人在那個賣早點的地方接頭,好像是關於毒品走私的一件案子,我是受隔壁寶榮家的委托才這麼賣力氣的,他說如果找到証據就給十塊錢的報酬。不瞞您說,這可是我接的第一樁案子,您可別壞了我的好事。”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怎麼樣有什麼進展?”
“哼,當然有進展!你看對面的那個賣早點的,”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那是幾個湖南人,那個炸油條的姓張,旁邊還有兩個女的,但他們不是夫妻關系,可能是兄妹關系。左邊是個桌案子,上面放著二十斤油面,有一塊塑料布蓋著,那個男的每次從那大塊油面中切下一條,拉長了,”他臉說帶比劃,“在案板上按一按切成十二段,兩端一擰便下到右邊的鍋裡,今天火旺只炸了有二十秒就可以出鍋了,昨天火不太好,他們還有換到左後邊那個蒸包子的爐子上炸;他後面的蒸包子的爐子上面有個半球形的大鍋,不鏽鋼板上開了三個圓洞,可以分蒸三摞包子,一摞有九籠,一摞七籠,一摞三籠,其中那七籠的是素包子,韭菜雞蛋餡兒的,咸淡正可口,不用沾醋也很好吃,剩下的都是豬肉大蔥餡兒的了,有點兒咸,不過沾著醋吃還是可以的;炸油條的爐子右邊擺著的那張桌子上面有個上面有鐵網架子的臉盆,他們炸完油條就放在那鐵網上空油,桌子上還有一排作料,有糖、鹽、味精、榨菜、香菜、醋、醬油,還有兩盆子咸菜,一盆子是裡面有辣椒,另一盆子裡沒有放辣椒,我還是喜歡摻有辣椒的咸菜的,那個味道好像我老婆一時還做不出來;再往右又是一個座在火上的鍋,”老馬的手指神秘兮兮地一路向右指過去,“那是煮餛飩使的,總是冒著氣,他們一碗餛飩賣十五個,沒錯,我剛才還吃過的,街底那一家一碗餛飩賣十八個,還說是北方人,就是實在,南方人太尖了,以後我不會再到他這兒吃早點了;那個桌子有一個抽屜,專門放錢使的,我仔細看過了那裡沒有什麼毒品,看來這個毒品走私與這家買早點的沒有直接關系,但也說不定,弄不好那個炸油條的男人是個買主;然後你看那人後面那擺在桌子上的三個鍋,分別是豆漿,稀飯,和豆腐腦……”
“那豆腐腦多少錢一碗?”
“五毛錢,但做得不好吃,昨天我吃過了之後就鬧肚子,我覺得那豆腐腦裡有問題,但也不能這麼早下定論,因為還沒抓到証據,今天早晨我想看看他們是怎麼做的豆腐腦,五點鐘就來這裡盯著,沒想到他們起的比我早得多,我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這裡吃上飯了,明天我四點起,我就不信了!他這裡面豆腐腦賣五毛錢,稀飯豆漿也賣五毛錢,油條兩毛一根,素包子兩毛一個,肉包子兩毛五一個,他這裡還是有炸油餅的,五毛錢一個油餅。你要是想看我怎麼抓賊,那就慢慢在這裡等著吧,來給你根煙抽。”
“算了吧,昨天我值夜班,我得回家好好睡一覺了。”
“沒志趣!粗俗!哎,和你這種人根本沒有可能有共同語言,回去吧,回去吧,真正有智慧的人都是默默無聞的。”
我愛人接著窗戶口看見我在與老馬搭話,進了門就快些勸我洗手不幹,“我也沒幹什麼呀!”
“你還想幹些什麼,竟和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搭話,你不知道鄰居都叫他老瘋子?他兒子呢?”她幫我脫下了大衣。
“他兒子在旁邊的那個廁所裡放哨,據老馬推測,如果真有毒品交易,定會在那個廁所裡進行的,我剛才上了趟廁所,看見他兒子那坑上蹲著呢,聽他說蹲了有一個小時了。”
“哼,病得不輕。”
“我倒是覺得很有意思,父子倆同時犯病的情況終是很少見。”
“我說你病的不輕!竟會關心這種瘋事。”
我愛人去廚房準備早點,我躺在床上無聊地翻著一本關於氣候的小說,天不是很亮,不過從窗戶裡進來的光剛好使我看清字,也無需電燈,還能省點兒電;窗戶的另一邊的樓下面就正對的那個廁所,旁邊就是賣早點的,老馬就蹲在我們樓底下的那個磨盤上抽著煙。我正要昏昏欲睡時,忽聽下面有一聲慘叫,那的確是老馬的聲音,我立刻起了精神,接著窗戶口往外看,下面好像打起來了,周圍的窗戶都開開了,下面還圍了一群人,有早晨掃大街的,那兩個賣早點的姑娘,街底賣早點的,還有我媳婦,正用圍裙擦著手。那個賣早點的男人手裡拾著塊板兒磚上面還沾有兩粒屎在廁所門口氣勢洶洶地要捶忙蹲下去捂著頭的老馬,老馬的兒子從廁所裡沖出來,一手提著褲子,一手去抓那賣早點的男人,他們在叫囂著什麼隔著玻璃我也聽不清,索性開開了窗戶。“我他媽撒個尿你也跟著!你們看看,進了廁所就開始翻我的兜,差點兒把我推進尿池子,他媽的!我看你是不想混了!”一板兒磚就砸了下去,隱約聽見不知誰小聲嘟囔“打得好,打死他,打死他!”可老馬的兒子可看不下去,狠命地往那賣早點的屁股上了一腳,賣早點的腦袋撞在牆上,“砰”的一響,我在這裡都聽得十分清楚,心想這回事情可鬧大了,可容易有熱鬧看了!那兩個姑娘原來是身藏不露,就看這身手,這架勢,怎麼著也是個空手道五段,上去左右抱住了那個小子,賣早點的回過神忙就狠命地,老馬抄起板兒磚,“你他媽欺人太甚!”就是一板兒磚,“這就是你販賣毒品的証據!”緊跟著又是一鴛鴦腳。其他人來勸架,要兩邊扯開老馬和那賣早點的,老馬揮著板兒磚還傷了後面抱住他的人。一位老大出場了,拿著通下水道用的八尺長的竹竿子,不分青紅皂白一頓捅了過去,看熱鬧的人都緊往後退,想一試身手體會一下亂世出英雄的人也擠進去時不時打打太極拳,佔個小便宜。沒人報警。也不知從哪裡橫飛來一塊磚,幸好我躲得急,只打碎了我家的一塊玻璃。我媳婦想當年是花木蘭的後代,一見如此,哪能吞下這口氣,把圍裙解下來往地上一摔,摞出小細胳膊浩浩盪盪地也上了戰場。我也趿著雙拖鞋下了樓,目的很明確,不是為了打架,僅是要把我媳婦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沒想到我左眼眶子還被板兒磚封了,他媽的,萬惡的舊社會!
最後老馬和他的兒子上了房頂,老馬大呼:“我沒說錯吧,就是那個賣油條的,吸毒吸多了產生幻覺了,沒想到我們這一片人都吸毒!他媽的,看來只有抓住罪魁才可以,我認為他不住在附近,可能住在金三角……”
“沒事!咱爸跑到哪兒,我就賠著打到哪兒!”他兒子系著褲腰帶。
“好兒子!”然後往後面一跳便找不到了蹤影,往日都聽說高人能用土遁逃走,今天眼見為實。這時遠方響起警笛聲,悠揚而連綿,不像是匪警倒有點火警的味道,不知誰一時著急打了119。不管是什麼警,眾人一聽又找不到老馬二人倏忽間作鳥獸散,賣早點的忙去扶起翻了的桌子拾掇地上的碗片,時不時還揉揉頭扶扶腰。
還是說我愛人,回來就給我眼眶子上藥,我哎喲著說:“你功夫夠高的呀,這麼打竟然一點傷都沒受。”
“那還用說,我原來練過柔道的!不知道吧。”
“哈哈!”
“那可不是!咱們家玻璃都給砸了!要不,我還不會上手呢!順便也瀉瀉憤……”
哎,做女人的總是有理由的。哈哈。

老馬(14)

老馬又像往常一樣在省政府門口徘徊,他每天都來,好象看晚報一樣,也算是鍛煉身體了。老馬其實並不比其他人更關心政治,如果在北京的話,他也不會一天到晚徘徊在中南海門口的,可他時不時會到天安門廣場坐坐可就說不定了。
“男人關心政治,針砭時弊那是一種本能,你們女人懂什麼!”每當老馬的老婆勸他別到那種地方犯傻時,他總會這麼說。說看看報紙,關心一下國家大事,看看現在又有什麼新政策,哪怕是拾人牙垢,挑一挑這個主席那個總理的錯誤算是做一個男人的義務的話,男人嗎,沒做上皇帝總是有一種做皇帝的幻覺系繞他周圍的,那麼老馬的此舉可真算是男人中的男人了。他也以自己的男人中的男人自居。
其實他更關心的是發生在省政府前的事情,總會有人從天水白銀張掖西涼這樣的地方來上訪告狀的,哪個地方又貪污腐化了,哪個地方又黑暗了,這一樁樁事情都不斷牽動著老馬的心,是他寢食不全,坐立難安,更吸引他的是風塵僕僕的一幫農民圍著省政府的門前大叫大嚷,哭天搶地,打著大白橫幅上面寫著“聲討某某人”,可能還有農民與站崗警衛發生沖突,偶爾鬧個頭破血流,擠破政府大門,沖進去直逼省長大呼冤枉,還有學生遊行,靜坐,哪怕是他門口賣烤串的他都覺得十分帶勁,沒讓我管國家,這就是報應,可他總是對旁邊人說:“看見沒有,又是一起,前兩天還熱鬧,那時侯人把這一片廣場都擠滿了。沒錯的,我親眼看到的。”當然人們會對他投來欽佩羨慕讚賞微笑的目光,這也就是老馬最關心最有成就感的一瞬間,他每天早出晚歸的辛勤勞動終於在這裡得到了報償,可能他追求的比這個更高尚,怎麼就沒有一個新聞記者對他來個專訪呢?可見現在記者的無能。
根據前幾天事件的分析,他預感到今天肯定會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看著吧,爸爸今天帶你來,肯定會讓你打開眼界的!”“今天肯定會鬧的!”現在是早上六點,他兒子還沒來得及睡個懶覺。
前幾天一伙西涼的農民因為他們村的教師被當地的警察局的車撞了,這件事已經登了報紙,那輛車撞了人之後又拖著屍體飛奔了兩裡地,待屍體已經沒有了人形,只剩一攤殘肉才罷休。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是一時逃之夭夭,總之事情是寫在報紙上了。當時我還沒有畢業,看到這片文章本也憤然,很想為那教書先生打抱不平,也寫過文章的,後來又有消息說那裡的農民要政府對這件事有個過得去的交代,所謂交代些什麼,我處世很淺也就無從而知了,如果不能,他們就要起義。連我都覺得大學生不對這件事有點反應,那也實在麻木。但一想到有老馬這個先鋒在,即使去了也是他的陪襯,我可不願作綠葉子。
果不其然老馬就在這個政府門前等著,抽著一支黑蘭州,這個煙在蘭州賣得很貴的,十三塊錢一包,老馬這個無業遊民抽這煙可有點不合身份,或許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吧,看來他是當英雄定了,連他的兒子都帶上望遠鏡。我與老馬還算較熟,當時美國炸南聯盟使館時我們遊行,他插進我的隊伍裡,我也愛搭話,才知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於是我們兩個合了張影,他相片上的表情總是我想起朱總面對小鬼時樣子。不過一會就被隊伍裡維持秩序的人哄走了。
像是夭折我,他主動上來跟我搭話:“你也來啦?”
“是呀,昨天你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這麼大的新聞正是我鍛煉的好機會。”
“你是新聞系的?”
我亮了亮相機,“哼,算是吧。”
“昨天平涼的農民在11點給這裡發了最後通牒限省政府12個小時內答話,要不就要拆掉省政府。”他看了看表,“還有10分鐘。”
“您在這裡等了很長時間了吧。”
“是呀,時時都要看看動靜的。可是都快五個小時了,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兒子坐在馬路崖子上,看著一本漫畫書,“啊,你看,來了!”老馬好像舒了一口氣。
果真有一個農民浩浩盪盪的過來了,周圍人很少,就只有我,老馬,老馬的兒子,和那個賣烤串的,還有過往路人,於是那個人對我來說很起眼。“那個人是頭兒,聽說姓趙,我想他是來聽說法的,周圍肯定還埋伏著他的兄弟。”
周圍有幾家菜館,還有衣服攤位,老馬說得在理也說不定。那個農民到省政府門前躑躅不前,用白毛巾擦了把額頭的汗,與看門的警衛答話,然後就進去了,事情的順利簡直讓老馬不寒而栗。
已經下午兩點了,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沒有,老馬的兒子吃過了飯,繼續在一個樹陰下老老實實地看漫畫,打了一個又大又圓的哈欠。這種情況老馬是不會吃中午飯的,他挺得住。開始還和我聊聊當年89年動亂時,他的英雄行為,遠見卓識,後來就閉口不言了,只是直盯盯地看著馬路,也不蹲著,也不坐著,也不靠著樹,站在樹陰外面離政府門最近的地方,現在我相信他確實有病,為了看個熱鬧,這也算是一種執著。我可要打道回府了,浪費了我一上午,連有機課都沒上。
這個舉動是極不給老馬面子的事,男人既然要搞政治,政治可是驚天動地的事,是極有面子的事,這裡並不是說老馬虛偽,而是覺得老馬為這個虛偽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於是,最好和他打個招呼之後再走。
聽老馬說以前也是有人砍過省政府的門檻的。
他好象早已看見我的不耐煩,覺得有對不起我,他盯著那個門檻看了半晌,無比悲壯地大呼了一聲:“為死去的教師伸冤!”,驚天地泣鬼神,然後沖過去從腰後抽出早就準備好的菜刀,騎在門檻上使勁就剁。還沒等我愣一下神,忙上去拉老馬的肩膀,“你別管我!讓我出出氣!這個該死的政府!”
警衛來了,我立馬撤開,退後了五六步,警衛抓起老馬就往門外推,老馬一個屁股跌倒在地,又起來直沖門檻,周圍果真有很多看熱鬧的人,一時水泄不通。警衛把住老馬一個勁地推,“省長!我幹你老娘!你他媽也算是個人!……”從廣場的這邊推到了廣場的那邊,好像早已有一輛警車等在那裡,我忙趕去,“不用了,不用了,這個病人我們家自己會照顧的。實在是對不起,盡給大家添麻煩。”
“不行,這簡直是擾亂社會秩序,威脅國家安全!”
“他有病,他有病!我們今天沒看好他,讓他出來放放風,我一直跟著的。”
“是嗎?”
旁邊有一個人插嘴說:“的確是這樣,前幾天他還咬野狗呢!”
“那以後你得看好了!這是省政府,不是神經病撒野的地方!”
“是,是。”我攙起老馬,他還要往門口跑,“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叫你第一天出來別惹事!走!回家去。”
他的兒子若置身物外,仍在樹陰底下津津有味的看漫畫。“小馬,回家了!”
“今天不看那些人砸政府了嗎?”
“今天不看了,以後再帶你來。好,聽話,小馬。”
第二天,小馬興高採烈地拿著一張蘭州晚報來給老馬看,“喔,爸爸終於成英雄了!您看,您在報紙上。”
老馬很驚訝,戴上老花鏡點著一支兩塊錢一包的海洋煙,報紙第八版的右下角上面是昨天下午他砍省政府門檻的事跡,旁邊還有一張很清楚的照片,老馬從頭到尾看了三遍,“哈哈,還說我有病!這就是新中國,是社會主義。”
“爸爸這回成名人了!”
“是嗎?哈哈,你爸爸作大事的時候還在後面!到時候你爸爸要是當了總理,作了主席,你就是主席的兒子了。”兒子在旁邊裂開嘴笑,“可容易熬出了頭,毛毛雨,毛毛雨。啊!我也作了回名人!”
那天晚上老馬夢見他進了聯合國,作了聯合國秘書長,世界都聽他的,他有一個老馬主義,有一個老馬計劃,他很想上火星,他想在遠在張掖的老家建一個老馬廟,世世代代的人燒香供著他。
那天晚上老馬約我出來喝啤酒,他請客,黑蘭州也是他請客,他亮出自己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神遊萬仞精悟八極的本事,與我喧嚷天地,“老江老毛老鄧算什麼!我是天下第一!來,喝酒。”
不過老馬後來再也沒到省政府門前晃悠過,即使路過也會繞著走,他不屑了。另外,朋友們可能都已經知道,那篇報道是我寫的,那一天終沒白過,因此得了校新聞三等獎,哈哈。

老馬(15)

報紙上有一則廣告吸引了我半個小時。那是十天前的一張廢報紙,上面的新聞,文章我早就瀏覽過了,平時我是很少會留意邊邊角角夾在中縫的廣告欄的,今天收拾屋子才從床底下掃出它來。我叫來妻子一起端詳著這篇廣告,上面寫“可口可樂中獎易拉罐環‘你我他’1000元一個”。先說一下背景吧,喝可口可樂的朋友或許都知道,近日他們在易拉罐上印有買可口可了可獲大獎,只要把印有“可口可樂”,“動感”,“互聯”,“你我他”的易拉罐環收集齊就可以得一台能夠上網的電腦!
“真沒勁,我還以為什麼呢!快把地掃了,一會兒剁餡兒,晚上好吃餃子。”
“喂,先別急,你看這是誰寫的。”
“……馬……,是不是就是隔壁的老馬?”
“你當還有誰?”
是老馬就得看看了,妻子也驚嘆了半天,倒不是因為別的,一天到晚都看廣告,可這登廣告的就發生在自己身邊兒,何況眼看他就能賺大錢,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自然有一種躍躍欲試的參與感。真他媽可氣,有這等好事也不先問問我們要不要,還好鄰居呢!
“哈,兔子不吃窩邊草,”老馬當晚一聽我到他家做客就也為了這件事,樂得那張醜臉上像開了朵牡丹,“咱們鄰居的錢我哪兒好意思賺呀!不過,我目前可巧又缺錢花,你要真想要那就打個折吧。”
“打幾折?”
“打九折怎麼樣?”
“呸!”我恨不得啐他一臉吐沫,真是見利忘義的家伙,忘了我去年冬天幫他接孩子的事啦,下次再有這事兒,就把他孩子賣河南去!“咳咳,倒不是我想要,我喝康師傅冰紅茶,我只是來問個價錢,還真有這事兒。”
“那可不,這幾天有不少人給我打電話,和我砍價,有不少熟人,我知道他們盡背後罵我,那沒辦法呀,還是不想要,真想要,1000塊錢夠便宜的,在這件事上,我總是有點大義滅親的精神!大不了,我還能送個人情呢;快年底了,當個壓歲錢總也夠了吧;過幾天,單位又要憑職稱……”
“你這過年送大禮,就給一個破易拉罐環兒?”
“怎麼破呢?好著呢!噢!你想看看,”他好像一下翻開了我的底牌,“你就直說嘛,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1000塊錢嘛。哎?別客氣,別客氣,看在老鄰居的面上,就讓你飽一個眼福!”
他走到櫥櫃旁,掀開上面墊的藍塑料布,拿出一串鑰匙,又走到大衣櫃旁,“說這中大獎,這大獎就那麼好中嗎?”他打開大衣櫃門,又在找抽屜鑰匙,“就這麼告訴你吧,十萬聽兒裡才只有這麼一個‘你我他’,我那天單位發了一箱,”他拿出一個小紅錦盒子,小巧玲瓏似曾相識,“我一打開,……”他在我面前打開盒子只那麼一晃,“呵!就嚇了一跳,都覺得燙手。十萬分之一呀,我當然知道它的價值。”
“我還沒看清楚呢!再讓我瞄兩眼。”
“這可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他又打開了盒子蓋兒。
那是一個被清洗得油光滑亮,神採奕奕的小易拉罐環兒,“你我他”三個字簡直是咄咄逼人。我一時無話可說,只是深情地凝視著。
“我估計呀,當時發這箱可樂時,它是準備送給我們領導的,可陰錯陽差跑到我手裡來了。”他看我不說話,他本以為我會說話的,索性自己說了,“可也不能這麼說,弄不好我要提升了,有些人比我先知道這個信兒,提前和我打聲招呼,先下手為強,這也說不定,哈哈。”他一個人幹笑。
“……你這個裝環兒的盒子是個什麼?”
“啊,那個,是當時放我媳婦兒的訂婚戒指的盒子,覺得好看就一直沒扔,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哈哈真有意思,您當時就想到會有今天。”真失敗,我要是那個盒子,我就去死,還保了一世清白。
“哪裡,哪裡,請喝茶。”
我和妻子不一會兒就走了,滿肚子的氣。
“呸!有什麼了不起的,以後我再也不喝可口可樂了!”,妻子從冰箱裡拿出了瓶兒冰紅茶,打開蓋兒翻過來看了看,“他媽的,又是‘康師傅’!”
以後我更不想看什麼報紙廣告了,都盡是些無聊透頂的東西。老馬的錢還真到手了,不過只賺了十塊錢,他怕日子久了還沒人問就賣不出去了,於是隨便賣給了街底兒的劉大瘸子,那還連說帶比劃了半天才讓出去。聽說一開始說的是一塊錢,可劉大瘸子沒零錢,老馬抓過十塊錢撒腿就跑,劉大瘸子追不上,於是拿塊兒板兒磚天天胡同口候著,這幾天連老馬的兒子都繞道從胡同那邊兒回家了。到頭來連廣告費都沒賺回來,還賠進去那麼精致漂亮的錦盒子。我心裡這高興喲,多喝了二兩白酒……嘿嘿,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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