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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 波

對岸的樹林
 
 

  小軍想到河對岸的那片樹林裡去玩玩已經想了很久了。他聽別的孩子說過,那裡綠草如茵,草地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還有誘人的野草莓,但他也知道河對面是軍分區大院,像他這種外面的小孩是進不去的。看著面前陽光下閃亮的河水,小軍想,要是他能象有的小孩那樣會遊泳該多好,如果他會遊泳,在這樣陽光明媚的夏天中午,他就用不著在岸這邊呆著了,他就可以一只手托著衣服從河的這一邊遊過去,然後把褲衩脫下來掛在對岸的水杉樹上,光著下身穿上褲子衣裳,舒舒服服在草地上打滾吃草莓曬太陽,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個下午,等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再把曬幹的短褲穿上,從軍區大院的正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也許看門的解放軍叔叔只管進不管出,根本不會想到他是從院後面的那條河裡遊過來的。

  想著想著小軍就笑了起來,直到他手裡的魚線抖了幾下,他才反應過來,魚咬食了,他猛地一提手中的小樹枝,一條被他們這些孩子稱為“爬地虎”的小魚就被摔在岸邊的石頭上了。五六公分長的小魚一離開水,在石頭上一個勁地撲騰。“笨蛋!”小軍罵了小魚一句,一下子就把它抓到了手心裡,然後隨手一扔,又把它扔回了河裡。幾年前,大概還是剛上小學的時候,小軍就從河邊那些更大的孩子那裡學會了釣“爬地虎”的方法:這種魚只在靠近岸邊的地方活動,它們不是在水中遊來遊去,而是象陸地上的虫子似的,在水底爬著走。釣這種魚,用不著魚鉤,只要在魚線上綁上一小截蚯蚓,它一咬蚯蚓,你猛地一提線就能把它甩上岸來。可是現在,小軍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在暑假再玩釣“爬地虎”之類的遊戲,他感覺已經沒有什麼樂趣了。不到沒什麼事幹的時候,誰會往岸邊的太陽地裡一坐幹這些已經玩膩的事情呢?小軍無聊地想著。他從身邊的地上順手拾起一塊很薄的石頭,伸個懶腰站了起來,用它來打個水漂吧,也許可以一直打到河對面,讓石頭竄進樹林裡。小軍在河邊走來走去,想找一個合適的地點,把石頭扔出去。就在小軍剛把石頭扔出手的時候他就聽見他爸在不遠處扯著脖子喊他“就知道玩,要吃飯了還不給我回家!”,同時小軍看見石頭在水面上歪歪扭扭地打出幾個漂,還不到河當中就無聲無息地沒了蹤影。“就知道叫!害的我水漂都沒打好!”小軍小聲嘀咕了一句,把魚線從小樹枝上取下來繞了繞塞進口袋,很不情願地答應了兩聲就回家去了。

  吃飯的時候,小軍他爸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說,都這麼大的孩子了,暑假也不想著點學習,也不做點作業,一天到晚只顧著玩。小軍他媽拍拍他的腦袋,笑著不說話。

  “爸,你能教我遊泳嗎?咱們班的孩子好多都會。”

  “不會遊泳就這麼淘,學會了還不該更不著家啦。”

  “學什麼遊泳,多危險!”小軍他媽很緊張的樣子,“這麼熱的天,好好在家呆著,下班了我給你帶好吃的,啊。”

  小軍他媽在飯店工作,他們飯店有小軍很愛吃的小籠包子,小軍看了他媽一眼,心想,總拿包子糊弄我,我才不稀罕呢!

  “爸,行不行?你就教我遊泳吧,你要是教我遊泳,我保証在家好好學習。”
 

  小軍他爸很快樂地看著兒子跟他討價還價的樣子,問:“真的?”

  小軍使勁地點著頭,他媽還想說些什麼,他爸說,學會遊泳也沒什麼不好,我帶他去遊泳池學。

  “那我們今天就去吧!”小軍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說。

  “小家伙,還挺性急。”
 


  小軍沒想到中午才說好的事情,到了下午就不算數了。他媽上班走了之後不久,小軍正在自己的房間裡給遊泳圈吹氣,就聽見了很響的敲門聲。小軍那時侯就預感到事情可能會不妙,他打開門一看,跟他猜想的一樣,又是他爸廠裡的那幫人。一個胖胖的姓張的家伙,用手輕輕地摸著小軍的腦袋。小家伙,你爸爸在嗎,他笑嘻嘻地問,怎麼,不認識我這個張叔叔啦。小軍一扭頭甩開他的手,沖著屋子裡大叫一聲:“爸,有人找。”

  小軍知道他們肯定是來找他爸打牌的,他不知道什麼叫做“三班倒”,但他知道這些和他爸一樣是“三班倒”的家伙,一不上班就到他家打牌,一打起來就沒完沒了。他們在桌子前坐下來的時候,他爸叫小軍給叔叔們倒茶,小軍站在那沒動,只是大聲地問,下午還去不去遊泳池啦。他爸走過來,小聲地說,今天叔叔們來玩,下次吧。

  “就知道玩!”小軍學著他爸爸的語氣撂下這句話就回到房間裡。隔了一會他就背書包一聲不吭地從客廳裡走過,他爸在牌桌上用眼角的余光看見了他,問他去哪,小軍說,家裡太吵,他去小剛家寫作業。關上家門的時候,他聽見有個人對他爸說了一句,你兒子行啊!接著是一陣笑聲。

  小剛是一個又白又胖的孩子,沒事老跟他一起玩,住在離小軍家就隔一條街的地方。小軍當然不會真的去他家做作業,他是想問問小剛能不能帶他溜進軍區大院;小剛有一次在小軍面前吹噓他有個表哥住在軍區大院,還帶著他到大院後面的樹林去玩。他說那裡可好玩了。在小軍的記憶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軍區大院就成了小孩子們極為向往的一個地方,他聽別人說,裡面的大人都有槍,孩子們都很兇,常常會把溜進去的陌生小孩無情地攆出去,有時還會把他們抓起來打一頓;但他也聽說,大院裡的電影院經常放好看的電影,什麼《星球大戰》,什麼《射雕英雄傳》,都是一聽名字就知道一定很好看的那種。

  當小軍說明來意之後,小剛說,這段時間放暑假他表哥回老家去了,他自己想進去看電影都進不去呢,怎麼帶你?然後他鼓起兩個圓圓的腮幫子說,你要去大院裡的樹林玩,其實那裡面也沒什麼好玩的,去不成算了,咱們去河邊釣魚吧。

  “釣魚有什麼意思。要不我們去遊泳,你不是會嗎,教我怎麼樣?”

  “我們家人不讓我自己去遊泳。”

  “咱倆一塊,去遊泳池遊,我出錢。”

  小軍看小剛還是猶豫不決,就說:“那我請你吃雪糕吧。”小剛添了添嘴唇問,幾支。小軍說,遊泳前一支,遊完了再請你一支。小剛說好吧。小軍說,那我先回家拿東西,過十分鐘,我們在路口見。

  小軍是一口氣跑回家的,路過客廳之前,他喘了口氣,故意做出一副慢騰騰的樣子。他爸問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說,忘了帶數學書了,他回來拿,一會再去。他爸沒說別的什麼,小軍就聽見他說,“發財,我要了。”

  在房間裡,小軍把書包裡的東西統統倒了出來,把中午剛吹足了氣的遊泳圈放癟了塞進書包裡,然後他又從抽屜裡拿出所有的零用錢,又一次不動聲色地從客廳的牌桌前走過。這次沒有人搭理他,他爸爸只看著面前的牌,好像並沒有看見他。跑到大街上的時候,小軍的心裡高興極了,暑假才剛剛開始,只要他學會了遊泳,他有的是時間遊到對岸的樹林裡,盡情地玩耍。

  小軍站在路口,熱天的中午路上根本就沒有多少人,只有幾輛運石頭和沙子的拖拉機吵吵著緩慢駛過。小剛動作比拖拉機還慢,小軍等了五六分鐘了,從路口望過去,他還是連家門都沒出呢。小軍等不及了,心想還是過去叫他一下吧。小軍的口不怎麼渴,但還是跑到小剛家門口那個支著太陽傘的老太太那裡買了一根冰棍一根雪糕,他把冰棍叼在嘴裡,一只手拿著雪糕,另一只手敲開了小剛家的門。

  開門的不是小剛,是他媽媽。小軍趕緊把冰棒拿下來,很老實地喊了一聲“阿姨”,可是這位阿姨卻把小軍嚇了一跳:她把身體往門邊一靠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教我們家小剛和你一起背著大人去遊泳不說,還拿雪糕來誘惑我們家孩子,你也太可氣了。小軍看見小剛躲在他們家的窗戶裡向他擺著手,那意思是讓他趕緊走。小軍扭過頭去就跑,邊跑他邊在心裡罵到“這個笨蛋,說個謊都不會。”

  小軍不想回家,又一時想不出接下去該幹嗎,他手裡的雪糕被太陽曬得都快化了。他在路邊找了塊陰涼地,把吃了一半的冰棒從嘴裡拿出來,把化了一半的雪糕塞了進去。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小軍覺得有點煩,“回去拿團面筋把你們給粘了,看你還叫不叫。”小軍心想,“可是抓知了也沒什麼意思,要不我自己去遊泳池,自己學去。”小軍知道自己一個人是學不會的,最多是套著遊泳圈玩玩罷了。吃完雪糕,再找冰棒的時候,小軍發現自己手裡只剩下冰棒筷子了,而在他腳邊的水泥地上已經積起一灘水,還招來了一群螞蟻。小軍蹲下來,很無聊地看著這群小東西,他發現,大多數螞蟻都是聚在水邊,但有一些卻落在了水當中,正掙紮著向外爬呢。小軍心想,不會遊泳還往中間去,誰叫你們這麼貪吃。對於螞蟻,小軍向來沒有什麼好感,用開水燙螞蟻,用樟腦丸畫圈把螞蟻困住,用放大鏡對著陽光曬螞蟻,這些遊戲他玩起來都駕輕就熟,可是這些他都玩膩了,現在他就只想盯著它們看,連碰碰它們小軍都懶得去做。一會工夫,小軍發現那些原來在水裡的螞蟻竟然差不多都爬了出來,而且有的家伙身下水跡剛剛幹掉就又掉回頭,爬到水邊重新吃了起來。
 

  螞蟻會遊泳嗎?小軍問自己,應該不會吧。他在那裡蹲著蹲著,突然之間一下子站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主意:去什麼遊泳池,樹林不就在那條河的對面嗎,遊泳圈不就在書包裡嗎?

  從長長的台階下到河邊的時候,小軍很小心地四下張望著,他以前常在這個時候看見有幾個老頭在這一帶釣魚,有一次他往河裡扔石子,氣得老頭們破口大罵,有一個還拿著撈網步履蹣跚地追他追出了好遠;今天他們都不在。河的下遊那個常在中午來洗衣服的女人也不在,她用棒槌敲擊濕衣服的聲音原來可以傳出很遠,但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除了水面上的陽光在閃動跳躍之外,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小軍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的感覺,他象是等待著發成績單時那樣大口大口地出著氣;他的嘴對著遊泳圈,等他稍稍平靜下來的時候遊泳圈已經被吹得鼓了起來。小軍使勁地拍了拍這軍綠色的胖胖的家伙說,兄弟,這次就看你的了。
 

  雖然周圍沒人,小軍還是跑到一棵老槐樹的後面才脫下了衣服、褲子和鞋,他把它們卷在一起放到書包裡,把書包的帶子弄到最短,又在脖子上繞了兩道,然後把書包往頭頂一翻,哈哈,正好,書包正好能夠很穩地固定在腦袋上。小軍很高興地跳到遊泳圈裡,象提褲子一樣把它提到腰上,雖然稍微有點大,可是也不要緊,小軍想,只要在水裡時候抓緊一點就可以了。小軍猜想自己頂著書包從樹後面跑向水裡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可他自己沒有笑,那時候他腦子想的更多的是下了水該怎麼遊以及遊過去之後該怎麼玩的事情。
 


  好多事情就是想起來挺難,但真的做了卻也不過如此。幾個小時之前,小軍還把到對岸的樹林去玩還當作一個夢想,還為實現夢想費了老半天勁呢,可現在,他已經站在樹林的邊緣了。總的說來,小軍覺得這次秘密的渡河戰役他完成的還算是漂亮,水流不急,水也不冷,他在水裡就這麼又蹬又劃的,沒有一會工夫就遊過來了;只是在上岸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事故──對面的岸是用水泥和石頭砌的,要高出水面一小截,他扒在岸邊往上爬的時候,遊泳圈卻從他的碉d下滑了下去,他上了岸再想去撈遊泳圈時,它已經漂到他夠不著的地方了。看看面前的這片筆直的水杉樹林,再看看在河水裡越漂越遠的綠色的遊泳圈,小軍對自己說,沒什麼,沒什麼,明天用自己的錢再去買個一樣的回來,爸媽一定發現不了,不就是有段時間不喝汽水不吃冰棒嗎?雖然有點舍不得,但小軍知道這就叫犧牲,電影裡百萬雄師那麼英勇,過長江的時候還有的過不去呢;他學著電影裡解放軍叔叔的樣子向著遊泳圈行了一會兒注目禮,然後完全轉過身去,一路向著林子的深處跑去。

  樹林裡很安靜,好像連知了的叫聲都不是很明顯了。陽光也比外面柔和,照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投下班駁的影子。林子裡偶爾還會有一兩只小軍叫不上名字的大鳥低低地從樹枝間飛過,它們不叫,只有拍打著翅膀的聲音。小軍覺得這裡簡直就象語文課本上的“大自然”一樣美麗;這裡和他熟悉的那個小城市就隔著一條不寬的河,他家門前的馬路上現在可能是陽光肆虐塵土飛揚呢,可這裡竟然就象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樣。小軍看的有點出神,直到一陣微風吹過,他覺得好像有點冷的時候,小軍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身上還只是穿這一件褲衩呢。書包被水濺得有點濕了,但裝在裡面的衣服還好,小軍把短褲脫下來,用力擰出水,然後把它當作毛巾一樣來擦幹身體。光光地站在沒有一個人的樹林裡,讓小軍有一種很奇怪的興奮感,他沒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在不大的一塊地方叉著腿走來走去,邊走邊撒了一泡長長的尿,小軍想可能都是雪糕和冰棒鬧的。

  穿好衣服,又把褲衩和書包掛上照的到陽光的樹杈之後,小軍就開始在周圍的草地上尋找野草莓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野草莓,但他吃過草莓,去年他過生日的時候,他媽媽就買給他吃過,前年好像也吃過;草莓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就是太貴了,而且一年中只有在他過生日的那段時間裡才能買到。現在離他過十歲生日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小軍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野草莓,也不知道野草莓吃起來到底會是什麼味道。他低著頭彎著腰仔細地尋找著,好多紅色白色的小花從他的眼前掠過,還有樹根邊上綠色的苔蘚,褐色的蘑菇,可是就是看不到長得象草莓的東西。找了一會小軍的頭就低得有些累了,他抬起頭,突然看見在左邊遠處的草地上好像有一片鮮艷的東西,他飛快地跑了過去:平坦的草地上,有著一株株不高的植物,每一株又有好幾個分支,每個分支上長著呈圓形排列的長圓形的葉子,在每一圈葉子的中間,小軍看見了,都有一個鮮紅的橢圓形的果實。小軍知道,他肯定已經找到了傳說中的野草莓了,他吃過草莓,他記得草莓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顆,慢慢地放到嘴裡,涼涼的帶著青草的味道,小軍把它咬開,豐富的汁液流到他的舌頭上,是的,就是這樣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他一下子流出了好多口水。小軍哈哈地笑著,一邊採著野草莓一邊笑著,他把一些直接塞進嘴裡,把另一些裝到褲子的口袋裡。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軍覺得吃的有點飽了,口袋裡也已經裝得滿滿的了,紅色的汁液從口袋裡滲出來,把褲子都染得有點紅了。小軍吐了口吐沫,吐出來的竟然象血一樣紅紅的,這開始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笑著又往嘴裡扔進了幾顆,快速地嚼碎,然後一只手捂在胸前,一只手在空中胡亂地舞動著,大叫一聲“同志們,永別了!”之後,他把嘴裡的“鮮血”吐出來,故意踉蹌了幾下之後才倒了下去。小軍躺在草地上放聲大笑著,嚇得幾只大鳥都從他旁邊的樹上飛走了。

  小軍覺得玩得有點累了,就把雙手墊在頭後躺在草地上閉上了眼睛。他跟自己說,今天真的沒有白來,回家的時候他一定要給他爸媽帶回滿滿一書包的野草莓,讓他們也嘗嘗,他們肯定會很高興,當然也要給小剛帶一點,但是如果他爸媽問起這些東西從哪來的,他怎麼說呢?就說是小剛的表哥帶他們來這裡採的,不過要先跟小剛說好,這家伙笨得很。

  後來小軍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再後來他是被一衽d嘈雜聲弄醒的,他從草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向著他掛書包和褲衩的地方跑去;聲音好像是從那邊發出來的。

  肯定沒有記錯地方啊,先前作記號的石頭還放在樹下,但樹枝上的短褲和書包怎麼就就不見了呢?嘈雜聲時大時小,若遠若近,小軍猜想樹林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人,肯定是那些人偷走了他的東西。小軍貓下腰,很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他注意到東面有一塊突起來的高地;高地的後面是什麼,從這裡一點也看不見,但他覺得那裡一定有什麼事情在發生。小軍匍匐著爬上那塊高地,透過剛剛沒過鼻子的草,他看見不遠處一片開闊的草地上聚著一大群小孩,他們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圍在一起不知道想要幹什麼;小軍一眼就看見其中有一個小孩手裡舉著根竹竿,竹竿上綁著的白白的一塊東西很顯眼,那就是他的短褲。只見那個孩子把他的短褲向旗子一樣一揮,一部分小孩就跟著他跑到了草地的一邊。這時小軍也發現了他的書包,它就握在另一邊一個好像是領頭的孩子的手裡,哪個孩子邊拽著帶子把書包在頭頂上甩著圈,邊帶著另一部分孩子向樹林更深的地方跑去。

  這些小孩大多穿著黃軍裝,小軍猜想他們可能是軍分區大院的,這些家伙真是可惡,竟然在他睡著的時候拿走了他的書包和短褲。已經丟了遊泳圈,小軍不願意就這樣再丟掉這些東西。直接去找他們要,小軍琢磨著,他們沒見過我肯定會找我麻煩的,怎麼辦呢?他一動不動地爬在那裡,汗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這時候他看見留下來的那些孩子把竹竿插在了草地上,他的短褲在竹竿上很可笑地迎風飄揚著。遠遠地看著那面旗子,小軍氣壞了,這些壞蛋,到底在幹什麼呢?又過了一會兒,除了留下了的幾個孩子圍在旗子的周圍之外,其他人在那個好像是頭的孩子的帶領下也向林子裡沖了過去。小軍不知道剩下的幾個小孩過一會是不是也要離開,是現在就出去找他們要短褲呢,還是等到沒人的時候把它偷偷地拿回來?但書包又怎麼辦呢?他原來還想用它來裝野草莓呢。

  小軍一時不知道接下去該幹點什麼,他爬在那裡等待著可能出現的機會,突然之間,他感到後腦勺被什麼東西打中了,然後就聽見身後有人說話:“原來這裡還埋伏了一個!”

  小軍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對著兩個比他高一點的孩子大叫到“你們幹什麼?”他伸手摸了摸後腦勺,發現打中他的原來是一顆野草莓。

  “你已經死了,還這麼兇!快點說,你們司令部周圍還有沒有別的埋伏。不然再給你幾槍。”說話的孩子從口袋裡拿出一小把野草莓,做出準備射擊的樣子。

  小軍聽他們這麼說話,猜出了這群孩子原來是在玩“打仗”的遊戲,他開始想說,你們搞錯了,他只是一個在旁邊看熱鬧的人,沒有參加他們的戰爭,但他想了想並沒有這麼說,小軍覺得,還不如象混進敵人內部的地下黨那樣先混進去再說,兩邊的孩子都會把他當作是對方的人,這樣只要假裝投降加入到一邊去,他就可以尋找到機會拿回他的短褲和書包了。

  “好好,我投降了。讓我加入你們一邊吧,還沒打仗就死了,太沒勁了!”小軍裝得很像的樣子。

  “不行,按規定,中了槍就要到一邊呆著去,不許耍賴!”對方不依不饒。

  “除非你給我們一些彈藥,我們算你沒死。”另一個孩子開了腔,很顯然他們的子彈不多了,他們看見小軍兩個褲子口袋裡彈藥充足。

  要把自己採的這麼好吃的東西給他們不說,還要讓他們扔著玩,小軍真有點舍不得,可是為了達到目的,小軍還是決定做出一些犧牲。他把一個口袋裡的野草莓分給了他們倆,還告訴他們守衛插著白旗的司令部的敵人就只有他們看到的那幾個,沒有什麼埋伏。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小軍還夸了他們這個迂回戰術用的好。從他們的嘴裡,小軍知道兩邊的主力部隊正在林子的深處進行著激烈的戰鬥,他們是偷偷越過敵人的封鎖線,專門來端對方老窩的。三個人在高地上一邊觀察著敵人的動向,一邊商量著戰鬥方案。最後他們決定由小軍和其中的一個人先沖過去引開守衛旗子的敵人,然後另一個再悄悄繞到他們背後攻擊。

  戰鬥進行的很不順利。正在他們正面和四五個敵人交鋒,另一個眼看就要從對方背後奇襲得手的時候,敵人的大部隊突然回來了。在撤退的過程中,那兩個孩子中的一個被擊中退出了遊戲,雖然小軍表現得很英勇,先後打中了兩三個敵人,但是無奈對方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只好邊打邊撤,翻過一個小山坡,身後的敵人不再追了,他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在另一個小孩的帶領下,小軍來到了他們那一邊的大本營。在那裡,小軍又一次看見了那個拿著他書包的孩子;別的孩子都管他叫司令。司令問小軍是誰,跟小軍一起逃回來的孩子說,他是投降到我們這一邊的,還說他剛才和自己並肩戰鬥過,表現得很勇敢。司令上下打量了小軍一翻,然後很鄭重地伸出手來說,歡迎加入我們。

  司令告訴小軍,剛才他們這裡也進行了一場非常激烈的戰鬥,他們遭到了敵人的包圍,經過頑強抵抗他們才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但是他們的損失也很慘重,七八個孩子都死了,彈藥也快用完了。司令大聲地對他的手下喊到,現在我們首先要派一些人去弄到充足的彈藥,然後再向敵人的大本營發動猛攻。小軍看見這裡的草地上還零星地散落著一些野草莓,他猜想在沒打仗之前,這裡一定也生長著有很多,但是一場戰爭過後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司令問小軍你們原先的彈藥庫在什麼地方,小軍說他也不知道。看著司令和他手下懷疑地看著他,小軍想,為了早點拿回書包和短褲,還是告訴他們他開始採草莓的地方吧,小軍說,不過,他知道哪裡能夠弄到子彈。小軍正準備帶他們去呢,就看見兩個孩子匆匆忙忙地向他們跑過來,邊跑邊喊著,敵人又打過來了。司令大叫著,注意隱蔽,準備戰鬥。

  小軍一直呆在司令的身邊,所以看到了他死去的全過程。大多數小孩因為害怕被擊中都是蹲著戰鬥的,司令卻是站在那裡使勁地打擊著想要攻過來的敵人,司令槍法很準而且很靈活,他能夠閃過一些急飛過來的子彈,又能很有效地打中敵人。但在一個瞬間,他看見兩個敵人被他打中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就在那時,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身體。小軍認的出來出,是那個拿他的短褲當旗子的家伙開的火,打中司令之後,他正躲在一棵樹的後面偷偷地樂呢。小軍向著那個家伙猛扔了幾顆草莓,但是都沒有打中。

  司令從身上取下書包,把它交到了小軍的手裡,他對小軍說,你知道哪裡有子彈,趕快帶著剩下的人離開,我已經死了,我們能不能取勝就全看你的了。他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小軍告訴了他,然後司令就大叫著做了最後一次命令:“大家趕快撤,跟著背書包的小軍走找子彈!”

  小軍終於拿回了他的書包,但是看著司令低著頭離開戰場的樣子,小軍心裡好像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原來他準備拿到書包後就找機會溜走的,但現在他暗暗地對自己說,一定要打到敵人的大本營,拿回自己的短褲,為司令報仇。

  當這群孩子把身上能裝東西的地方都裝滿野草莓,從小軍知道的那片草地離開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躍躍欲試,他們再也沒有去商議什麼戰術問題,而是直接從山坡上向著插著旗子的地方猛沖了過去。對方的人比他們要多,但是他們彈藥充足──小軍他們已經不是一顆顆地扔野草莓了,而是一把把地把它們砸向敵人。在他們犀利的攻勢下,敵人一個個地離開了戰場,很快小軍他們就勝利在望了。小軍越來越靠近自己的短褲了,守衛在那裡的幾個孩子好像已經快沒有子彈了,只能靠撿地上別人打過來的子彈做最後的抵抗。小軍看見了打死司令的那個家伙,他沖過去對著還想逃跑的敵人就是一把草莓,那家伙黃軍裝的背後立刻出現了好幾片血跡。
 

  消滅了最後幾個敵人,小軍伸手拔掉了對方的旗子,然後取下了自己的短褲,雖然那上面已經彈痕累累了,但小軍還是很高興地拿著它在頭頂上揮了揮,“勝利嘍,勝利嘍”,戰鬥到了最後的四五個孩子和小軍一起興奮地歡呼著。

  “你們耍賴!他已經死了!”那個剛剛被小軍打死的家伙,指著小軍大聲地叫著。

  “我沒死,你們誰也沒有打中我!”

  “你就是死了,你的領子上有印子,是你剛才沖過來的時候我打的,離的遠我看不清打中沒有,現在離近一看,果然打中了。”

  小軍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上面真的有一個彈痕。那個時候,小軍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他以為自己戰鬥到了最後,原來沒有。他用短褲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把它塞到了書包裡然後恨恨地說:“死了我們也勝了,我們還有這麼多人呢!”
 

  那個孩子說,你們耍賴,不玩了,回家去了,有本事明天再打一仗。邊說他帶著一大群孩子快樂地跑開了。其他的孩子後來也一個個陸續離開了樹林。小軍看了看天空,覺得時間還早,就決定再在樹林裡玩一會,他還想著帶回去一些野草莓呢。
 

  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戰爭小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書包和短褲,這讓他的心裡非常高興,一點也感覺不到累,但是他不想在這一片玩了,戰場很凌亂,野草莓幾乎都要沒了。小軍繼續向著前面的樹林走去,偶爾還撿起幹淨完整的野草莓放到嘴裡,他想但願前面的草地上還有野草莓,那群小孩也沒去打過仗。
 


  走了好長一段距離,小軍都沒有再發現象原先那塊草地那樣長滿紅色誘人果實的地方,一路上,他只能零星地找到一些不大的野草莓,他很小心地把它們採下來一個個地放到書包裡,禁不住開始懷念起戰爭前的美好時光了。小軍是一直朝著河流反方向走的,他知道這樣他便可以從另一面走出樹林。果然不久以後,透過樹木之間的空隙,他已經能看見了一排排的房屋了,小軍知道那肯定是軍區大院宿舍。
 

  “是多找一點野草莓,天快黑的時候再回去,還是現在就回去呢?”小軍躲在一棵樹的後面,看著不遠處軍區大院的大門,猶豫不決。

  “你是誰呀?”聽見有個女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軍嚇了一跳。他轉過身,看見一個比他矮一個頭的小女孩,穿著紅衣服站在那裡仰著頭很好奇地盯著他。

  “你又是誰?躲在我後面幹什麼?”小軍被嚇了一下,有些生氣。

  “我叫小紅,你叫什麼?你剛才也是一個人在樹林裡玩嗎?”小女孩沖著他笑了笑。

  小軍說他叫小軍,他剛才是和好多小男孩一起玩的。小姑娘問,那他們呢?

  “他們都回家去了,我不想這麼早回家。”

  “那你跟我一起玩,好不好?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我現在也不想回家。”她伸出手拽了拽小軍的衣角說,“來,你跟我來,我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就在那邊。”

  跟著小女孩走的時候,小軍問她是不是住在軍區大院裡的,她說是的。小軍又問她是不是常常到樹林裡,小姑娘說,她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她就來。

  “你總是一個人玩嗎?”

  小姑娘說,院子裡小男孩不跟她玩,她也不想跟他們玩,他們總是打仗,一點也不好玩。

  “哎,要是我有個哥哥就好了。”小姑娘象個大人似的嘆著氣,這讓小軍覺得她很可愛。

  “小軍哥哥,你有哥哥嗎?”小軍搖了搖頭。

  “那你有妹妹嗎?”小軍說:“也沒有”。

  拐過了好幾個彎,又鑽過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還沒有到,小軍有點不耐煩了,他問,到底去哪呀,我還有別的事情呢!小姑娘回過頭來很甜地沖他笑了笑。

  “到了,馬上就到了,你看。”小軍順著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在兩棵挨得很近的水杉樹之間,有一個好像是帳篷一樣的東西。

  “這是我的俱樂部。比我爸爸他們那個有電影有乒乓球的俱樂部還好玩。”小姑娘夸耀著。

  “這是你自己弄的?”小軍面對著眼前這個由舊的軍用帳篷、塑料布、油毛氈,還有樹枝樹葉組成的東西,不禁有點驚訝。小姑娘撩起門帘讓他進去,小軍進來後發現裡面的草地上舖著一大塊硬紙板,硬紙板的一頭放著好幾個布娃娃。小姑娘也鑽了進來,坐在小軍的對面,她說這裡原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誰也沒告訴,現在他也知道了,可要給她保密啊。小姑娘還說,她幾乎跑遍了整個樹林才找到這個秘密的地方,她一次次從家裡還有院子裡尋找可以用的東西,一次次偷偷地把它們運過來,費了好長時間才把俱樂部建起來的。

  “真不錯,就是呆在裡面太熱了。”

  “要是下雨就不會這麼熱了。下雨的時候,我總是先跑出去,稍稍淋濕一點衣服就趕緊跑回來,那時候呆在這裡面,再也淋不到雨了,看著外面下著好大的雨,心裡覺得特別暖和。有好幾次等到衣服幹了,我打著傘回家,就象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爸爸媽媽一點也發現不了。”

  聽小姑娘說著話,小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從書包裡抓出一把野草莓,捧到小姑娘的面前,“給你吃,可好吃啦!”

  “這是什麼呀?”她很驚訝的樣子。

  “野草莓,你老在樹林裡玩,知不知道什麼地方野草莓長的最多?”

  “這怎麼能吃呢?這是有毒的!”小姑娘很驚愕地一揮手,一顆顆野草莓散落在硬紙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誰說有毒?我都吃了好多了,一點事都沒有。”

  “我爸爸說的,這叫‘蛇果’,是毒蛇從上面爬過才會長大的,怎麼會沒有毒呢?”

  看著小姑娘特別認真的樣子,小軍的心裡有點打鼓,而且他的肚子似乎也開始疼了起來。“真的有毒嗎?”小軍在心裡一遍遍的問自己。

  小姑娘把小軍扶著躺在了硬紙版上,她說:

  “小軍哥哥,你別害怕,你先躺下休息一下,我去給你採藥。”她一掀門帘,就快速地跑了出去。

  現在一個人呆在帳篷裡,小軍真的感到了一絲害怕。林子裡還是那麼安靜,陽光從帳篷上塑料布做的窗戶那兒射進來,正好落在他的臉上。

  “我會死嗎?”小軍問自己。他朦朦朧朧地記起,好久以前,有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當他走在高高的學校圍牆下面的時候,他突然在他記事以來第一次問了自己這樣的問題。他記得那時他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內心裡難受極了,而那天的陽光就象現在一樣,直直地照在他的臉上。小軍不記得那時他是怎麼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了,又是在什麼時候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的。但是,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回答這個躲也躲不掉的問題呢?小軍的肚子越來越疼,頭上的汗也越流越多,他躺在那裡極力忍受著,他不知道最後等著他的結局到底會怎樣。

  “算了,死就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就一下子從紙板上坐了起來,捂著肚子迅速鑽出了帳篷;他一口起跑出了幾十米,跑到一棵很粗的樹後面,脫下褲子不顧一切地蹲了下去。

  隨著一陣痛快淋漓的感覺傳遍小軍的全身,肚子的疼痛感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草尖紮在他的屁股上,很痒,他向上撅了撅屁股,隨手拿起周圍的幾片幹樹葉當作紙來用。

  站起來慢慢往回走的時候,小軍看見那個叫小紅的小女孩正站在帳篷前大聲地喊著:

  “小軍哥哥,你在哪裡呀?”

  “我在這裡呢。”小軍感覺心情輕鬆了許多。

  “快把這個吃下去!”她把一樣東西遞了過來,“這是解藥。”

  小軍認出她讓他吃的東西叫做“螞蟻菜”,他奶奶以前也給他吃過,酸酸的,說是能治拉肚子。小軍把螞蟻菜塞進嘴裡,嚼了起來;現在他一點也不擔心了。

  “我爸爸說過,吃了蛇果以後再吃一點螞蟻菜就沒事了,小軍哥哥,你別怕,你把這些都吃下去就會好了。”她氣喘吁吁地說著話,小軍看到她的額頭上都濕了。
 

  “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邊說小軍邊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擦去那些都快要滴下來的汗水。
 


  “我要回家了,你看我們家的燈已經亮了,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也要回家了。天快黑了,回家我還要走一段路呢。”

  “小軍哥哥,你明天還來嗎?你要是來的話,就跟門口的解放軍叔叔說是來找我的,別再從河裡遊過來了。”

  那天下午,小軍和小紅面對面地坐在俱樂部裡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小軍給他講了好多好玩的事情,什麼釣魚抓知了啦,什麼打仗啦,她認真地聽著,咯咯地笑著。小軍還把當天下午他所有的經歷象講故事一樣地講給她聽,她聽得很入迷。

  是小姑娘把小軍送出軍分區大院的大門的。她還指著小軍對解放軍叔叔說,他是她的表哥,以後他再來找她玩,請他們不要攔著。她遠遠地站在大門口向他擺著手,小軍也擺著手,大聲地喊著,你快回家吧,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一路向家裡跑去。

  回家的路上,小軍在腦海裡回想了整個下午的生活,覺得心裡滿滿的,舒服極了。心裡一高興,小軍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暑假才剛剛隍7d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後他想什麼時候去對岸的樹林裡玩都可以了,他還要去找小紅,還要去和那些孩子們打仗,還要去採野草莓吃,下次還可以帶著小剛一起來,說不定還可以讓小紅的爸爸帶他們去看電影呢!

  到家的時候,小軍發現家裡的燈亮著,小軍拿掛在脖子上的鑰匙開了門,卻發現他爸媽都不在家。他正在納悶呢,就聽見門外一陣嘈雜,小軍猜肯定是爸媽回來了,就趕緊躲進了自己的房間,想裝作早已經回來的樣子。

  但後來小軍聽見了他媽媽的哭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溜到房間門口向外看:客廳裡有好多人,有的他認識,有的他不認識,下午在這打牌的幾個叔叔,還有小剛和他媽媽都在。小軍看見他爸摟著他媽,他媽爬在桌子上大聲地哭著,他爸的眼裡也滿是淚水。小軍怔怔地從房間裡走出來,小聲地說:

  “爸媽,我回來了,怎麼了?我以後不再偷偷跑出去了。”但他媽好像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還是哭。連小剛也開始哭了起來。

  “我回來了。”小軍大聲地又說了一遍。可是人們都不回答他,也不看他。這讓他急得都快哭了。

  最後,小軍看見在桌子上,放著那個綠色的遊泳圈,遊泳圈的旁邊,是他那鼓鼓的書包,書包完全濕了,就好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在那一刻,小軍一下子感到了一種無盡的說不出的悲傷,這種感覺很熟悉但是又是那麼陌生,就在那天下午,這種感覺曾經好幾次來到過他的身邊,逗著他玩了一陣子就遠遠地跑開了,可現在,它就又一次來到他的身邊,而且是再也不願意走了。小軍沒有哭,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勇敢而又聰明的孩子,他只是想再一次地呼喊,他回來了,他已經回來了;他只是不想看到爸爸媽媽那樣傷心,他想撲到他們的懷裡告訴他們,他就在這裡。

  可是當他張開嘴的時候,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走上前去,也邁不開腳步了。
 


後記

  對於我來說,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快樂的故事,而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現在仍能清楚的記得事情發生的那天,是1985年8月8日。那時我9歲,剛上完小學三年級,小軍比我大一歲,和我同班;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小軍是一個聰明而又勇敢的孩子,我從他那裡學會了許許多多那個年紀的男孩喜歡玩的遊戲,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時光真是快樂而充實。

  我記得,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們原本約好,我去他家玩的,但由於天氣太熱,我爸媽沒有讓我出門;後來我從他父母那裡知道,那天小軍沒等到我來,也想來我家玩的,但他父母也沒讓,說一會帶他去遊泳就不要出去了。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小軍為什麼會被那條他熟悉的河水淹沒,人們有很多種猜測和解釋,但我只知道小軍是一個聰明而又勇敢的孩子。我最後一次看見小軍的時候,他安靜地躺在一張綠色的台子上,在他的右手邊放著他最喜歡的玩具,一只紅雙喜乒乓球拍;在台子的左邊,放著一大盆新鮮的草莓。那時我在我媽的懷裡放聲痛哭,那是一種肆無忌憚的哭法。

  小軍剛剛走的那段時間裡,他的媽媽曾經不止一次地自殺過,但據說由於一些十分蹊蹺的原因,都沒有成功。後來他們很快就搬了家,我爸媽不讓我再去找他們,可能是擔心他們看見了我又會傷心地想起自己的兒子。幾年之後,小軍的妹妹出生了。我在上初中的時候曾經在大街上看到小軍他媽帶著他的妹妹,我喊了他媽媽一聲“阿姨好”,她笑著看著我說,“小波,好長時間不見,你都長這麼高啦。”

  小軍的妹妹叫小紅,現在也應該是一個大姑娘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曾經有過一個聰明而又勇敢的哥哥,也不知道她是否度過了一個像他哥哥那樣美好而又快樂的童年。

  以上的話與小說技巧無關。僅以這些文字紀念我們快樂的童年,還有童年裡最好的朋友。
 

責編:馬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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