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將要來臨,風暴已經來臨
風暴來臨之前呈現鉛塊的天空
風暴把一切物質塗上黑暗
風暴籠罩著恐懼,風暴說著胡話
風暴把城市和山頭摧毀
風暴截斷高速公路
風暴沿著自己的方向,自由,傲慢
風暴直闖入陣地,沒有核心
風暴是匹瘋狂的野獸,風暴
越過陷阱,到處散發著死亡的傳單
風暴把春天攪得混亂,風暴
拔掉花朵、樹木、河流、強大的對手
像安裝著翅膀,移植到空氣
風暴任意設計著它復雜的構想
風暴挾持著災難和幻覺
風暴不穿過任意的東西,風暴
把上面的一切摟在懷裡,又安放到地面
風暴一直向前奔跑,不知將會多遠
風暴沒有形狀,沒有光芒
風暴一瞬間,在我們印象裡消失
1993.9.2
三個女孩的遊戲
我看見三個女孩在玩遊戲
兩個女孩看,一個女孩在玩遊戲
一個女孩看不見更多的女孩
另外兩個女孩。一個女孩
加另兩個女孩,三個女孩在海灘
玩遊戲,陽光正好舖在夏季
三個女孩穿著三朵鮮艷的紅裙子
兩朵紅裙子,看一朵紅裙子
怎樣在風中空氣中懸浮起來
一個女孩開始旋轉,旋轉的女孩
忘記了另外兩個女孩,裙子
撲地撲地升起,像一個女孩的翅膀
兩個女孩面孔呈現驚訝的神情
一個女孩的遊戲,使兩個女孩
模仿。我看見三個女孩在玩遊戲
正好夏季,在海灘,都非常美麗
1993.7.1
盲人的尋找
我時常對記憶產生懷疑
我大體記得我生活在這座城市
我的家住在東西南北
不向任何人透露真實的地址
我將依靠印象摸到家門
我不相信手中的鑰匙打開的房屋
我的家布置在整個夜晚
黑暗已經把事物塗抹得面目全非
我必須要用兩只腳去試探新居
確保自己不落入情人的臥室
我要在桌椅間行走不假思索
一伸手逮住那只傾斜的睡眠
1993.8.17
春天和春雨
春天的空氣,潮濕
沿著春雨,自然地向下表達
春雨的背叛,脫離嚴寒
春雨的旗幟直插到四月
春雨是個女孩的名字
春雨向一把花傘,隱藏
內心久喻的愛情。春雨
向行人訴說
春雨跑過街道,直落人
春天的後院,春天
一點也不知道這是怎樣的情節
春天迫不及待地
伸出花朵的頭顱,青草的
胳膊。春天邂逅的春雨
氣候的長發,夢想的窗帘
春天端著十根渴望的指頭
等呀,春雨的抵達
一下子打開全部的花園
1993.8.31
公 寓
(摹仿開愚的《莊園》)
我一生期望的公寓是
一個屍體的腐爛
更多的屍體的春天
合理的自殺,通向自由的
澄明的遊戲
秋天的鬼火遍野
智慧的冒險,不超出自己的情緒的
暴力和挑舋
自然的死亡,走向公寓
光輝的名聲堵在它的外面
屋內的裝璜,紙錢
一看就知道它們的華貴
公寓有純粹的處所
它背向雨水,甚至埋入夢的核內
它的道路直抵人間,一敞開
無比寬闊
最文明的客人把它敞開
他的造訪使公寓身價百倍
1993.5.26
我對雨水的暗戀
那天我和雨水相約
到公園裡散步
雖然雨水來到很遲
人群早已散去
我沿著一條小徑向前
雨水聽著我的心思
雨水流著眼淚
雨水給我洗頭
我把雨水送走
晚上便生了一場感冒
1994.10.9
參加一場晚會
事情比想象更加巧合
一只貓碰見一只老鼠
是時間的安排
我碰見你們是一次
晚會的預謀
春天站在我們的肩膀上
風減少飛鳥一半的力量
篝火使更遠的距離
繼續黑暗下去
比如歌或者舞蹈
在兩只手捧著的大鵝蛋裡
產生多少幸福的悲劇
有人悄悄地離開
並不影響空氣的流動
下面的節目輪到我
除非漂亮的理由
我也不會放棄
因為她看上去很著急
1994.10.25
死 魚
死魚在岸上
死魚在水裡
死魚在胃子裡
死魚不在那裡
死魚在想象中
或者,假設的魚
死了
像紙剪的魚
木頭的魚
繪畫的魚
魚的影子
沒有生命的魚
叫做死魚
有人說死魚
我們跟著說:死魚
1995.2.22
頭花的春遊
感情的裝飾,是頭花
好天氣頂著她去春遊
開在野花四起的田野
借它們的香味。驕傲地愛
蜜蜂找錯對象,怪誰
嗡嗡地採不到她的蜜
我抬頭,頭花在頭上
蜜峰找錯對象。幸福的春遊
1995.5.20
大 海
大海,讓我洗
洗完左肩洗我的右肩
到墟構(注),看我的大海
跳下去,讓靈魂跳
我在岸上喊:下去
淹沒又浮起
我要是大海,我就
洗幹淨自己。把沙灘收回
用我爬上去的泡沫
可是,大海,我要洗
洗完雙肩還有我的頭顱
注:墟溝,地名,屬連雲港區城。
1995.7.3
描紅練習
我要在春天裡積蓄花朵
我在花園裡飛翔
把花朵帶回家去
不像一只蜜蜂只帶回它的蜜
我選擇鮮艷的花朵
它的顏色是通紅的
我把花朵插遍瓷瓶
我看見它花色淺褪
露出疲倦的神情
我熱愛花朵
我要它永恆的美麗
我要重新裝飾它的臉
保持鮮艷
我在做描紅練習
我有一瓶噴香的紅墨水
1996.9.10
祖 國
祖國小心的新聞在報紙上流通著
祖國的政治刮過風波
祖國用一句誠實的謊言許諾
祖國的高樓像雨後的春筍
祖國的人民陸續搬進城裡
祖國的經濟膨脹,人民幣貶值
祖國把工廠輕易倒閉
祖國的產品只有紅包出售得快
祖國的商業只有妓院發達
祖國催化了私有制的發展
祖國讓公僕下海,人口南移
留下窮困的北方建設學校
祖國的偉大從希望工程開始
祖國補救了若幹失學兒童
祖國的過錯是工人失業,犯罪上升
祖國不該臃腫的地方先胖了
祖國該富裕的肚皮仍然幹癟
祖國自己在寫讚美詩
祖國的後人會怎樣看待這現代的祖國
1996.9.7
上海一景或小麗的故事
上海外灘活像被污辱後
光明正大賣淫的我的鄰居小麗
她的內褲常年曬在東方明珠上
精斑累累,仍然有嫖客練習
我把他們比喻成黃浦江的遊輪
汽笛就像發情聲,小麗入夜浪叫
新建的浦東,召引一群陽萎的建設者
小麗有一天向我兜售一包春藥
和她的避孕套,其實是一張(肉體之門)門票
我偷偷摸摸參觀了一回“上海的風景”
1998.1.6
丟耳朵的小布
小布的耳朵,丟了
生老鼠屎的耳朵
小布一點也不心疼
聽不見鳥叫沒關系
小布的心裡有只麻雀
那醜陋的小麻雀
聽不見鬧哄哄的課堂
丟耳朵的小布
是快活的小布
帆布包在屁股上顛著
裡面放著語文和算術
雞毛毽和火柴皮
小布一轉眼離開操場
在水溝裡找到一條小魚
小布和野花捉迷藏
手電筒找不到小布
小鈴鐺找不到小布
小布也找不到小布
弄丟耳朵的小布
在自己的胳膊上睡著了
1998.5.6
把愛情比喻翅膀
不是一只鳥的翅膀
她卻要比喻愛情
因為飛在遺忘
躲開樹枝的縫隙
在高度裡找到風速
啊,多麼舒暢的藍天
用飛行器的力量
升起她紅豆般心情
除了快和快樂
白雲也不會快過熱戀
翅膀撲撲撲地
像風箏一樣飛走
2000.2.17
寂寞無聲
--送給小D的禮物
我選擇萬惡的淫盪
論証那快感時刻。失眠之夜
水淹沒深(生)水井
溢上岸來,和黑小草團聚
那是一種古怪的容器
活塞在那裡升降。更多的水
也將抽掉,更多的精液
怎麼能裝滿漏鬥
大海也僅能覆蓋瓶底
疲勞和那興奮的勞動
消磨和那不要命的愛情
勃昂的小D唯有垂下肢體
1998.5.1
我在環保會議裡放屁
我的腸胃預先就壞了
環保會議才進行到一半
我還坐在代表們中間
我感覺到體內的水泡
從上至下地湧向肛門
我想污染對現在顯得次要
屁可以抵抗更復雜的氣味
對,我無權散布臭味
可我的屁股已經側向一邊
坐墊也塞不住氣流
它的尖叫使會場哄堂大笑
它的泄漏使發言的人感冒
我更不能讓放屁停止
因為在流暢的會議日程裡
同志們也需要一股反動的聲音
2000.7.13
公園紀事
為戀愛提供場所的公園
攜帶她,去躲避沒必要的爭吵
想想這城南的一座山
舖滿青鬆、荔枝樹和許多綠色
即使在仲夏,怕熱的一對夫妻
也改變了對氣候的看法
因為溫度已經降低,他們在公園
像兩株愛蔭草一樣相互依偎
2000.5.13
汽車上了高速
這不是假想的水泥路面
奔跑的將是速度加快的願望
在一條直線上虛擬直線
輪胎留下膠的黑色
路標和燈柱也飛速後退
其實它們以靜制動
尋求高速路的反面的理想
用機動車的尾氣污染
後車燈也否絕了光的起源
方向盤不過是目的地
不過是駕駛員論証的名詞
我們被加油站超載
把時速提高到光速
讓不遠的地方到達世界末日
2000.6.23
我有時或者經常的形象
在休息的空間
孤寂依偎著思考的肩膀
文字緊挨我的手指排列
把自然的時間哀悼
我的語言的遲鈍
更多源於知識的困惑
像一只椅子上的思想
自由地脫離軀體
據守頭顱的煙草和情緒
同時在兩種境界
把我從真實中間剖開
是自與己的分離
1993.5.30
母鹿
躺在雪上面生病的母鹿
四肢向四個方向伸展
握不住風裡的時間
時間中的手
雪地裡的母鹿
浮出雪面的母鹿
在雪之前隱隱疼痛
軀體跑不過雪季
母鹿的憔悴
如同樹枝的憔悴
掛滿母鹿冰冷的夢囈
母鹿的病從秋在開始
母鹿瞧見淡淡的憂傷
像雪上的光華
照亮鹿醫的屐痕
生病的母鹿
為什麼又在驅逐藥物
母鹿的炎症在心上
在雪面上
母鹿在雪地上幹淨的去
1993.4.14
木柴
木柴堆在積雪的下面
我們就在積雪的上面
我們在積雪的上面
感受到踩在腳下的木柴
木柴被我們一根一根選擇上來
那是一堆優秀的木柴
木柴排在火燄的左邊
我們就在火燄的右邊
右邊的斧頭劈開左邊的木柴
我們在火燄的右邊看不見寒冷
木柴被我們一根一根點燃
冬天就遙遙地躲到我們背後
1992.2.19
繩索
像魚需要水我需要繩索
繩索穿過編織的手掌
容忍死亡的職業
繩索是沒有思維的暗器
我需要繩索
繩索降臨現實
繩索如同幹淨的領帶
套在我的脖子上
把我帶到寧靜的地方
1993.4.30
汽車
我的汽車是深夜的馬路
兩條腿兩只優秀的輪胎
不受雨水的幹擾
我一直開過熄滅的交通燈
然後圍著花園轉一圈
我的汽車沒有喇叭
喝著比汽油還貴重的酒
它的行駛如同空氣中
兩只車燈是我的眼睛
路過許多傾斜的樓房
一直要開過熄滅的交通燈
然後圍著花園轉一圈
我的汽車是假設的汽車
我是自然的駕駛員
1993.5.1
解釋五月五的陽光
陽光的透明是看不見陽光
陽光的幹淨
是可以看見空氣中的灰塵
陽光的意義是溫暖的
除此以外
陽光只是陽光(物理的陽光)
1993.5.5
我要死
我要死。用夢要。用繩索要。用鮮血要。
幹淨的死。甜蜜的死。忘記的死。
我要。我永恆的要。淚水的要。
深夜的要。迫切的要。死的要。
我要死。寧靜遮住一切的死。
無人知道的死。悄悄的死。自然的死。
病死。脫離肉體的死。我要死。
用感情要。用生命要。用無辜的嬰兒要。
絕忘的死。巧合的死。撞死。我要。
雨的要,火燄的要。泥土的要。上帝的要。
我要死。放棄時間的死。直截了當的死。
看不見陽光的死。熄滅的死。
1993.4.16
克星
我的左手是右手的克星
我的左眼是右眼的克星
我的嘴是牙齒的克星
我的鼻是鼻孔的克星
我的頭顱是大腦的克星
我的語言是心靈的克星
我的炎症是運動的克星
我的物質是精神的克星
我尋找一種統一的秩序
讓克星在軀體上生存
我是我自己的克星
1993.5.19
麻雀
麻雀要飛,女人的陰毛
是它的樹林
麻雀在飛的過程
忘記了羽翅閃動的速度
其實,麻雀沒有飛行
麻雀在樹林的中間
找到泉水
它的頭伸向快感的天空
麻雀沒有飛行
麻雀以為在飛行
1993.5.20
黑色自動傘
雨季的手,安慰
一把黑色的自動傘
黑色自動傘,靠近牆邊
已經許久.我
沒有太多要說的話
我的心情模仿天氣
黑色自動傘,哭著
要出遠門
自動傘帶著她的朋友
在雨中行走.
沒有太多要說的話
我的心情模仿天氣
對於一把黑色自動傘
雨季,僅僅沉默
潮濕她的黑裙子.始終
看不見我的手足無措
黑色自動傘,為什麼
不合攏.合攏
是不是準一個晴天?
1993.6.30
黑夜
我們對黑夜的感覺
簡單的時候是黑的感覺
復雜的時候就沒有感覺
這是一首關於黑夜的詩
我必須在黑夜裡完成
首先是面臨的黑夜
籠罩在事物的周圍
向世界灌輸黑的思想
這在我向下墮落的生活常常碰見
現在我運用這種思想
告訴許多超脫的運動
黑夜的形狀基本是無形的
它接觸我內心的語言
剝奪我頭顱裡抽象的思維
我運用一支自來水鋼筆
在房間裡汲滿光明
向黑夜裡瞧見月亮的感覺
我把黑夜還想象成睡眠
黑夜裡我們迫不及待地脫去衣服
把面具安置在枕上
接納那些離奇的夢幻
這是黑夜裡經常發生的東西
使我學會了死亡
卻摸不到自殺的繩索
我懷疑那裡是不是有一口陷阱等我
我知道黑夜最終的淹沒
一直抵達我們書夜透明的眼睛
現在我多想用一支火把驅退黑夜
取下我軀下的床腿
右邊的胳膊左邊的胳膊
再塗上我鮮紅的血液
我明白這樣的黑夜既陰暗又冷
我們對黑夜的感覺
簡單的時候是這種感覺
復雜的時候還是這種感覺
我們焦急地等待黎明
1993.8.21
對手的記錄
拾起我的手,無比蒼白
充滿一種荒廢的感覺
它遇到飢餓的觸摸
把日子料理得
像裝飾.我的手
在黑夜開始黯淡下來
它要尋找皮膚
把軀體來回翻轉
做出各種生動的姿勢.
我的手對於一個女人
更多地使情欲向上爬行
在床的邊沿,一直到沙發
的核心.我忘情的語言
直要把她逼入死亡狀態
我的手,在白晝它充滿溫和
伸向更多衛生的手
把偽裝的感情,依靠力量
輸送給我的朋友.
它還打出各種手勢
向你問好,或者更多
的向人致敬,以表達
我對整個世界的感恩
1993.8.2
一雙眼睛的速寫
目光的語言,除了視覺
便是無往不在的奸計
眼睛三角形狀
細細地,擠出明亮的光芒
從左至右勻稱排列
在鼻樑上方.它的沉默
基本上是需要睡眠
它的說話,便陷害對手
眼睛在布滿青春痘的臉上
非常陰險,可以射穿一切
眼睛有時候也戴上
墨鏡,去會親愛的女友
它發出瑩瑩的藍色
把愛情和欲望塗在她的
臉上了.一雙眼睛
還是一幅隱形的眼睛
遮住心底的醜陋
用溫柔同世界巧妙對話.
1993.8.22
某日下午速寫
一個下午的寧靜在你的頭顱深處
你的膨脹的身軀陷在沙發裡
你的左手的五指陷在頭皮裡
你的右手的五指緊緊地握住圓珠筆
有時候你拔出你的左手
夾著一支香煙忽明忽暗地吮吸
那渾濁的白的煙霧便濃濃地向上
向你的四周彌漫
你就被整個房間的煙霧包圍著
你會一陣不安不停止的咳嗽
使空氣裡的煙霧劇烈地轉移
在下午的陽光裡轉移著
那個下午的陽光一直悄悄地沿著你的寫字台
直到停留在牆壁的那把舊吉他的六根弦上
你就把一個下午輕鬆地疊進一首詩裡
一個下午的寧靜如此的在你的一首詩裡
你的右手的五指緊緊地握住一個下午
你站起來時天已經是黑夜
1993.12.7
紙花
在五指的折疊間
在不適宜養花的季節
你的淚水晝夜撫養
香味溢滿空氣
花露水的香味
她的鮮艷你看不出破綻
一點看不出她聽花瓣
紙疊的花瓣
在視覺間露出神情
把春天錯亂
一只只蜜蜂沒有退路
1994.2.25
晴朗的日子
透視機的陽光
曬在水泥地坪上
夾縫的青草
探著飢渴的頭顱
使生命
看上去明亮
一只鳥
落入現實的視野
1994.6.10
比喻
時間的巨手,張開
收攏。生命在它的陣地上
閃現短暫的過程--
一把鐵器
在自然的鏽蝕
一張木椅
在一具軀體上坍塌
一只青鳥 在樹枝上
築起自己的墳墓
1994.7.13
一雙女式白涼鞋
我要寫的
是趟著雨水走過夏天的女孩
她穿著一雙白色涼鞋
一場大雨下
使她無家可歸的女孩
蜷縮在夜晚的風暴裡
她的呼喊
淒涼而悠遠
直撞擊我的門板
我要寫的
是把一個孤獨的女孩
帶入幹淨房間裡的涼鞋
我的善良為她開門
現在
這雙白色的女式涼鞋
靜靜地躺在我的鞋櫃
女孩已經不知去向
夏天的雨水正追趕著她
1994.7.17
雨兒
我聽見雨兒的手指
深夜敲我的窗子
雨兒要敲我的窗子
進入我的房子
雨兒從遙遠的天空來遲
打幾點的車票子
坐什麼飛機什麼航次
慌慌張張到了深夜
不停的敲我窗子
叫我生氣又歡喜
卻忘了穿上褲子
雨兒的淚水已濕了一地
伸手就抱我的脖子
親我的嘴唇子
我的心裡呀美滋滋
1994.8.13
影子
反是正的影子。
天是地的影子。
黑夜是白晝的影子。
你們是我們的影子。
影子比它的本身黑暗。
光明是黑暗的影子。
1994.8.16
操練
一只手操練空氣
另一只手操練雨
風操練飛行
陽光操練晝
眼睛操練光明
生命操練河流
機遇操練天才
時代操練你和我
1994.9.4
禿頂
我的頭顱
蒼蠅的溜冰場
我長年打蠟
蜻蜓來過以後
發現它
不是草坪
1994.9.4
意識
頭顱裡長滿野草
草樣的思緒
風吹來吹去
有一片白綿羊
多麼像夢
晚上趕到山上去
吃我的睡眠
1994.9.16
海西小城
今夜我居住你
我不想起你,海西
我只碰見我的內心
截斷電源的
一片漆黑的海西
在誰的夢裡望見燈盞
今夜,我點燃
流著眼淚的燭火
照見內心的黑暗比夜深
海西小城的夜
我在你想得到的地方
坐到天亮
1994.9.22
絕句
二十三歲的夜晚黑漆漆
寫詩的手指是閃光燈
躺在床上的思考沒有休息
有一句孤獨正在折磨
1994.10.29
花朵 蝴蝶 梳妝的頭顱
開到一半的花朵
正努力地開放
她梳妝的頭顱
還有一半沒有完成
蝴蝶飛過去
落到那裡
正在開放的花朵
多麼心焦
梳妝的頭顱
還有什麼沒有完成
花朵繼續開放
誰的手已經把它採摘
梳妝的女孩
頭顱似乎已經完成
蝴蝶在她頭頂
轉了一圈
又降落到哪裡
1994.11.8
新《靜夜思》
我不是端回一盆月光
潑到天空去的人
我不是洗幹淨眼
洗亮眼前風景的人
我的另一盆是真實的水
月光浮在水面上
月亮沉落在水底
我是在風景裡思鄉的人
1994.12.15
春天的休息
春天找到自己的搖籃
我躺上去片刻
花朵在我面容的上面
找不到疲倦的影子
我在陽光裡
翻過身曬曬肢體
我的呼吸,蝴蝶的飛行
深淺多麼的自由
暫時的頭顱空空
避開不必要的遐想
在睡醒時
一下子逮住瞳孔裡的莊園
1995.2.17
接受命運的女人
棄開半邊的書櫥
擺設,像化妝品一樣優美
自傲的人,放下
她另一半的骨架
在鏡前繪圖
灰塵降在智慧的紙上
她已經放棄
如同放棄自己的臉蛋
繪圖,或者化妝
藝術的轉化有了新的發現
她像鏡前的美人
反復變換著媚俗的表情
像詩歌的形式,在她手中
遣詞造句,無法深入
藏在那一堆雜亂的書裡
1995.2.18
一個人的世界
什麼比什麼更廣闊
一個人的世界,在田野
什麼比什麼更遙遠
一個人的世界,在河流
什麼比什麼更蔚藍
一個人的世界,在天空
1995.4.10
夜晚
這黑的夜晚
戴在雙眼的上面。
是立體的。
五根手指經過它們,
毫無意義,
像無觸覺主義者。
視線可以省略。
合上,睡眠的樣子
然後偷走
這黑的手套,
算是整個夜晚。
1995.4.21
抒情
六月,兒童的臉
在編織自己的花園
生動的笑容,綻開
祖國的花朵
像一束束狗尾巴花
插在,節日的瓷瓶
1995.5.5
愛花人
從花園到花瓶,花骨朵的命
在愛花人虛偽的一面
打開花園的臉,時光的手打開
愛花人花瓶裡裝滿養殖的水
花蕊的枯萎,經不住風的觸摸
飄零的花瓣,圍繞著愛花人的腳
1995.5.31
窗帘
破舊的窗帘
透過玻璃,沉澱陽光的窗帘
它的黃褐的斑跡
沉澱過雨水,打開吧
像合上的眼睛睜開
像出口的語言回抵石頭
窗帘,自由的裙裾
窗帘,一次盛會的晚旗
風的小手掀起
今天,不遇見陽光和雨
窗帘是自己的氣候
閃現它躲藏多年的心室
1995.6.16
眾鳥(眼淚)
睫毛,這虛假的蘆葦。眾鳥的誕生
在觸痛的翅膀,自由的飛翔
這虛假的蘆葦,眾鳥的天空
巢中的徘徊。棲息,注定的情感
眾鳥的飛翔,在蘆葦之外。謹慎的駕駛
不小心的速度,離開了天空
地獄的門敞開,眾鳥的地獄
收攏的翅膀,遇見墓穴。化為鹽粒
眾鳥的速度,滅頂之災。穿越
如同降落,等待的手掌,瞬息環抱
鹽粒的飛翔,眾鳥的軀體
滾落,一地的悲傷。不在心口
1995.6.30
黑暗
“我看不見
我會很慶幸”
不是我說的
只有,睜著眼睛的人
才會說出
我看不見
我不會很慶幸
睜眼人,看不見
是一種黑暗
拒絕另一種黑暗
我是盲人
我不想爭論
真正的黑暗
1995.7.3
今天的房間
今天的窗帘需要打開
今天的牆壁剛剛粉刷
今天的畫換上新的,日歷撕去一張
今天的瓷瓶不再是裝飾,插幾朵康乃馨
今天的毛巾打上香皂
今天的保暖壺添滿開水
今天的座椅擺在最舒適的位置
今天的床單翻過來舖,被褥已經洗掉
今天我的桌擺在原地,我的筆在筆筒
今天我的書櫥整齊,書籍排成隊列
今天我的衣服換了又換,我的身上洒著香水
今天我對話語進行練習
我的手勢小心翼翼,我照過鏡子
我的表情親切,我把煙盒放在那裡
我的錄音機裡正在播放一首通俗歌曲
今天我的房間多像是陌生人的房間
1995.7.9
城市風
--一只電風扇的比喻
金屬的葉片,三只翅膀
飛翔。在夏天
呼呼的鳴叫,扔下
制造的大風
吹過,像機器鳥起床
從心臟,撲地撲地上升
熱在熱中。混凝土
和水泥堆砌的籠子
1995.8.3
新婚之舞
時光修飾的臉,不經意
這次結伴的舞會。雙手
搭在音樂的肩膀上
我們的心情
跳吧,愛情的華爾姿
舞池像屏幕一樣展現
青春的預約。看
牆上跑動的霓虹燈
扔下節奏,多麼快樂的舞蹈
1995.8.15
早來的秋雨
洗掉這悶熱的天氣
洗掉這降落的灰塵
洗得陽光發白,雨水清新
這早來的秋雨
它是帶著一把刷子的秋雨
鳴蟬猶豫一會兒
還未飛出夏季的結尾
歌唱已經被淋濕
洗淨這曬黑的皮膚
洗完箱底長褂上的霉氣
秋雨沿著葡萄架
下到詩人讀書的窗口
他的雙目,淚眼盈盈
1995.8.20
早晨
早晨隔著窗戶
室內的人呼吸舊空氣
早晨的欲望
打開四面的牆壁
清新的感覺撲面而來
早晨是懶惰的早晨
早晨卸掉他的四肢
晨跑像夢的小腿
長長的耷拉在床沿
也許翻個身他會到達中午
1995.10.21
冬天的宴會
撇開宴會,躲在溫室的人
鏡前試穿,黑色的棉襖
反復的脫下,和不厭其煩的
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
曾經它被洗了又洗,曬在
陽光下,卻不是準備著一場宴會
但是舒適,會使我忘記
溫暖很快到達身上
冬天的黑棉襖,不引起注意
晚上的宴會,它帶去一片黑暗
1996.2.22
多疑的早晨
這是一個多疑的早晨
草坪上打開思想的花朵
有的人選擇陰天散步
涼颼颼的風吹拂堅挺的小樹
但這不影響立交橋上
車流的抒情,環繞立體聲的噪音
將人群粗暴地從自然裡推開
廢氣向天空用黑墨佔領
這個惡狠狠的畫家
把污染懸掛在城市的天空
壓低鳥兒飛翔的翅膀
我已經不能沉湎於溫室的享樂
向南五百米有廣闊的田野
勉強留下人工培植的草坪
1999.2.19
青草
青草就住在隔壁
有時候不是牧羊人的隔壁
他帶著鐮刀和筐
帶著公的母的老的小的山羊
早晚餐要吃上青草
嘴角流淌著青青的草汁
中午把一群羊趕到山上
只有牧羊人留在家裡
用青草的腰肢把鐮刀磨亮
青草就躺在牧羊人的筐裡
散發出青草的香氣
等待一群羊的下山
1999.5.23
蓄發已久
(給安石榴)
理發的人在前一段時間蓄發已久
甚至連胡子都是長的
長在毛骨悚然的下額
現在他清理掉激情、陽剛
和貪得無厭的性生活
但不代表這一天比往常幹淨
他的衣領、牙齒、白手套
在腆的時候變得通紅
在理發的時候並沒有離開身體
除非誤闖的發廊冷氣開放
誤闖的發廊並不熱衷於理發
但保留了洗頭與鬆骨之分
那麼讓他的生意在皮肉上打開缺口
錢袋“嘩”的一下淌出
並不像另一只口袋那樣深不見底
因為發廊開張在小區的工地
他帶著安全帽找到她們
1999.5.29
跑步的願望
他不是一只鳳凰
也不是另外的一只麻雀
翅膀扛在他的肩膀上
像麻袋一樣沉重
他向前跑動
不是在飛機跑道上
但他要奔跑
快,快,到加速
他打開了翅膀
撲撲撲,撲撲撲
羽毛飄落在他身後
一場雪飄落在他身後
如果這是冬天的晨跑
笨重的鳥減肥
笨重的鳥馱著麻袋
麻袋裡裝滿雪花
雪花飄呀飄呀
他卻怎麼也飛不上天
因為翅膀丟在家裡
跑道向前展開
笨重的飛機提前進入雲層
1998.7
我將在奔跑中度過一天
我不是被挽留的車輪
我的上路,也許在光滑的水泥地
也許是這高凹不平的土路
我要滾動地離開不屬於我的位置
我不會停留下來
我不會接受一次剎車的命令
像取消慣性一樣,嘎然而止
令奔跑、飲酒、吸煙、手淫一下子停止
把我的快樂保留在半空中
不,我將在奔跑中度過我的一天
用左腿和右腿交換裡程
用呼吸和心跳
抵達我的健康的肺活量
我可以是一輛發足馬力的汽車
我要行駛更遠,而拒絕漂亮的車庫
1999.9.27
把愛情比喻翅膀
不是一只鳥的翅膀
她卻要比喻愛情
因為飛在遺忘
躲開樹枝的縫隙
在高度裡找到風速
啊,多麼舒暢的藍天
用飛行器的力量
升起她紅豆般的心情
除了快和快樂
白雲也不會快過熱戀
翅膀撲撲撲地
像風箏一樣飛走
2000.2.17
白玫瑰
這是一朵被誰揉皺的花
被若幹只手揉皺
留下輕佻的指紋
我知道這由紅到白的過程
顏料離開了她的身體
不是唇膏和胭脂能夠取代
也不是花朵的純潔
將春天的蜜蜂置之一邊
而我卻愛上了秘密
愛上了這遲到的白玫瑰
雖然在瓷瓶上枯萎
飄落她一部分的愛情
卻始終保留了香氣
因為這是一朵經年的花朵
由紅玫瑰變成的白玫瑰
2000.2.14
草坪之戀
我也許經歷的是一株草的生長
拼命地,要掀翻這一塊大石頭
並不在凹凸不平的日子裡
雨是從石頭縫裡給了我滋潤
陽光卻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沒有把溫暖當成禮品一樣
送給我,我想是寂寞提醒了春天
綠色找到了一小塊天空
我掰開自己的身體,種子發芽
節節高的力量推開了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生長
生長,生長,像野草一樣蔓延開來
這難道是我不切實際的草坪
2000.1.27
裁縫
他打開食指上鋒利的刀片
他自己量體裁衣
他放棄剔透光明的鏡子
他蔑視規矩的尺寸
他不選擇布匹和絲綢
他引用短小的故事
他是靈魂的車工
他削刪多余的不著邊際的單詞
他裝飾這小小的花邊
他移花接木的縫紉
他的頭顱、胳膊、下肢以及心臟
他的習慣、愛好以及表情
他的嬰兒、童年、成人以及老年
他的血、肉以及骨頭
他模擬輕描淡寫的一生
他坐在幻想裡剪輯身影
他把裁縫化成手工課
衣服架子
這個詞原來是送給我自己
我雖然不停止寫詩
但有一段時間我掙錢
全是為了買各式名牌服飾
事實上我並未穿出形來
不久我把它送給我弟弟
我弟弟大學畢業後上班六年
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積蓄
他每次一見到我的時候
只會說這是意大利領呔
英國腰帶,法國皮鞋
我想衣服架子應該是我弟弟
後來我遇見了女友小楊
她和我同居那陣子
攜帶的行李除了時裝還是時裝
我仿佛去了一趟巴黎
有一天她進行了炫耀的展示
她翻箱倒櫃
穿上脫下地試完每一件衣服
在T型的席夢思上很像模特
我發現她才是真正的衣服架子
2000.4.22
床上的遊戲
在床上,我們的願望
盡可能在這個日子
成為對方的枕頭
現在,我們交互地躺在
對方的身體上
彎曲的腰,卷縮在一起
瞧,我們的願望完成
但要經歷時間的考驗
經歷體能
經歷性
我們的頭,各自的肚皮
枕和被枕的部分
使沖動伸直了指頭
一小片舌頭
以及頭發、眼神和下半身
在床上,我們不停地交換
我們身體上的器官
像禮品一樣送給對方
連高潮也不會放過
然後,睡得死沉
2000.6.18
生活在南方
在南方度過周末之夜
枯燥的用啤酒寫下快樂
和成群的少女結隊
在她們的人群裡尋找快樂
這些熟悉和純朴的笑臉
更象是夜總會的門面
我用有限的錢去交換青春
現在一切都相處很好
劣質煙和巴黎香水混在一起
只有色情保留了故事的高潮
劉敏的胸罩離開了身體
楊小青的舌頭像一把刷子
陽陽服下了一粒避孕藥
阿蘭的月經使她苦惱
王大麗說一口生硬的白話:
只要懷鄉的外省人需要
他喉嚨裡會發出卷舌的“操”
2000.4.22
這些年的工作
這些年我幹了些什麼
幹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也許不應該幹她們
幹完了我什麼也不記得
我也從沒有負過責任
至今仍然孤身一人
我知道我還要幹下去
不知道她們是否也在幹我
她們是不是一群預謀的女人
讓她們的幹在先
而我的幹始終在後
我想這又有何關系
這些年我總得幹點什麼
那就把她們幹的舒舒服服
把她們幹成幹的工具
我要一年一度地努力
只到幹不動那天為止
2000.9.29
沒有經驗的婚姻
1
女友還沒有通過媒人的介紹
她上街或去影院的路上
她沒有職業或是政府的公務員
她三十出頭或剛剛芳齡十八
這是個渴望家庭的年齡
男人因為驕傲荒廢了婚姻
青春給了他一小枚銅錢
他和市井女人一起揮霍
如果在三十歲以前找不到像樣的
那麼他遺棄了主動的戀愛
現在他草擬一則征婚啟示
刊登在《知音》的“鵲橋會”上
他用的化名余叢
他留的是一個已婚男人的地址
“來信請寄玻璃廠符先生轉
余叢,有照必復,拒訪”
2
他和一個時裝設計師通信三年
後來她嫁給了他的朋友
他和一個衛校的女生同居半個寒假
他追求過爸爸的女同事
他和舞廳裡的歌手談一年戀愛
兩個人除了做愛就無話可說
有一次他被一個離婚女人欺騙
她比他大十五歲
他還有一個七歲的男孩
他真正愛過一個女詩人
後來移民到歐洲
半年後她給他寄了一封信
信裡夾著一只超簿型避孕套
他說你試下既安全又保險
使用時不會帶來心理障礙
那是一只5.5mm特大口徑的帽子
他沒有試過洋老外的玩意
他害怕他帶有愛滋病毒
3
他需要一個家庭有早餐晚餐
有一個熟悉的陰道
星期天一家人去公園散步
若幹年後要人丁興旺
為兒子物色漂亮的女同學
他的手握成一個“O”形
他的陰莖勃起
他給自慰舖好床單
孤獨從一個人身上逃走
想象加快了呼吸的速度
健康的撫摸和激動人心的節奏
用一張白紙裹住他的大腦
此時他想到了結婚
一個模糊的女子一閃而過
已經和眼前的畫面融為一體
1998.10.20─21
一本舊書
遙遠的事物,不過是一本舊書
它翻開現在的眼皮
和消亡錯過。我的閱讀
遲到多年的提琴手
在歷史的空巷裡
不合時宜地狠命的拉響
枯黃的紙頁,一觸即碎
像生前的著者。把靈魂留下
和墳墓葬在一起
我不忍心堅持這些文字
一本舊書裡的和弦
隨著秋天已無跡可尋
1998.5.3
身體裡的手
我急於躲開它的撫摸,體內的
莫名之手,裝卸快感的吊車
在興奮的器官上,激發著血液
洶湧的大海穿過我腹
手伸向風鈴的囈語
捉見夢境的春水,我將回避
用舌頭抵抗強烈的性欲
熱汽球浮出膽囊,向發動機升起
隱密的手接通電源,插頭
和插座依偎在一起,我感覺自慰的手
來到體內,把甜蜜摘掉
把生病的思想隱匿於激情之肉
1998.7.9
無眠之夜
一個人輾轉身體,躲開側面的黑暗
刺眼的光芒打開夜幕
像一輛疾馳中卡車的聚光燈閃爍
瞬息裡指引著景象,撲入瞳孔
星星點綴在藍布上,和睡眠無關 綠色的閃電激烈地剖開天空
在暴雨的前奏裡,夾雜著悶雷的鼻息
一個人避開了惡夢,又遇見孤寂纏身
被屋頂滾落的桁條壓著心口
恐懼稀釋了三粒叫安定的藥片
狂風撞擊著未閉合的門窗
在深更半夜,仿佛從木魚石的腦袋裡傳出
紙片、樹葉、塑料口袋在飛舞狂歡:
“讓黎明前的陰影期待一場暴雨來擦洗吧”
一個人卻自言自語:“誰還相信天氣預報呢?”
1998.7.8
驀然一夜
低矮的樓群沉默不語
嬰兒的啼哭歸於寧靜
在夜晚,千軍萬馬的黑暗不會休止
穿過炎熱的夏季,包圍一個人的睡眠
軀體停留席夢思的安逸
頭顱埋入海棉枕,不停地變換睡姿
一個人用遺棄破解著時間的謎底
在彎曲的手指裡隱藏快感
閉目養神,神卸下孤獨的翅膀
一個人已兩次經過夢境的旋渦
那新月亮掉轉了幸福的笑臉
曇花一現,暢飲著記憶的露水
1998.4.30
翅膀
在夢中要抓緊時間
如同天使在胳膊下長出翅膀
我們屏吸,或躺向疲勞
像平衡木一樣,兩只翅膀
不一定要羽毛的裝扮
報紙糊的風箏,照樣升天
風告訴你一個隱密的翅膀
我們在奔跑時找到:
靈魂飛翔的拔節聲
即使盲無目的,飛不在飛
翅膀停留在黑暗裡
升降器依然托起你的身體
1998.5.4
騙子
多年前的朋友張標,於1997年從我公司取走一批貨,後藏在他家鄉南匯拒不付款。
他蓄謀已久的欺騙
他不帶著鈔票和兇器,他帶來微笑
和多年沉澱的友誼
精明的人有時候引狼入室
或者進入陷井的棋局
黑子和白子都要被包圍
因為法律給壞人留下空隙
張標算計了徐海東
1998.5.4
佔領
她用呼吸說話
和那迫不及待的眼神
她用聲音舔你的耳朵
小巧的耳垂
在詞語的碰撞裡發熱
她加速你的血
用一小瓶催奮劑
你不想反抗
軟弱佔領你的身體
1998.5.9
沒有比他自己輕描淡寫
--謹此暗示一生
1
他是他自己的想象
他是他自己的夢境
他把燈點燃,耗盡煤油
他穿針引線,包紮傷口
他點燃的是自己的燈火
也將吹滅陽光
他包紮的是自己的傷口
也將刺痛肉體
2
他回到了床頭
和他的書籍坐在一起
他的書面翻動著他的手指
他的瞌睡翻動著他的眼皮
他的詩翻動著他的思想
3
他試探著女友
用一支玫瑰竊走愛情
他的舌頭擦過春天的口紅
他的指紋摸索快感
他在自己的身體上忙碌著
和另一具彎曲的樹枝
4
他對錢包一無所知
他的勞力卻是永恆的財富
他找到金礦的源頭
他用筆挖掘
他用時間和忍耐力交換
他自言自語的朗誦
他將令金幣從詩篇裡滾落
他的文字發出光芒
5
他拖著長長的身影
偶然的一個夜晚經過異域
他拒絕氣候的挽留
他在地圖上行走
用普通話詢問故鄉的消息
他模仿生疏的外地人
6
他模枋著生疏的老年
他積累胡須和花白的頭發
他把皺紋貼在臉上
他佝僂著身體
他伸著幹枯的手臂
他對我們說:
他正在經歷他的過去
1998.4.12
小學生做詩
一
天空是想象的練習冊
一只鳥飛來飛去
遠看是小學生的鉛筆頭
近看是一只烏鴉
蹲在方格裡拉屎
二
小學生 不小心寫錯字
留下塗改的墨跡
橡皮擦不掉烏鴉屎
一只鼻孔貼近紙
嗅來嗅去不臭
幹脆自己放個屁
--咕
三
小學生做詩
怕錯別字
寫來寫去是烏鴉屎
不如抬頭望 天空
啊,天空天空
才是一首想象的詩
四
一只鳥飛過一句詩
羽毛落得滿地
是小學生抓耳撓腮
抓掉一攝黑發
1996.7.30
我們的詩歌
--致三只眼同仁
我們,多麼好的音節
默讀、朗誦,凝聚在一起的集體
感謝沖動的文字
和這些飛鳥一樣的靈感
降落在三只眼睛上
它不會停止夢想,我們埋頭
把夜晚吸進筆管
星星的眨動
翻開詩歌那睡眠的眼皮
黎明提前光亮
我們告訴天賦的時間
目光紮緊了課本
線裝書時躲藏著黃金和玉女
愛情背她上山
在長短句堆砌的台階上
有的人一步
兩個腳印
不象我們,一輩子的天空
為某個詞咬文嚼字
為左眼和右眼
第三只眼裡的虛構風景
不過是一面鏡子
描繪生活的迷宮
我們歌育
水銀玻璃,即使看見
也要用眼球交換
這宇宙的視覺器官
因為我們有三只
一、二、三的三只眼睛
1998.4.28
一封信
1
一封信要寫多長
一封信趕在天亮前完成
一封信寫了兩頁
他撕去三頁
一封信還是完整的
2
一封信等待另一封信
一封信寫給他自己
他該如何回信
如果另一封信提前到來
他是不是該收起前一封信
3
一封信是告密者
期待別人的短處
不揭開自己的傷疤
一封信是他的日記
他寫下讚譽之詞
4
一封信夾了雞毛
但不是一只鴻雁
一封信的信封
他在背面寫上:
“內有像片,請勿折疊”
5
一封信寫給愛人
和仇恨者
有時候一封信是公函
是法院的傳票
他是不署名的作者
6
一封信的遲到
另一封信成為入侵者
他和一封信有關
他是一封信的郵遞員
他加快小跑的速度
1998.11.5
菊花的新婚
蓬勃的菊花,遲暮的美人
翹首以待,獨自爭艷的季節
蜜蜂已經尋歡作樂著死去
蝴蝶降下了媚俗的翅膀
菊花自愛,尋找她古典的歡樂
節日將要來臨,新婚的日子
菊花塗抹自己粉嘟嘟的臉
因為遲暮,更加珍惜愛情
她閃過身面向一場雪景
她渴望平息加速的心跳
又掩飾不住慌張的激情
菊花,在銅鏡前梳妝
也許發型不會保持太久
衣裳卻是新做的,在最後的節日
歸宿的花朵找到歸宿
夢想的情人背回盆景
菊花,難能可貴的嫁人
比迫不及待的晚秋遲緩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心扉
噴香的消息簡直傳遍正月
1997.2.9
離婚女人
和你的關心一樣
一朵玫瑰刺傷早晨
在起床的瞬間
你準備了嬰兒啼哭的作料
驚飛鳥籠裡的金絲雀
你怎麼追也追不到
它在天上你在地下
最後弄臟漂亮的裙子
你脫下來清洗
但保持了輕淡的化妝
在午後的鏡前
你收拾完地板
又收拾送給別人的臉蛋
生活裡的一只手
打開你的日歷
你坐在廢紙簍的晚上
感到孤寂難耐
1998.11.1
童年
膽怯的男孩,睜大羞澀的眼睛
不出聲,因為他充滿野心
他靜坐幻想的岸邊,粗制爛造
用黑泥制作槍械
有一把纏著了鮮艷的紅頭繩
因為這些早慧的遊戲
他熱愛想象,像一粒隱形的子彈
伴隨他的童年漸漸長大
像一棵小樹,不等待
另一棵小樹。因為孤獨
他開始暗戀他的音樂老師
穿黃色軍裝紮麻花辮子
有一次攙著他的小手送他回家
他不小心摸了她的屁股
因為一切不小心,他才愛護自己
穿漂亮的衣服上學
寫現代派詩歌在班務會上朗誦
有一句詩,因為歌誦理想
他的路才越遠越遠
1997.1.11
小金的生日
傳呼機在上午十點零六分發生震動
此時,我正坐在屋內,和小金的朋友推心置腹
他的朋友自稱四沖程樂隊的吉他手
小金敲鼓和唱歌。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
小金在電話裡告訴我他生日
請我吃飯,後一句令人興奮
前一句令我想到小金轉眼二十五歲了
他教書辛苦,他賣電腦很辛苦
偶爾寫詩,編一本小冊子叫《醜醜》
小金是一頭卷發的男人,皺巴巴的西服
小金一笑時,哈哈哈,聲音極響亮
把桌面上的蒼蠅都嚇跑了
留下筷子和狼吞虎嚥的朋友
這是一九九八年的事,在場的有:
電腦專家李維,吉他手張志林
小金的弟弟鵬飛,純情派詩人秋子
我是商人余叢,名氣不響,和小金是朋友
他的生日我懷揣這首十八行小詩
1998.5.21
陽光的一天
陽光小心的皮膚,薄如蟬翼
它的體貼曬燙了我的額頭
陽光在大操場上跑了一個早晨
像我放飛的一只蜻蜓
蜻蜓的飛翔使陽光暈眩
陽光自由地從窗口出入
中午它打開陰暗的儲藏室
一只驚蟄的老鼠從我的足邊穿過
陽光會照耀更遠
陽光彎腰,拍拍我的肩膀
我把黃昏推到它的眼前
陽光落在草地上,像燃燒的草垛
我合上陽光虛弱的畫面
1996.9.8
香煙
你的燃燒
你消解著一種癮
放倒意志力
你擁有短暫的一生
和反面的輝煌
你煙雲過眼
思想是暗淡的
你用尼古丁
佔領牙齒、舌頭、肺
在被動的命裡
你渴望吮吸
1999.2.20
密秘
風要說出樹葉的密秘
雨水要說出天空的密秘
青草說出大地的密秘
沙灘說出大海的密秘
燕子要說出春天的密秘
黑夜要說出夢的密秘
露水說出黎明的密秘
夕陽說出這一天的密秘
南方的人帶來了密秘
北方的人又把密秘奉獻給他
思想者說出人類的密秘
愛人說出我身上的密秘
1998.9.15
六樓
我知道不該發生的事
知情者反而擅自闖入
帶著輕巧的幻想
對電梯是置之不理的
我看見她蹦蹦跳跳的
在六樓的門前猶豫
又爬上七樓
她在七樓照鏡子
化裝,梳頭,整理裙子
她回到六樓按響門鈴
我開門或不開門
都會撞見一個躲閃的人
在整幢樓裡散發歌聲
卻留下完整的愛情
我不是說艷遇
遲到了又看上去很美
她的羞澀足以抵達一切
她的六樓之行
並沒有更上一層
只是假設裡完成喻意
我和她都是知情者
2000.4.5
不說話
我見她時她就不說話
不說話不是說她是啞巴
我沒有逗她的習慣
我不會用一句壞話逗她
我不會說她的朱古力牙
她只是對我不說話
她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她坐在沙發上就像一件道具
她的沉默可以持續很久
她把舌頭不帶在身上
她的嘴巴仿佛貼著封條
我的磨蹭打不開她的話匣
我的詩更不會令她朗誦
我的笑話反而顯得滑稽
我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離開時她和我拉拉手
2000.4.8
相愛
我的手找到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是平靜的大海
發出輕微的喘息聲
我用舌頭試過她的舌頭
這不是色情的部分
我們交換著甜蜜的親吻
她也一樣喜歡我的身體
她的手輕輕地撫摸
撥掉激情的瓶塞
連舌頭也堵不住愛的噴湧
我們相互間欣賞
找到各自的喜好和厭惡
她是射手座的射手
我是天蠍座的天蠍
晚上兩顆星依偎在一起
2000.4.6
錯誤的愛情
錯誤的愛情,應該在夜裡犯下
她哭泣地坐在床邊
可是,我和他交換了位置
曾經他塗改了漆黑的夜晚
“一枚假月亮”,他的卑鄙
升起的許諾多麼亮敞
換去她迫不及待的性欲
我可以想象,遠離的漆黑
那個晚上在床單上留下的太陽
今夜光明殘缺,我和她做愛
她的眼淚淹沒我的理智
錯誤的愛情,就此在夜裡犯下
她不知所措的身體在床邊
但是,我和他交換了位置
1997.8.28
追求
我不要這多余的裡程
我要一步到位
甚至連夢的距離也撇開
從早到晚的一秒鐘
到達羅馬的第一條捷徑
我是那拼命的騎手
千裡馬必將心急如焚
這些涉水而過的理想
這不切實的飛行
我的欲望步我後塵
像野草一樣覆蓋
直到燃燒的火速變綠
用毀滅追趕著長跑
用灰燼隱喻終點
我仍然會催我上進
踏遍這一條不著邊際的前途
2000.4.4
同居
下沙有一幢樓是我的去處
樓梯用向上的台階
告訴我八樓的女主人
我已經在這裡睡上一夜
現在是年初二的下午
陽光從玻璃窗打量我她的表情是金黃的
她的話語是溫暖的
離開一小撮不上進的人
密秘的約會
他們在牌場上坐下來
他們用錢來決定勝負
有時候是光陰本身
我不會在下沙
和另一群人同流合污
除非她與我過不到小年
注:下沙,地名。深圳的自然村。
2000.4.9
紙飛機
我從一張紙開始
我的雙手在折疊
我完成心中的模型
我有一只紙飛機
它選擇寬敞的操場
它用翅膀測試風向
紙飛機屬於天空
它由下至上的飛行
是我的一場遊戲的終結
97.8.29
測謊儀
我小心的說話
我和不相幹的人協商
我害怕破壞他語言
他摸出一支煙
我迅速把手伸過去
我想帶他去午餐
他有尿頻的習慣
我在前面引路
我為他打開書本
我捉摸他的目光
他不聽音樂
他放屁時很響
我告訴他女人的秘密
我帶他去拍照
他把錢扔在水裡
他偷偷留下一個故事:
我送他花
我送他月亮
他送我一把手槍
1998.1.21
蜂之戀
撥掉春天的觸角
誰躲人花園裡等待蜜蜂
這個花園不是藏身之地
香味沿著,風吹走的方向
和蜜蜂的飛行背道而馳
我的等待,白費心機
小巧的夢想置入花朵的心思
養蜂入搬到鄉下
油菜花在那裡照料他們
嗡嗡地。快樂的暖洋洋的氣候
1998.4.12
死亡之詩
我選擇天空
沒有比天空更高更危險的想象
我站立伸出雙臂
象舒展著一對羽毛的翅膀
我飛翔用欲望飛翔
把一朵雲從腳底抽走
我一下子懸在空中
輕快的感覺跟隨我降落
打開靈魂的降落傘
我選擇大地
沒有比大地更野更平靜的歸宿
1997.9.4
磨石
一塊石頭找到它的苦悶
它的無聊,它的寂寞
它的不情願的打磨
在門坎上磨掉光陰
在石頭上磨掉棱角
有時候又不
磨出一把鋒利的兇器
由鈍到利,由利到鈍
兇器也只剩下石柄
石柄也要消磨掉
大變小再變小
小到小直到變沒了
石頭留下打磨的動作
前後左右的磨
前左後右的磨
前右後左的磨
把石頭磨成一簸箕石粉
把頑石就這樣消滅
2000.4.3
滴水的故事
水的一生
在堅守著一個方向
從石頭縫隙
向下流淌
在流淌中找到石頭
這塊磐石
有時候脆弱得
讓一滴水穿過
水的生命
通過植物生長
在石頭的皮膚上
長出青苔
1999.8.20
讓我像霜
讓我從秋天經過
讓我像霜,擊打你的小臉
讓我誤闖花園
讓我遇見菊花
讓我選擇你,菊中之菊
讓我幽居
讓我模仿陶淵明
其實,我是氣候
我就是那一場多余的霜
讓我不小心撕碎你
1997.12.26
死亡的秘密
我捂住這只多余的嘴巴
它不小心透露死亡的秘密
它說死亡是一次快樂的遊戲
又沒有遊戲規則
只有參與的人知道它的快樂
只有參與的人知道它的快樂
死亡留在那些死者的身上
它不小心透露死亡的秘密
我捂住這只多余的嘴巴
1996.12.27
現代雞鳴
一只現代公雞
準時在黎明前打鳴
偷走周扒皮的嘴巴
長工們是自由的
紛紛用埋怨聲
給午餐加菜
一頓美味可口的雞肉
明天把周扒皮的嘴巴
還給周扒皮
懶惰成性的長工們
應該提前開工
1998.10.13
私生活
我小心地喂養
胃這只小貓
它舔我飲食裡的魚
1997.12.28
紀念
一匹馬將和它心目中的主人走到一起
一只蜜蜂將傷害它最仇恨的人
一條魚在池塘裡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朵野花在花園裡是不是黯然失色
1998.10.11
我攥緊,拒絕鬆開寫詩的手
這一只右手,在我的眼裡。比左手重要
因為它會寫詩,所以我攥緊--
我知道,有時候攥緊的是燒紅的鐵條
有時候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但,我拒絕,鬆開寫詩的右手
即使它大部分時候,不是在寫詩
而是握著筆,發呆
寫不出一句令左手欣慰的詩句
1999.9.28
不聰明人的早晨
不聰明人,成了禿頂
習慣的早晨,拿起桃木梳子
左梳一下,右梳一下
掉了許多頭發
不聰明人,是瞎子
他的想象比眼睛明亮
冒昧的鏡子
照耀他的梳妝
描眉塗胭脂的臉
他自得其樂
不聰明人,找到聰明
一早上的忙碌
距離他的自卑很遠
命名
城市沒有健康可言,可怕的疾病
從草坪上蔓延,向一只烏鴉說話
工地上的農民正勞命喪財
用光陰砌起一座金壁輝煌的宮殿
身體卻瘦弱下去,像開始腐爛的蘋果
細菌在血管裡繁殖,或心臟
肺、肝、腸道,只有炎症在密謀
讓黑窟隆冬的建築留下“太平間”的命名
1999.7.10
重溫舊夢
我不在夢裡虛構生活
我也不要這一頓紙疊午餐
最好一個人〈過日子〉
把飢餓帶給黃昏
用力不從心的理想套牢自己
我將要說出流浪的秘密
和激動人心的艷遇
在被美化的過去
我已經磨蹭了一個下午
或許未來會變得越來越近
想象力卻可以重溫舊夢
1999.7.19
呼哈樂隊
沙啞的樂器
在樂隊的一次演出裡
和聽眾一起晚場
他們自編自奏
留下一段空白
因為要向征性的喊叫:
呼哈,呼哈
唯一的嗓音伴唱
比喻另一件樂器
叫樂手們聲嘶力竭
1998.6.30
禱告
我禱告祖國的春天
紅旗插遍田野
比花兒開的早凋謝的遲
或者永不凋謝
我禱告東風到來
排列的紅旗呼呼飄擺
小學生唱著童歌
老師手把手叫他們勞動
啊,春天到了
我禱告的心情染上綠色
祖國返回小學校
紅旗要插在小學生手裡
1996.8.6
火車
它向前行駛
它向前
前是沒有終點的
它向
向並非方向
它,火車一樣
只不過行駛
比想象的要慢
2000.8.17
上網
指頭在鍵盤上
不是彈鋼琴
是登錄
眼球在屏幕上
不是看電視
是發帖子
一個人坐在那裡
不是在做功課
是泡伊妹兒
只有電腦
耐得住性子
不聲不響地上網
2000.11.14
一支煙的光陰
從點燃到熄滅
一支煙是短暫的光陰
是燃燒的過程
他拒絕著過濾嘴
和被過濾的尼古丁
一支煙的經歷
是忽明忽暗的一生
並沒有考慮
或寫下一段紀念的文字
它僅是掉落的煙灰
一截一截地
完成一支煙的工夫
2000.11.14
欲望
母親是個壞女人
她的愛影響我的一生
她使我至今自卑
至今在人群裡不敢抬頭
她的愛是辱罵
和打不停手的專制
她過早地恨鐵不成鋼
她的愛是惡毒的
我躲藏在門後
我的膝蓋不停地哆嗦
是母親迫使我跪下
是她讓我認錯
我狠狠地說:不
從此對站立
有著一股狠心的欲望
2000.10.15
打字小姐
有什麼像她的手指,滴嗒滴嗒
拼命的向前趕。是一次原地踏步
會勞累嗎,這一天的奔波
酸痛地彎曲下來,指頭彎曲
如同一雙手上多余的部分
她毫無怨言,像一個下午的長跑
從家門口一直跑到學校的操場
從她的青春一直跑回童年
這是一個消磨時間的鍵盤
她要的青春爛漫,像一朵田野裡的花
但需要汗水和眼淚的澆灌
1999.6
鳥語花香王小蘭
她長得像花一樣難看
但她不是一朵花
她不是杜鵑、玫瑰、芙蓉
她姓王名小蘭
王小蘭是王家的大女兒
也是王家的小女兒
王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王家養鳥
和養花又有什麼區別
花氣煞人的王小蘭
嘰嘰喳喳的像一只小鳥
不在鳥籠裡的王小蘭
她不到冬天就南飛
2001.1.8
我的未婚之歌
可人的婚紗,在夢想的衣櫥裡
沉澱著灰塵。我不去料理它
新娘停在丈母娘家的閨房裡
梳妝打扮,打扮梳妝
為了那不停息的愛情。和一個毛頭小伙
去春遊,在幹淨的席夢思上
留下不幹淨的污跡。多年後
我要收拾它們,像清理棄而復得的玩偶
被拾主不經意的用過
新鮮的東西用過就陳舊
但不會生鏽。遲到的婚姻
選擇的嫁衣更像是一件袈裟
1998.5.1
現在正好是他們的未來
早晨多麼早舒醒,我們的鄰居
那一對年輕的夫婦還停留在美夢裡
你說這是一個運動的季節(比如春天)
可我們還是一個勁地發胖
趕在早餐以前長出了挺拔的小腹
我知道是這個家給了我脂肪
然後是你殷勤的牛奶和雪蛤
而你的胖將成為名符其實的孕婦
瞧,我們的現在正好是他們的未來
2000.4.27
使命
我覺得,不結婚這個想法,是對的
幸虧我在試婚階段,發現了真理
我和她本來就沒有磨合期
我們屬於一段人生的交叉部分
我們做完愛,已經完成了使命
2000.4.18
婚姻
我們已經厭倦熟悉
一床棉被下的兩具身體
去公廁時
他(她)們的方向相反
2000.4.1
一張床的一段經歷
這是它有過的一段經歷
他經歷了它的初夜
他以陌生的姿態失眠
半個月以後
他經歷了她的初夜
他用錢彌補了許多口舌
一張床卻承載雙倍的力量
它發出細微的聲音
聽上去比她的刺耳
他用床單裹住
卻丟失了自己的夢
一年以後
床漸漸習慣他的經歷
也習慣許多個她
2000.4.18
自戀
自戀的人啃著指頭
啃著指頭上的一小塊細菌
舌頭在咸味的中間
而後是他潤膚霜的香味
十根長短不齊的指頭
摸著他半截的舌頭
吐出一根紅紅的胡蘿卜
自戀不需要早餐
吮吸是多麼好的維生素
指頭上的細菌生出許多口水
他反復的練習
找到女友的舌頭
一小塊細菌是她的口紅
1998.3.5
山坡上的野花
風取走紙上的字跡
我取走這些野花
在我歇腳寫詩的山坡
啊,亂了,我辨別不清這遍地野花
我要採摘,這一支
另一支,和更多,讓竹籃裝滿
白的,紅的,藍色的花朵
捧著這小小的野花
這山坡多以明亮,一個暇想的詩人
我用竹籃裝滿這遍地野花
讓莫名的花兒撒落路上
下山的路上,多麼匆忙
我已經放棄山坡上的詩稿
1997.12.24
野草
讓我像一束野草
黎明前在草葉上摘取露珠
和早睡早起無關
讓我第一個看見
紅太陽在山尖上露臉
光線慢慢地淹沒
從坡東到坡西
讓我練習一次狂風的摧殘
反復的埋伏軀幹
綠色的波浪洶湧
比如我的性格
1998.5.8
晚上一個人“吹喇叭”
“一個人”,在詩裡我翻譯它
叫“孤獨”
這時候,喇叭開始“嗚--啦--”
晚上就是黑夜的那種
傳遞這個聲音
我抓緊,自己的心
緊張是個動詞,打了寒顫
是不是需要酒
吐著泡沫
“啤啤”,五個指頭叫它
象五個人在詩裡,呼喚
另一個“孤獨”
這時候,喇叭開始“嗚--啦--”
注:吹喇叭,在蘇北有喝碑酒的說法。
1998.1.22
瘋狂的畫手
我要在畫布裡生活
我用顏料給幻想引路
紅一片,綠一片
黑一點,白一點
我跟蹤這畫筆的翅膀
來到田野,畫布上的田野
紅是那野花
綠是那小草
黑加白是那翅膀的羽毛
我就在田野裡生活
我不要那假惺惺的顏料
紅的發亮,綠的流油
黑白在筆頭上閃動
我是那不要命畫手
1998.5.10
死亡之詩
樓群暴露它萬家燈火的窗口
我在高層建築之巔,體驗懼高症
我入夜鳴笛,指頭在音樂裡跑動
人類聽不見它的魅力
我仰望天空,上帝躲在若幹星宿之中
它徹夜難眠,它側耳聆聽
孤獨的靈奏起的一曲兇光
我軀體降落,音符升起
我留下雙手和嘴唇,在人類的夜空
一陣風吹過,如同上帝呼吸的肺葉
熄滅我骨頭隱藏於大地的磷光
1997.9.2
被比喻的花朵
她把自己比喻成花朵
有一天蜜蜂飛過她的臉
她先紅紅的羞澀了一次
而後綻開笑容
兩只蜜蜂飛過她的臉
她猶豫一下而後露出笑容
她保持了永恆的笑容
但看上去有點枯萎
1997.8.24
別墅之旅
一
這是住在兩層樓的夜晚
燈光比白晝暗了一點
我樓上樓下
赤著腳跑進了臥室
用睡眠翻開了美好之書
象石岐之夢
一棵搖錢樹長在院裡
而一幢出租的別墅
虛擬了我的一段生活
二
在興業街11號
或許身無分文的人
是最好的享受
洗臉刷牙沖涼
裸露我的隱身之術
在騷姿弄首的鏡前
自戀一件一件蛻去衣衫
只留下貼身的胸罩
三
這不需丁點的愛情
這勢利的惡之花
從牆壁的夾縫裡鑽出
我將毀之以盆景
除了陰深的塑料花
能在別墅裡存活
用花露水打開一張噴香的臉
夜晚重溫蜜蜂之吻
我會抽身而出
把興奮降到零點
四
也許不象是盜花賊的行徑
但寬大的住房
有五只光管壞了三只
我保留了樓梯口的一只是亮的
另一只在洗手間裡
在陽台上有黑燈瞎火的籐椅
眼睛是多余的玩偶
叫我看見了孤獨之手
來到了身體上
像來到愛人的腰間
拉響了閱耳的鐘聲
有時候不是故意的吉祥
我想到治保會的人
從摩托車上下來
敲打著晃當晃當的鐵門
五
沒有人勸告未來
也不會僅讓我一人
擁有別墅之旅
我應該告訴這裡的主人
我從外鄉來
缺少一張所謂合法的暫住証
但會從這個夜晚
睡向每一個夜晚
帶著這裡陳舊的紅木家私
帶著海盜的夢想
我要側過身來
在這冰涼的瓷磚上面
懷念八百元租金
1999.8.13
生存的雨水
其實,生活不被陽光比喻
眼淚修飾日常的天
我和許多人一樣
遇見掙錢、養家糊口的境況
在身世裡挪動雙腿
雨水從鄉村下到城市
它的翅膀潮濕,而潤滑
親吻我頭頂上的黑傘
我的一家老小就這麼大空間
幸福的爭噪,不厭其煩地敘述氣候
任由季節交換著年齡
“啪嗒、啪嗒……”
摸擬著一片想像的聲音
皮鞋和水泥地磨擦
布鞋和泥土親切
一把雨就是一把手心的淚水
我一生依賴著怨言
喂飽嬰兒,把親人送到天上
喜慶的雨水和不吉利的雨水
誰又會分享它的滋潤
泥濘從背後追趕奔波
黑雲象漏雨的口袋,把陰影
投射到我無奈的笑臉上
1998.1.18
人群
我感謝人群,因為它陌生
它豎起了一道陰影的牆
在石頭的屏障。我穿過庇蔭
聽見鉛字和沙粒的心跳
踏遍時間的護城河
有一群人,不遊行,不兜風
它們沉澱著夢想的表情
我深入簡出,衣著和塵土飛揚的頭發
咀咒的牙齒。金幣的低調
淹沒在呼吸的聲音裡
命運的指針在羅盤上晃動
人群自發的聚集
若幹只頭顱設下陷井。我
壓低帽檐,使勇氣上升到高度
它雇傭了局促不安的光芒
從困睡到舒醒的眼瞼
從一滴污血的蔓延
到一顆子彈的抒情
我歌頌憂鬱的廣場,一聲
不吭的啞巴。把旗幟遞給風箏
把紀念碑裝飾成碉堡
把四面八方的人,蜂擁的人
聚集成人群。我沒有更好的比喻
人海和沙漠,暴風和野獸
因為它陌生的倒伏
它豎起了一道陰影的牆
1998.4.30
斷手
一
斷手不需要很多
只需要一只
二
蒼白的手,象斷裂的樹杈
懸掛在那裡
看不見懸掛的繩索
三
五個手指,張開
向走近它的人招手
向遠離它的人揮手
四
和小臂分離的斷面
看不見血和肉沫
五
不知是誰的手
也許是你的,我的
也許是他的
忍不住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
1996.7.20
可愛的垃圾
我知道垃圾在哪裡
可愛的小垃圾
潮濕又骯臟
連撿破爛的都不需要
誰又在不停的遺棄
貧窮比它們可惡
私生子比它們兇殘
我知道
這世界有太多的垃圾
它們流落著街頭
它們伸著黑黑的小手
因為遺棄我愛他們
並把他們帶回家去
這些垃圾多麼美好
洗澡、吃飯
跑到席夢思上睡眠
一轉眼進入夢鄉
1996.6.15
弱點
我愛自身的弱點
保留下來,傳遞給兒子
的一張小手 輕輕地握,像一枚糖塊
我要你收藏
直到胃子,消化掉
兒子,好好學習
你的爹
這難得的弱點
甜蜜,又無處購買
珍惜它吧
轉移你更壞的習慣
保留多麼不容易
不小心的忘記
會使我們都遺憾終身
1996.6.13
夜歌黃浦江
我想到一條江,冥色升起時
星辰把她照耀
建築的人群包圍著她
她翻閱短暫的行程
她勇敢、天真、奔放而又新奇
上海在她的岸上
來往的輪船象那光陰
消逝即刻成長
遠去正是走進了迷宮
一條江是一座城市的血脈
她汲取、流淌,永不枯竭
她洶湧澎湃
拍打著記憶的翅膀
一邊是外灘,恥辱的柱石
一邊是浦東
豎立著聞名遐爾的東方名珠
而成群結隊的江鷗
已成那天空自由翱翔的景觀
一條江在縱向的深遠
抑或橫向的奔波
絕不會脫離上遊的源頭
和她榮辱的土地
經過黃浦這個地名她將停留
繁衍的絕望,生的執著
潛伏在她母親的水質裡
今天只是把繁榮留給了她
輝煌的崛起仍在前方
一條江,我想不到精確的比喻
撇開更多條江的江的影子
我唯有俯首南浦大橋的夜色
暢飲江水的喘息
霓虹沉入神秘的黃金
此刻她穿過眼帘
我不透露她光揚的名字
會使詩句黯然失色
只有她獨有吟誦的波濤才是永恆
1998.5.10
瓷瓶的想象
新女性說:不論睡在哪裡,
總是睡在夜裡
關於瓷瓶的想象
輕易的破碎或者不堪一擊
現在把它擺在安全地帶
兩邊的風不影響中間的空氣
瓷瓶的想象還有一些余地
有好事的人在杯口養上花朵
花莖在它的腹部遊泳
孤獨的水域似乎失去方向……
瓷瓶的想象需要空間
瓷瓶上的花朵是不是美人的頭顱
靜止的舞蹈露出美人的腰姿
它的手臂纏在自己的軀體上
1994.11.29
失戀
睡眠捂住我的臉,多麼盲目
一雙情人的眼睛在窺視
我要在夢裡制造機會,巧合
碰見她,雙層的眼皮
自由的開合,疼痛欲絕
摹仿,象一個雨季下著鹽粒
失戀的人,自然的午睡
靠近牆壁的床頭,貼遍美人
我要用一千支箭尋找靶心
我要用一個夢躲藏愛人
假如睡眠,蛆虫的小腿
纏著厚厚的一層思想的繃帶
1994.11.30-12.1
愛情工廠
愛情,比喻殘缺的機器
鏽蝕的零件,時間的沙紙
打得光亮。我起動
軀體,健康的手把
找到轉動的方向,向另一側
生產簡易的珍珠,眼淚
在往事的工房,轟鳴的響聲
造成我衣服的油污
只有一個工人。唉,這些產品
再多的買主也不情願出售
1994.12.3
瞌睡虫
瞌睡虫的伎倆
沿著黑夜的翅膀飛行
在你的眼前旋轉
最後又降落到那裡
不是螢火虫睜亮
你的眼睛
也不是滴下的水虫子 瞌睡虫一次兩次
襲擊你的睫毛
哈氣連天的睡眠
在枕頭上令你防不勝防
瞌睡虫是一只引夢的小虫
飛到東來飛到西
飛不出你的頭顱外
1994.12.18
一個男人的夜間生活
情人窄去的房間
留下一堆破舊的枕頭
反復的躺下
找不到刻意的睡眠
一根修長的遺發
來回親吻他十根手指
紛繁的香水味
殘留在象想的空間
閱讀半裸的美人
還有一半看不見她們
黑夜的逼迫
已經到恍惚的夜晚
床面舖張的草原
剩下孤獨的駿馬
馳騁的一段精力
放下他疲倦的軀體
1994.12.18
情人三節
燈光矮下半截的亮度
不遠的距離照到情人的臉
大部分笑容藏在黑暗裡
眼睛的亮度
恰好是燈光矮下的半截
適當的距離抵達情人的臉
大部分笑容藏到心裡
熄滅燈光的亮度沒有半截
剩下的眼睛自動放棄
不再距離的距離的情人
笑容留在左臉和右臉。
1994.12.26
臆想者
頭顱裡裝著假藥
一只空瓶子,什麼也沒有
象真正的病人。恐怕
找不到地址的炎症
牙齒長在草場的下面
舌頭躲在石頭裡
聲音到處飛行。患在
夢裡的病人,病在哪裡
放棄四肢,擁有
自個的空氣。病人象一只瓶子
空空的,發出口哨
自然地消耗體內的抗生素
1995.1.29
死魚
死魚在岸上
死魚在水裡
死魚在胃子裡
死魚不在那裡
死魚在想象中
或者,假設的魚
死了
象紙剪的魚
木頭的魚
繪畫的魚
魚的影子
沒有生命的魚
叫做死魚
有人說死魚
我們跟著
說:死魚
1995.2.22
打開窗子
打開一半的窗子,正要合上
打開的手又把它合上
輕輕地象自己的開合
打開窗子時你不在那裡
打開窗子時我不在那裡
打開窗子時誰也不在那裡
窗子被無形的手打開
合上仍然是那一只怎樣的手
多象風一樣幹的事情
1995.3.5
多余的抒情
1
我的日記已經淹過別人的身體
我的寫作開始重復
把它們整齊地疊放在一起
仍然沒有超過我的膝蓋
我知道我將趟過這條河流
即使它充滿陷井和漩渦
即使它的水越來越低
我也會別無選擇的抵達
因為我將是自己的對岸
2
我想象力的豐富是假的
我只是在搬弄詞語的是非
打亂內心裡本意的陣角
我知道神的理解已病入膏盲
像我的詩誤入岐途
今天我寫下的將無比次要
糾正只為了更加模糊
我不會在另一處提出荒謬
更不會向讀者背判自己
3
我知道這白紙上的墨汁
我看不見黑暗淹沒的字跡
多年的抒情回到手寫體
象一筆一畫的短句反而流暢
我不會是堅持的作者
我經受不住潦草的誘惑
我的純淨更顯得黑白不分
在另一首被修改的詩篇裡
我僅僅歌頌過光明
4
我將是一本書裡的夾頁
我並不羨慕更多的人提前進入
我也不埋怨我的俗氣
我在不停地寫下天才文字
是它們推砌著我的墓穴
是它們完成一本磚頭厚的書
我知道我不會成為封面
我只是那墓碑上的銘文
請允許我是夾頁裡的像片
2000.8.1--9.25
同居時代
春天的石屎森林,棲居者
的藏身之地
相愛的人攜手攀樓梯
一級呀一級。升向未來
在耳鬢撕磨的早晨
打開奶瓶,和牙縫裡
擠出的甜言蜜語
我們雖不能相約一生
但花草已經茂盛
陽台堆滿雜物。嬰兒出世
洗衣機攪動尿布
如果在中午,被紅燒肉
厭倦了好胃口
是一次過失的郵件
留在網上。你嘮叨不止
像我耳邊嗡嗡的蚊子
拖地、打牌、洗菜
毫無心情的做愛。想
各自的親人或情人
日記卻在夏天以前
度完蜜月,匆忙鎖在抽屜
爭吵為了小事
小事卻不能原諒習慣
晚上的抹布,沉澱油污
我們哭。眼淚飛揚
傷口幹裂,冰箱寒冷
電視沉默,鍋碗瓢盆休息
留下攝相機在
袖手旁觀。我要悔棋
你重來一局,固執地
讓加厚的衣服,逐漸
把身體纏住裹緊
遺棄厭煩的舌頭。暴露於
惡臭的垃圾桶,煙蒂們
佔領了煙缸,我們
定格在秋天的夢裡
七樓層層的矮下
再次壓低愛情的翅膀
2001.3.1
螞蟻之夢
一塊面包屑的旅行
因為一只螞蟻
它不被看見的路線
也不被驚動
螞蟻的勤勞不像女傭
沒日沒夜的工作
拖地、擦桌、洗碗
幫嬰兒揩屁股
而螞蟻可以走走停停
調來螞蟻大軍
在牆縫裡川流不息
把面包屑運往糧庫
也許不到半路
早餐吃一口
中餐吃一口
晚餐吃一口
宵夜吃一口
面包屑就不見了
螞蟻將重新往返
任務繁重
艱難有趣
並不像女傭的生活
為了家庭的快樂
必須侍侯更多的主人
煮飯、燒水、做愛
幫客人擦皮鞋
還要亮出無辜的裙子
切出一小塊面包
等待螞蟻的到來
幸福的等待
甜蜜的等待
焦慮的等待
惆悵的等待
等待的等待
女傭的理想很小
成為另外的一只螞蟻
搬走最大的面包屑
才是她自己的夢
2001.8.9
一只手記
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裡
不合時宜地相互關懷
相互愛護,一只手
從睡眠到舒醒,從東到西
一只手是迷途的
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
她的胸脯上,或者
一只手放在他的懷裡
他的褲襠裡
一只手向甜言蜜語妥協
一只手拿著拖把
鋼筆,扳手,鋤頭,手術刀
一只手代表一種職業
一只手散發過傳單
一只手批改過作業
一只手練習鋼琴曲
一只手簽上大名
一只手幹過地下黨
一只手插入別人口袋
一只手淫的手
一只玩具店出售的假手
一只戴手套的手
一只塗黑的手
送給他們雪亮的手銬
一只手可以長出青草
固執得像一扇門
一只手獨立的穿過早晨
沾滿隔夜的星光
一只手比喻幹枯的枝杈
一只手留有胎記
一只手拍打著籃球
一只手柱著拐仗
一只手捧讀詩歌
一只手採花,摘掉粉刺
一只手浸泡在防腐的液裡
一只沒有性別的手
假設是生理學家的標本
是他自己的一只手
請原諒一只手的過去
一只手的遺棄
一只手的任性和緊張
一只手的無辜和麻木
一只手的興奮和疲倦
1998.6.24-27
一朵花
一朵花打扮你的房間
剛從春天採摘回來
是一群漢人的花園
他們飼養著蜜蜂
和大群蝴蝶混肴在一起
可是,一朵花不是開放的
她私下裡還在含苞欲放
我們叫她花骨朵
她討厭著漢人的蹂躪
蜜蜂是浪盪的
蝴蝶是嬌情的
一朵花適合你的房間
她為愛情背離春天
她保留隱密的花蕊
她為愛情躲藏花園
她掐斷籐蔓上的花枝
她要在夢裡自生自滅
1998.7.3
草
經歷是令人衰老的,令一個人哀聲嘆氣,受盡折磨。
----題記
它的拔節聲
留在早晨的光線裡
有時在山坡的背陰
牆角的石縫中
草無視自己的不起眼
它伸出小手
捧幾滴露水
送給黎明
只因為弱小
草才珍惜生命
即使短暫的走不過一年
它把根留下
緊緊的抓住那土壤
牛舌卷走它的身體
鐮刀截斷它
鋤頭和手
怎麼能拔出它的固執
草把生命埋在土裡
把成長留給春天
只要有一線生機
它就探頭露面
用小小的毛筆尖
舔一舔
刷綠它自己的夢
1998.7.3
弱智者
弱智者的笑容是美麗的
大雨天給年青女老師送傘
三十年前他是這所小學的學生
如果他只帶去自己
一把傘被淋得象落湯雞
弱智者的內心是可愛的
女老師被男女的摩托接走
他仍然站在雨裡等候
有人對他說:李老師已經走了
你就把傘送給老校長吧
弱智者有時候非常固執
老校長和他共用一把傘都不
他說這把傘是送給老師用的
你不是老師是校長
他們一左一右站在校門口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
弱智者向人類提供經驗
一場雨使他心靈開竅
使他閉塞的智慧永遠閉塞
一把傘只是小小的道具
李老師和校長充當了配角
1998處10月9日
背影
此刻記住他的背影
和他唾棄的口香糖
在石拱橋彎起的弧度上
一陣灰塵包圍了白色
他要和世俗拉開距離
把背負的背影留給背後
帶走多年流浪的經歷
因為他馬不停蹄的行走
沒有猶豫和停下來休息
沒有回過頭把相貌留下
背影的遠離正在消逝
轉眼間翻過光陰的山頭
他把行李遺棄在馬路
壞天氣指出關節的炎症
地圖上落滿腳印
踩著他分辨不清的方向
在季節的輪回裡留下背影
他只是一言不吭地
只到前方遇見死亡的欄桿
沒有人記住他的姓名
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1998.10.8
七點十五分以前
七點十五分以前
我通常已經幹完那些活
譬如一個人使他得體
刷牙、洗臉、梳頭、擦皮鞋
這件襯衣,和那件外套
七點十五分以前
我是鮮亮的一個人
或者白領,他和藍領們
在鎖廠一起打工
不過他住在四樓
向前右拐,穿過走廊,進入
另一幢樓,那裡有他的辦公室
他收回表情,板上面孔
自我感覺良好
用鎖匙開門,亮燈,打開空調
接待一名年輕女秘書的
膽怯的問候:早晨[粵語]
她清理著他的桌面、地板
和他色情的目光
七點十五分以前
我來不及避開飢餓的胃病
一個人下樓走向卡鐘
文明的裝束,高傲的舉止
走在打卡的隊伍裡
這時候我想起
我不是這個工廠的老板
而只是一個高級的管工
1998.9.25
少女
之一
沉睡的少女
做夢的少女
生病的少女
同時,看見性愛的少女
是自然的少女
之二
少女的光
裸體的光
呈現美麗的光
使火燄的光
生鐵的光陽光遜色
愛情劇場--給T.J.M
A.觀眾
一張印象的電影票
印象的電影票在滿場的影劇院裡
影劇院裡找到各自的位置
各自的位置緊靠在一起的位置
B.一個時辰
下午的觀眾
是否保留自己的位置
晚上的觀眾
正是我們或許是我們
C.圖
擁
擠
的
人
群
我要為你擠出一條夾縫
D.雙腳
請不要輕易
踩到她的腳
她已經縮回一只腳
另一只腳伸到
我的後面
E.我說
吃口香糖
吃瓜子
吃似是而非的話
假如都是甜的
請看影片
F.無題
影片的情節
情節非常枯燥
滿場的影劇院
影劇院裡仍有人進出
G.不說話的手們
你坐在右邊不說話
我坐在左邊不說話
我們不說話
雙手不說話
左右手不說話
左右手相互不說話
兵器
兵器不在手中
兵器不在腰間
兵器不在背上
一間空空的兵器房
兵器不在那裡
兵器在紙坊
兵器在木坊
兵器在鐵匠舖
一把想象的兵器
兵器會不攻自破
余叢 1972年10月生於蘇北,現居廣東中山。著有詩集《詩歌練習冊》。
通聯:528403廣東省中山市興中道18號財興大廈《公用》編輯部
電話:0760-3321512 1370304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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