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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古代的四大發明中,火藥佔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它除了用於戰爭而外,在鄉土地區卻是用它來制造節日、婚喪喜事時用的煙花爆竹。品種多達幾百上千種,銷售廣泛到世界各地。是這裡的人們一千多年來,賴以生存的謀生手藝。
從古時延至今日仍無多大的變化。你如果這時是個自由人,走在鄉土地區的那些古老破舊的街上或山鄉人家的門前,你處處可以看到人人在做"爆竹",各種程序中的一個部份分散在各個家庭裡工作。跟一千多年前比,所不同的是:廢紙、草紙代替了原來的竹筒子。
這些"作坊式"的花炮生產基地,不管制造場地是否原始,組織是否落後,安全防范措施是否完備,他們生產的煙花爆竹可是供不應求。市場遠到歐、日、美、南亞各國,近到全國各地。
這裡的廟子敬奉著爆竹祖師--李畋。廟中碑文上說:"唐貞觀十九年(公元六四?迥輳舖誒釷爛癖簧謹堂院Γ彌尾揮?K熠槿?笠健J悄暌惶歟銠貝蛄曰以諢拾裉都?嘶拾竇此毫訟呂矗易雋艘話俑鍪滌邢躉塹男≒褳步?
誄??尾 K腦率巳脹恚蒙謹堂院μ謔保話俑魴≒褳踩康慊鶉急謹桃啾磺萇鍘L誑蹈醇?
封李畋為爆竹祖師,並賞銀千兩。令其以"爆竹"為業,造福萬民。從此,李尊旨專做"爆竹",並將技藝傳給鄉鄰。經長期演變發展,作為鞭炮發祥地的鄉土地區終於成為譽滿全球的"花炮之鄉"……。"
看了爆炸後的廢墟、生產場地以及看了她們賴以生存的"活計"後,你一點也不會奇怪為什麼這裡會常常發生爆炸了。
可奇怪的是,那些國營大出口煙花爆竹生產廠,大多都沒見在工作。放著寬敞、安全、明亮的廠房不用,鏽著那些可以日產人力幾百倍的機器不用,這是怎麼會事?
在牢裡我納悶著,釋放後我就明白了。在等待結案的那些日子裡, 我遇到一群大型國營出口花炮廠的工人們,他們告訴了我一些真相。
這些從六十年代創辦起來的花炮廠,經過他們雙手的勞作,到後來達到年產值上千萬元,固定資產近七百萬元的大型出口專業花炮廠。產品遠銷歐美、南亞、日本及全國各地。是當地著名的大型國營企業。
可據說在二十世紀未,那腐敗昌厥之時,短短幾年的時間裡,便被一些"覺醒起??的地方領導,伙同廠幹部一起將其瓜分一空。
工人們告訴我:"那些日子,有權的公開拿,無權的私下偷。"
我問:"此話怎麼見得?"
她們告訴我:"有權的賣貨不開發票,不入賬,收現金。賣廠子、賣設備,低開?備呤輾選N奕目吹?上樑不正',自然'下樑就歪'了,一些職工和保管人員就?翟稀摺旃舋芳胺材馨岬枚納璞浮?
我問:"你們說這些都有証據嗎?"
"這是大家都看的到、感的到的,只需派人去下決心查,就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5俏頤撬莧塹悶穡克?怯牘罷?械哪承┤嘶黃?V揮欣匆恍儔人?歉??包青天'才行。"
有一群多為五、六十歲的,這些廠退休下來的老太太,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創辦起來的廠子被他們如此糟蹋,懷著滿腔的義憤,已經上訪了無數次。還因此被關進過大牢。在釋放她們之前,由某某人指示公安局起草一份《悔過書》,逼她們簽字蓋手印後,滿市張貼。否則,她們在當地工作的子女,便會被迫停職、停工。
就這樣,國家的資產流失了;國營的大廠倒閉了;國家培養起來的技術人員痛心地自某生路了;而那些指著廠子養老的工人卻在那兒哭泣……。
於是,市場就自然地轉到了上面所說的那些沒有安全措施的"小作坊"了。
2
現在還是回到牢裡來說吧:
那天,我一跨進囚室,在二十來個囚犯裡,有一個人的樣子把我嚇了一跳,她就是本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小星。
她的腦袋上沒有頭發,光光的、白淨細膩的皮膚上紅一塊黑一塊的傷疤,從那恐怖的臉上看不出年齡來,這張臉上的五官沒有女性的特征,分不出是男是女,在這女囚中如一異類。她表情木納,少言寡語,只見兩只痴呆的眼睛愣愣地探著我。她就是三個月前那場巨大的鞭炮廠爆炸案中的受害者和直接事故責任人。
與小星一起被抓進來的還有一位負責銷售(類似經紀人)的女人珍莉。她與小星的反差很大,她眉清目秀,體態豐盈,有一張莊重的臉和修長的脖子,脖子上細絨毛下的皮膚也是那麼白淨、細膩。她約三十歲左右,比小星顯得更能承受這場災難一些。坐在小星的身邊很沉著地打量著我。當我的眼睛與她的眼睛相撞時,她還微微朝我點頭,顯得很有教養,眉宇間透著智慧。
後來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日子裡,我們成了關系親密的朋友。她們細細地、憂傷地將那場慘烈的災難告訴給我。
那是初春三月,一個綿綿細雨的早晨,星期日。小星像往常一樣來到由她姐夫開辦的鞭炮廠上班。
所謂的"廠",那是一個沒有圍牆,坐落在農戶人家房屋密集之中的一排丁字形平房,四處有門,人們可以自由出入。外面牆上也沒有"嚴禁煙火"的標志,這裡的人在一千多年的爆竹生產中已深入骨髓地知道了這個問題。每次發生意外,都不是因為外來火花,而是在工作過程中的操作規范出現問題及沒有合理的安全設施,造成磨擦生火爆炸。這裡各種易燃易爆原料堆放得沒有章法,怎麼順手怎麼放。星期天孩子們在此跑來跑去也沒人嚴加管制。
這裡固定的員工只有四個人,正負廠長也是兩名五五分成的合作伙伴,小星的姐夫是注冊的"法人",負責對外的一切事務;另一廠長負責生產及一切內部事務;
小星只知道她是保管員,負責收發物品及做一些基本的庫房賬目等;最後一位是看廠人,是小星姐夫他爹。其余的工人都是本村的村民,一家從大到小都是計件臨時工,有"活兒"了看廠人去各家一吆喝就齊了。車間則在各家各戶自己的堂屋裡。
小星姐夫和珍莉兩口子是好朋友也是生意伙伴,珍莉兩口子人緣好、交際廣,在沿海一帶有許多長期、固定的客戶,所以也是小星姐夫的財神。珍莉他們為了省錢、也是不想去麻煩,對外就以小星姐夫那廠的名義進行銷售,自己沒有去申請
注冊一個什麼單位。但以珍莉的名字作為品牌,自己設計了包裝並印刷出來後交與小星姐夫。根據客戶的要求,珍莉向小星姐夫下生產訂單,另一廠長就忙碌著組織生產。在這個本是淡季的三月,廠裡的活幾乎都是珍莉他們的訂單。
這次訂單中有一種爆竹是客戶要求的大爆竹,它的尺寸和裝藥量遠遠大於國家所制定的標準。本著"客戶就是上帝"的原則,他們沒有拒絕,而是加緊安排生產。
小星就是為了完成這個訂單的活,星期天一早就來到堆放著各種原料的庫房門口,還沒等打開門鎖,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就將她包圍了。由於是星期天,孩子們不用上學,就被大人們吆喝著跑來領料了。在這裡這是常有的事,特別是寒暑假裡,孩子們成了家裡的主勞力。因為大人們也是這麼著做過來的,在他們的意識裡這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一千多年來都是這樣的,太平常了。
貝貝是他爸爸媽媽的好幫手,是小學六年級的三好生,今年有望考入市裡重點中學。村子裡的大人都讓小孩以他為榜樣。在家裡不用大人吩咐就知道主動地去幫著做這做那。他的班主任老師說他是她的副手。
貝貝在天剛蒙蒙亮時,聽到了村裡的廣播在說:"煙花廠今天有活,要領活的,8點鐘到廠門口去領料。還是記件付酬。三天內交貨。"
貝貝揉揉他睡眼蒙朧的雙眼,豎起耳朵仔細地又聽了一遍,他想,為了將家這幾間破房子在雨季來臨前將其修繕一下,媽媽幸苦了大半年養的那幾頭獵昨天賣了幾百元錢,還不夠買瓦的。得在這個星期日裡幫媽媽多做點小工活。想到這兒他一個翻身起了床。悄悄地穿衣洗漱後就出門了。
天陰陰的,不像有太陽的日子。
貝貝並不覺得這天對他有什麼影響,老師布置的作業也沒什麼,晚上加點油就完成了。想著想著,來到了小星的庫房門口。一看,還有比他來的更早的孩子。
"貝貝哥哥,你也來領料了?我和你一起幹活行嗎?"八歲的點點最愛和貝貝一塊兒幹活了。貝貝會耐心地教他怎樣幹活,並會回答好多他還不太懂的一些"這是?裁矗磕鞘俏裁矗?的問題。在點點的心中,貝貝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讓他崇
拜。
貝貝也喜歡這個臨家的小弟弟,他覺著這個有一雙大眼睛、小圓臉的點點。在他想表達自己某些想法的時候,點點能坐在那聽他說上半小時的話,而不打斷他。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管聽沒聽明白,點點的圓腦袋都會點個不停。好像點點是他思想的儲蓄所。
"點點,那今天上你家裡去幹活吧。我媽媽昨天賣豬累了,這會兒還沒醒呢quot;"太好了,我家還有春節沒吃完的果子,我媽會請你吃的。"
"謝謝,我不吃。"
"點點,點點,我也上你家去幹活吧?"在一旁的妞妞是個小饞貓,一聽說有果子吃就急急地想跟著去點點家。
"那可不行,我家沒那麼大的地方,擺不下三個人的場地。再說,你那天還罵了?業摹?
"我不罵了還不行嗎。"
"不行,現在吃後悔藥已經晚了。"
妞妞嘴撅得老高說:"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們家那破房子我還不想去呢。"
"你們家才破房子呢。"
"你們家破房子。"
"你們家------。"
"------"
兩個小孩兒吵著、吵著就推搡起來。貝貝在邊上攔都攔不住。自然,妞妞沒身強 體壯的點點力氣大,一推妞妞就被推倒在地上。於是,妞妞放下手中她最喜歡的綠色小塑料椅子在地上,哭著要回家去告媽媽。
這時天下起了小雨,小星也開始給大家發放原料了。點點這會兒可沒心思去想妞妞的事,忙碌著抱那一捆一捆的爆竹原料。
在綿綿的細雨裡,小星想火藥和花炮都最怕潮濕,小星一邊發料一邊說:"現在?荒芰旎遙蓯司頭狹恕5扔暉A嗽倩厝傘?
這句聽上去如此平常而合理的話,她一點預兆都沒有就說出去了。這句話給她帶來了終身難忘的災難。
十幾個孩子夾雜著十幾個大人,在她的身後抱的抱、抬的抬,將要做活的半成品原料領走。她只點著數,做著登記,讓領物人簽字。
貝貝、點點和著大人們一起,將原料抱到另一個也堆放著易燃易爆物品的房子裡,開始抓緊時間趕活了。
點點緊挨著貝貝在一塊兒,兩張小嘴兒你一句我一句說開了去。
妞妞則走著哭著,還離著家老遠就被停在田地上黑烏鴉的慘叫聲嚇得停住了腳步。她在小小的心裡隱隱地感到了不安和一些黑暗的煙霧在飄盪。可不明白是什麼東西要降臨下來。
就在這時,巨大的爆炸聲和一陣強勁的熱浪朝她襲來,整個田地都抖動著,她又一次地倒在了地上。她回過頭來看這將她推倒的是誰?進入她眼裡的是遠處她剛剛離開的煙花廠在一片火海中。
一個女工在操作時出錯,引爆引燃了滿屋子的火藥,將這丁字形的四間廠房給炸飛了,滿屋子的人,包括貝貝、點點,死的死、傷的傷。
在隔壁房間裡的小星也被熱浪推出房子十幾米遠,身上也被沖出來的火燄燒著,她在地上翻滾著,壓滅了身上的火後就昏了過去。
妞妞想到她的綠色小椅子,就叫喊著飛跑到火海中要去搶救出來。在離那丁字形廠房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她停下她的腳步,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點點和貝貝少了腿的身子。他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嘴巴奇怪地張著,似還在說著他們說不完的話語。身上的衣服冒著煙。
妞妞尖聲叫了起來,那聲音比剛才的爆炸聲還要駭人。
3
當小星醒來時她已在醫院的病床上。邊上除了她焦急的丈夫而外,還有一位穿公安制服的陌生人。
她全身燒傷面積達33% 以上,另有多處炸裂傷。她經常疼得昏死過去,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像那些與她一樣,在醫院裡治療的鄉親們一個個地死去。這時她已得知:有十七個孩子已相繼死了,小的只有八歲,大的也只有十四、五歲。另有十六個大人,包括負責生產的那位廠長也已當場死亡。
她面對著如此多的死亡和自己的傷痛,她的心變得如"豆腐"一樣:脆弱、麻木。
在牢裡我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她說在醫院時已流幹了。只有當說到她那不滿一歲的孩子時能在她那木納的臉上看到一絲痛苦的表情。
在醫院裡治療了一個多月後,她帶著末癒的傷痛從醫院直接來到了監獄。
可她不知道自己罪在何處。只從公安的問話中去揣測自己可能錯在哪裡。最後得出結論:就是那句該死的話:"現在不能領回家,淋濕了就廢了。等雨停了再回?傘?
在牢裡她不停念叨的就是自己到底說沒說這句"該死的話"。
珍莉不停地安慰她、照顧她,同時又要為自己、為也關在另幾個號子裡的丈夫及丈夫的弟弟操心。
丈夫和她自己是同一個罪名:觸犯刑法第125條。
丈夫的弟弟則是在出事後,出於本能將哥哥、嫂子掙的辛苦錢轉移到"安全地"去。哥哥、嫂子既是罪人,那他們的錢就是"贓款",你藏了也就是"罪人"。
一家三人分別關在三個不同的號子裡。年邁的父親每周來到監獄一次,將一百元錢寫入珍莉的帳上,由她訂購食物和日常生活用品,分別求人送給另兩個號子裡的丈夫和弟弟。可她是屬於林梅不喜歡的那種女人--優雅而莊重。所以她的"關?展?是非常危險的。在外的人又不了解裡面的情況,只想平時在家都是珍莉管家,所以在這裡你也就管著吧。誰知這給珍莉帶來多大的"麻煩"。
"麻煩"是:不斷地能找到"串通案情"(送去的一盒牙膏)的理由罰你長跪24小時或當眾一頓辱罵和毒打。對珍莉來說這些都不是最最頭等的事,最最頭等的是他們將有什麼樣的結局?
帶著這樣的問題,珍莉拿著一本《刑法》書和檢察院的《起訴書》來我的身旁,於是,在通舖上我們開始了對法律的研究。
《起訴書》是按125條起訴問罪。
125條上說:"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的,……情節嚴重
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這條罪在情節嚴重、後果嚴重時可判死刑。死了幾十號人,還有那麼多的孩子,
這一定是"後果嚴重"。看到這兒我為珍莉和她的丈夫出了一身冷汗。
我將《刑法》書反復地看、找,似乎這裡面能找到救她的法寶。我的眼睛突然被136條給吸引住了:"違反爆炸物、易燃物、放射性等物品的管理規定,在生產、儲存、運輸、使用中發生重大事故,造成嚴重後果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後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細細地琢磨著"爆炸物"和爆竹之間的關系,爆竹是爆炸物嗎?表面看,是的。
可爆竹是娛樂物品,屬民用;不是傷害性、破壞性為目的的軍事用爆炸物,它們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雖然他們生產的爆竹是超過了國家的標準,但它也還是民用"爆竹"而非軍用"爆炸物",只能屬於民用"易燃易爆物"。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刑法第136條最重也就判有期徒刑七年。它和死刑之間,有天壤之別。
看到這兒,想到這兒,我無比興奮起來,立即提筆寫下幾個要點:
1、 125條中的爆炸物,
2、 是指軍用、工用物品,
3、
與爆竹這一民用易燃易爆物指向不對。爆竹只能是136條中所指的易燃易爆物品?K?圓皇視?25條問罪而應參照用136條。
4、
作為有《生產許可証》的煙花爆竹生產廠不能說是"非法生產",珍莉他們也應算是該廠的編外銷售人員,所以也不是"非法買賣"。
寫下這兩條後,我讓珍莉快想辦法見律師。珍莉也沉不住氣了,一會兒站起來、 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跑到小送飯口去觀望。最後終於在送飯的時候請搞外勞的給律師去電話求見,總算將此小條和意見傳達出去了。
律師收到消息後,特來接見珍莉,告訴珍莉:他們正是在朝這個方面努力。可難處是,此事的影響太大,從新聞媒體到平民百姓、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在關注。
省政府還為此召開了辦公會議,要求從重從快處理。
珍莉見完律師回到囚室,一雙美麗的眼睛淚盈盈地說:
"兇多吉少。"
4
小星看到珍莉如此悲傷,聯想到自己更不知如何是好。一遍遍地給我述說著"那?斕木?:她說了些什麼、幹了些什麼……,然後求我給她寫一篇《申訴書》。
我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好,面對一個如此弱小的女子,再加上她已嚇破了膽,你說什麼她都簌簌地、無望地看著你。實在可憐,我就幫她寫了一張《申訴書》:
……(套話)
我,小星,女,24歲,此次爆炸事故中的受害者之一。體表燒傷面積達33% ,另有炸裂傷口五個,右耳開放性耳聾。在尚年輕的頭面部留下難看的疤痕。逮捕入獄時,生有不到一歲的孩子,尚在脯乳期。
我是作為一名直接事故責任人,被控觸犯了生產過程中的有關安全條例,將半成品發放給未成年人加工,且加工場地安排有誤(意指臨時計件工應將活拿回家去
做,要爆炸也只傷到一個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傷了很多個家庭)等原因造成爆炸事故發生,而被捕入獄,等待審判。現已關押兩個多月。
我作為一名打工仔,在廠任收發員工作斷斷續續約有三年。每月工資200元。第?荒輳?幽輳斕焦使布疲?900元,第二年共領工資2000元,第三年工資2200元。春節正月放假及工廠無活待崗時,工資停發。
我在此廠只是一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臨時工。當爆炸發生後,我作為一名受害者,不但得不到應有的賠償,反而被當作罪犯,在外傷還末完全痊癒的情況下關進監獄。
我只是為了謀求最低的生存所需,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何罪之有?我要向所有的人呼救:"救救我!救救那些還將出現的爆炸事故的受害人!"
請問:
1、 這個工廠是否應該發放《生產許可証》,
2、 它的一些基本安全措施是否具備?
3、
長期以來,將如此需要嚴格消防安全措施的工作交與工人拿回家去做,符合哪方
面的規定和規章?政府各部門的領導每年都要下來巡視、檢查一番,這些潛在的
危險他們看不明白嗎?為何吃喝一頓後就算是"年檢"過關?消防部門續發了《消
防安全合格証》;公安部門續發了《生產許可証》;工商部門續發了《營業執照
》。
4、
我作為一個臨時工,只負責收發貨物,有什麼權力和義務去指揮、安排生產。在廠裡生產或拿回家去生產,那是廠長的職責。
5、
長期以來,孩子們就在幹著這項本不該他們幹的工作。為什麼廠長們、上級領導們早不來阻止這種危險的發生?
6、
此次訂單的裝藥量遠遠超過了國家標準的幾百倍,廠長為什麼還要無條件地安排生產?
7、
有了以上這些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拿我這個小人物來問罪?到如今我已帶傷關押了兩個多月。請你們回答我!
寫到這兒,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繼續下去。便將《申訴書》遞給小星,由她自己去決定吧。
小星做任何決定都要先讓珍莉點個頭。於是,她立刻與珍莉商量起來。
珍莉看到有對她和小星姐夫如此不利的內容,自然是不會同意的。我當時也真傻,就沒考慮到這些因素。後來,小星的申訴也就只有作罷。
她們的案件是那些日子新聞界關注的焦點,影響也大,所以都知道將是一個公開的、有電視直播的審判。按常理,可能會當庭宣判。
在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裡,她們在牢裡難耐地熬著,為將要到來的公開審判做著各種準備,擔心著各種可能的結果。如珍莉想到她那學習成績一直優秀的兩個孩子,在電視直播時他們以及他們的同學看到,自己的父母作為罪犯在電視上接受審判,他們是否會受得了?擔心將判罪多少年。有時又為出庭時,選擇一件什麼樣的衣裳而傷腦筋,要一件最得體的衣裳,它即要好看又不要太艷……。就如一把鋒利的刀,由一根細線牽著,時刻懸在頭頂。整日裡提心吊膽。
5
終於到了公開審判的那一天。我們滿號子的人都在電視上看著他們低垂著"重罪?耐仿?。老囚們根據她們的經驗開始宣判了,皇後謝說:"小星姐夫和珍莉她老?佬蹋浩諏僥輳恍嵌?餃?曖舋塚徽淅蚓湍閹盜耍薔推曖舋傘U淅蛩
?艿芫馱沽耍?荒昊浩傘P?型甌稀?
審判連續進行了兩天。控辯雙方進行著激烈的辯論,控方堅持以125條問罪;另?槐叩謀桓娣鉸墑儷齔浞值鬧鶯屠磧桑得饔σ?36條量刑。
兩天下來,珍莉她們精疲力竭,只盼著那把懸在頭頂的刀快些掉下來,是死是活都任它了。回到牢裡連話都不想說,倒頭就睡。實在拗不過大家的好奇心,就只是哭泣。珍莉哭她的兩個孩子跟著囚車跑著大喊:"爸爸、媽媽,你們什麼時候?乩矗?
珍莉說,他們倆就這麼跑著、喊著,在囚車揚起的灰塵裡,跑了足有三裡多路。
她就哭著向他們招手,讓他們回家去,別跑了,可他們聽不見。
小星則絮絮叨叨地說,她那不到一歲的孩子瘦弱得如一根秋後的絲瓜,孩子他爸 則滿臉的胡須,憔悴得像個老頭。
她們倆似乎都沒把注意力集中到法庭的辯論上,而是不由自主地去聽眾席上尋找自己幾個月不知道音信的親人們。看到他們與自己一樣也含著另外一種苦素,她們就聽不到台上的人都在說些什麼了,只一味地傷心。
最後在法警將她們押到待審室,等待當庭宣判的那幾十分鐘裡,她們才把注意力回到自己的命運上來。祈求李畋祖師爺能保佑她們。但無論怎麼樣都請快點、快點判決。可總是事與願違。法庭因為無法當場確定,宣布擇期再判。
她們倆悲天動地,比判了死刑還傷心。
可我確為他們鬆了一口氣,如果真是當庭宣判,很可能就是皇後謝所說的那樣。
連想翻案的機會都沒了。等她們回到牢裡平靜下來後,我對她們說:"不當庭宣?惺悄忝塹幕?幔得鞣ㄍ悸潛緇墑Φ某率觶鋅贍苡?36條量刑。那可就輕得多了。而且乘這個時候,你們家裡人還有時間去活動一下。說不定會有意想
不到的結果。"
囚們也七嘴八舌地讚同著我的話。皇後謝說:"看樣子我得另外給你們作個二審?芯雋耍薔汀拍忝腔野傘2還?梅5憧睿魈脅透?頤鍬蛄椒萑狻?
於是,她們倆便高興起來。皇後謝這些個經常進出牢房的老囚,所作的判斷往往十有八九是準的。她倆連連說quot;好的,好的,兩份肉,兩份肉,就沖你說讓我?腔藝餼浠埃駁寐蛉飫辭旌亍旌亍?
小星這時都忘了皇後謝曾盜用她帳上的錢,去買肉的那事了。雖然這錢是她丈夫從她孩子嘴裡的牛奶中節省下,送到牢裡來的。當時她曾如此傷心地哭泣過。想到有可能回家,她什麼都忘了。
這之後,她們頻繁地與律師接見。有一次,珍莉她父親跟著律師一起來見到了她。回到牢裡,她滿臉的高興。走到我身邊坐下,在我耳旁細細地給我說,家裡花了好多錢,已經買通了某些"要人",答應將她的那部份"問題"全由她老公來承擔,先讓她無罪出去。她弟弟和小星他們也將爭取緩刑。案子都按136條量刑。
果然兩周後宣判:小星姐夫判有期徒刑七年;珍莉老公判有期徒刑一年;小星判有期徒刑二年緩期二年執行;珍莉弟弟判有期徒刑一年緩期一年執行;珍莉無罪當庭釋放。
尾聲
小星和珍莉高興的差點連牢房裡的東西都不回來拿。當天就回家過了。幾天後才回來拿了被子和衣物,見誰都一個飛吻。完全沒了在牢裡時的那股子晦氣。小星的臉上也不再是那種木納的表情,顯得活潑了。
珍莉將她的衛生巾和衛生紙統統留給了認命的芝子,用手捏著認命的芝子無血色的手說: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在你的帳上留了一點錢quot;
"珍莉,你------。"
"什麼也別說。有一天你出來時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
認命的芝子的蒼老是以飛行的速度進行著的。
珍莉老公由於只有一年的刑期,就不轉勞改農場去了,而在本地服刑。珍莉出獄後除了天天去看望她的丈夫外,還在短期內辦妥了煙花爆竹的《經營許可証》,並注冊了一個公司,開始了正而八經的"有証經營"。
小星則同有木匠家族傳統的丈夫一起,開辦一個家具廠。過安穩的日子。
珍莉後來告訴我,這件"事情"家裡前前後後共花費了六十多萬元,才算是擺平了那些握著她們命運的人。
有一個因本案而受到"牽quot;的縣公安局長,是他將《生產許可証》發放給這不合格的生產企業的。他心中滿懷著堤外損失堤內補的想法,乘此機會,打著珍莉他們的旗號在外面她的客戶那兒,收了她十幾萬元的貨款。
當她出獄後,發現此情前去問他時,他氣勢洶洶地說:"為你們的事我都被降職?導讀耍慊褂辛忱次剩挪恍牛以偃媚閎?改昀危?
嚇得珍莉趕緊收聲,對天祈禱:"失財免災,失財免災。"
這樣危險的作坊式火炮煙花廠仍在這個地區的各個村莊裡進行著。沒有因為幾十條生命、十幾個孩子的死亡而改變什麼。下一個災難正等著人們向它走去。
血的教訓也無法讓人們停止要生存下去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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