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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YY的第一封書簡》
谷雨
1
YY，坐在你的左邊，或者右邊，我看到的
永遠只是你的側面？是懸掛在你耳朵上
精致的發辮？YY，當我們走進南京
象走進一本打開的字典，走進它的藍色封面
及黑色圖案，但是模糊、曖昧、陌生
2
YY，在黑暗中，你說你拒絕跟他們回家
盡管雨還在下。是啊，無論是站著、坐著
還是躺下，我都會看到一棵樹
細長、孤獨，當我繞過那棵樹
你已經在黑暗中隱身，我茫然四顧
我撕去了眼睛、聲音和皮膚
3
YY，在陽光下，眼睛是不可靠的，除非
把它閉上，除非你說出了我們眼睛裡
更為真實的黑暗。YY，在黑暗中
我找回三個替身：瞎子、瘋子和啞巴
但在你面前，我只有一個聲音，持續在體內
我只有一雙眼睛，在他們面前無所適從
4
YY，回來之後，一個上午我都在鬱悶
在回憶那天傍晚，當你背上背包
跟我客氣地說了聲再見，那時候
我真想陪你一起去車站，YY
我真想陪你一起離開南京的孤獨和陰暗
5
在離開他們之後，我迷路了，我在找莫愁新寓
YY，你知道麼，這是我第一次來南京
第一次在黑暗中濕淋淋地想起了你，第一次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挖出一片詞語的廢墟
第一次被別人指著我的鼻子說什麼：請對號入座！
2002 5 7
《給YY的第二封書簡》
6
丫丫，側對著你，我熄滅另一群貧血的
詞語，杯子裡蒸騰的熱氣，以及
密不透風的身體。然後，允許兩根手指
緊挨在一起，中間沒有空隙
那是潮濕的我和你，那是蒸發的水汽
在火種和潮汐相遇之前，被誰強行關閉？
7
丫丫，我真想割破手指，流出溫暖的血
流出它的鮮紅色，它的粘稠或稀薄
但是，為什麼，丫丫，當我在房間裡
坐成一件透明或半透明的容器
你卻突然消失如牆壁或空氣，在我眼睛裡？
8
丫丫，在你面前我站成一條寧靜的河流
但我泄露了魚群、波浪和水草的味道
丫丫，在你背後我坐成一塊堅硬的石頭
但我露出了內心柔軟的青草和鬱積的血
9
丫丫，在你說話時我避開了一個詞語：影子
光線把影子塗在牆壁或地面，但是
下列情形你要注意：A：影子在你彎腰時
（或者做其他運動時）會被折斷
B：影子會被夜和陰影熄滅，不留痕跡
但是，丫丫，我怕你會聯想到
另一個恐怖的詞語：毀屍滅跡
10
丫丫，我什麼時候曾經說過三個陌生的
詞語：孤獨、陰暗、廢墟？
我什麼時候丟棄了三把鑰匙：
道路、黑夜、雨水？丫丫，我的最後
一個問題是：我什麼時候
會突然銷聲匿跡或一覽無余？
2002 5 8
《給YY的第三封書簡》
11
YY，你看見了麼，我的身體象一匹馬
在黑暗中倒下？在黑暗中，我的位置
等待確定，我的耳朵下落不明
YY，如果有一盞燈，如果是你的眼睛
在黑暗中，我不會說出一個人的
孤獨、寒冷和疾病
12
YY，在鬱悶的時候我真想找個清淨的地方
躺下，順便挖個坑把自己埋上
然後，一覺睡到天亮。天亮之後
就當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除了在身後留下一個醒目的坑
13
YY，谷雨之後是立夏，立夏之後
我才注意到我的手上已經布滿了河流
那時候，臉上全是新鮮的表情
那時候，水上全是魚鱗的形狀
14
YY，我想坐在一堵牆中間跟你交談
坐在一堵牆中間，把煙卷掐滅
酒杯打翻，坐在你對面
YY，拉住我的手，在我們身後
是流動的風，是溫暖的星空和宇宙
15
YY，在光線或陰影裡你要試著看清楚
一個人，不管他是站在你面前
還是躲在你身後，你都要借助眼睛
看穿他虛張聲勢的淚水和表情
2002 5 9
《給YY的第四封書簡》
16
YY，要習慣忍受和寬容，即使是卑微的
屈從，這是他們說的？他們還說
要避開別人的指桑罵槐和含沙射影
要在關鍵的時候學會流淚和感動
但是，為什麼，YY，在我面前
他們偏偏露出了尾巴和奴性
17
YY，我終於走出了潮濕的空氣，在五月
有個人在生病，他的頭發和牙齒
已經脫落，象一片葉子，在秋風中
晃動，有個人經過的時候
把他碰倒，有個人值得同情
有個人坐在《懺悔錄》上嘔吐了整整一個晚上
18
YY，流淚需要一個過程，比如說
當你壓抑不住內心的疼痛
你會先捂住眼睛；當你掩飾不了
喜悅和激動，就已經淚如泉湧
如果站在陽光下，我突然有了股
想哭的沖動，那麼，YY，你是否覺得
流淚是一個過程，流淚是一種病？
19
YY，一個人的靈魂到底能走多遠？
我是說一個人，服從於內心
但忽略自身的宿命。一個人
坐在第19張椅子上復制你的表情
他說：風吹草動，風吹草動……
20
YY，坐在陰暗的房間裡我有點不習慣
我想一個人走出房間到處轉轉
但是還是想呆在你身邊，多陪你
一個鐘點，多看看那在你臉上移動的光線
2002 5 10
《給YY的第五封書簡》
21
YY，我要走了，我要轉身走進一片
無人到過的森林，挪威森林？
然後強迫自己跟一個醜陋的女人
私定終身，但是，YY，沒有你
我很孤獨，我的周圍全是樹木、樹木和樹木
22
YY，當一個詞語被鎖進委屈的抽屜
一個詞語，身體裡露骨的瓷器
在你看來，說與不說只是習慣而已
抑鬱純屬多余，但我還是不能說服自己
即使卑微地活著，或者平靜地死去
23
YY，我從集市上買來絲質的布匹
然後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為自己
量體裁衣，之後，再花一下午的時間
釘做一個箱子，恰好容下一副軀體
十年之後，放在水裡安葬自己
十年之後，我嗅到了糜爛的肉體和死亡的氣息
24
YY，你怎麼啦，我是谷雨啊，我是谷雨
我和LAMP一起被熄滅在黑暗裡
我和我自己，遭遇谷雨：一只逃跑的魚
一只逃跑的魚，淹死在空氣裡
25
YY，十年之後，如果我不幸死去
在水裡，請不要為我哭泣，還有
我患難與共的朋友，在另一個空間裡
我還是你們唇齒相依的好兄弟
因為，我始終沒有離開大地上的水和空氣
2002 5 13
《給YY的第六封書簡》
26
YY，在黑暗中我丟失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在黑暗中，尖叫的石頭，憤怒、驚悚
你只是緊緊握住我的手，但沒有哭
沒有驚呼
27
YY，我親眼看見一座雕像在黑暗中
移動，一座雕像，在黑暗中
重復著三種面部表情：
孤獨、抑鬱和驚恐
28
YY，我們的皮膚上懸浮著液態的水
液態的水，留不住一只逃跑的魚
在空氣裡彎曲，液態的水
在空氣裡，將我們集體包圍
29
YY，有兩個分裂的詞語，被我說出
比如：晨鐘、暮鼓。比如：狼奔、豕突
但是我們誰也沒有記住
沒有開始和結束，沒有誰被誰說出
30
YY，對你的愛我只說一次，類似
一次離開，來不及攔阻；一次出走
沒有退路；一次張揚，但是被低估
一次絕望之後，我兩耳盲視、身如枯木
2002 5 13
《給YY的第七封書簡》
31
YY，下雨了，連續一天一夜沒有止息
一些陰影的顏色，在眼睛裡淤積
雨水裡丟失了身體。雨水裡遊動的魚
眉來眼去，三個侏儒抱在一起
一棵樹被孤立
32
YY，我呼吸到了雨水裡生鐵的氣味
枯草和鹽的氣味，人體內
卵巢的氣味，以及你身上
薄荷香水的氣味
33
YY，我想在雨水中原諒和遷就自己
但是不被允許，我只是在無意中
遷就了空氣裡死掉的雨
雨中翕動的鼻翼
34
YY，我說過語言只是身體的一部分
但是沒有人相信，我說過
我們只是死亡的一部分
但還是沒有人相信，直到我
被迫在語言上服從他們：我們也不相信
35
YY，坐在雨水裡，我為你寫下第七封書簡
第七封書簡：陰影密布的空間。
YY，我說過，沒有陰影的空間
只是虛無一片
2002 5 14
《給YY的第八封書簡》
36
YY，在跟你的談話突然中斷之後
我才清醒意識到：我們之間還
多麼陌生，YY，我們之間間隔了
多少寓言的陰影和崩潰的宿命？
37
YY，我在黑暗中坐了四十五分鐘
在開始的四十四分鐘，我用來
觀察你魚一樣虛無的身體和表情
然後，在最後一分鐘，盲目地
避開對你的錯覺和冷風景
38
YY，雨下了一夜，花開了一天
但是我一直躲在房間裡酗酒
抽煙，躲在一個人的房間
沒有被記起，也沒有被發現
39
YY，在下雨那天我突然想起了你
在下雨那天我突然撿到一個容器
但我一直都沒有留意，那只是
一滴水的容器，多一點都會外溢
40
YY，我說過我喜歡坐在你的左邊
或者右邊，但那只是喜歡
比如說現在，我就坐在一塊玻璃
的中間，盡管中間只是一個模糊的界面
但我確信我就坐在一件物體的中間
因為偏左一寸是大海，偏右一寸是深淵
2002 5 15
《給YY的第九封書簡》
41
YY，那個火中取栗的人去山上撲火
山上沒有火，只有積雪和病死的
天鵝。那人看到一群人白鴿子
在低處的廣場上降落，那人背走了
遠山上茫茫的積雪，去年夏天的雪
42
YY，仿佛有座雕像，在黑暗中移動
仿佛有個人被跟蹤，在黑暗中
一群人不斷被擴散，仿佛一堆零錢
仿佛一張皺紋密布的臉
43
YY，在我十九歲那年，夏天的傍晚
我遠方的妹妹，她魚一樣死在水面
之後，有人轉身走成一塊石頭
之後，有人屈膝坐成一堆瓦片
44
YY，我說過五月還沒有結束，我說過
五月已成為我手裡的灰燼？YY
我說過麼，我說過在我們的記憶裡
是物體取消了物體，是體積代替了體積
45
YY，你的身體在房間裡盛開，你的目光
忽略了我的存在，但我什麼也不想說
我只是很安靜地在你面前坐著或走開
沾著你身上薄荷的味道和水的色彩
2002 5 20
《給YY的第十封書簡》
46
YY，我終於決定槍斃自己，用手指
這時有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措詞鏗鏘有力：從哪裡跌倒
就從哪裡爬起。同樣，在那天夜裡
也有人托夢給我，他說：從哪裡開始
就從哪裡結束，或者，從哪裡來就再回哪裡去。
47
YY，我已經回去，已經呆在那片
水上森林裡休息，之後
坐在水上釣魚，坐在水上
垂釣一個溺死女人的屍體：一雙魚目
48
YY，我從來沒有說過開始，但我說過
結束，我沒有找到替身，但我
找到了房間的鑰匙和回家的路
找到了黃金和不死的宗教，在靈魂深處哭叫
49
YY，你的冷淡讓我心寒，我立即站得
離你遠一點，象一個隱形物體的側面
你視而不見，我只好站得更遠一點
在風口，用風來修補或掩護我身體裡的破綻
50
YY，我試著通過一面鏡子來認識自己
但沒有說服力，沒有活命的
理由和根據，沒有你，我開始
拼命懷疑自己，但內心充滿了委屈
2002 5 21
給YY的第十一封書簡
51
YY，我突然不想在給你的書簡中離去
突然不言不語。你知道的，YY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提起筆來寫你
最後一次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在水裡
52
YY，一開始我就說過：坐在你的左邊
或者右邊，我看到的永遠只是你的
側面？是懸掛在你耳朵上精致的發辮？
現在我只是故意重復了一遍，故意
提醒自己已經在黑暗中走遍身體和平原
53
YY，我知道有一天我會在水裡幸福地死去
在水裡，我似乎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秘密，但是沒有你，YY，我只會
在黑暗中拼命的懷疑自己
54
YY，在黑暗中，已經沒有誰會對誰
刻骨銘心，也沒有誰會令誰
回心轉意，除了折斷的身體
除了灰燼在黑暗中彎曲
55
YY，有個人無論在陽光下還是在黑暗中
他都無動於衷，他說有些事情約定俗成
逃避已不可能，否則，它會像
腐爛和疾病，不斷加劇你恐懼的本能
所以在離開時，YY，我寧願一聲不吭
2002 5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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