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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與抽象

馬永波

 
 

 

(第一部:單調的感覺)


自從你離開我們,許多個夏天已經過去
雨打在日益模糊的窗上,留下灰塵
樹林搖動,像陷在網中的綠色野獸
門階上的燈一直亮著
參加晚會的人一直沒有回來
他們還在房子邊偷偷走動
一個小男孩站在門口,踮起腳
門鈴聲像螢火在花叢上方浮動(那是我嗎?)
帆船仍在翠綠的海上遠行,載著沉重的雕像
我在寫作,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沒有了你,這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
仿佛在一場災難後,村莊堆滿了碎石
人們若無其事,他們必須做些什麼
手舉起又放下。屋子裡的! 人還在寫作
小男孩的鼻子像一枚漿果,壓扁在玻璃窗上

秋天白色的城中下著愁人的秋雨
在骨架般刷白的樓群下走著懷孕的婦女
有人坐在半空中寫信
突然看見燕子蒼黑的脊背正在衰老
看見麥當勞靠窗坐著的人已經調換了位置
空氣像幹玉米葉一樣沙沙作響
白色巨鯨沖上港口,牽引著深海的燈光
白色的時間凍結在白色的牆上
不久,真正的白色就會降臨
而蒼白的婦女將在發芽的土豆上產下紅色的孤兒

黑暗早早降臨,還有這無聲的輕雪
用不了多久,街道上將一片銀白
只有下水道的井蓋潮濕黝黑
冒出熱氣。遠處的街口
玻璃櫃中的水果閃現鮮艷的色彩
攤販們裹著圍巾,跺著腳
等待著燈光、溫暖和食物
一卷無聊的壞詩使心情指節一般蒼白
雪和文字都不及這黑暗準時而可靠
幸福的一天象一只水果被慢慢切開

路邊的汽車上堆滿了雪,顯得臃腫
更遠的村子裡,黃色馬燈搖動一個夜晚
牲口偶爾的鼻息,煤箱裡也落滿了雪和豆莢
那裡我已沒有什麼親人
他們在更遠的烏有之鄉,穿著舊衣服微笑
一只凍蘋果在口袋裡變軟
發出酸味。但飢餓已經離開了我
對於夢中發生的事我們所知甚少
梯子在光? 醒囟越竅由?BR>結冰的灰色天空傾瀉而下
樹林那邊,浮動著新完工的玻璃房子
幸福的人熱帶魚一樣遊來遊去
這樣微雪的傍晚一定有一些我看不見的人
這樣走著,走很遠,給早已不在人世的孩子寄一封信

雪落在谷倉上,籬笆樁戴上鬆軟的帽子
在一切的背後有我們未曾經歷的生活
樹林後透出的燈說明世界存在著
子夜時分,我愉快地在硬臥車廂中醒來
窗外掛滿又大又亮的星鬥
仿佛煉金術士拉開一張藍色的幕布
露出形狀各異透明的試管與燒瓶
我費力地回憶顛簸中的夢境──
仿佛一個頭次出門的鄉下少年
坐過了一站。雪越來越厚
藍色的信號燈伏在鐵軌上喘息
從北京到哈爾濱,睡眠縮短了時間

太陽在雪山上只露出一角
更高的建築仿佛憑空而立,沒有基礎
白色和單調像雲彩統治著城市
所有的呼喊都被吸收在海綿一樣的孔隙中
連單調也被耗盡在腳步中
幾十公裡外鄉村的一架馬達,如一條喘息的魚
推動著空氣。線條在墜落
有人聯絡嗎。陸地在前進
(在一只半透明的瓶子裡)
陳舊發黃的光線插在窗口,幹枯的花束
很久都不動。我們的全部想象和生活
在五公裡左右。向前向後都在這個范圍
!
黑暗的院落。我像在外面玩累了的孩子
在橡皮桶裡撒尿。父親和母親
坐在窗前的床上,仿佛一夜都沒睡
他們說,“在黎明的黑暗前,
還是要把門窗關好。”我合上窗頁
使勁拉著門把手,仿佛外面
有什麼東西正在拉門。恐懼
院子又大又黑,灰色的木柵欄下
鄰居的臟水淌過來,那裡種著
父親晚年的花。我剛剛失戀
打算去姐姐家住一天。褲子皺巴巴
從外面回來,看見父母仿佛夜晚羞怯的玩偶

你觀察世界,我觀察詞語
我們在一扇窗子的兩面
但光線並不能將我們同時照亮
(或者照亮我們之間那玻璃的深淵)
像一位年邁的教師,你看著世界
在落葉中蹣跚,不時撿起些什麼,發出歡呼
在你這樣做的時候,火燄正在變成固體
城中已沒有一個熟人,我正在到處找你
街道越來越暗,越來越陌生
世界在你眼中消失
囊中羞澀的學徒拋出十二月的雪
在樹下大叫,有人走上盤旋的樓梯
白晝,燭光顫抖的膝蓋爬向高處

單調的感覺樹一樣站在雪地上
白色需要用更白的去表達:那是時間
為了讓事物發生,無限地延長
一列加掛車廂的列車,使沿途的每座房屋
都有自己的時間表。我們如何被它撞擊出的火花照亮,感覺我們始終是一個整體
你可以看見它的全部,是一個圓
直到溜冰者在灰色上劃出線條
樹就在圓心站著,使我們的行為
如摘下的蘋果,墮落的氣息從雕像中傳來

寒冷使他一覺睡到十點,而不前?BR>馬可.安東尼,耽誤了一場關鍵性的戰役
他的士兵蒸發了:不到四點窗外便暗了下來
屋子裡可能更黑暗。幾棵柳樹靜止在宇宙邊緣
閃閃發亮,仿佛大雨將至
輕微的感冒,將這一日從工作中救出
門前的燈還是許多年前燃亮的
我們的血在他的身上流盡,他本來可以活下來
在涼爽的大理石宮殿眺望大火
現在還是初冬,空間的海一片迷蒙
像剔除了愛情的大腦。似乎不會有人來了
但其他的腳步聲從甬道響起,越來越清晰
直到門被重重劈開:永恆又延長了一天
我寫下的一切將隨他的血而消失
讓克莉奧佩特拉守著那籃蠕動的無花果

曠野中的呼喊像石頭微微動搖。風吹烏鴉
現在沒有什麼變化,很久以前的光線
還停在枝頭。一張白紙等待
雪花再次落下。在院子裡刷結冰的木桶
仿佛又是冬日微暗的早晨,火星閃亮
在覆霜的木頭上方。需要多長時間
才會有什麼出現,斑點在眼角顫動
鳥,人,狗,還! 是數字,花和島嶼
紙上仍然什麼也沒有,樹祈禱般立著
像光線,能墜落的都已墜落
包括墜落本身。冰冷的白色裹著大腦飛奔
孩子的留條,“我們在哪裡都是成人”
一首詩開始,一片雪地剛剛顯得凌亂

(第二部:說,不說)

這一頁只是虛無的另一次開始
從無希望的結果中生長起
巨大的歷史,向那不存在的中心
永恆延長的是早已消失的星光
當眼淚變硬,欲望卻不能
圍繞軟骨排列起空心的羽毛
只是為了防止任何人
接近那最後的溫暖,它早已變冷
早已離開,只有碎片保持著完整
而不變的是我們對事物渴望,讓雪花
從宇宙深處的鼓風機中吹出,在墜落中
旋轉著分離,像輕盈的精靈
向黑暗的大地低語,使事物發生
短暫、鬆散的關聯,譬如一個人走過
發現路邊的垃圾箱中多了一件白色的東西

我們賴以生存的溫暖,是一個人
留下的遺跡,散布在荒涼的雪地
無法用它們組成巨大的雕像,或許
它們只是眼淚,而後面的大海早已消失
至於詞語,它們只是標簽
附著在廢棄的陷阱周圍。有時像亮燈的
空房間,一個接一個飛過發黑的雪地
我知道有人說的總是
另外的意思,堅硬完整? 那蛐?BR>一個愚蠢的解凍的大腦。把所有寒冷
聚集在羽毛中,也不能阻止雨滴的爬行
在脊背上引起的震顫感。幾棵柳樹
靜止在冬日的天邊,像祈禱減輕了罪過

我看見橋那邊菱形的太陽
比傍晚的冬霧還要暗淡、蒼白
腳步聲充滿了天空
像一個放學後晚回家的孩子
有人在路上向我親密地低語
樹光線一樣立著。已是十二月
雪上仍沒有痕跡,灰色的縣城
門戶緊閉,好象春節快要到了
學校裡空盪盪,只有旋風在收集紙片
也許還會有三兩位同學
騎著車子趕上你,超過你
打著招呼,他們先於聲音消失在霧中
在橋那邊,迅速消失

在布滿碎冰的天空,鳥兒赤足散步
從羽毛中篩下灰塵。當然還會有陰影
圍繞著樹木交叉倒下,形成
變化的圖案。無人從那裡經過

一個城市從地鐵中冒出來
它的台階以遞減的速度向高處折疊成白晝
刺眼的頭痛像突出在荒涼大海中的山岬
雪下,一支鉛筆繼續畫著一根線條
終有一天它會繞成一只籠子,把鳥關住
鳥眼冷冷,滾動在薄如錫紙的街景上
它們慣於在下午的邊緣覓食。講稿留在
灰撲撲的講台裡。是啊,
從更大的范圍看,完全可以忽略的是天氣

多麼堅硬! 的純淨!從變化中吸取
不變的寒冷,超越灰色的外表
和正在隆起的感覺的高地。熟悉的信號
在鋸齒狀空間閃爍:無法想象的
是你的全部(一部小說)。最好是終止
這尷尬的選擇,關上水龍頭
用笑聲蓋住這一切,在修正的段落中
友誼筆直落向其他的開始
把穩定的空虛部分分配給
未來的想象,憑借更曲折的呻吟
激發新的興趣,悔恨著,明滅著
僅僅關心樹頂對初春的全面控制
超越這寒冷的完整,這湧入毛孔的力量

是遊移的陰影帶來這羞愧的禮物
在梯形的白晝徘徊,有可能發現
運動與身體間唯一真實的聯系
我希望你憑借這種形式回來
對我提出各方面的要求
但我不能接受你不存在這個事實
那就是,一同到來的眼淚和笑聲
遵從這絕對的權利,被一個雕像所控制
引起屋頂上的泥濘,每一次都是對運動的否定
尤其是樹頂的信號。轉向窗戶的固執
向相反方向伸出它“家”的概念
扭曲得像路基,使蒸汽
從那些雲彩中消失,春天空盪盪的園子

你慢慢開始接受的終結,仿佛
從寶石的中心向你移來,無意義的火燄
從無形的風中汲取滿足,或者你自身
走向陰沉的下午,一排椅子排向天邊
沒有水? 按裁揮欣穎閌親約旱奈?BR>鐵皮管子捆綁的紅磚樓
對抗著天空的變化。相同之處在於
檐下的冰柱日益尖銳,通知鄰居
烏有的洞穴在空中直立:一個近似版本
焦慮像糖果滑動在傾斜的陽台,風景減少成數字
混沌的整體和突出的閃光的事件:
樹枝仍然光禿,但像旗幟一樣已不再僵硬

像一個不吃也漂亮的人,一天一首詩
幫不了我什矗膊荒艽由畹難轡採?BR>剪去一些怪癖,因為燕子還未出現
這不,公共汽車又在用泥濘連接起各個街區
沖開腐葉冒出大地的泉水
也從水管裡流了出來,分開鐵繡
灰塵和爛白菜的氣味。拒絕裝入
任何形狀酒瓶的波浪,創造著自己的邊界
吸收著一切,直到變為沙漠
我指的是思想。破舊的易拉罐拴在風箏上
教堂的鐘聲是此處唯一幹淨的東西
白色退向遠方,但仍然使屋頂顯得寒冷

一場雪使事物呈現出暫時的連續性
連續的白也是否定自身的白:
當人出現,便中斷──腳印,車轍
說明有人早已到達了抹去的地方
“死在無地。”所有加起來的白
也高不過一個,從正在縮小中上升
亮燈的不規則方廳和兩個彼此傾聽的臥室
鐘表在對方的屋中滴答,人在暗處假寐
探照! 燈伸入屋子的各個房間
証明生活是別的東西,各種各樣
裝飾過的牆壁中斷了另一種白的連續
窗台上的殘余中留下一只分趾的足印
也許在很遠處(另一個世界?)才能找到另外一只

它們只是真實的近似版本,但盡量裝做
無人知曉。散亂的光的麥捆
躺在河上,晚些時候,帆和三角旗
會將信號傳到凝固的港口
它們的噪音值很多新鮮的刀子
羞愧得不敢和小醜告別,你
在土地的皺褶中輾轉反側
或者躲在積滿灰塵的道具箱中
努力收緊氣味和灰燼,用它形成
自己的遙遠。在廚房中逃避厄運的孩子
他身邊就有一個小醜,反穿花格外衣
出盡了風頭,一直跟在後面比比劃劃

長於一生的雪集中在一個石膏窗中
從它的發音中減去了些許寒冷
偽裝成鳥兒翅膀的閃爍,仿佛
一個白色裸體的許諾,在籬笆交叉的
陰影中。雪下了又下
街道埋在雪下,和灰塵與新月一同變幻
空曠的屋子充滿了時間的溶液
午夜的滴答聲格外殘酷
當一個人在半空中回望,他的前半生
可能短於一條還在縮短的街道
再也回復不到改造前的模樣
瓶子慢慢爬到身上。雪的回聲比砒霜
還要灼熱。但已經晚了,土堆已開始融化

季節? 賾指懇桓齜考浯蠢裎?BR>光亮久久不動,緩慢得幾乎成為
它所照亮的事物本身。再慢一些
你就會成為虛無。起身打開窗戶
一個處女在發怒,但無害
仿佛鳥又落滿了柳樹
這是一個在夢中走向土地的人
他的腳趾鮮紅,一本打開的書拋在手邊
仿佛仍有時間讀完。你的行為是一扇打開的門
還在震顫。噪音穿過耳鼓
在內心消失。傍晚他會醒來
什麼也不想做,看著窗外
死者目光佔據的風景
充滿含義和暗示,又模糊得
像玻璃深處搖動的手勢

必須融入一個更大的整體,才能超越
自身的不完整。灰色上的閃光
是小塊的天空在墜落,反映在
彼此遠離的雙眼之中。越是退縮
越是夾緊的肉。早晨
窗台的啁啾和殘雪的翅膀
與正在增多的風的層次混為一體
突然像一排尖銳的柵欄出現:翻騰
焦慮像遠方層層融化,但已經晚了
孩子們已經離去。在孤立的事件中
一個人的停留是因為一切只是瞬間

最後出現的還是同一個街區
同樣的人和蒙上淚水的玩笑
如何在確立自身的形狀時不失去
難解的偽裝──一兩條薄冰尚存的街道
它們的邊緣墜滿小販和氣味
如此靠近僵硬的體制,從最初的信號
進入土地漂! 流產生的光亮。你那孤獨
許諾給我們的色彩,消退成唯一的單調
隔著樹林,是亡靈在操縱噴泉
間歇的音樂,模糊的鳥巢
隨一聲哭喊而放大。定語把你縮小
小到成為整體之外的零,懸掛

問題在於沒有新的元素加入
這支撐起的結構:看不見的人和你一同旅行
每一日都是對連續性的否定
對數字的否定。春天全部灰色的純淨
那未核實的界限,吸收了余燼和波動
直到每座房屋都有一個相配的時辰
束縛於逐漸破敗的周圍
亡靈在火燄中攀登,唯一的希望
是盡力不為人知:事物的樣本散落在空洞周圍
法國軍隊手持步槍迷上了我的心
有一點點快──啊,減少,那幾何學的冬天

一點一點地,把自己交出去
在對面,形成一個大致的模樣
這一次,是向虛無出發,邁出
關鍵的一步,仿佛它會圓滿
會越來越突出。於是你僅有的機會
在鏡子粗糙的反面。這裡沒有什麼
確定性:一袋水仙花根是它的腦袋
倒懸在開放的門廊,那或許是
一次真正的開端,克服了自身的優雅和不平衡
仿佛要使你的眼睛移開,以便它
變得不再可見。也許你仍然
從它橢圓形的壽命中汲取滿足
像礁石吸收著潮汐,飽和的藍色

? 殘砟閌嵌緣摹Wㄊ艿母芯?BR>在越來越細的樹枝間分蘗
檢查著畫面反面的針腳
粗糙的顆粒。充滿意義或毫無意義
移動到同一個地方,表現出某種滿足
那全部的差異在於,退後一步
就能浸透那“命數的芳香”
而不是看見一群微笑的野獸
從冬天湧出。這些樹如此靜默
仿佛正穿過黑暗再次紮根
在我們身上。或許可以在別人的身體中
找到既在裡面又在外面的感覺
像一粒沙子被大海吐出
保持幽暗的,是離開屋子前所做的一切

到達的總是現在:地平線
總在你到達時瘓嚀宓姆緹八〈?BR>一條白色的小路,撒滿陽光和煤渣
通向漂浮的谷倉。透視中消失的遠方
是一個人匆匆卷起的畫布,折痕容納了
近得不能忽略,又遠得不能介入的一切
飛蛾在窗上撲飛,黑色的大眼睛茫然而突出
跟隨一束光經過房間各處,作為完全不同的
東西熄滅了。椅子大小的人起身拉下
傾斜的百葉窗。這,可能一直是我們的樂園
一個波浪和膝蓋磨損的巢。除了它
還有什麼需要嚴肅對待?一個手勢
刻在我們身後僵硬的空氣上,正在加深

石英鐘在兩個相對的房間中滴答
兩個聲音傳到任一房間時
帶有一個時間差:呼吸便在那! 個間隙
膨脹升起。你看不見它的終結
它既無深度又無表面,直到感覺的波浪
向落日擴展,其空白的邊緣
終於綴上阿拉伯式圖案和小溪
可以記錄的是那麼少,像甘藍的臭氣
消散在鹽與火中。連續性在內部
建立的壓力足以推翻政府和城鎮
你必須依法行事:早晨將燦爛的波動
送入淡漠的中午,在黃昏放大成潮汐
將結果緩慢地帶來,幹燥,折斷
沒有權利更進一步。魚一直在咀嚼黑暗

在深度中消失的,像鰻魚
從鏡子的一角浮上來。由此可以斷定
轉動一下樹葉,就能看見
電話線中的風景。那麼多的消逝
我們聽不到。需要描述的
不可能的滿足,組織在減少的多周圍
無人願意提到它,我們聽見的
總是另外的故事:一個人總在向你馳來
急速地,但是否在到達時
忘了要說些什麼。如果可能
就去思考它,帶著某件事情
永遠不會被了解的感覺,圍繞一個日子
一個地點(但不要提及變化和爭論
那會威脅到他人)。既然今天是一個流動的房間

它已經成為邊緣的一部分,已經被吸收
變得扁平。它的搖擺化為一種旋律
雖然仍在傾斜著,似乎在期待
新的主題出現。舊的事態
在灰色的水面延伸,觸及對? 妒?BR>聳身一躍成為橋樑,但很快
人們又回到此地,準備再一次出發
只是施加了某種控制或影響
一種“仿佛”,仿佛功能的行使
從未停止過。太陽帶來西風和黃花
麻雀在路邊剝啄幹裂的葵盤
而我迎接你,不遠也不近,像另一個客人

或是改變自己,或是改變世界
否則你無法歌唱。在你停止之處
沒有方向。馬在自己的影子前躊躇
仿佛面臨一個深潭。四月即將結束
殘梗和碎冰仍布滿明亮的視野
事物都浮到一個表面上,讓你轉身時看見
消失的臀部。咳嗽回到夜的根部
欲望減少成白色才能成為欲望
像一個問題,馬頭懸掛在樹林邊緣
從解凍的土地中傳來的鳴唱,太早地
混入線圈的嗡鳴。荒涼蔓延到早餐桌上
只有在房子深深的陰影中,才可以回憶
舊時的情感,但已無法將好的和壞的
分開,它們像毛細血管沉浸在水晶中
巨大,不規則。那些歌者深陷入自己
鮮紅的胸脯,在歌聲和荒涼中隱藏
直到閃亮的雨絲在高空垂下嘶嘶作響的籠子

在色調暗淡之後,有人倒提畫筆趕來
把它們臨摹成書中的黑白插圖
仿佛風吹雨打的葉子,它們欲望的重量
被簡單的心靈壓縮成同一件包裹
但多於呼吸,它是一個人!
在黑徑前行時壯膽的哼唱
知道有人聽見,但不知道
誰會在路的盡頭等待,穿著你過去的衣服
把發芽的種子撒在你衣服的
皺褶裡,那裡只有體溫和灰塵
能夠生長,只有盤曲的發絲
穿過灰色的大腦。忍受著
重新開始的一切,圍繞一個移動的中心
生長的無數同心圓。沒有耐心
和足夠的感覺來混淆周圍的進程
你聽見的正在消失,變得光禿
一個鳥群散盡的打谷場

我不得不把你叫做它。你或許
是個女人。我本來從田裡拐出來接你
卻誤了天氣:深草中一束折斷的陽光誘惑了我
回來便見你掛在籬笆上方
點著頭大聲評論。林中飄滿水珠
石塊聚集在樹根上。奇怪
看見你之前我怎麼沒注意到這些
它們更像演習中的模擬物
是一個樣本:或許是你的一個戲仿
你那麼鬆弛,那麼白,像紙
一捅就破,這証明你確實是個女人
但我沒有發現你背上有線,你仿佛
直接掛在了空氣分子上。你是一個手勢嗎
你似乎可以抓住風向,打著旋:
這麼說,你是一只風箏了
骨頭彎曲著伸入新的事態
本來你可以是胖乎乎的飛機
裹在暖洋洋的雲彩裡打鼾
這是春天。每根樹樁上都站著一個人
只是高矮不同。我知道你想幹? 裁?BR>只是我不說。你的閃爍是側著身的
籬笆斷了。白晝在繼續
我已經忘記了你。也許
這是最好的結局。你還在那裡嗎?

歐律狄斯又回到暗影之中
成為它的一部分,只是色調更深
像含鹽的灰石。回望時的蒼茫
迅即如一場大雪沉入風中
黃昏如旋梯吱嘎作響
最終星光一樣帶來問題和裂縫
一個玩笑的含義很久之後回到你臉上
但即使他不歌唱,冰冷的妻子仍會
散發出紙的氣味留在鋸齒形的腦海
今日的純潔是隔壁小心而偶然展開的談話
輕微改變了家具的色澤。她
也是這裡的一部分,日復一日地變化
像放棄了地平線的天空。灰雀飛過
這一次仍然沒有看清。甚至悔恨都已過去
石坑邊重新開滿黃花。僅歉璩?BR>並不能換取天堂的回應。你離開後
形成的空間吞沒了大陸的階梯
另一個夏天,還會有人帶著問題而來
(他們是撕碎你的酒神的祭司?)
等待歌曲的終止──而結局便是回報

(第三部:涼水詩章)


水滴從高處的樹葉落到低處的樹葉上
密不透風的草叢紋絲不動
偶爾,草棵撲簌簌分開又合攏
是鳥沉默地飛奔到更深的草中
傾倒的白樺讓夜色不時閃亮
而黑暗越來越濃,像! 罪惡吸引著我們
這時,總該聽見你的心跳了吧
黑暗在後退,低語著窺視著
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
你的手發粘,像一條粘滿唾液的魚
想象中獵人的小屋火光閃耀
在發潮的皮褥子上,主客均已沉默
只有濕木頭的火讓臉孔時明時暗
但我們中途返回,微醉中回頭望去
黑暗從樹根裡冒了出來,從高處漫過來
這情景,總讓人想起《地獄》的第一章

孤鬆。石徑。潮濕的草地
木凳上滿是鬆針和積水
剛用紙擦幹淨,風又從樹梢
刮下一汪水來。長凳上躺一下吧
開個會,討論一下嚴肅的問題
當然還有愛情,這“人性的尺度”
陽光在鳥兒弓起的背上滑落
蜂巢裡蜜在滴響。我還要關心什麼
那“昨日之悔和明日之畏”
都如斧柯在花叢中腐爛、還原
陰影落在眼瞼上,遠遠的山路上
敲石子的人也在燈下敲過棋子
鬆風帶來樹脂的清香,做個夢吧
醒來,已是一生虛度

山中寂寞的蝴蝶,薄薄的
像一小片涼水落在雨後的砂石路上
它們展開黑色的翅膀,無聲地滑過
陽光和陣雨,滑進更幽暗的林中
它們曾經落下,落在我杯中泛紅的酒渣上
我們是否來過,在空空的山谷採集蝴蝶
把它們微弱的呼喊裝在透明的? 孔永?BR>蝴蝶又在飛過,雜著幾只混跡的蛾子
總是那同一只碩大的金斑黑脈蝶
飛過鬆樹的樹頂,拖著陽光的金線
它隨著石頭落向山谷,但總也聽不到
那落地的聲音。蝴蝶飛過之後
我們已不在原來的地方

忽遠忽近的水聲把我們誘到
這一片悶熱的林中,一座腐爛的木橋
把我們從白晝渡到野花的膝頭
枝葉掩藏的小溪清澈見底
從容地流過我的腳面。“刺骨的冷
將變成火燄一樣的燒灼……”
我只能嘗試著走出五步
時高時低的水聲測試著溪床的坎坷曲直
水底遊動細小如針的黑影
溪水在轉彎處沖激出一個小潭
就在我們打算沿溪走上一裡的時候
潭水上一陣嗡嗡的黃蜂讓人卻步
它們圍繞水中一根斷樁不停聚散
仿佛在爭吵。這時,最好從上遊
漂下來一件村女杏黃的衣裳
和一頂插滿野花的草帽
對於溪水通向哪裡,我們一無所知
正如我們對事物的愛,只是冰冷的火燄

晨霧在森林上方繚繞,這樹木的呼吸
時濃時淡,它在樹葉上凝結成露水
滾動著,融合成一枚碩大無朋的露珠
把森林包裹在綠色的夢中
鳥兒還在沉睡,草叢中鼾聲一片
口袋形的蛛網中,只有露水
和半片蝴蝶翅膀在閃爍
露水使陰! 影更深了,林中
到處是安靜的水滴聲
遠處的山坳裡,晨光已漸漸如沉渣泛起
鐵皮屋頂上濕漉漉的,炊煙濕漉漉的
不知要過多久,昆虫才能從葉子背面
翻上葉面,晾幹翅膀,沙沙歌唱

你頑皮地跑到前面,等待我靠近
你突然踢了樹一腳,哈哈
扁豆大的雨點洒了我一頭
為什麼偏偏是你,而不是一只鬆鼠
從一根樹枝竄上另一根樹枝
或者無故受驚的鳥突然飛起
用帶花斑的短翅,碰落這一陣稀疏的雨
雨點落在路上,像卵石鑲在沙子裡
草叢也一陣瑟瑟,然後
林中的寂靜水一般癒合
偶爾有陽光旋轉著透進來
請屏住呼吸,如果有隔夜的露水
落在頭頂,那是樹在夢中流下的淚
它夢見了因露水而沉重的空空鳥巢

有這樣一處空地,像一處舞台
我們站在上面,觀眾是靜默的樹
和昆虫上了釉的堅硬眼睛
大片黃色紫色的野花掩沒了我們來時的路
親愛的,我們所有塵世的衣裳
此時都是多余的。我的手陷在你的腰裡
我的手觸到了你身體裡的隱痛
在人跡罕至的林中,愛也是多余的
它只是一個動作的多種節奏
起伏的是溪水忽高忽低的喘息
一只蜻蜓飛來,在你暈紅的枝頭逗留
吸食鹽分。天地一派肅穆兩只高潮過後的虫子一動不動
直到野花開始喧嘩,大地重新旋轉

月色和霧汽混在一起,把景物縮小成
青草圍攏的池塘。池上木屋裡的燈
改變著顏色,溪水地匯入塘中
又從石縫中逃逸,帶來清新
再過一會,連水聲也會停歇
連樹梢上的微風也會停歇
當池上的燈漸漸合上眼睛
小魚喋的聲音大了起來
有的不時躍起,頂著水花
裝飾在黑暗邊緣。我們傾聽著
偶爾交談幾句。煙頭燙傷了水的皮膚
誰在意呢,魚肯定躲過去了
水中充滿了心跳和狡猾的口水

秋千高過了樹頂,垂著咿呀做響的
星光的長鏈。閉上眼睛,任長發飛揚
秋千的吱啞聲響徹童年的群山
高些,再高些,擺脫大地的束縛
你的血液忽高忽低
你的耳中灌滿了風聲
秋千高過了午夜,高過了星光
兩極短暫的停頓是生死兩忘
盪著盪著,秋千上就空無一人了
盪著醋牛諞怪芯塗瘴摶蝗肆?BR>秋千自己盪著,星軸似將斷裂
滿頭白發的我,站在星空下
任空空的秋千從眼前反復經過

黃昏從糾纏的枝葉間透過來
周圍慢慢變得濕潤,仿佛水墨
在宣紙上漫開。芳香的霧
凝成了山石,隱約的小徑
幾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像破帽子被無形之手按在地上。歸巢的幼鳥滑過
樹下的虫聲戛然而止,讓人卻步
水墨繼續流淌,在風的凹處
匯成一眼池塘,水聲越來越大
暗黃的背景下,炊煙白色的細流
始終清晰不散,在屋頂上舞蹈
天空一片迷朦,就在山徑的轉彎處
散步歸來的人像一個潦草的簽名,難以辨認

這似乎是不相宜的,一個溫潤的軀體
慢慢澄清,如流泉被利石分割
被拋散在周圍,被細細玩味
我看見旗幟倒在草地上,被雨踐踏
雨也落進了余燼尚存的煙囪
在我們共同經歷的事物中
一定混入了不和諧的細流
但我無法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不過如此。總得有山谷儲存回聲吧
讓呼喊把我們帶到那裡
在一個邊緣上像翅膀一樣閃爍
或是靠著年輕的白楊,像鳥兒
被彈性的樹枝發射到空中
山民過期的啤酒燃起了頭痛
和鬆樹固執的想象
呔,誰要你來扶我
看,月亮也他媽升起來了

沒有愛,這一切僅僅是孤獨,甚至恐懼
牆上的石頭回到了呼嘯的山中
增加著仰望的高度,而山體中金黃的礦脈
正在黑暗中輾轉,力圖擺脫流水的糾纏
柴門半倒,幾乎已開始變白
而草叢中的枯井裡突然閃耀起星光
晚年的隱居高得不可想象,當你? 雷韻律?BR>必須有另外一種風聲充溢在胸中
你必須能對黑暗和燈火同時說出
僅僅有愛是不夠的。於是
我們從鬆樹下起身,整理好衣衫
針葉堆中一雙空洞的眼窩在把我們注視
一只野兔或鬆鼠的顱骨,灌滿了晶亮的流沙

這個瞬間如一粒沙子落入水中
消失在其他的沙子中間
你先是看見水面和水底的雙重波紋
然後是樹木的倒影漸漸清晰
黃昏遼闊起來。在你之前它一直如此
天空緩緩旋轉,一張幽藍的唱片
時間的唱針劃過粗糙的群星
你還要恐懼什麼,你就是沙粒
風和星空,你一直是部分
也是那永恆存在的整體
水聲使黃昏的山谷向明月之杯傾斜
你可以聽見沙子滲出石頭的聲音
人世的燈亮了起來。生命孤零零的
我們離開後,黃昏將繼續
我們從永恆中抽取的這一束濕潤的枝葉
沉甸甸的,帶著樹脂的芳香

清風徐徐吹開了晨霧,這是又一日
我試著和你們交談,試著
把自己想象成你們的一員
我的語言猶豫、生疏,如花粉
粘在鳥舌上,如顫音從石縫中傳來
我必須找到它,找到它吐露的金砂
在一場雨後,我必須把路上的石頭
放回原處,或是一腳踢下山谷
這是簡單的,但無法重復
一種無法找! 到動作的心情
與未來保持了一致。沒有必要復活
早已失傳的語言。當晨霧散去
昨天又是一天,是無言也無心跳的七千年

有七排雲豆架的林邊
也有七排白色開裂的蜂箱
仿佛遺棄在草叢,聽不到些許嗡鳴
大片野花中也不見一點蜂兒的蹤影
我向林中探身,約拿單一樣無知
只有偶爾的鳥鳴,從枝頭滴入衣領
養蜂人已不知所終,也許懷揣鈔票回了南方
向林中再走幾步,就可以看見秋天的背影
和她白樺的頸項。看,一個金色的星球
就懸掛在她的頜下,緩緩轉動
最後的甜蜜滴入火熱的喉嚨
我看見蜜蜂僵硬地蜷在花芯攥緊的拳頭裡
不久以後,那同一群蜜蜂
將隨著公共汽車旅行,在玻璃上留下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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