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0☉

拉 格

我在賽場上用鉛筆畫了一只大象，我看到別的小孩用花花綠綠的水彩筆畫了房子，
樹和其它各種好看的圖案。但是我只畫了一幅大象的鉛筆畫。因為我很窮，我沒有彩色
的水筆，所以我的大象既不能是紅的，也不能是綠的。當然，我也想不出一只鉛筆畫的
黑白大象有什麼不好。於是我快快樂樂地走出比賽的教室，快步朝家裡走去。

拉格在家一定等的著急了吧。拉格喜歡我趾高氣揚地牽著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拉
格可不是一條普通的狗，他是我用最最漂亮的卡紙做成的，他的脖子上還系著一根美麗
的綠絲線。拉格同我的感情很深。白天他用我裝在他腳上的四個卡紙輪子規規矩矩地跟
在我屁股後頭散步，夜裡他就靈巧地把絲線的一端固定在窗戶上，然後象個雜技演員一
樣悠到我的床上把我舔醒，拉格總在這個時候帶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有一次他馱著我
在那根綠絲線上一悠，我們就到了遊樂園。我們開了整整一個鐘頭的碰碰車。我跟所有
的小孩子一樣，興奮得一個勁兒地尖叫，真是痛快極了。通常情況下，都是爸爸媽媽付
很多錢，小孩子才可以玩兒那麼一小會兒碰碰車的，所以一想到拉格，驕傲就把我的心
漲的滿滿的：我擁有一條多麼了不起的小狗啊。

但是，你一定想象不到，昨天夜裡拉格帶我去了哪裡。那是一孔荒溝裡的窯洞，洞
口七扭八歪地長著沒有拔幹淨的荒草。我看到媽媽穿著笨重的棉襖躺在舖著麥秸桿的土
炕上，她美麗的臉龐有些浮腫，身旁還蜷縮著一個瘦骨伶仃的小東西。拉格說那是我剛
剛出生的哥哥。我吃驚得透不過氣來。麥秸桿濕漉漉的，媽媽關節紅腫的雙手在昏暗的
光線裡輕輕撫摩著哥哥小小的身體。拉格說這是七十年代哥哥和我先後降臨人世的地方。拉格拽著我離開的時候，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今天夜裡，拉格會帶我去哪裡呢？也許是去書店看那本我買不起的童話書吧。我迷
迷糊糊地睡著了。

“杏子，杏子！”我聽到拉格的聲音。於是我象往常一樣輕輕摟住他的脖子。我們
身子一輕，就來到了一個房間。我認出這是美術老師的辦公室。桌子上凌亂的畫稿可以
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我的大象被孤零零地擱在桌子的一邊。

“嘻嘻，瞧，一頭灰頭灰腦的大象……”
“呵呵，一頭呆頭呆腦的大象……”
“哈哈，一頭土頭土腦的大象……”
“……”

那堆五顏六色的畫稿正亂哄哄地鬧成一團。我的大象只是靜靜地站在畫卷裡，他的
小尾巴俏皮地打著卷兒，似乎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的拳頭卻立刻捏緊了，我的臉氣得
通紅。我正準備跳起來的時候，拉格用舌頭溫柔地卻是不懈地舔著我的拳頭。過了足足
有五分鐘，我的拳頭才慢慢鬆開，但是我的眼睛裡馬上溢滿了淚水。我把大象從白紙上
小心地抱下來，愛憐地揉搓著他冰涼的長鼻子。

“我帶你回家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大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掙開我的懷抱又回到了畫上。

拉格又拽著我走了。拉格還對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等我長大的時候，他
就要離開我了。我沒把拉格的話放在心上。長大，多麼遙遠的事情啊。即使是“明天”，對小孩子來講也很遙遠呢。

拉格依舊帶著我四處瘋跑。我們一起悠到鄉下，探望我日夜思念的舅媽；我們一起
悠進鳥巢聽小鳥打呼嚕；有時候我們也會悠到月亮上去圍著桂花樹做遊戲。可是有一天，拉格鬱鬱地告訴我，有一個地方太遠，他沒有法子陪我去。

“喔，拉格，竟然還有這麼遠的地方麼？那兒叫什麼？”
“未來。”

我的心立刻就放下了。我從來沒有聽別的小孩說起過這個地方。我安慰拉格說我一
點都不在意。我對他帶給我的五彩斑斕的生活感到滿意。

慢慢地，我用不著媽媽為我洗衣服了，爸爸沖我發脾氣的時候，我也不想擰著脖子
頂嘴了。我和拉格一起爬過爸爸小時候爬的那座山。我看見過打雷的夜裡，還是個孩子
的爸爸用瘦弱的肩膀挑著山果子四處避雨的樣子。

我盼望著有一天，我也能夠成為一個勇敢能幹的小孩子。

學期末的頒獎典禮上，我的大象為我贏得了一套文具和一盒水彩筆。下次比賽我可
以畫一只紅的或者是綠的大象了。我興高採烈地沖回家，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拉格。
可是，組合櫃裡看不到拉格的身影。寫字台上也沒有。床上沒有。抽屜裡沒有。拉格愛
去的地方都沒有。我心裡“咯”一下，我想起拉格說過他要離開的話。可是，難道我
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麼？扭過頭，我發現窗戶上系著一根美麗的綠絲線，絲線的另一
端在風裡空盪盪地飄著。

“拉格……！”我撲到窗前，窗玻璃被我呼出的熱氣哈白了一片。
拉格沒有了。
拉格走了。
拉格不要我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