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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現 場小蓓《無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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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結案那個月
 
  1

為結案,我乘上一輛從邊鏡地區開往內地的火車。
我感覺著列車廂的律動和搖晃,看著擁擠嘈雜的人群,臉色潮紅,急急忙忙。那匆匆的氣氛讓旅遊的人無法進入從容不迫的休閑旅行。
人們都在奔命?
這時,列車上的廣播用高分貝的吶喊聲叫道:"13號車廂有一位突發病人,急需?
繳?巴?鋃希巴?鋃稀?
反復播送了五遍。一種命在旦夕的緊迫感促使我邁開步子前往13號車廂。在穿越
那一節節搖晃不穩的車廂時,那廣播始終不停地播放著這個吶喊。漸漸地我接近了13號車廂,那quot;急需……診斷......"的話引起了我疑惑,為什麼是"診斷"而不是"治療"或"搶救"?
醫生在工作中"診斷"只是一個過程,而目的和功能則是"治療"。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踉蹌著來到了13號臥舖車廂。看到一群人圍在車廂的另一端?
以諶巳旱暮蟊嘰笊?匚實潰?病人在那兒?"
聽到我聲音的人群立刻閃開一條通道來讓我過去。出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使我想馬上轉身離開,一個如我們在大街上常看見的那種搞建築的青年民工,腦袋耷拉在胸前,嘴唇發紺,一張烏黑的臉,兩只紫青色的手被銬子銬在了上下床舖的扶梯上,屁股歪邪著坐在下輔的外沿。
一個女便衣警察急急地告訴我:"他的肚子裡吞進了400克用避孕套裝著的海洛因。已經啊出來了一些,還有大概三分之二在肚皮裡。"
說著將一個臭氣熏天的黑色塑料袋拿到我的面前,只見裡面有拇指大小的如香腸般的東西約一、二十個。那女警察接著說:"早先,他啊出來了幾個,他又把它?譴湧闋永鍰統隼矗漚?燉塘訟氯U岫?統燒庋?恕?我用手去摸這人的脈搏,那脈律如癲狂著、被鞭子抽打的馬在狂奔,我再用手去摸他的肚子,那裡是軟軟的,沒有一點抵抗,表皮青一塊紫一塊。估計是警察們
為了將那些還在肚子裡的海洛因擠出來,使用了強力的動作。
我讓警察們將那人的手銬解開,並將他放平在床上。一個男警察彎腰抬起那人的雙腳,一拖,那人的頭"咚、咚"地在扶梯上撞過,最後"咚"一聲,重重地落在了床上。我不由自主地"唉喲"了一聲。
嗨,又不是碰了我的頭,大驚小怪的幹嗎?我現在已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我慎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後,從容地將那人的眼睛翻開察看,雙側瞳孔縮小到如針屁股那麼大點,對光反射很弱,人已完全失去了知覺。看來情況不妙。
我告訴警察說:"估計是海洛因中毒,有一個或幾個裝海洛因的避孕套破了。"
那女警察問:"有沒有生命危險?"
"這要看他平時吸的量有多大及這粉的純度有多高?"
"他不吸毒,從末吸過。這粉很純,譴用宓榻?吹摹?
"那就危險了,得趕緊洗腸和解毒。"
"到下一站還有五十分鐘,能行嗎?"
"這很難說。"
警察們開始慌張起來,相互有害怕承擔責任的語言。這時那個拖那人腳的男警察說:"怕什麼?到時候可以做屍體解剖,証明是海洛因中毒而死。與我們沒有什?
垂叵擔鶉嗡?願骸?
"對,對,對,責任他自負。"
幾個警察的聲音加入進來。於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要錢不要命的家伙,責任自負。

我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重又來到這個給我帶來不盡苦難記憶的地方。
這裡到處裸露著紅色的土地,是罪人們的血染的?是那些慘烈的故事敘述出來的?這些問話多少顯得有些剽竊之嫌。
油茶樹結著飽滿的果,採果人在樹下歡樂地撿收著,而後在鄉人的院子裡舖撒。
榨油坊還是那麼古老,油膩的木板房子,石磨上一根很長的木棒連接著轉動的機器,這是這裡唯一的近代工具,剩下的就都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巨大的、污垢的、本應是白布包裹的碎果,這會兒被同樣巨大的榨石壓著,一滴一滴的清油滴出來,集合在一個木制的大桶裡。同樣油污的幾個漢子忙碌著,將圓圓的果子鏟進石磨;將磨出的碎果包紮。
一個長得像猿猴似的油污的小兒,拿一個竹筒子,一筒一筒從那木制的大桶裡,將油勺進一個陶罐子裡。那陶罐很大,足足可以吞下三十斤油來。陶罐肚圓口小,有一個小嘴壺,與嘴壺相對著有一個半圓的提手。那油污的小兒和它在一起,活脫脫是一對兒,像極了的雙胞胎。同樣的尺寸,同樣的小嘴壺和同樣的大肚子。
小兒看見生人就喊:"爺老子唉,怕是來買油的了。"
"不,不,我只是看看。"
"女人不可以進油房的,你得離遠點看。"
小兒童稚的聲音說著老道的話。一只小手大力地將勺滿了油的陶罐提出門口,擺
成一排。這會兒我才注意到門口有一個售油的貨攤。大大小小的罐子、玻璃瓶子
,擺得十分有序。
"為什麼女人不能進油房?"
"女人每月的流血有晦邪之氣,會污了這油房。"
"學校老師教的嗎?"
"我沒上過學。"
"為什麼不上學?"
"……"
這時一個滿臉毛發的男人走了出來,小兒立刻如老鼠見了貓一般留進油房裡去了
。這小兒會不會是雙雙她兒子呀?
"不買油就遠著點吧。對不起了。"
"哦,我這就走。我請問一下,你認識雙雙家在哪住嗎?"
"這家人都死了。"
"不是還有兩孩子和她的母親嗎quot;
"逃難去了。"
"為什麼會去逃難?逃什麼難?"
"有人在大城市的街上,看見他們向路人討錢呢。"
這男人並不正面回答,只按他想說的說完,就再也不答理我這不打算買油的主了。竟自忙碌著自己的生計。



2

丙卯年底,她被招到鄉土地方檢察院去辦理結案諸事。案子已在上月中旬就終結,可為了"錢",在律師--查先生的配合下,這幾個人還得動點腦筋。本以為一個星?諛馨焱?可他們讓她在那油坊邊上,同樣油污著的旅館裡整整住了二十多天。理
由是:
1.他們要向當地主管上級匯報。
2.公安非法沒收了十萬元錢,他們要想辦法阻止她提起行政訴訟。

3.檢察院收了十萬元要退還,那得花時間,想辦法對她施加壓力,讓她在等待的漫?奔淅鏘??哪托?使她放棄對它的追還。

最後肯定是以他們的勝利而告終。在他們的威脅和利誘下,由查先生在他們的授?
庀縷鴆巳縵碌?認可書":

關於檢察院與我本人結賬後的決定


我與"甲方"的業務到目前其帳貨兩清,現以結完。至於與我本人結算後的各項事宜,因涉及到幾家的有關結算的認定,我本人決定在以前的各種款項往來與各項費?今後再不重提。有關與我相關的法律事務,均以本檢察院的結論為準。
另:認可公安局在刑偵期間所作的一切決定。

(他們逼她在此簽了字)

主要意思是:
要她放棄對公安的責任追究及十萬元的索回;
認可他們給她的結算結果,給檢察院扣押的另十萬元款項提供合法理由。
否則她便拿不到"結案決定書";
否則她的命仍然懸在半空中;
否則他們說可以第三次再將她抓起來投入大牢;
否則還不知道還有什麼……。
反正命像中都是說:失財免災。
這時夢又來兆示她了,夢從一個陌生的火車站開始:
她買了一張開往"前方"的火車票,傍晚七點鐘開出的。可那時是下午早些時候。於是抽空她又一次來到監獄看望囚們。囚們不再象上一次那樣感動和驚喜,冷淡地與她說了一些她不記得的話。她自覺沒趣地走了。可當走下山坡時,發現,她的腳丫子光著,鞋忘在了牢裡。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短針指向六點,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她立刻返身往監獄走去。要找回鞋子的願望是那樣的強烈。她手腳並用地往山上爬,非常著急,怕誤了火車。突然,四野一片荒涼,找不到監獄了。怎麼努力也沒用。嗨!不就一雙鞋嗎,上了火車隨便什麼地方還怕買不到一雙鞋子?這念頭一出來,便自嘲地一笑,朝著鐵路走去……。


3

晚上和著一個個的夢入睡,白天裡無所事事。幹脆我趁這個空閑時間,去看望"甲方"現在廠子裡的朋友們。

一到廠門口我便看到:破敗的大門、生鏽的鐵鎖、門前骯臟的泥土路邊上堆滿撿
收垃圾人似得茅屋……,一派蕭條的氣氛。
這幾年如果不是由於國營企業的大鍋飯,讓一些上台的領導只想著"油水"問題,將一個可以改進的企業、一個原本"豐滿"的廠子,像一只被榨幹了汁的檸檬或更像一個被吸幹了乳汁的奶媽,被遺棄在垃圾場裡。
那些對廠子賴以生存的工人們,守著一個沒奶的娘,一起在"垃圾場"上流淚。
當我見到從18歲高中畢業,就在廠子裡工作了幾十年的馬姨,她一臉愁苦地告訴我:廠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每一個上台的"官"都只想著趁此機會撈一把,於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有權的公開拿,沒權的私下偷。看看,這還像個廠嗎?說到這兒她摸了一把淚,接著,臉上的愁苦漸漸地消去,而有恕火在"冉冉升起",她恨恨地說,如今幹脆承包給一個完全不懂行的私人老板,每年象征性地交一點管理費,私底下還不知道有些什麼貓膩!?這個廠子遲早會被這些敗家子給弄死的。
說完便又抽泣起來。我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心裡想:這廠不是定期要接受驗証嗎?《生產許可証》也是要驗收換証的,他們的"關"是怎麼過的呢?
唉,窮啊!這個地方的人說:是這個地方的風水不好,是這幾年的時運辰不到。
求"天地廟"的神保佑這一方父老鄉親。阿彌陀佛!

說到"天地廟",我得特別提提它。
前面說到的小蔓、小星、珍莉等通過不同的渠道或花錢、或公訴後判決,都從牢裡放了出來。我到達鄉土地方時,電話裡聽到她們歡天喜地的聲音。我這位遠方的客人,被她們搶著接到家裡去住了幾天。
這幾天裡她們帶著我特別到了"天地廟"裡敬拜"天地二神"。我虔誠地燒了香、朝著兩個牌位(因為錢不夠沒有塑成型)三叩首、往錢箱裡捐了一些"功德"錢、在心裡默念著:家人的平安,並問詢自己此次結案,是否能順利過關?後抽了一根"簽"。
簽上說:
當春久雨喜開晴
玉兔金鳥漸漸明
歸(舊)事消散新事遂
看看一跳過龍門。
展開此"簽",我一陣陣的汗從背脊樑上往外冒,這天地雙眼就看到了我曾"久雨"
盼天晴,就知道"舊事"已"消散",我這個曾是菜板上的那條"鯉魚"要"跳龍門"了
?!
謝天謝地,是真真正正地謝天謝地!
再一次三叩頭。
在這一方土地上,有大大小小好幾座廟,包括天主教堂,我們逢廟燒香、逢神就拜。其它的廟宇,在內部的裝飾和器具上都古老而精致,唯有這座廟還散發著新漆的亮澤和樟木、鬆柏的清香,門口有兩只水泥糊的獅子,樣子很笨拙,裡面沒有一座泥塑和雕像,只在正面中間立著天地兩神的牌位。四壁掛有很多五彩繽紛的條幅,寫明神的來歷和本地各方捐贈人士的姓氏等等,名單中我看到有小蔓和珍莉她們的名字。
原來這是剛剛才修建起來的新廟。當煙花爆竹不斷爆炸給百姓帶來死亡和災難時、當本地的父母官不能解決這方土地的貧窮"風水"時、當老百姓受了冤屈無處伸張時……,他們求了老廟子裡的、來自異幫--印度的菩薩、白人的耶和華。
他們感到這還不夠,一定要有他們本地的神:這天和地離他們是如此之近(《聖經》說上帝創造了天和地,可上帝離得遠,這天和地就在眼前),卻沒有為它們造一座廟子供奉著,這是多麼地大逆不道啊!
長者們,包括小蔓、小星她們的父母都暫時放下對她們的"援救",立即四方籌集資金、出勞出力,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建起了這座"天地廟"。當她們從牢裡被接出來時首先不是進家門,而是直接到廟中,先敬拜了"天地二神"後,方才進得家門。一家大小抱頭痛哭,相互擦拭著淚水,安慰著:"災難過去了,苦盡甜來…?
斕囟?裾兆盼頤悄兀?

小蔓告訴我,在那段沒有家裡人消息的日子裡,發生了多少讓她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在他們李家的村子裡,一個個滅頂的災難降到他們頭上,使她的父母連氣都透不過來。
首先是她77歲高齡的姑奶奶在她入獄前的一個月裡在夜間4-5點鐘發夢遊症掉入?
靨裂退潰?
接著就是她被冤入獄10個多月;
她入獄兩個月後,父親在城裡為她的事四處奔波時,被汽車撞倒,昏迷20多天,九死一生;
第四個災難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叔叔、堂兄和奶奶在制作煙花暴竹時,發生爆炸,一家三人炸得連屍骨都是在二百米之外的各處一點點,一點點地撿回來十幾肉,合在一起,立三個人的碑,合葬了(這在當地一家三代合葬是不可想象的)。
第五個災難是:她家一個堂兄弟23歲,被指控在火車上殺了一名警察,從案發到槍斃只用了57天(這案子的速度與我們囚室裡案子的速度沒法比);
第六個災難是:在祖屋門前開挖池塘的堂叔,自己10歲的兒子死於車禍。
他們歸結為就是這個第六災難的堂叔,自從98年李家祖屋門前挖了一個大水池塘後,這些災難就接連不斷。
他們告訴我:
"現在好了,自有了這天地神廟,這二神住下來了,災難就都過了。"


4

什麼是可以信的,什麼是不可以信的?在她這兒經常是糊塗的。
對什麼都不可信成了她的病。
是頑症,難治。
太多的無常,使生命前進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黃小調父親突然意外的死亡,同時也搗毀了她的一生;
洋瑪麗是一顆意外的受精卵,又意外地與母親以前的情人相遇,從而使她成了大毒梟;
霉星芳菲所乘坐的那趟火車恰巧有個殺人犯,而這個殺人犯又恰巧偷了她的包,包裡的電話號碼本又恰巧出現在殺人現場。這個電話號碼本就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顆竹釘,在她不到二十歲時釘在了她手指上,一輩子也是鑽心的疼痛;
小蔓的故事裡死去的兩個小伙子,都是由一連串的偶然所引起;
花兒嫁給了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癲癇病患者;
------
這全部的故事都發生在那片紅色的土地上。
出獄後,她就沒有停止過認為,她將意外死亡的可能性。
她說,她這輩子決不會自然死亡。為此她立下艘胖觥T詡菔恢鎪?瓷希?

如我發生意外,請將我的身體交給醫療機構。我願意捐獻我的器官,任何的部位。但我不能留下來作標本。所以,剩余下來的請交還給我的家人。
給家人們留下了補充的內容:
家人們,麻煩你們將我的遺體送到就近的山上去。一定是要有大樹的山。不要用任何的容器,由一塊木板好抬著就行。在我的身上蓋上純棉的布。挖一個不要太深的坑,就這樣把我放進去,在我的手裡放一棵水杉或一棵銀杏樹苗(根據當地的氣候和土壤來定)。然後蓋上土。一定不要太深,不然不利於樹的成長。也一定不要在我和樹之間有太多的不易降解的物質,誤了樹根對我的擁抱,也誤了樹
的健康成長。
兒子,如果你怕認不得,來日裡你要到山裡來尋我。你就在樹上系一根亮色的纖維布帶,像雨傘上的那種布,系牢了,別讓風吹不見了。
最好的辦法是,在你常駐的地方,也種一棵這樣的樹。水杉挺拔,樹形好看;銀杏樹堅強、色彩豐富(春天是檸檬黃的小芽,到夏天後期它已經過了四種不同的綠色,秋天它又黃成了金色)。這樣我就常在你的身邊,為你祝福!凡是你見到這些樹的時候就是見到了我。因為我們樹的花粉是四處都傳播的。時間越長,我的直系親屬就越多。
八十年代我就有一首詩,名為《以植物的狀態活著》。這是我早就有的願望。

監獄是那種能消磨人的自信和對生命意識的地方。
被囚幾個月出來的人,對監獄充滿了恐懼。他會變得謹小慎微或瞻前顧後。
但要是被囚兩、三年後,再放出來,他會對自由生活中的很多東西不再適應。充滿了對自由社會裡一些事的憤恨。監獄生活他已適應,且他看到那麼多囚都有著善良的本性,為一些命運的作弄,一不留神就成了囚。比較起來,在自由社會裡
有的人比他們壞十倍。所以對自由不自由的生活,他們覺得無所謂,蹲大牢沒什麼可恥的。這種人重返監獄的可能性很大。且會輕鬆地跨進牢門說:"嘿,哥們?
塾擲戳耍嘍喙卣鍘?
而對那些囚了三年以上的人來說,他們基本上已是死人,廢了。不管他們在裡面是如何地盼望著自由的這一天。但他們害怕自由生活,幾乎連生存下去的能力和信心都沒了。他只想帶著舖蓋卷再回那已習慣了的監獄生活。在牢裡呆的時間越長,地位就越高、慣性越大、心理適應力越強。他不再願意接受復雜的自由生活了。雖然他也想試著去享受自由的陽光的照耀,可不多久他就會如一片離樹的葉子一樣枯萎。


5

三元錢坐一輛中巴車,就到了這個小城的山腳下。
我要再去看看囚們。
下了中巴車,立即圍上來幾個灰頭土腦的小伙子。我馬上想起了明民,在他們的臉上尋著明民那樣貧窮而有偏執狂般的眼睛。我的眼光停在一個精瘦的、約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臉上。問他:
"你知道監獄怎麼走嗎?"
"我們這兒的摩托車都是送人到監獄的生意。"
"哦!那生意還多嗎?"
"多。但拉生意的也多。"
說著他已將摩托車發動了,我坐了上去,兩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小伙子風馳電掣般開了起來。
路的兩邊有鄉下人挑著的擔子,竹籮筐裡裝著冬筍,竹籃子裡擺著雞蛋、鴨蛋,
竹簍子上掛著草魚。扁擔"嘰、嘰"地挑著。摩托車就在中間穿行,左右搖晃地躲避著。
這條泥沙石路,是我第三次走上它了。
前兩次我都感到滿目的蒼涼。我試著用好一些的心情來對待它,那些已近冬天的
植物,的確都還綠著。那路邊小河溝裡的水清清亮亮,有小尾的魚在其中。
十多分鐘後就到監獄的大門口。我給精瘦小伙子五元錢,小伙子要找兩元來,我讓他別找了。感到他就是下一個薄命的明民似的。
我看到了一座新的監獄正在竣工。一個巨大的三角形的門臉,青灰色的磁磚已?
到頂端。裡面依然是四合院的結構。屋頂上有太陽能的設備,這說明可能要結束永久的只有涼水的歷史了。
我迫切想弄明白的是,那一百多天裡看到的那一角樹尖到底是個什麼樹種?那只
能聽到卻永不能看到的鳥都是些什麼鳥?
我手腳並用地繞過那所老監獄的鐵絲網、炮樓、四米高的圍牆,來到了正對3#號
子的西面山坡上。那裡有杉樹、油茶樹、馬尾鬆、柏樹和一些叫不名的低矮T嗄?
,沒找到那棵有如香樟樹一樣發光葉片的樹來。會不會就是這油茶樹?它的葉片在陽光下也發亮。但樹形不對。我看到的那一枝節樹是疏朗地伸展著的。而這油茶樹都團團圓圓地長在一堆裡,不是它。這讓我非常失望。不會是自己出什麼錯了吧?
我再一次地調整自己的方位,估摸一下那鐵窗對著的方向。終於地我看到了一株葉片發亮的樹了,那是女貞子樹。這會兒顏色深綠著,正在向牢裡囚著的人搖擺著頭。就是它了,一樣柔情的枝節,在風中獻媚般閃亮著葉的眼睛。我真想爬上
去,朝囚們招手,並大聲地告訴她們,這是女貞子樹。沒猜出來吧?沒想到樹桿那麼纖細,任何一根分枝都承不住我這一百多斤的體重。
一定是這棵樹了,雖然我只認得這樹頂部的那幾根枝芽。可我就是肯定它了。在樹的中部,果然有一鳥巢。沒見有鳥兒進出,卻有斑鷲在附近不停地叫喚。我守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終是未見有鳥兒進那巢裡去。
從這小山坡上只能看到一小半監獄的屋頂,再高的地方就又是鐵絲網攔住了。
我失望地返回到監獄的大門口。那裡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都是些來探囚的家屬們、律師們和司法人員。
我也走進右側的接待室,立刻有人認出我來。是劉醫。劉醫在鐵柵欄的窗子裡面對我說:
"啊,還沒坐夠哇?來幹嗎?"
"我來看看她們。"
"喲!還關出感情來了?要看哪幾個?十元錢一個,這是最低收費。"
"哦,十元錢一個。那就看十個好了。"
"點上名來。"
"皇後謝、芝子、洋瑪麗、黃小調、桂蘭、雙雙、林五、鄧紅、小星、國男、顏?
肌餳頤?-----"
"咳嗨、咳嗨,你還真沒完了,我幹脆把3#號牢門打開都放出來得了。你說得都?
悄潛滄擁氖鋁恕A治濉顯緹投急辛恕K賴乃懶耍叩淖耍仙降納仙攪 耍諾姆帕耍?娜死玻簿橢揮謝屎笮弧菩〉髡餳父雋恕?
"那就這幾個吧。"
我還是心有余悸,不敢抵抗,不敢頂撞。就如我還是一個囚似的對什麼都必須低
頭認可。
我交了三十元錢從鐵柵欄遞了進去。於是,就到隔壁接見室裡去等著。
這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另一邊是一層鐵絲網,網裡又一層玻璃,玻璃上有小圓孔。再裡面就是一道一米寬的隔離道,隔離道的另一邊又有鐵絲網,鐵絲網的裡面才是一些囚在大聲地與這邊的自由人對著話。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
終於我看見了皇後謝,還是那麼漂亮、霸道。一進來看見了我,就用手一揮,開 心地笑了起來。接著就吼其它的囚小聲點說話,可自己就大聲地吼了起來:
"你的事完了嗎?"
"我就是來結案的。順便來看你們。"
"啊,夠哥們。我也快了。再有兩月就到期了。"
"認命的芝子、黃小調和吳家美她們怎麼樣?"
"不要問認命的芝子。她死了。"
"死了?------。"
"死了!"
"怎麼死的?"
"別問了。"
"可------?"
"大流血。"
"是流產?"
"什麼流產?"
"------。"
這時皇後謝的聲音有些哽嚥地說:"你還記得我出的那個上聯嗎?"
"人言可信匕匕比"
"芝子要嚥氣前最後說的話是下聯:日一無旦生生?。"
人言可信匕匕比
日一無旦生生?
這不是對聯,是芝子自己給自己寫的挽聯。
淚水在我的眼裡旋轉。我荒芫腿廈?鬧擁氖濾迪氯恕7裨穎一嵩僖淮位?
不了家了。這是危險的話題。於是我改變了方向,我說:"其實我也早就對了下?
盒奶鎘興既巳舜印V皇僑俗稚舷鋁賾昧耍?以睹揮兄擁木?睢?
"你是個傻B,芝子用的是命,你不過只用了腦子。這能比嗎?"
"得,說點別的吧。怎麼沒見吳家美和黃小調?"
"吳家美還沒開庭,見不了。黃小調又判了三年。今天她關禁閉,出不來。"
"又鬧事了?"
"她媽媽死了。"
我的天!一陣心酸,淚就流了出來。為認命的芝子,為黃小調她媽。這黃小調以
後就算是完了。這時我看到皇後謝也流起淚來,在牢裡時這是不可能看到的。這多少讓我有些驚訝。這時她把眼淚擦了,大聲地對我說:
"去看看我媽。我爸這老家伙要與我媽離婚。我出去了收拾他。去安慰一下我媽?
滴藝駒謁?囊槐摺N壹業牡肥恰?
我拿出筆記了下來。似乎她還是我的老大,我必須按她的分付去完成。
臨走前,我拿出照相機來,要給她拍照。她立馬做出摩特兒的姿勢來讓我拍。我就放肆地左一張右一張地拍。從鐵絲網裡拍一個美人,這會是一個多麼有意思的 東西啊。
還沒等我得意完。田獄長和林梅沖了進來。從我手上搶過像機去。林梅陰沉的聲音還是那麼讓我毛骨悚然:
"我們這兒還從來沒發生過這麼大膽的事情。你是第一個。了不起呀。"
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控制著我,我緊張地看著田獄長打開像機將膠卷取出,接過
扔給我的像機。然後田獄長和林梅鼻子哼著走了。
走了!
我竟有一種感激的沖動出來,差點說了聲:"謝謝,謝謝。"
他們沒把我怎麼樣!只是取走了膠卷。
哦!見鬼!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我是自由人了!自由人!
我絕望地對著永久囚禁著的內心,歇斯底裡地大聲喊叫起來。那聲音震耳欲聾。
但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我必須讓自己弄明白:
我是自由人了!?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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