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戶吏》
在中國,有沒有戶口就代表你這個人是否活著,如果查戶口時沒有你,那你就不存在了,即使你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站著,然後他會毫不留情地叫一幫人打死你,那是不犯法的,從沒有聽說那個泥瓦匠因為敲壞了一塊轉而被送上法庭以破壞國家財產罪受到控訴的。李科長的職業當然不能說是殺人,只能說是這個社會的清潔工,專門清掃沒有戶口的人渣的。沒有戶口你就上不了學,也找不到工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床上吃飯,這種人能留著嗎?整天遊手好閑,無所事事,只會給社會添麻煩,殺了他,中國社會就會少一個壞人,就會去掉一個不穩定因素,人們生活就又光明一點兒,還可以節約一人份的糧食,社會主義又少了一個窮人,何樂而不為?對於李科長來說,他的任務是任重道遠,肩負著國家的責任的。當然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總有一點殘忍的感覺,讓一些見不得血腥的中國柔弱公民看到了,也定不好,所以他們的活計一般都在暗夜無人的時候,包圍某個垃圾堆,也不放槍,為了一堆垃圾犧牲5毛錢一發的子彈終是劃不來,於是冷刀相見,當你哪天接著陽台看見西南方向寒光爍爍,殺氣逼人時,那定是他們科的人在行動;刀磨得很快,還未見血就已倒地一命嗚呼了,往往是就地掩埋,或者絞得沒有人樣後,當作垃圾或警犬飼料處置,那要看這個人的體積有多大了,像一些小孩子或者玲瓏點兒的女人往往都有幸保個全屍。在行動時,旁邊是有書記的,把行動的每一個步驟方法策略都詳細記載,以便以後同行之間的相互學術交流。幹這行的人當然是不用出國的了,國外也沒有這麼奇怪的風俗,這麼個殘酷的戶口制度。
李科長近幾天有一些魂不守舍,倒不是殺人太多噩夢難眠,這關系到他自己的一個秘密,自然是不能多說的。
那天他回家的路上,一個垃圾女人向他打了聲招呼,當然對於李科長她不是生人,“我懷上你的孩子了!”那女人確有四分姿色,未婚的李科長一次調查時故意隱瞞了她的存在,那天夜裡,為了報答不受宰殺之恩,她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李科長的暴力之下,從此也就經常來往。她姓王,聽說是家鄉發大水,一時逃災,戶口也就落在家鄉了,趁此機會還可以來大城市來闖闖,那豈不好?另說誰會找一個專職殺人的男人做丈夫?夜裡一時興起,操刀演練,小命難保的。於是後來幹柴遇上烈火,李科長答應若是真有了個孩子,他私下裡努把力,給她上個戶口,這個恩德看來就是王姑娘把生出來的女兒端上隨李科長幹都不能報答了。如今果真懷了孕,作為一個男人,那定是要守承諾了,可李科長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平白無故的造出一個活人出來,他又不是上帝。眼看著那個姑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弄不好還是個雙胞胎,李科長現在是騎虎難下。
這是一個好機會,再好不過,去年科裡向局裡報年計劃一年要殺掉五十個人,不夠則沒有年終獎金,超了記功。這裡提到一個小宋,那是個年輕人,不過野心不小,工作也很努力,來了不久,就順利地殺了10個人,李科長曾經暗下提醒過他不要太露鋒芒,你還年輕應當謙虛向老同志學習,否則……那時小宋就已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可又缺不得,沒有他,哪裡完成任務?眼下已殺了49名,眼看年終,這一名就給小宋留個機會吧。殺自己心愛的女人,終是不忍睹,於是就告訴小宋這是個小女人,懷了孕的,用不到太多人手,你自己就可以去,記住要記載詳細,並且不要留整屍。小宋一看科長有意提拔,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只抄了一把長刀,趁著夜出門了。這夜倒是月黑風高。
這女人倒也不住在垃圾堆裡,那是很體面的磚房,窗旁邊伸出一節煙囪,下面地上是發了黃的煙油包;房間不大,生了火之後很暖和,王姑娘在低瓦數的電燈泡下倚著桌子喝茶,象是等著某個人。昨天李科長來後說她的戶口已經十拿九穩,不必擔心,是晚要有個姓宋的年輕同志來上門拜訪,調查確有其人,本也想陪同一道來的,但正好晚上有一個應酬,很重要看來是脫不開身;具體怎麼應對這年輕人,李科長說就看王姑娘的表現了。
小宋來到門前也著實驚訝了一下,輕輕敲了一下門,“是宋同志嗎?請進吧。”
小宋應聲進門,卻也忘了操刀,“啊,你好,聽說你還沒有戶口。”
“是呀,希望您們高抬貴手讓我在這裡活下。”
小宋卻也由王姑娘指著坐了,略有一些拘狹,看王姑娘不象是那一般垃圾女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卻是落落大方的人面桃花,行動舉止也透出一派的氣質,若不提醒,很難看出是個從外地逃來的鄉下姑娘。話說小宋是一將門虎子,當年宋江山東起義時在直隸地區留下了這麼一脈,自古以多行義行為家訓,但到這等良家婦女跟前倒也是手軟了,不僅聊敘起李科長其人。
“您說您肚子裡已經有李科長的孩子了?”李科長也年近三十,這等事也不足為奇。
“是呀,所以他不忍心殺我。”
“可您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嗎?”
“不是來看是否確有我這個人,以到局裡上報嗎?”
“哈哈,我是來殺你的,你信不信?”
王姑娘看這個小伙子一表人材,面白文弱,不太象是惡煞般的門神,遂以巾掩口竊笑道:“官人,那你就殺吧。哈哈。”
“李科長答應你你若有了他的孩子就給你上戶口,如今我若把孩子殺了,再殺你就算對得起李科長了。既然您這麼說,那小生就失禮了。”
王姑娘一驚,抬頭時那把長刀已經橫穿了肚子,猛一覺腹中有微弱顫動,向上一挑果然有一粉紅色肉囊,掛著幾根腸子,刀一沾血便一發而不可收拾,還沒等女人罵出口便已頭顱落地,水泥地面上混著長發的薄薄一灘血,濺紅了白色窗巾。然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分了屍,絞成肉餡兒,裝進垃圾袋裡背回去報功。
李科長打開垃圾袋馬上又合上,轉過了頭,想這攤廢肉曾經壓在自己身體下面面紅而呻吟顯出千嬌百媚,確很想大哭一場,到底也是個有血性的人呀!這時脖子忽感到一冷,看小宋的那把長刀貼在自己脖子上了,“怎麼!”
小宋從大衣袋裡摸出一張爛紙,隱隱間看出一圓紅跡,李科長立時驚了一下,伸手去拿,小宋躲開了。話說李科長怕自己的戶口登記在工作繁雜時和一般人等混淆,以玷污了自己的名,於是出來進去都是帶在自己身上;那日給王姑娘送換洗衣服時,忘記拿出來,帶在自己身上時間長了遂也不當回事了,王姑娘也沒有查兜,遂就一同洗了,現在成了一方爛紙。“可我家裡還有戶口本!”
“那是偽造的!其實你一直都沒有戶口,這可是一大功!”那麼好的女人都殺了,這小小的科長算什麼,何況他還是小宋的絆腳石,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事情辦得就也幹淨利落,李科長和王姑娘死在同一把刀下,垃圾袋裡也分不清哪些是李科長的肉,哪些是王姑娘的肉,總之是可算在一塊兒了。
小宋刀洗手池邊沖淨了刀,擦了擦放回了兵械庫,把垃圾袋扛到倉庫裡與那49袋落成小山的垃圾一堆,洗了洗手,端端正正地坐在辦公桌前,認真地寫著清潔記錄。今晚回家晚了,希望媽媽別生氣。
晚風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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