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起落葉,冷冷明月浸滿身後的玄鐵重劍,我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人路過我的身邊。
“會變成石頭的”,小女孩嘻嘻笑著對我說。
“你在等誰?”
“太陽下山了耶……”
“那我要回家吃飯了……”
“看,那個是流星耶,你對它許願,就會實現……”
“真的,試一下總沒關系吧。”
“那我自己玩了,那我希望明天你會告訴你叫什麼。”
她又嘻嘻笑著走了,就像她來時一樣。她到底是真的快樂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現在是我要離開的時候了,所以她明天再來的時候就不會再見到我,她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名字。
但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就像那十六年的故事也有說完的時候,我的名字叫楊過,後來有的人也叫我“西狂”。
第一章
我從小在江南長大,後來也到過很多地方,穿過很多市鎮,也遇見很多人,我還記得有個怪人叫柯鎮惡,他沒了眼睛卻能看到我內心。
“你有殺氣”,他又一次看穿我,我沒反對,只是輕輕拔出玄鐵重劍,劍無聲無息就在老瞎子的面前,而他卻只是側過頭仔細的聽。“你要殺我。” 老瞎子默默地說,“用劍還是用你那黯然銷魂掌?”。
“我不知道,但我要你死的痛苦,你說我該用那樣?”
老瞎子居然笑了,“你知道什麼是痛苦?我活那麼久才是痛苦,我愛的人和恨的人人我都不關心了,我看盡天下所有的悲歡離合不會再激動才是痛苦。”
老瞎子翩然而起,盡力閃躲我兇猛地攻擊,手中的鐵杖盤繞著我手中的重劍,嘴裡撕裂地唱著江南的俚曲,一壇“女兒紅”在狂風中無聲的粉碎,不費力氣地模糊了附在上面的字條,那上面寫著“弟子郭靖再拜”。
山下的阿眉你在等著我喔,阿哥我還在山上砍柴……
我從空中重壓而下,鐵杖支撐不住彎成弓終於斷掉,重劍橫劈出一瞬間點亮夜空的火星,接著是豎斬。
山下的阿眉你等著我喔,阿哥我為你摘了山花一朵朵……
鐵菱角飛來,嗚嗚閃著光,可惜玄鐵重劍卻是它天生的克星,我連連的“無影神腿”讓老瞎子亂了步伐,閃過飛刀,震劍而出。
山下的阿眉你想著我喔,阿哥我為你吃苦也是香……
玄鐵呼嘯破空而出,狂天下誰能擋,穿過老瞎子的手掌,但錯過他的胸膛,但瞎子你又如何躲得過我這一掌。
山下的阿眉你嫁給我喔,阿哥我為你……
血流的太多,他已經唱不出來了,我的戰鬥結束了。
“我還沒死,我依然看得見你。”老瞎子突然睜開了雙眼。
我已經開始厭倦了,但我卻不知道該做什麼。老瞎子凝視我,然後獰笑著說:“我還沒厭倦,我還沒把你的心看厭”。
“那裡有什麼,我的心中?”,我束好重劍,空氣中飄來雨水的味道。
“我看見一個深谷,入口有一束龍女花,還有字寫著十六年後再見。你在入口徘徊了十六年也等了十六年,但你不敢進去,因為黃蓉說你進去那谷會關閉。終於到了那天,你還是等不到你要等的人,你忍不住還是闖進去了。”老瞎子雙目閃閃發亮,“你見到什麼,一個剛剛嚥氣的女人,你叫她龍兒,你抱著她卻抱不住她生命的逝去,她終於說了什麼,我看見她說了但我聽不見,然後她死了。”
我在門口轉過身來,輕輕的說:“她說我只要早來一刻她就不會自斷經脈。”
我做個郎中模樣坐在葬禮的第九桌,柯鎮惡的葬禮是江南武林的大事,可惜出席的名人並不多,他們都還死守在襄陽,蒙古的蒙哥大汗第四次攻擊那裡,所以郭靖和黃蓉也不會來。但我並不擔心,郭家一定有人會來的,也許是郭芙,也許是耶律齊,對我來說誰都無所謂,我只需等待就可以了。人群已經開始騷動,有人告訴我郭家的人來了,有人出去迎接,有人小聲對我說我應該站起來,於是我便站起來,於是我的眼穿過眾人看見她,於是我看見她淡綠色的皮襖。
她向迎接她的人淺淺地說:“我是郭家二小姐,我叫郭襄”。
第二章
那少女穿著淡綠色的皮襖,頸上卻掛著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
那少女拿起兩根木柴投在火裡,望著火光由暗轉紅,卻從革囊內拿出一壇酒,慢慢將一杯仔細倒在地上,自己又飲了一杯,悠悠說道:“柯公公,你常帶我到這鐵槍廟裡來,今日卻不來嗎?”
那少女原來酒量其實甚淺,只飲這一杯便已朱顏陀暈,似覺微微潮熱。
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在“鐵槍廟”過夜,後來還有人說我的親生爹爹就死在這裡,他死的時候據說十分痛苦,毒液侵蝕掉全身所有的器官,但偏偏放過了大腦,這樣他就可以清醒的感受痛苦,直到死時他卻笑了,他說終於可以告別那痛苦了。
這致命的毒液就在我手上,歐陽峰把它送我時說出了它的名字,他說它叫“人生”。“孩子,拿穩了,它也和人生一樣轉瞬而逝,活著的人總說天怎麼還不亮日子怎麼過也過不完,那是他們都痛苦。你要不想痛苦,想要真的人生,就拿穩它。它是我最珍惜的東西了,但現在我不需要了,我不再痛苦了。”,老毒物死的時候終於放手了,之前他用全身的力量攥住它,現在卻終於放手了。
在它墜落前最後一剎那,我攤開手掌,接住了“人生”。
廟裡那少女已經睡著了,我離開前殺掉了暗中跟隨她的江南少俠李林生。
我追蹤那少女從江南啟程到襄陽,卻被漫天的大雪阻在風陵渡口。
我用李林生的皮裘換了銀兩,又用銀兩買了酒,埋伏在“安渡老店”裡。“安渡老店”是鎮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取的是平安過渡的彩頭。這家客店客舍寬大,找不到客店的商客便都湧來了,因此更是分外擁擠。掌櫃的費盡唇舌,每一間房中都塞滿了三四個人,余下的二十來人實在無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圍坐,店伙搬開桌椅,在堂上生了一堆大火。門外北風呼嘯,寒風夾雪,從門縫中擠將進來,吹得火堆時旺時暗。眾客人看來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間心頭,均含愁意。
那少女不再是一個人了,黃蓉多半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又派了兩個全真教的道士來接應她。和這美麗的人兒一起,道士們局促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心卻偷偷地轉過來轉過去。
眾人圍坐在火堆之旁,聽著門外風聲呼呼,一時都無睡意。
有人開始說話,那少女在聽,道士們偷瞧著她,我的手輕撫玄鐵的劍鋒。
有人開始不停地說話,我的名字不斷地被提起,他們一個叫小王將軍另一個姓宋職業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做的是沒本錢買賣還有一個扮作廣東客商,然後一個女人開始說她的悲慘遭遇和我是如何救她出苦海,那少女聽得仔細。
大頭鬼站起身來,湊向火堆旁,道士們向後避讓,卻不想將視線遠離那少女。大頭鬼展開身材,我騰身而起,無聲的劍氣如毒龍般飛旋轉回。
火燄忽地搖擺著閃爍了幾下,道士們已經倒下,像是靠在一起小憩,大頭鬼回到原位,那少女在沉思,別的人默默地望著火堆。
我對著緩緩流向角落的鮮血喝幹最後一滴酒。
大頭鬼終於開口說話了:“姑娘要見他卻也不難,今晚我領你去見他就是。”
流在角落的血已經凍成了冰,小王將軍姓宋的關東客商和那女人默默看著我,我將銀兩放在火堆邊,這些已經是那皮裘所剩下的全部。
“這太多了吧?”,小王將軍譏誚地說。然後他發現其他人臉色變了,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臉色也變了,然後他發現他的胸膛已經被玄鐵重劍洞穿,然後他什麼也不能再發現了。“還想跑?”該我譏笑了。我遊移不停,一拳打向老宋,中途卻變成鐵掌飛撲廣東客商,最後這掌卻打在女人的天靈。我如狂風般席卷“安渡老店”,每個人都被卷進風裡。
當火燃到最大的時候,我終於再聞不到鮮血的味道了。
當雪最大的時候,我趕到了倒馬坪,那是我和大頭鬼約定的地點。
第三章
我的朋友不多,阿瑛和無雙當然是,還有去年死了的綠萼,我們在結伴在世間遊盪,有時去古墓裡待一段,有時也揚帆出海,但更多時候是待在不同的客棧。
在客棧的時候我經常神遊物外,一個下午就這樣緩緩過去。阿瑛照例在和老板閑談,無雙照例拉著不認識的人和她下棋,那是她的新嗜好。
黃昏時我們離開,第二天正午我們在另一家客棧落腳,我開始消磨我照例的下午,阿瑛在和老板閑談,無雙在下棋,但今天我們至少不會離開。
我們的又一段旅程過了三個月才開始,同樣停止在另一家客棧。
我們下一次的旅程,會在那裡開始,又會在那裡結束。
一直見不到無雙,她一直在下棋,從阿瑛和老板閑談時開始。她的對手是個從西域來的白衣青年,這人長臉深目,瘦骨棱棱,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他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掃亂了棋盤。無雙不高興了,嘟著嘴去找阿瑛。
“兄台不喜手談嗎?”他問道,“那我們比劍如何?”。
“比劍嗎?不如還是下棋吧,該你下了。”
他望著散亂的棋盤,已經無法在回復剛才的模樣。
“不錯!這局棋不用下,我已然輸了。還是領教領教你的劍法。”他從背負的瑤琴底下抽出一柄長劍,劍尖指向自己胸口,劍柄斜斜向外,這一招起手式怪異之極,竟似回劍自戕一般,天下劍法之中,從未見有如此不通的一招。
“棋已經輸了,又何必比劍。”
他又笑了,“不錯!這場劍不用比了,我又輸了。”
“那還比什麼?”
我們在沙漠中鬥力,在密室中比氣,在山之巔較量輕功,在海之崖切磋拳腳。
我們比試時,阿瑛在微笑,無雙則是興奮的大叫大笑。
終於我們比完了,我們又回到了客棧,阿瑛又開始和老板閑談,無雙卻哭紅了雙眼躲進房中。可白衣青年又笑著來了,“我們繼續比,這次我想該我走運了,我們比喝酒”。
第二天月亮出來的時候,阿瑛和無雙在酒香中依偎著睡著了,那白衣青年開始縱聲高歌,原來這曲的一部分是自《考槃》,另一部分卻是秦風中的《蒹葭》之詩,兩曲截然不同的調子,給他別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應一答,說不出的奇妙動聽,但聽韻中奏到:“考槃在澗,碩人之寬。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天一方……碩人之寬,碩人之寬……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獨寐寤言,永矢勿諼,永矢勿諼……”
“我在西域有一點小小名頭,當地的朋友說我琴劍棋三絕,可以說得上是琴聖、劍聖、棋聖。所以我只喜歡在昆侖山驚神峰絕頂彈琴,但我來了一趟中原就再也沒回西域了,我也不再彈琴了。”
“我在少室山外見到一個少女,她騎著驢在世間遊盪,不知道要去那裡。我陪了她三天一直走到峨嵋,她終於走了卻帶走了我的心,從此我開始在中原遊盪,卻再也找不到我的心在那裡。”
“那三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天,我好像整天都在雲端上,我看不見大路卻看得見她的青絲,聽不見電閃雷鳴卻聽得見她嘆息,感受不到自己的寒冷卻感受到她的呼吸。我的嘴邊成天哼著歌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像醉著又好像醒著,好像活著又好像已經死了。”
“她走的時候,留了東西給我,上面寫著她的姓名。”
阿瑛和無雙從小憩中醒來,驚奇的望著我送給白衣青年的禮物,那古色古香晶瑩剔透的小瓶,那裡面便是天下地下獨一無二的“人生”。
黃昏時我們離開,只是我們三人,第二天正午我們在另一家客棧落腳。我打開白衣青年臨別留下的字條,那上面寫著:她走的時候留給我的是一綹青絲,她的名字叫郭襄,何足道留字。
第四章
“大哥哥,將來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應?” 郭襄問我。
“但教力之所及,無不從命。”我從懷裡取出一只小盒,打開盒蓋,拈了三枚金針暗器,遞給郭襄,“我見此金針,如見你面。你如不能親自會我,托人持針傳命,我也必給你辦到。”
郭襄道:“多謝你啦!”接過金針,說道:“我先說第一個心願。我要你取下面具,讓我瞧瞧你的容貌。”
“連你真面目也沒見過,怎能算是識你?這可不是小事。”
我見她怔怔的瞧著自己,神色間頗為異樣,微笑道:“怎麼?”
郭襄俏臉一紅。低聲道:“沒甚麼。”心中卻說:“想不到你生得這般俊。”她定一定神,又將一枚金針遞過來,說道:“我要說第二個心願啦。我這第二個心願是,明年十月廿四我生日那天,你到襄陽來見一見我,跟我說一會子話。”
“那我們現在去那裡,你送我回家嗎?”
我們離襄陽並不遠,大概三天就走的到,但郭襄說想彎到梅花庵去看那裡的梅花,於是我們就在太陽下山前趕到那座年久失修的小庵。
心如古水的老尼打開古庵的側門,施禮後便走開了。郭襄在梅林間說要尋找最美的一朵梅花,月亮出來了,她開始施展輕功,翩翩然似在起舞,一舉手一投足一滑便又不見了蹤影,然後在我背後儼然一笑。待我轉過身來,她手舉著一枝梅,如驚鴻般收斂著笑容,無端地傷感起來。
“以前年年來這裡看梅花,我每次都好高興,央求媽媽姐姐多待一會。”
“今年不知怎的,你開的這樣好,我卻高興不起來。”
“離開這裡我就要回家了,明年梅花一定更好的,但你還會在這裡嗎?”
“我要等一年才能知道,我也不敢要你在承諾。”
“你已經我承諾太多,太多承諾你就不會珍惜了。”
郭襄對著手裡的梅花喃喃低語,然後對我展顏一笑。
我們在襄陽的近郊分手,蒙古的大軍又被黃蓉的奇計擊退,撤走時凌落滿地的旗幟,飄散的有如郭襄的發絲,模糊的有如郭襄眉間的淚光。
我到桃花島的時候,黃藥師正在吹簫。阿瑛破例換了新衫,收拾了晚飯哄著傻姑去睡覺。“我們出海去,很久不會回來,你明日去江南表妹那裡吧。” 黃藥師突然說。阿瑛答應著便去了。“我們出海去,我想在死的時候還能聞到海風的味道。”
黃藥師艱難起身,歲月正蠶食著他最後的精力。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人都逃不過這時刻,老毒物逃不過,老叫化也逃不過,段皇爺也逃不過,我也一樣。” 黃藥師的簫聲依然清亮婉轉。
“不,你逃得過,我會在那時刻來之前結束它。”玄鐵重劍在我身後發出低沉的濁音,我開始調勻真氣,這個對手比我遇到的都要強。
黃藥師看著手裡的簫,“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我知道柯瞎子死在你手上,我一直知道。我還知道那十六年的故事,我天上地下無所不知。”
“那你知道我們誰能活著上岸?”我的狀態已經調至最佳,真氣貫注在劍身每一點,玄鐵發出炫目的光華,連一直平靜的海開始不安定,巨大的翻滾在那水面的下面,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
可黃藥師依然穩穩的站著,“看見那道正過來的風暴嗎,它經過以後你就會知道答案。”他留戀的看了一眼那風暴,它已經抓到了船邊,然後他發動了第一波攻勢。
凌厲的指風在我周圍呼嘯那是黃藥師的“彈指神通”,叮叮當當擊中玄鐵的劍身是他的“玉簫劍”。我的優勢在於速度,我東滑西閃,左轉右折,不做瞬息的停留,凌空施展殺招,然後回到原地,然後再沖上雲霄,誘使他跟著我的速度作戰。但黃藥師並不上鉤,他穩穩的守住,待我靠近時再做反擊。我開始利用風暴的威力,劍做過隙白駒,急速突擊然後急速撤退,讓風暴的搖晃消耗他的精力。黃藥師開始讓步,也懼怕那天地無窮無盡的暴虐,他開始小范圍的轉移戰場。我開始逐漸佔據上風,他每一次的移動我可以快過半拍的時間,足夠我在他身上開一道血口。他移動了四次,所以他有了四道傷口,一道最重在胸口,另三道狠毒的落在雙手和額頭。血流的更多,他的精力消耗的更多。我以為這是最後的攻擊了,但他又突然在第五次中劍後發動了一撥奇襲,我被迫放棄,連連後退飛出玄鐵重劍也堵不住他的攻勢,最後終於和他對了一掌才算脫身。但我只有一只臂膀,而黃藥師是雙掌齊出,所以我的胸膛被結結實實的重擊,飛出了船艙。
我的四周被海水掩埋,我控制不住我的身軀,被巨浪沖起,然後重重摔下來,我無法掙紮。但另一股海水湧過來,我被沖回小船。
“風暴過去了”, 黃藥師還活著,他在端詳我的玄鐵重劍。我盡力讓自己吐了口血,我想看看那血的顏色,如果是紫色的,那我的內傷就無法治癒了。但我卻找不到自己的血了,船上到處是黃藥師的血,我飛出的劍還是穿過了他的胸膛。
“真是把好劍。” 黃藥師若有所思地說。我搶回我的劍,然後一劍削飛了他的頭顱。
他的頭在落入海水前盯了我一眼,或者是盯了玄鐵一眼。
第五章
我和阿瑛還有無雙依然住在客棧,無雙不願下棋了,她的新嗜好是在門口守著路口望著西方,說可能會看見何足道的身影。日子天天這樣的過去,無雙終於決定擴大她的尋找范圍,先是在村莊的周圍,太陽下山前涼快一點的白天她就出去找,後來整個白天都在外面,只有吃飯的時候才露面。前天,她只吃了早餐,卻帶走足夠的食物和水說想在外面吃了就回來。
昨天她沒有回來,今天也沒有。
到了今天下午,阿瑛也走了,只剩下我依然留在客棧裡。
我回到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沒人看得見我了。
我默默打開手掌,裡面的三根銀針在閃閃發亮。把它們擺成梅花的模樣,中間是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我熄滅了燭光,關閉了門窗,屋裡一片漆黑,只有明珠的光暈在暗中幽幽的閃著冷光。我知道我應該看不見銀針了,可為何在我心中我卻將它看得更清楚,它似乎更亮了,光芒四射,照亮著房間每個角落,甚至要破壁而出。我覺有什麼東西順著我的背滑落,另外一些什麼順著我的臉龐無聲的落向地面。
“你在這裡嗎?”有人在黑暗中輕聲的問我。我想回答但說不出來,什麼東西梗住我的喉嚨。“你還好嗎?”那人繼續在問。“你的身體還健康嗎?”,“你還記得那天的梅花嗎?”,“你不回答我嗎?”,“那我走了,大哥哥”。
我伸手要抓住什麼,可我的臂卻不再聽我的使喚,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留得住那聲音,它在點點的消逝,只剩下裊裊的余味。
“你在這裡嗎?” 有人在黑暗中輕聲的問我,是阿瑛回來了。
“你又不點蠟嗎”,阿瑛關懷的看著我,輕輕觸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後溫柔的笑了一下,又好像不放心的樣子,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我找不到無雙,村莊的附近都沒有。”
“我想她也許是往西去了,所以往那個方向找了一段,所以回來晚了。”
“你在生無雙的氣?” 阿瑛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
我搖搖頭,繼續我的沉思。
“那你不擔心嗎?” 阿瑛不願放過我。
“那你沒什麼其他好說的嗎?我也是整夜未歸。” 阿瑛顯出和平日不同的焦急。
“我們對你只有這些嗎?我們整天陪著你,你卻什麼也不說。”
“也許無雙現在正在傷心。”
“這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無雙沒什麼地,她不會怎樣,她很快就會回來。”我說。
“我知道她會的,但問題是我們將來要怎樣,如果你願意,可以不這樣的。”
“但我們的問題在那裡,你不是不明白。”
“那是你不願意面對,所以你在逃避,多年你逃避的是你自己。”
“我不逃又怎樣,我找不到她,死是無法戰勝的,我也不能。”
阿瑛逼近我,直視我的眼睛,然後用手敲打著自己的心,仔細的說:“我們的問題不是那死鬼,她死的時候過去的你已經死了,現在在我面前的是新的你。你逃避的也不是那死鬼,你逃避的是那看梅花的女孩,看著我,你知道我沒說錯。我們不是敗在死鬼手裡的,我們只是憐惜放任你逃避自己騙自己,最後你都相信你那是恨而不是愛。”她喘了口氣,然後更仔細的說:“你錯的太多你回不了頭的,而我們錯在那裡?我們回的了頭嗎?我們跟你一起太久了,我們也學會了逃避自己欺騙自己,向無雙一樣去找一個何足道,也是我的結局嗎?”
我終於掙脫開阿瑛的雙手,她半跪在地上瘋狂地向我喊:“你是愛郭襄的,是愛的。”我轉過身來,她已經回復了常態,只是喃喃地說:“那我那?我去愛誰?”
我走向客棧的大門,雖然沒有回頭,但依然感覺到阿瑛的淚水滿天飛舞。
無雙站在門前,痴痴的望著我,說:“我見到了何足道,他和峨嵋掌門在一起,他和郭襄在一起。”
第六章
蒙古人沒有放棄襄陽,他們潮水般湧過來,鐵蹄過處寸草不留。我潛伏在襄陽已經兩個月了,也數次小心的接近郭靖和黃蓉,但一直沒有見到郭襄。
黃蓉很戒備,她已經在懷疑老瞎子的死和她父親的失蹤之間存在某種未知的聯系,她派出的探子打探的消息不多,但她已經決定和郭靖仔細梳理一下整件事情。
我躡身在滴水檐下,聽見郭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黃蓉輕咳了一聲說:“派出的人都回來了,但沒什麼消息。” 郭靖沉默。“不過找到了李林生的屍體,你知道他總跟著襄兒的,他的皮裘卻在風陵渡口被人賤賣了十兩銀子”
,郭靖還是沉默。“那突然失火的安渡老店就在風陵渡口,全真道士在那裡出現後就再沒了消息”, 郭靖依然在沉默。“襄兒也是在那裡失的蹤。”,郭靖咳了一聲。“從柯大師仙逝後,這兩年來我們的至情好友連連失蹤或死的不明不白。”郭靖又陷入沉默。“雖然大武小武都是打探軍情被蒙古人圍攻而死,但奇怪的是當時在場蒙古人也死的幹幹淨淨。最奇怪的是我爹也失蹤了。”郭靖標槍般的身軀沒有一絲的晃動,但卻不得不攬住黃蓉輕泣的肩頭。“是楊過回來了,他的報復來了。”黃蓉一字一句的說。郭靖說話了:“如果他殺了襄兒,一定會讓我們看見屍體的。”
蒙古人的火箭滑破夜空的靜寂,那是總攻的信號。城中一個人也看不見,他們都在城頭上流血。我信步走向郭家的私宅,手中的玄鐵重劍劃著地面,一串火星跟隨著我。
郭家靜悄悄沒有一盞燈點亮,實際上大宅的整個後半部分已經無人居住了,這家的已經人不多了,有的人死在蒙古人手上,有的人死在我劍下。我推開大門,走進黑暗中,於是我又看見她,又看見她淡綠色的皮襖,頸上掛著的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今天是十月廿四,是我的生日,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我就一個人等了你一整天。”郭襄對我說。
“現在離明天還有一個時辰,不過你終於還是來了。” 郭襄對我說。
“你去了那裡?”
“我去走了你的路。”
“我的路?”
“江南,桃花島,重陽宮,古墓,絕情谷和萬花坳。”
“你走了很多路。”
“我也知道了很多你的事。”
“我的事?”
“甚至那十六年的故事。”
“那你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嗎?”
“我想我知道。”
“那你要怎樣。”
“我就是想不通這個,所以一直沒回來。”
“那你現在想通了。”
“那你要怎樣?”
郭襄靜靜看著我,摘下她的明珠。“我要你愛我。”
“我愛的人死在你母親手上”。
我不說話,仔細聽著風中的哭泣,那哭泣曾經持續了十六年,那裡面有仙子墜落人間的痛苦,有相思的夜夜難眠,有獨舞的孤寂和消逝的年華,有我挽不回的生命和挽不回的容顏,那哭泣夜夜陪伴我,那哭泣將陪伴我直到永遠。
我看著手中的明珠,那哭泣還在耳邊。
郭襄的淚水也在耳邊,然後她高舉起那銀針。
那哭泣聲沒了。
一陣大喝傳遍全城,那恐怖的聲音撕心裂肺悲天地痛苦有如人生。
“城破了!”
第七章
自古峨嵋天下秀。
我們滯留在萬年寺,無雙驚恐地望著那高大而沉默地“普賢騎象”,再也不要走了,眼淚流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阿瑛焦急地看著她,又看著我。
何足道從上午開始就陪伴我在山中四處遊盪,他看見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心,但從我看來他還是忘記將自己的心放回胸膛。
“我們從伏虎寺一路過去,經過清音閣和報國寺,在萬年寺看過普賢像,就可以上峨嵋金頂了。” 何足道計劃我們的行程,我們便這樣的走。
“那金頂便是峨嵋派的居所,她們的掌門也在那裡。” 何足道幽幽的說。
那你的心也在那裡嗎?
我的眼睛找尋著阿瑛,阿瑛望著無雙,無雙痴痴的眼裡只有何足道,何足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那裡。
我們佔據著四角,雖然離的都不遠,但距離卻好像一輩子也走不完。
阿瑛打破了沉默,“我們去金頂,我們總歸要去的。”
何足道在前面帶路,無雙跟著,阿瑛陪著我慢慢地走,我握著手中的銀針,停下來,好像眷戀這沒有盡頭的風景。
“即使再慢,我們終會到的。” 阿瑛不再焦急了,很多天來第一次。
“金頂庵”門前的草地上散坐著三五的女尼,她們多還是妙齡,卻似乎已經參悟了人生的痛苦,寧願伴著這青燈冷月,將年華散落在年年的打坐中。
無雙突然來了興致,在草地上擺開棋盤,她的對手卻是阿瑛。
無雙執的是黑棋,黑的像玄鐵重劍的寒光,她一直在進攻,在邊角四處出擊,在中路包圍伏殺,於是棋盤上便活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但黑龍卻無法攻擊到棋盤之外,阿瑛的白子恰恰落在棋盤周圍的草地上,稀稀疏疏將棋盤困在中央。
然後阿瑛開始依托外勢進攻棋盤的中央,黑龍潮水般退去,但更快的卷回來,絞殺膽敢躍上棋盤的白子。
於是便僵在那裡,白子上不了棋盤,但黑的也跳不出來。
“你不必看了。”
“我們下的棋就是我們自己。”
“你還沒有看慣我們嗎?”
“你想知道結局嗎?”
“那要你自己走下去。”她們笑著對我說。
何足道走過來掀翻了棋盤,白色和黑色混雜在一起,互相襯托出對方的不一樣,隱入綠草再看不見邊際。“白的勝了,它困住了黑的;黑的也勝了,它也困住了白的。你們都勝了我卻輸了,你們都出來了我卻困入了棋盤。”
何足道哈哈大笑。
“我們都輸了,不論在棋盤中還是棋盤外我們又都困在這草地中。”我也笑了。
明月出來了,山風和星星也來了,我們等待的人還沒來。
打坐的女尼依然沒有起身,她們的周圍閃現微弱的光暈,臉上流溢安詳的華彩,風送來空中不明的香氣。
“她們練的是什麼功法?” 何足道問我。
“我也不知那是什麼。”我回答。
“那是峨嵋九陽功。”
我轉身,於是就看見了峨嵋掌門郭襄。
第八章
耶律齊抱著郭芙進來的時候,郭芙只剩下一口氣了,蒙古人至少在她臉和四肢上射了幾十箭,她身上有軟甲,弓箭穿不透它。
郭襄迷茫的望著他們,好像死的那個不再笑不再哭不再能動彈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姐姐。耶律齊活下去的希望也不多了,他幾乎被攔腰斬成兩段,那致命的鬼頭長刀依然嵌在他的身體裡,刀柄上的紅纓飄過來飄過去吞吐像毒蛇的舌線。
我看著郭襄手中的銀針,它散發出是一樣的死亡的氣息。
郭破虜的屍體是魯有腳送進來的,這少年是郭襄的孿生兄弟,曾經和她一起剪燭花一起搜尋家中的藏寶一起攪亂魯有腳的長須,但現在他卻不能為她做任何事了,不能和她一起說著自己才明白的笑話一起創造自己的語言一起唱自編的歌。
我看著郭襄手中的銀針,它散發出是一樣的死亡的氣息。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黃蓉在身後問我。“我要看到什麼時候?”我在心裡問著自己。“你想要看到什麼?” 黃蓉在身後問我。“我想要看到什麼?”
我在心裡問著自己。“你怕看到什麼?” 黃蓉在身後問我。“我怕看到什麼?” 我在心裡問著自己。
我看著郭襄手中的銀針,它散發出是一樣的死亡的氣息。
郭靖最後進來,他仔細的關上門,將這裡和外面隔成兩個世界。他已經結束了外面那個世界的戰鬥,那裡面等待他的是另一場戰鬥嗎?
我看著郭襄手中的銀針,它散發出是一樣的死亡的氣息。
“襄兒,你回家了。”郭靖終於說話了。
郭襄睜開眼睛,被眼淚無聲濕潤的面龐轉向她的父親,然後走向他張開的雙臂。
我看著郭襄手中的銀針,它突然失去了牽絆,流星一樣從空中墜落。
銀針穿過老瞎子的眼,穿過歐陽峰的“人生”,穿過李林生的皮裘,穿過黃藥師的玉簫,穿過郭芙的軟甲,穿過耶律齊的鬼頭刀,穿過郭破虜年青的笑容,穿過那十六年的故事,穿過那深谷,穿過我的玄鐵重劍,流星一樣從空中墜落。
在它墜落前最後一剎那,我攤開手掌,接住了那第三根銀針。
蒙古人開始屠城,整個城市都在哭泣。
我仔細聽了聽那耳邊的哭泣。
然後拔劍而起,玄鐵發出嗚嗚的哭泣。
第一個回合魯有腳就被劈成了兩半,第二個回合黃蓉的打狗棒被劈成了兩半,第三個回合郭靖的右手被劈成了兩半。
那只右手是能發出神驚鬼懼“降龍十八掌”的右手,現在卻成了兩半。
郭靖望著我,不理會流血的傷口,繼續擁著懷中的郭襄,那鮮血便在淡綠色的皮襖開滿鮮艷的小花。黃蓉望著郭靖,眼神逐漸消散了鬥志。
郭襄望著遍地冷冷的死去的人,我望著手中的玄鐵。
黃蓉攤開手,手裡是那古色古香晶瑩剔透的小瓶,那裡面便是天下地下獨一無二的“人生”,“我的打狗棒會這麼容易被擊敗嗎?”。
我吐出血,是紫色的。
第九章
“各位願隨我看看今年的梅花嗎?”郭襄的周圍閃現微弱的光暈,臉上流溢安詳的華彩,風送來空中不明的香氣。
梅林間有兵刃的閃光,那是何足道的劍氣,無雙和阿瑛在那裡吃驚地看著,原來在梅林中的劍舞也能發出梅花的清香。劍如孤雁,沒了方向沒了希望卻依然堅持著飛翔,遇見群山便鼓勇而上,遇見流水便棲息覓食,遇見梅花便飛入其中翩翩而賞。
何足道收斂了劍氣,其時已是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
郭襄讚道:“這樣的好劍法我多年沒見了。”然後問我:“這樣好的劍法你為何不看?”然後鼓著掌和他們走到一起。
我打開身後的包袱,玄鐵正閃著寒光。
何足道長笑縱身而出:“這樣的良辰,我們其中一個若不血濺梅林,豈不是辜負了美景。你還要等下去嗎?”
“我們或許可以等到太陽出來。”我說。
“太陽出來以後呢?”
“我們或許可以再等到月亮出來。”我說。
“我不願意再等了,等下去還會是一個太陽或月亮出來。”
“那要等下去才知道。”我說。
“我不想知道,但我知道再等下去還和今天一樣,太陽下去月亮上來。”
“那好吧,我們不必在等了。”我說。
迷亂的山風吹紅了無雙的眼睛,吹亂了阿瑛的微笑,卻繞過郭襄,輕易吹落了枝頭的一朵梅花。
何足道的劍搶攻而上,他的速度每次都快我半拍,但我處於防守的位置,速度慢一點也足以應付。我擔心的是何足道仍舊未出全力,他的速度應該可以更快,或許他還不想立判輸贏。我的劍出擊的更慢,右手雲袖飄動,宛若流水,左劍卻重滯之極,便似帶著幾千斤泥沙一般,逐漸消磨快劍的銳利。何足道快攻受阻,退出數步,改刺為削,劍芒呼嘯威力也大了數倍。我變慢為快,重劍輕靈有如風擺荷葉,不給對手喘息之機。何足道終於忍不住了,直入中宮,要與我全力決戰,但我卻閃身而過,飛上梅樹之巔。
從這裡望過去就是江南,我的少年時光在那裡渡過。
“你錯了,從那裡望過去是個古墓。”無雙對我說。
“你錯了,從那裡望過去是個客棧。”阿瑛對我說。
“你錯了,從那裡望過去是襄陽。”郭襄對我說。
“你錯了,從那裡望過去是人生。”何足道對我說。
他的劍插進我的嚥喉,我卻看到的是三根銀針從我的袖中落向地面。
第十章
火在襄陽的每個角落燃燒,郭宅也未能幸免。
郭襄停止了哭泣,卻望著郭靖殘缺的右手,那只手曾經抱過她,也曾經在喜悅將她拋向空中再穩穩的接住。這還是那只手嗎,還是那只拉著她走進萬家燈火走進萬丈紅塵,她調皮時微笑著嚇唬她,她疲憊時拍著她睡去的那只手。
郭靖看著女兒的眼光,然後對這妻子笑了一下,最後盯住我。
郭靖開始說話。
“你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躲閃?”
“我卻明白的。”
“我的戰鬥在我進來前就結束了。”
“我倦了。”
“一直以來,我的人生裡就只有一座城。”
“城外的人進不來,城裡的人也進不來。”
黃蓉試圖包紮他的傷口,郭靖搖搖頭拒絕了。
郭靖又在說話,好像要一生要說的話現在都隨著鮮血流出來。
“現在我已經沒了城。”
“我失去我的城,我的心卻仍然在城裡永遠出不來。”
“我就是城,過去現在將來誰都再進不來了。”
“我的歡樂和痛苦都在城中再出不來。”
郭靖的眼神傳過郭襄,穿過黃蓉,穿過冰冷的屍體。
“我的痛苦沒了,你的呢?”
然後他倒下了,好像一生的話終於說完。
我握緊手中的玄鐵重劍,搖晃著站直身體,像走在懸空的鋼絲上,風只要再大一點,我也許就會掉下去,下面是那城中有郭靖標槍一樣站著。
我的心也在鋼絲上嗎?
黃蓉凝視著郭破虜的屍體,“對死亡來說,他還是太年青了一些。”
“對我來說,是太多了一些。”
“你在等什麼?”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鐵對她說。
“你一樣要等十六年嗎?”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鐵對她說。
“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不是一樣的嗎?。”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鐵對她說。
蒙古人放火後撤出了襄陽,他們要在城外的草原上欣賞,那是他們來的地方。
城中再聽不見哭聲,曾經號哭的人現在都在逐漸地冰冷,火掠過他們的身軀,卻無法驚擾他們安詳地睡去。曾經滿城的痛苦在這火中成了一縷輕煙,不沾一絲的灰燼漂浮在空中,宛如江南的兒歌:冬天來了,它和寒冷一起來;夏天來了,它和酷熱一起來;秋天來了,它和失落一起來;春天來了,它和希望一起來;春天走了,冬天就又來了。
黃蓉將“人生”舉到唇邊,仔細的喝了一滴。
我的寒冷酷熱失落希望和我的玄鐵重劍一樣落在襄陽的地面上,在我心中發出那銀針呼嘯而下空洞而巨大的回音。
郭襄將手中是“人生”放在郭芙的屍體旁邊,輕輕的擦去郭破虜眼角的一絲灰塵,扶正郭靖理順了他衣襟的褶皺,然後抱起黃蓉的屍體走進漫天的大火。
第十一章
劍在我的嚥喉閃著寒光,銀針落入江南的春色中。
劍停住了,停在終結我生命的一寸前,停在終結我痛苦的一寸前。
劍的主人卻沒了力氣再將它往前一寸的距離,他的力氣隨著洞穿他胸膛的玄鐵重劍飛進梅林中,那裡的香氣和剛才的一樣。
阿瑛頹然對無雙說:“我們下棋吧。”
她們默默地在梅林中坐下,默默地擺開棋盤,然後阿瑛將玄鐵重劍高舉過頭,仔細地插在棋盤的中央。無雙卻撿起那三根銀針,仔細的將重劍困在。
郭襄抱起何足道的屍體走出梅林,點點的血跡落在地面上像我們來時的路。
“你何必跟隨我。”
“我已經沒了銀針。”
“我走的路將不再是你的路。”
“我不再是看梅花的人了。”
“我種的是梅花開出來卻是襄陽的大火。”
“現在還要算上這西域來的生命”
郭襄停下來,望著我的嚥喉,流血已經止住了。
“哦,何足道留了東西給你。”
“是這漂亮的瓶子。”
“他說如果你還活著,你一定需要他。”
“這裡面便是人生嗎?”
“這裡面就是你的人生嗎?”
我看著手裡的“人生”直到天亮,無雙和阿瑛看著我,一個女尼走過來施禮:“掌門已經閉關,說請各位原諒不能送行。”
我大踏步推開那石門,無雙和阿瑛還有那女尼驚恐地跟在我後面,我的耳邊迷離著伴我十六年的哭泣江南的兒歌襄陽的號叫玄鐵的低鳴還有那三根銀針撞擊的呻吟,我走進那石室如同我走進古墓走進桃花島走進那深谷。
於是我便又看見她淡綠色的皮襖,頸上掛著的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又聽見她對我說。“大哥哥,將來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應?”
峨嵋掌門石像般坐在我的面前,雙手合十,眼中悠悠是千年的白雲流水,
我握緊手中的“人生”,如同握緊玄鐵重劍,然後將它一飲而盡。
第十二章
我離開襄陽,獨自一個人回到江南,一個春天我遇見了無雙和阿瑛,還有後來死了的綠萼,我們便結伴在世間遊盪,有時去古墓裡待一段,有時也揚帆出海,但更多時候是待在不同的客棧。
在客棧的時候我經常神遊物外,一個下午就這樣緩緩過去。阿瑛照例在和老板閑談,無雙照例拉著不認識的人和她下棋,那是她的新嗜好。
黃昏時我們離開,第二天正午我們在另一家客棧落腳,我開始消磨我照例的下午,阿瑛在和老板閑談,無雙在下棋,但今天我們至少不會離開。
我們的又一段旅程過了三個月才開始,同樣停止在另一家客棧。
我們下一次的旅程,會在那裡開始,又會在那裡結束。
我的旅程早已經結束了,或許就在柯公公的葬禮開始的瞬間,但我當時卻不知道,當時我只知道一個關於銀針的夢,但這個夢在襄陽的大火中毀了。我的另一個夢在這石室中開始,但一個聲音告訴我這只是個夢,所以我如果醒來,夢就走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桌面上擺著三根銀針,於是我知道那夢已經走了。
今天是十月廿四,是我的生日,我決定去梅林看看,不是這裡的,我想我要去的是那年久失修的“梅花庵”。
今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江南,桃花島,重陽宮,古墓,絕情谷和萬花坳,我經過很多客棧,穿過很多市鎮,上個月我甚至去了襄陽。在經過的每到一個地方,我仔細搜尋楊過留下的蹤跡,搜尋曾經見過楊過的人,搜尋有關楊過的傳說。我將它們記錄在心中,然後在殘月時分打開從不離身的古色古香的瓶子,原來在那裡面的東西沒有了,現在那裡面是三根銀針。
面對著銀針,我問著自己的心,這些問題不是關於愛或者是恨,我想應該是得到和失去。我想這是我新的修煉,將延續到什麼時候我沒有把握。
我的心卻如古水,甚至是在襄陽,它仍然沒有任何一絲的悸動。
於是我決定去看梅花,我想我可以在那裡終止我的修煉。
明月如水,我輕輕叩響那古庵的門,開門的人卻是阿瑛和無雙。
梅林依舊,卻在最美的那朵上纏繞著一串明珠。
我仔細看著那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
一個聲音從心的深處傳來,“你醒了,所以夢就走了”。一個身影從心的深處走來,那個人手中的玄鐵重劍溫柔的閃著光。我站在梅林中,卻看不見梅花的美麗,聞不到梅花的暗香,聽不見梅花的顫動,感受不到穿越梅花的風,抓不住梅花的衰落凋謝,我的心中只有一絲痛苦卻無邊無際,那痛苦穿過我的身軀想飛上雲霄,但最後卻只從我的眼中流出來。
我高舉起那一串明珠,如同我在襄陽高舉著那第三根銀針,然後說出了在襄陽沒有說出的話,大哥哥,你聽見了嗎?
尾聲
夜風卷起落葉,冷冷明月浸滿我頸上的明珠,我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人路過我的身邊。
“會變成石頭的”,小女孩嘻嘻笑著對我說。
“不會的,你看我還能抱著你。”
“你在等誰?”
“我等的人已經走了,我只是在這裡想他。”
“太陽下山了耶……”
“它是這樣的,它是來告訴我要走了。”
“那我要回家吃飯了……”
“好啊,我也要回家了。”
“看,那個是流星耶,你對它許願,就會實現……”
“哦,可是我沒什麼願要許了。”
“真的,試一下總沒關系吧。”
“也許。”
“那我自己玩了,那我希望你會告訴我你想的人叫什麼。”
哦,他的名字叫楊過,後來有的人也叫他“西狂”。
(作者:我是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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