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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 波

醉酒帶來歌唱
 
 

  我們這幫朋友中間,就數路巖最有毅力。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都沒有把他那出國的夢想放下。我們在大學讀計算機系的時候正是出國最熱的時候,學校裡是個人物就在學外語,考托考G的不計其數。路巖從那時起就想出去,也很用功的樣子,但是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每次成績下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向國外的大學寄申請書。時間過得很快,幾次試一考,就要畢業找工作了,我們都以為這下他該收收心了吧,可人家偏不。去不了美國去澳洲。隨隨便便找了份工作之後,他又開始考那時剛流行起來的“雅思”,可是不知為何他還是沒有順利地出去;那時我們和他的聯系已經不是很多了,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也只是偶爾打打電話或是在好長時間才會搞一次的同學聚會上見見面而已;這種時候我們總是半帶奚落半開玩笑地問他:什麼時候走啊?快了。他總是這麼答復我們。再後來,路巖突然去了深圳,開始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時他已經不想去澳洲了,改去加拿大了。去加拿大不要考試,是走技術移民的路子。技術移民花錢多,而且到了那邊開始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沒有工作,得有足夠的積蓄,所以他才去了工資水平更高的深圳。

  今年年初,路巖回到上海,在一個星期六的中午,請我們這些老同學吃了頓飯,飯桌上他向大家正式宣布了夏天就要去加拿大的消息。我們有點驚訝,當然也為他高興。我們舉著酒杯半開玩笑半正式地恭喜他夢想成真,他笑著說,你們就別再刺激我了,看看你們,再看看我自己,這麼多年了,女朋友我都沒敢談,有什麼可恭喜的,如果不是鑽了牛角尖,我現在可能也像你們一樣買房娶妻了。我們知道他這話有點言不由衷,他的高興勁明明顯顯地寫在臉上呢。我們問他接下去的幾個月準備幹什麼。他說他已經把深圳那邊的工作辭了,已經在上海重新找了家公司。我們有點不明白,問他,你一個都要去掙外幣的人了,還在乎那幾個月的人民幣,還不利用這段時間玩玩,休息休息?

  “這你們就不懂了,美國出了事之後,以現在的形勢,北美那邊的事很難說,以後的日子還指不定會怎樣艱難呢,多一個工作經驗,到那邊就多一點找到穩定工作的機會。”他一下子嚴肅了起來說,“而且,我現在也不想一下子閑下來,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我們都笑,有什麼好想的,想著到了那邊怎麼泡個洋妞呢吧!那天,我們在飯桌上已經喝了不少酒,但路巖好像還很不盡興,散席前他又讓我們到他剛租的房子裡去接著喝。那幾個有老婆的推說有事就不去了,省下的三個,李楓、韓國強還有我都沒有拒絕路巖的邀請。出租車上,我們三個坐在後排,路巖坐在前面,我們一個個給女友打完電話報告行蹤或是接完女友詢問行蹤的電話之後,他在前面就笑開了,我們問他你笑什麼,他還是不住地笑,邊笑邊說沒什麼。路巖住的地方沒有什麼特別的,很簡單但還挺幹淨的。我們進門不久後,就發現了路巖這裡有一套很好B&W的音響。路巖說是在深圳的時候拖朋友買的水貨。他放了一張CD,吵吵嚷嚷地唱著英文,他叫我們先坐一下,然後就進了廚房,用微波爐弄了幾個方便菜,又找出了一些花生、牛肉幹之類的東西,然後從櫥裡拿出兩瓶“酒鬼”,興致極高地叫著,來,來,接著喝。

  李楓挽著袖子說,喝,有這麼好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別這麼光喝呀,放部電影吧,韓國強嬉皮笑臉地問,有沒有毛片,沒有的話藝術片也行啊!

  你這家伙都有了女朋友了,怎麼還是這個德行?路巖推了韓國強的肩膀一下,毛片我這裡還真有,不過現在看倒胃口。你要真想看,我借給你回去跟女朋友一起看,怎麼樣?

  我和李楓在一旁起著哄,問韓國強,借你三個膽,你敢不敢?

  我是剛談,時機還不成熟,再有兩三個月,你看我敢不敢?這種事就是層窗戶紙,程波,你和梅瑩有一年了吧,你敢說你們沒有一塊看過毛片?韓國強成功地轉移了談話的目標,這讓我還真有點措手不及,我罵了他一句,對這個問題不置可否。

  鬧了一會,路巖說,這樣吧,咱們來點傳統的──劃拳喝酒,先捉隊撕殺,兩個輸的人再劃,最後的輸家喝酒,另外再獻歌一首,然後由輸的人挑對手,開始新的一輪。

  沒有女聽眾,幾個哥們在一塊唱得哪門子歌?我們幾個有點疑義。

  那就多喝酒,喝高了,你們就會覺得好玩了,路巖說他在深圳的時候,跟那幫同事玩過這個,挺有勁的。

  我們三個將信將疑,就說,要不試試?韓國強說,就當是拿你這套好裝備練練歌啦,免得下次再去“錢櫃”,我女朋友又說我歌唱得差,讓她在她那些同事面前沒有面子。

  真的喝起酒來,大家就不怎麼聊天了,只是在鬧:拳劃得震天響,自己輸了要喝酒的時候推三推四,喝完了卻趕緊去挑出自己要唱的歌;沒有成為這個遊戲最後輸家的人催著失敗者去喝酒,還像看熱鬧一樣地看著剛剛喝下一杯的人臉紅脖子粗地大聲歌唱。就像路巖說的,幾輪過後,大家的興致不知為什麼真的高了起來,而且隨著酒瓶裡的酒逐漸減少,這種興致越來越高。可是讓我們覺得奇怪的是:在我們四個人當中,路巖輸的次數出奇得少,在韓國強和李楓已經唱了不下十首歌,我也喝的有點暈忽忽的時候,路巖連一首歌還沒有唱過;他說命運真是青睞於他,好像知道他歌唱得難聽一樣,竟然一次也不難為他。

  “不過,”他說,“我不能一點酒也不陪兄弟們喝!”──後來不管是誰輸了,他都會陪著他喝上一杯──兩瓶酒快要喝完,李楓躺倒,韓國強到衛生間吐過一回之後,他還是一次都沒有輸。

  最後,就剩下我和路巖兩個人了,我們坐在地上,背靠著李楓躺倒的沙發。我感覺有些困,眼皮老想往下耷拉,路巖的精神也沒有剛才那陣好了。他說咱倆把瓶裡的那點酒喝完就結束吧。我說歌我是唱不動了,輸了咱們光喝酒行不行?他說行。我記得在劃的最後三拳中,前兩次我還是沒能贏。最後一次我終於贏了他,他笑著說他終於輸了,然後用嘴對著酒瓶把最後的幾滴“酒鬼”喝幹,喝幹了他就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今天我不能一首歌也不唱呀。”說著他就開始擺弄他那套音響,然後我昏昏沉沉地就聽到“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這樣的歌聲悠悠揚揚、忽遠忽近地響起。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們三個人才從路巖家的沙發和床上醒過來。我們喝了一會茶,又閑聊了幾句天,就說要回去了。路巖客氣地說,你們誰不想回去住在我這裡也行,我這裡有看不完的電影聽不完的音樂。我們都說下次吧,他說那也好。出門的時候,路巖喊了我一聲。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也沒有什麼,就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我問,是誰?也沒誰,就是以前我們班的李眉,你跟咱班的女生挺熟的,你知道她現在在不在上海,在幹什麼?我好像猜透了他的心事似的“噢,噢”地笑了幾聲。他說,你別笑,不是你想的那樣。看著他挺認真的樣子,我也收斂起了笑容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我們說了再見。我還說,有消息我會盡快告訴他。

  一個多星期之後,路巖打電話又一次約我們這幫朋友周六一起出去玩,他在打給我的電話裡說,中午他請我們吃飯,下午去唱歌,如果願意,我們可以帶著女朋友一起去;有姑娘在場,唱歌才有情趣。在電話的最後,路巖問起李眉的情況,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問了幾個以前和李眉相熟的同學,她們都說已經好長時間也沒有她的消息了,她們建議我可以到一個同學在網上辦的同學錄上去發發帖子,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獲。我說我會繼續幫他打聽的,他卻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找的,找不著算了。我雖然不太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找李眉,但是聽他那種好像丟了一只貓似的口氣,我還是有點不太舒服。在我的記憶中,李眉這個人有點奇怪,雖然長得一般,大學的時候卻熱情似火,跟誰好像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似的,但是畢業了之後卻好像一下子沒有了蹤影。不過,想想也很有意思,如果不是路巖這次提到李眉,我肯定也跟其他人一樣,甚至都根本就不會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女同學。

  快到周末的時候,我跟梅瑩說,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她說不去。我說,為什麼不去?你不是老抱怨我不和你一起出去玩,特別是不陪你一起去唱歌,以至於你們公司一搞活動,你還是只會唱那些大學時代學會的歌曲嗎?梅瑩是我工作後通過朋友介紹才認識的,她在外地上的大學,比我要低兩屆。我知道她的抱怨是夸大其辭的,她會的歌比我至少要多出兩三倍,而且大多是工作之後才學會的;我在外面和別人一起玩的時候尚且應付的來,她哪裡就會感到捉襟見肘感到落武了呢?不過,也不一定,我是知道的,像她們這樣的寫字樓小姐和我們這樣搞技術的還真是不同,除了上班,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時尚的生活;現在的世界變化是多快呀,上個月買的時裝這個月就過時了,加上成天都生活在追逐時尚的女孩子們中間,她常常有一種落伍的感覺也屬正常。梅瑩問我還有誰去?我告訴她李楓韓國強他們幾個都會去。梅瑩說,我不是問他們,我是說,他們都帶女朋友去嗎?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說,我不知道她們去不去。

  那到時候再說吧!在一般情況下,梅瑩這麼答復我,我肯定認為她是答應了,因為我知道,即便那幫人不會每個人都帶女友去,但也不會每個人都不帶吧。梅瑩我是知道的,不但屬於那種“帶的出去的女孩”,而且她自己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我猜想她在讓我覺得在我的同事和朋友面前她給足我面子的同時,自己也能從這種諸如朋友聚會的活動中得到一種滿足。

  這一回我也沒想錯。星期五的晚上,梅瑩果然答應我和我一起去了。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頭一天天晚上剛剛說好的事情到了第二天卻發生了變化。周六早上九點多鐘,我還在床上的時候,梅瑩就打來電話,她在電話那頭急急地告訴我,她的一個朋友今天早上才告訴她,今天在伊勢丹廣場有名牌服飾和香水的特賣會,她沒法和我一起去了。

  我很納悶,你明天去不行嗎?咱們跟人家約好了,不去不太好吧?

  我也知道不太好,但你知道嗎,我同事好不容易才讓給了我一張入場券,而且特賣只有今天一天,連PORTS、ESPRIT這樣品牌的服裝,CD、雅施蘭黛這樣的香水都在特賣,這種機會你說我怎麼能錯過?

  我沒什麼可說的,我只能睡一會再起床,然後在去吃飯的路上編一個梅瑩突然不能來的理由給路巖聽。

  到了約好的飯店,出乎我的意料,李楓韓國強他們也都是一個人來的。我問他們怎麼也是一個人。李楓說,加班。韓國強說,去什麼服裝特賣會去了。他們問我,我說,她媽媽突然來上海了。

  “你們這幫家伙,就是說話不算數。”路巖沒有生氣,就是有點嘴不饒人,“幸虧我早有準備,我請了我剛認識不久的兩個女同事來,過一會兒她們可能就過來了。我沒跟她們說過要走的事,這種事在公司裡傳開了不好,你們注意一下不要說漏嘴了。”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路巖還有這等本事,在新單位才上了幾個星期的班,就能約出女同事來;更關鍵的是,後來姍姍來遲的兩個女孩都是相貌出眾、打扮入時的那一種。當路巖一個個介紹她們,說她叫胡小路,她叫莫清的時候,我暗自慶幸梅瑩沒有來。

  那天的菜很豐盛,味道也不錯。但兩個姑娘好像覺得一般,因為她們在飯桌上和我們──當然主要是路巖──談到了好多諸如上海的哪個飯店的哪個菜好吃之類的問題,而她們只字未提這家飯店;只是在最後上點心的時候,那個叫胡小路的姑娘吃了一口,“恩”了一聲,然後側過臉去對另一個女孩說,“南瓜餅不錯,你嘗嘗。”

  飯後路巖問我們想去哪裡唱歌。我們幾個裝作很紳士的樣子說,小姐說了算。莫清很嫵媚地用手撫過長發,問胡小路,去哪裡呢?胡小路重復了一邊她的問話“去哪裡呢?”,然後說,“必愛歌”太土,“量販式”太吵,“好樂迪”的歌又太少,我們還是去“錢櫃”吧。她問我們意下如何,我們幾個都說,行,行。一到包房裡,路巖就要了兩打那種半斤一瓶的百威啤酒。她問女孩們要點什麼,她們倆說,先來兩杯水就行,到我們要的啤酒喝不完的時候,她們再喝啤酒。她們的話,一下子讓我們都興奮了起來,路巖對著剛剛準備轉身離開的侍者大叫了一聲:再來一打百威!

  兩個女孩的嗓音甜美,又會唱很多歌;這沒有讓我太過於吃驚,我從梅瑩常在我面前的抱怨中早已形成了“寫字樓裡的白領麗人們十有八九都是KTV包房裡的優秀歌手”這樣的觀念。那天,真正讓我吃驚的是:路巖也會唱那麼多歌,也唱的那麼好。李楓韓國強他們聽路巖唱了幾首歌之後,就開始數落他不夠朋友:那天在他家盡騙別人唱歌,自己卻那麼身藏不露。路巖哈哈大笑:不是你們說的嗎,沒有女孩在場,唱歌沒勁嗎?而且,那天你們老輸,我想唱都沒有機會。看的出,路巖很放鬆很興奮,他分別和兩個姑娘合唱了好多首情歌,還不停地鼓勵我們也陪姑娘們唱。胡小路和莫清好像不知道疲倦似的一首接著一首,即便是停下來聽別人唱的時候,也自己哼著歌。她們還在我們特別是韓國強唱的時候放肆地開著玩笑,奚落著他的歌唱得真臭,調都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開始的一段時間,女孩們還只是唱歌沒有喝酒,後來在我們幾個喝掉了一半啤酒的時候,她們也加入了喝酒唱歌的行列。再後來,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玩得就更加盡興了。我們第一次聽見路巖用一種足以亂真的假嗓子唱了好多首女聲歌曲,最絕的是他竟然能用一種類似於老式留聲機裡發出的聲音,模仿周璇:

  “夜上海呀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他能唱得嫵媚動人。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他還能變換出一種淒婉哀怨的腔調。

  路巖真是讓我們服了,就連胡小路她們也在一旁嘖嘖稱讚。

  酒越喝越多,我們的歌唱得也越來越肆無忌憚。姑娘們歌唱得好,酒量特別是胡小路的酒量也出奇得好。又是李楓最先倒在了沙發上。我記得我最後唱了一首被我自己認為是保留曲目的黃品源的《你怎麼舍得我難過》,然後就靠在沙發背上一動也不想動了我聽見,胡小路和莫清兩個人在我唱完歌後笑了起來,我還朦朦朧朧地聽見她們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藍宇》看過沒有,裡面反復把這首歌唱了好多遍。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我的頭靠在路巖的肩膀上都快睡著了。

  稍稍有些情醒的時候,我才發現除了胡小路其他人都已經喝得半躺在了沙發之上;坐著的胡小路,半躺著的莫清在酒精的作用下,都是面如桃花。胡小路大聲說著,沒勁!她推了推她身邊的路巖說,你們別躺下,趕緊起來呀;你們比賽一下看誰先起來,誰先起來我吻誰一下。還在我考慮要不要掙紮著坐起來的時候,路巖就以一種很快的速度一下子站了起來,後來我看見在我們的起哄聲中,胡小路在路巖的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這個情景像一口老陳醋一樣,讓在場人的酒一下子都醒了許多。

  有一段時間,路巖沒有和我們聯系,路巖他們公司那個叫莫清的女孩倒是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那天晚上,正是梅瑩很規律地一周一次住在我這裡的日子,我從她身上起來,正靠在床上抽那根完事煙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了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

  莫清說我是莫清呀,還記得嗎?我說,記得,記得。我問她找我有什麼事,她說很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攪我。我說,沒關系,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莫清說她正在家裡趕一份第二天就要發給客戶的文件,但是不知是怎麼搞的,她的電腦突然出現了問題,她怎麼都打不開文件了。她說一時也想不到去找誰,卻很快在腦海裡反應出我的名字,她說她知道我是搞技術支持的,不知願不願意幫幫她。

  我從床上下來,打開我的筆記本電腦,復擬了一遍她告訴我的症狀,不到十分鐘,我就把她的問題給解決了;那是一個很小的問題,我是知道的,她們這種辦公室小姐就是這個樣子,用起電腦來好像比誰都熟練的樣子,一旦出現了問題,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有時我甚至會想,她們的生活有時就像她們跟電腦的關系一樣,時尚而又脆弱。

  莫清在電話那頭夸我真是太厲害了,真是幫了大忙了,她還說什麼時候請我吃飯來表達她的謝意。我說,不用了。我問她最近路巖在幹嘛吶,她很驚訝地說,你還不知道?他好像正和胡小路談朋友吶!

  掛了電話,梅瑩就問我是誰的電話,我沒想瞞她,就說是路巖的同事,上次唱歌認識的,就見過一面。我跟梅瑩說過上次唱歌的事,但我沒有細說。她還挺好意思的,見過一面就來麻煩你?

  我嘴上說著,是啊,可能是被逼急了,病急亂投醫吧。我心裡卻在想,路巖這家伙想幹嗎?馬上就要走的人了,至於這麼急猴猴的嗎?

  路巖再次給我打電話還是約我和他出去喝酒,我問還有誰,路巖說,他沒有叫其他人,就是想找我,有些事想找個人好好聊聊。我聽的出,他的情緒不是很好,我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他說,你先出來吧,出來了我們慢慢說。

  在酒吧喝了一會酒,談話進入了正題。路巖問我,覺得那個叫胡小路的女孩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說,很熱情,怎麼,動心了?路巖笑著說,你看出來啦。然後很快就收斂起了笑容,動什麼心,我現在這種情況,還談什麼動心不動心?

  從路巖後來的講述中,我知道,這段時間他真的是和胡小路在交往。他說,他陪她去了幾乎所有知名的KTV,唱了好多歌。他以為兩個人的關系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歌唱裡飛速發展,一兩個月下來,在他自以為該發生質的飛躍的時候,他讓她去他住的地方唱歌,她答應了。那天他們玩得很瘋,也喝了不少酒。在他小心翼翼地說出讓她不要走的時候,她卻異常冷靜地微笑著說:這樣不好,大家是朋友,如果她答應了他的話,以後還怎麼做朋友呢?

  路巖有點激動,他說胡小路臨走之前說的話最讓他受不了,他有意用一種女孩的嗓音,用嘲諷的口氣把胡小路的話學給我聽:“聽說你要去加拿大了,真可惜才認識不久,就要說再見了。不過,以後我們還可以常聯系嘛。我還和朋友開玩笑地說,以後買倩碧和美保蓮方便了,以後等你回來探親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呀!”

  路巖搖著頭說:我還以為她不知道呢,沒想到早就知道了;我也以為她是個一點都不古板的女孩呢,沒想到她一點都不是。

  我不知道路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這個人,大學的時候,性格有點內向,在女孩面前特別羞澀,沒想到幾年過去了,他竟然在出國之前還想和一個認識不久的女孩發生那樣的事情。說老實話,人家拒絕了他是正常的,換了是我,我也不願意和一個就要遠走他鄉前途未卜的人有什麼不必要的瓜葛。想歸這麼想,我又不能這麼和路巖直說,看著他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作為朋友我還得勸勸他。

  “追不上算了,真的追上了還麻煩呢?”我知道,路巖對那個姑娘很難說是什麼愛情之類的東西,最多不過是像酒後沖動一樣的某種感覺而已,而且即便真的有點愛情的成份,又能怎樣,路巖能夠為此而放棄加拿大嗎?不可能,看到聽到那麼多現實的故事,我早就不相信在這個城市中還可能有這樣的童話。

  “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麼,關鍵是這麼多年了,我都是一個人,現在好不容易想體驗一下談戀愛的滋味,卻是這樣的結果。”路巖的語氣明顯輕鬆了一些,還帶著一些自我寬慰的味道,“唉,到了那邊,這樣的事又是遙遙無期嘍!”

  “怎麼會遙遙無期呢,中國的好女孩去了那邊的不計其數,先找到一個好工作,就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事實不是這樣。”路巖喝了一大口酒,“去了那邊的女孩就像是進入了狼群裡的羊一樣,因為在那裡像我這樣的中國男人更多;更何況,女孩還會成為外國人追逐的對象,而我們跟本無法進入白人姑娘的視線。你只見過上海男人娶了外來妹,但你見過上海姑娘嫁給外地民工嗎?從某種程度上說,到了那裡,我們的處境就和這裡的民工沒有什麼分別。”

  我知道這只是一種悲觀的比喻,但我也承認這可能就是事實。

  後來,我們又聊了一些這方面的問題。在某一個時刻,路巖好像一下子變得坦然了:“不說這些了,咱們把這最後一杯酒喝完,喝完了我們去一個好地方唱歌,順便體驗一下作為這個城市主人的快樂。”

  我開始還不太明白他指的“作為這個城市主人的快樂”是什麼意思,但當他帶我來到一個不大的夜總會的KTV包房,又叫來兩個操著外地口音的陪唱小姐的時候,我明白過來了。我問他怎麼知道這樣的地方,他說,在深圳的時候,一個人呆得太無聊了,也跟著同事去過不少這樣的地方;這些地方都有著一種你說不出但認得出的特點,各地都一樣,所以上次他和胡小路來這裡的時候一眼就看了出來,只不過上一次他不可能像這次這麼做。

  那天我們邊喝酒邊唱歌邊和小姐調情,路巖很興奮,很熟練地用假嗓子學唱周璇的歌,很熟練地在小姐身上又揉又親;雖然我也很興奮,但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我還是顯得有點戰戰兢兢笨手笨腳。我心裡明白,我和路巖不一樣,他是一個要走的人了,而我從第二天起還要在這裡和一個叫梅瑩的姑娘一起生活。所以那天路巖有點喝高了,我卻把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保持在我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圍之內;所以那天路巖把一個小姐帶回了他住的地方,而我則是一個人回了家。

  路巖的行期定了,飛機票也已經買好了。最後的一個多月裡,由於工作很忙又要在周末抽出時間和梅瑩一起去挑房子,我沒有和他見過面,只是打過幾次電話。有一次我從一個在美國讀書的女同學那裡得知了一些關於李眉的消息,急急地打電話告訴他。我說,聽說李眉去年去了多倫多大學讀書,現在應該還在那裡,我問他,這算不算是一個好消息?他說,可能算吧,可是誰知道呢?

  再見到路巖是他走之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六。我們這幫朋友約好給他餞行,地點就在路巖剛回上海時請我們吃飯的那家飯店。這一次,人來得特別齊,每個人都是帶著女朋友來的。女孩們相互之間也算是認識,唧唧喳喳地聊得很開心的樣子,倒是路巖和她們大多都不認識,我們向他一一介紹,路巖還有意用一種酸溜溜的口氣說,認識你們真高興,只可惜剛一見面就又要分手了。可能是我們女友在場的緣故,貽d始的時候,路巖在酒桌上顯得有點羞澀,和我前幾次見到的他簡直有點判若兩人,倒是有點讀書時候的樣子。後來酒喝開了,他才自如起來。

  那天飯店的大廳裡很熱鬧,還有助興的樂隊和歌手。一個妝化得很濃,年紀也不算小的女人一首接一首地唱著客人們點的歌。有一陣我們攛掇著讓路巖也上去唱唱歌,我們都說那個女的唱得比他肯定要差多了。女孩們對路巖的唱功好像也有所耳聞,嚷著,對,對,路巖你上去唱呀,你一個人可以唱男女對唱啦。對於唱歌,路巖這一次表現得遠沒有前幾次那麼積極,我們提議了好幾次,每次他都笑著說,來,先喝酒。

  路巖開始輪著和酒桌上的每一個人喝酒,後來他徹底地喝多了,高了也吐了,吐幹淨了,他就走上了舞台。他從唱歌的小姐手裡拿過話筒,說要唱幾首歌獻給他的朋友們。他還嘟嘟囔地囔說了一統他為什麼要上台唱歌的話,具體說的什麼,我們都沒有聽清,但是我聽見他唱歌前說了一句:酒是糧食的精華,酒後的歌唱是語言的精華。

  第一首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第二首歌:“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我難過”

  他唱得很好,台下有人鼓掌,台上的小姐拿著另一個話筒走到他身邊說,哥哥,我們一起唱。路巖笑著看了她一眼說:“下下次吧,現現在你給我走開。”

  第三首歌他又唱起了周璇:“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第四首他唱的什麼,我已經忘了,但我記得當時台下有人鼓掌,也有人發出噓聲。

  那天路巖唱他第五首也是最後一首歌的時候,眼睛裡含有淚水,他站在舞台上,用一種他並不擅長的沙啞的嗓音低沉地唱著:“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我們幾個有點感動,在他唱完後我們也走上舞台,把他扶下漫長的舖著地毯的台階。

  那天在飯店我想起了大學畢業時的情景:那時到火車站送離開上海的同學,不論平時關系如何,只要《朋友再見》的旋律從嘴裡唱出來,在場的人都會感動。不過,我也知道,就像和那些分別了的同學再也沒有見過面,很少聯系也很少想起他們一樣,路巖離開之後,我們之間的聯系肯定也會越來越少直至中斷。在現在這樣的城市和社會中,我們只可能在喝多了酒的時候歌唱友誼和愛情,只可能在類似那天的情境中,才會因為友誼和愛情而感動;當酒醒了,歌聲停止的時候,我們還會一如既往地去過那種平靜乏味、沒有什麼波瀾的生活,畢竟在每個人的生活裡都有著那麼多的事情要等待著你在清醒的時候去做。和路巖接觸的這段時間裡,我有時會問自己:喝醉了酒沒有羈絆甚至沒有禁忌的狀態和平日裡的狀態,那一種才是真實的呢?我說不清楚,我想路巖他也說不清楚。

  路巖走的那天,我們這幫朋友都得上班,路巖說他的家人會去機場,所以我們都沒去送他。我見路巖最後一面是為他餞行之後的第三天晚上。他讓我去他住的地方,說有點東西要送給我。我一進門,他就指著他的那套B&W音響設備說,這個也帶不走,留給你吧。我推脫著不願意接受。他笑著說,我原本還真沒想送給你,如果李眉在上海的話,他原本想把這套設備送給她的。他說,你們都不知道,咱們班也沒有人知道,李眉歌唱得其實很好,但她總是喜歡在沒人的時候一個人唱。路巖說大學時他注意過她,發現她那時雖然很熱情的樣子,卻像他一樣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

  “如果不是鑽了出國這個牛角尖,指不定我們還會成為一對呢?她不是在加拿大嗎?以後我也許還能找到她。”路巖笑著說。聽著路巖的話,我有點笑不出來。

  “你還是收下吧,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唱唱歌也行,和女朋友一起練練歌也行。”他見我還是推脫,就說,“就算你先替我保管著,也許沒多久,我就又回上海了。”

  我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這倒不是僅僅因為那套音像,主要是因為他說到他自己在大學時代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雖然我知道所謂的友誼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但聽他那麼說,我心裡還是不舒服。那天晚上,在我從他那裡拿走那套音響之前,我跑遍了我平常常去的幾家音像店,買了幾十部卡拉OK、CD、DVD拿回去送給他。我知道,在北美,人家不玩卡拉OK,雖然音響設備很便宜,光碟卻要比這裡貴很多。

  路巖走後,我們就像以前一樣開始淡忘他,但是在我的心裡,倒是有兩件和他有關的事好長時間也放不下。

  一件是:在他上飛機之後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收到了在美國讀書的那個女同學的電子郵件,她說,她竟然在一次北美同學會的活動中見到了李眉,她還用一種很羨慕的語氣告訴我李眉已經快畢業了,而且她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加拿大人。

  另一件是:路巖原來的那個叫莫清的女同事時常給我打電話,還約我一起去酒吧喝酒,去KTV唱歌。我對她這個人感覺還不錯,我跟她吃過幾次飯,但是一直也沒有答應她一起去喝酒唱歌。不過,歌我還是唱的:我和梅瑩已經買了房子,我們把路巖留下的那套音響放在我們的客廳裡,偶爾有朋友來的時候,我們會請他們一起樂樂;平常沒人來的時候,我和梅瑩就一起練練剛剛流行起來的新歌。

責編:馬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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