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望的麻木停留在每張囚人蒼白的臉上。
而認命的芝子的蒼白中有了些水腫，她如一個裝滿了水的避孕套。誰也不敢碰她，似乎一碰就會爆裂。她除了玩牌時，你看得到她還有點生氣，余下的時間裡她就死了。每周有一天晚上她都不在號子裡過，這已成了"號規"。
但唯有小蔓，臉上透著無辜的清麗、單純。在那二十平米"深桶"一樣的囚室裡，她如一只生命弱小的蛾子，撲撲地飛。
小蔓有著多麼嚴重的罪名啊！"涉嫌指使他人對前男友實施人身侵犯，導致過失?比酥濾饋?我進去時，她已經被關押了七個多月。
案子懸而未決。確已有了兩條人命債。一個是她的前男友明民，另一個是參與"?比?的青年山子。後者是被關進監獄後，在囚室裡被打成重傷，放回家三天後死亡。
小蔓是那種命像裡帶"血災"的妖女？是男人的"克星"？
如果是這樣，那是閻王爺不對。他幹嗎非要選擇這樣清純、無辜的女孩子呢？
她只有二十二歲。任何一個新進來的囚犯，都得到過她的幫助。當那兩個老年的婦人，一個還沒有死去，另一個也未變成嘮叨的老太婆時，被四十多公斤重的腳銬，連環銬著，無法行動時；她給她們端水送飯，長達一個多月。
後來，認命的芝子有好長時間沒被叫出去過夜，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翻江倒海的 嘔吐，將認命的芝子折磨得沒了人樣。小蔓一點點、一點點地將稀飯喂她。
沒有誰這樣安排她，也沒有誰會因為她做了這些而表揚她，反而有可能會招來獄方的不滿。這完全出自她善良的天性。
不能提及她的案子，一提，她便會淚眼汪汪。
可她又如祥林嫂一般，不斷地要向人敘述。每敘述一遍就讓雙眼紅腫一次。這十個月來不知紅腫了多少次？一雙明亮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2
三年前她高中畢業，從鄉下來到城裡姨媽家住下。
為學一門理發手藝，她進了美發美容院。這些地方往往是--是非之地。在這裡給她埋下不幸的種子。
美容美發院位於市區繁華、人流量很大的地段。
她聰明好學、手腳勤快。深得師姐們的喜愛。很快就交了很多朋友。
這時，一名從鄉下到城裡來打工的小伙子明民，常到美容院來。他長得精瘦，有一張輪廓線很硬的嘴唇，及一雙憂鬱的眼睛。但在看到小蔓時，這雙眼睛卻能發出光來。小蔓那清純的神態，熱情而稚氣的言語，都吸引著他、激動著他。
他的工作是摩托車出租司機，定點在美容院門口候客。沒客時就泡在小蔓她們美容院裡，聊天、消磨時光。遇到小蔓需要人幫一把的時候，還沒等小蔓開口，明民就已經幫她做了。
漸漸地，小蔓對明民也有了一些好感。小蔓寄住在姨媽家，明民寄住在市政府工
作的大哥家，離美容院都有一段路程。小蔓下班晚了，明民就順路用摩托車送小蔓回家。
一天，小蔓感冒發燒，又染上急性腸胃炎，整個人都失水得要幹了。兩天沒去上班。而姨媽一家在另一個城市工作，只有周末回來。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是那樣地孤獨和無助。
明民也發現小蔓兩天沒有人影了，就怯怯地去向師姐們打聽。師姐們看出明民對小蔓有意，就玩笑著對他說：
"小蔓病了，我們又沒空去看她，就請你代我們去看看她?。"
他立刻滿臉脹紅著，跑出美容院。來到他的摩托車旁，愣了幾分鐘，還是止不住發動了摩托車，向小蔓的住所駛去。
當明民見到小蔓時，發現她兩眼深陷、口唇幹裂、臉色蒼白、雙腿無力，連走幾步路去上醫院的力氣都沒了。
明民不由地一陣心疼，立刻背上小蔓，放在摩托車上急駛往醫院。在醫院裡打鐘、輸液治療了兩天後，又將她扶回家裡。熬粥煮稀的，忙個不可開交。
這一切讓小蔓感動不已。第一次長時間離開父母生病了，而沒有親人在旁照料的姑娘；第一次受到異性如此關愛的少女，怎能不心動如春呢？
當明民將稀飯端到床邊，就勢坐在躺著的小蔓身邊。一股熱流從小蔓的心底湧出。她伸手接過了明民遞過來的稀飯，一邊喝粥、一邊用眼睛深情地看著明民，說 ：
"謝謝你，你真好。"
明民滿臉彤紅著，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小蔓。他感到有一種沖動，從腳底一直往上沖，使他那線條僵硬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他感到眼前的這個姑娘就是他一輩子要守護的妻子、他一生的轉折點、他生命的開關……。
"謝什麼？我……想要和你好，成為你的……男……知已。"
小蔓端碗的手在往下掉，明民趕緊將碗接過來放在了床頭櫃子上。雙手將小蔓抱住，小蔓幸福地趴在了明民的肩膀上哭了起來。小蔓感到有如在家裡生病時趴在父親肩膀上的那種安全。當明民的嘴吻到她的臉上時，一陣眩暈的顫栗盈滿了她 。
在她第一次感到孤獨和無助時，就有一個這樣從陌生到熟悉到至親的小伙子，來到她的身邊。給了她如此奇特的快感和幸福。她那時覺得生活是多麼美好啊！
她痛快而放肆地讓自己的淚水流出來、流出來……。

那天晚上她破了自己的處女身。
完事後她感覺到了一陣無比的空虛和迷茫。剛才那種眩暈的幸福不見了。在黑暗中她問著自己：我真的就愛了嗎？這就是愛情？這就是歸宿？這以後就是我的家？
孤獨和感激，再加上青春的欲望，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步錯棋。她將為此付出昂貴的代價。

3
從那以後，他們倆便開始了人們公認的，那種密切的戀人關系。小蔓感到她如吸了毒的人一樣，迷戀上了明民，可又想擺脫明民。
到丙庚年初，小蔓出師了。可以自立門戶了。在姨媽的幫助下，小蔓開了一間小小美發店。
從開業的那些日子開始，小蔓就忙亂起來，時間也就緊張得不行。自然，小蔓的注意力就更多地轉到了工作上。少了很多與明民如漆如膠地纏綿，也少了很多的迷戀。
明民則因為他那在市政府上班的哥嫂對他不太好，他有寄人籬下的感覺。而出租摩托車的生意又不好做，每月收入還不過千。不夠油費和其它要開的支付。高中畢業的他又沒有其它的手藝和本領，在這個本就沒有什麼工業的城裡去獲得一份更好的職業。目前只有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食店裡打工，增補一點不夠用的日常。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自卑和發達的無望。加之本性當中就沒有那種奮發圖強、勇闖天下的氣魄。有的只是："我不能過好，這世界上的其它人也就不能過得比我好??那種奇形怪狀的心理。
在他的心裡已認定：小蔓就已經是他一輩子的人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當小蔓忙於她客人越來越多的美發店工作時，他便倍加地感到自己被冷落。他身上的那種自卑便擴張為憤怒。這樣，在小蔓的眼裡他就變成了一個脾氣暴躁的人。當發展到動不動就對小蔓大打出手時，小蔓想到，這人不該是她應一輩子委身 的男人。她要下定決心為自己："戒毒"。
當小蔓正式向明民提出分手的意願時，明民變得瘋狂起來。他告訴她，任何人也休想將她從他身邊奪走。於是，明民常常到店裡去鬧事，當著許多客人面將小蔓強行帶走。常常讓小蔓無地自容，也大大地影響著店裡的生意。
一個二十來歲，未經世事的姑娘，面對這樣的事情，真是一籌莫展。姨媽和妹妹曾去派出所求民警幫助，可民警笑笑，搖搖頭，他們管不了這事。
正在這時，另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出現了。他叫達成，二十三、四歲，衣冠楚楚，長得一米八的個子，說話、動作都有一股男子漢的氣派。在城管隊工作，辦公室就在離小蔓店不遠的三層小樓裡。這一片的街道都歸他們管。
當小蔓她們開始第一天營業時，他就為公事來了。指點她們門面的裝修要與城市、街道協調發展相統一等等。給小蔓她們留下見識多、知識廣的好印象。而當達成第一次來店裡理發時，他又被小蔓溫柔、嫻熟的動作，純情、羞澀的神態所吸
引。
這以後，達成就有事沒事都要到店裡來坐上一陣。一會幫著她們在門邊裝上一個旋轉的霓虹燈，一會又幫她們到稅務局報稅時省掉了一半的稅額……。
凡此種種，都讓煩惱中的小蔓感到安慰。對達成產生了一種信任，有向達成一吐 心中苦水的欲望。達成也看到過幾次明民到店裡來質攏悅髏褚簧硭灼?拇虯?，說話做事沒有分寸的德性，十分瞧不上眼。為此曾憤憤不平過。可又沒名份，
不好出面幹涉。而明民也多次看到穿著新潮的達成坐在店裡與小蔓她們有說有笑，更是妒火中燒。
漸漸地小蔓便開始向達成訴說起她與明民的不幸關系來。達成不等聽完，就憤怒地說：
"你早就該告訴我，多久我就想教訓一下這個臭小子。你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Ｋ?淳靜?悖愀嫖乙簧?易飭慫??
達成所表現的男子漢氣概，讓小蔓無比感動。可善良的本性又使她要拒絕達成的幫助。於是，她伸手拉住已激動得站立起來的達成的手，說：
"不要，他不是故意要傷害我，他只是愛我。可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愛一個人。?抑幌肴檬奔淙顧?驕蠶呂矗盟???厥視ξ頤塹姆質幀?
達成的手被小蔓不自覺地握著，小蔓可憐兮兮的軟弱，讓達成那極想表現自己的欲望轉而生出了對小蔓無比的憐愛。他在小蔓的身邊坐了下來，將一只手從小蔓的手中抽出來，抱住了小蔓的肩膀，隨後又撫摸起小蔓的頭發來。小蔓沒有動，
但她全身的肌肉因對明民在她身上留下的惡果似的親暱的恐懼而痙攣起來。她只是悄悄地拭了下眼淚說：
"謝謝你。達哥，讓我們等等吧。"
說完，起身離去。

4
幾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明民仍然是三天兩頭到店裡來要小蔓跟他出去。不從，就強行拉出去。很要面子的小蔓，不願讓店裡客人看到這些"丟臉的事"，往
往都跟他出去。隨後便又是一個乞求和好，一個好言辭勸，最後在一頓掌腳相加後，強行與她性交。她感到了生不如死的味道。她再也沒有了當初插入後的快感。她開始恐懼起男人來。
每跟明民出去一次回來，臉上手上便有青紫傷痕。妹妹和店裡的女孩子們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都憤憤地說：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找達成收拾他。"
直到出事的那天，小蔓聽說達成的叔叔是公安局的局長。想請達成去抬他叔叔出來，以公安的身份警告一下明民。讓他不要隨便動手打人和無理起鬧。
這天晚上，絕望的明民再一次來了，而且，身後還帶來了幾個幫手。店裡已沒有了客人，只有幾個姐妹在打掃衛生。明民要小蔓跟他走，要再一次深談。
"我們都深談了那麼多次，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我們只能分手。我不願意再?湍閿腥魏喂叵盜耍?耍︰靼茁穡?
小蔓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了，她實在受不兒子。
看到小蔓如此堅決，一點余地都沒有的口氣。他氣急敗壞地說：
"沒那麼容易！你想分手就分手哇，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和感情。你……?悄閂胰?蛟７裨穎憔托菹敕質幀?
小蔓聽到明民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真痛恨自己當初怎麼會愛上這麼個人。給自己帶來那麼多的煩惱。氣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在一旁的小蔓妹妹也氣得大聲叫喊起來：
"世界上那有你這樣無恥的男人，向女人要分手費的？還不如挖一個地洞鑽進去?懶說暮謾?
聽了這些，氣急敗壞的明民招呼那幾個帶來的哥們，開始大打出手。先是將店裡的玻璃鏡子等"嘩嘩"地砸碎。當女孩子們去保護她們的工作用具時，就連女孩子
們一齊打。這時有個女孩突然醒過神來，大叫：
"快去叫警察，電話110。"
小蔓這才從震驚中醒過來。抽身跑到對面的電話廳，拿起電話結結巴巴地報了警。又匆忙跑回店裡。想那麼辛苦、艱難開的一個店，可不能讓他給全毀了。
剛到門口，明民一伙聽說報了警，正氣兇兇地從店裡出來，準備離去。正面碰上了小蔓，未解恨的明民，劈頭蓋臉地就是一氣亂打。邊打邊說：
"你還要報警，等明天我再來收拾你。那時候要不給錢，我就要讓你更好看。"
小蔓抱著頭躲藏到門後，明民他們方才住手。因為害怕110的人要來，於是，迅?恕?小蔓坐在地上放聲地痛哭起來。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愛會變成這樣的恨？
她幻靼祝髏裾庵只?蔚惱加杏?搶醋院畏劍克朴心碓誆僮葑潘??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盼來了"110"的人。姑娘們七嘴八舌地向警察們述說著，而??強戳絲匆黃羌南殖『螅嫖薇砬櫚廝擔?"打架的人走了，就沒我們的事了。剩下的我們管不了。等明天去派出所報案，?傷?搶創懟?
"我們曾經到派出所去反映過，他們也不管。"
小蔓妹妹帶著哭腔說著。其中一個年歲大點的警察回答她說：
"妹子呵，我們110就管處理緊急案件。現在人已不在現場，我們就沒有可處理的事了。現場不要動它，派出所的人會來處理的。"
說完騎上摩托車，走了。
姑娘們坐在那裡面面相視，真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悲涼。於是，大家哭成一團。哭著、哭著，小蔓就覺得一陣陣的頭暈，後腦勺下面有一股粘粘的液體在流動。她用手一摸，滿手的血。不知何時頭上被打了一道口子，在泊泊地流血。姑娘們驚呼起來。小蔓妹妹趕緊將小蔓送到醫院去治療。
店裡剩下的姑娘在驚恐中，想，這家伙明天還要來收拾她們，便不寒而栗。她們忐忑不安地在那裡大眼看小眼，忽然有人想起了達成。這個有男子漢氣慨的人，不是對小蔓很好嗎？他一定會幫忙的。對，給他去個電話。於是，姑娘們七嘴八舌在電話裡把發生的事給達成講了。最後還不忘了說：
"你一定要來幫我們哦。"

5
達成放了電話，立即通知幾個鐵哥們，讓他們再多找幾個"橫點的人"，明天晚飯時某個餐館見。
小蔓頭上補個疤後，回到姨媽家，疲憊不堪地睡去了。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方才起來，梳洗一下來到店裡。
姑娘們告訴她，已經請達成幫忙了。正說著，達成就進來了。看到小蔓姐妹幾個都被打得跟熊貓似的，氣憤地對小蔓說：
"竟有這樣可惡的人。這都是你平時忍的結果。你們越是讓著他，他就越是欺負?恪２恍校獯蔚萌盟?兜揭選Ｕ庵秩司偷??閶丈純礎?
"他都是一個窮得要死的人，你去要個什麼醫藥費呢？去了只會打起來。"
小蔓吶吶地說。
"我已做好了打起來的準備，不把他打服了，他還會來惹事生非。"
"我了解他，這個人是打不服的。最好的辦法是，請你的叔叔出面，用公安的辦?ㄈ衛硭?Ｖ灰?喲瞬輝瓷盼揖退懍恕Ｕ獾閔耍易約喝瘟啤?
達成看小蔓如此軟弱、天真。就說：
"你休息吧，好好養傷。剩下的事由我來處理。"
說完，轉身急步出了門。奔向他辦公室方向而去。

當天傍晚，小蔓在一種隱隱的不安中，等來了達成的傳呼。小蔓急急地回了電話。達成在電話裡只說了一句：
"你趕緊過來一下，在XXX飯店。"
""電話就斷了。小蔓拿著電話聽筒愣了片刻。這個飯店就是目前明民在打工的那個小食店不遠的對面街頭上。達成說話的口氣，不象平日裡那麼從容，而且聲音顫抖著。從這簡短的一句話中，她預感到出什麼事了。她立刻放下電話，朝達成所說的地方跑去。
當她跑到XXX飯店不遠時，就看見六、七個小伙子，其中大多是沒見過的陌生人?４鈾?塹納裉此坪醵己芙粽牛諛嵌?盼魍?Ｓ謔牽?步粽諾卦讜對兜穆繁咄Ｗ×私挪健Ｕ饈閉?詰鵲梅吃甑拇桑吹攪送Ｔ諑繁叩乃?Ａ膛芰斯?
纖?狄盟??幌旅髏Ｋ?灸艿卣踉?鵠礎Ｋ?廝擔?"不，不，我不要見他，永遠也不要見他。"
正在這時，一輛白色的救護車，尖叫著停在飯店對面明民打工的小食店門口。一 群人手忙腳亂地在抬一個人。
小蔓立刻明白了，達成他們真把明民給打了，還一定打得很嚴重。她嚇得立即往回跑，達成在後面追趕著她，她邊跑邊大叫著：
"叫你別打、別打，這怎麼辦？出事了，出大事了怎麼辦？"
達成這時也有些傻眼了，他停住了腳步，不再追小蔓。他也就只想叫些人來教訓、教訓那個倒霉的明民。最多給明民一點皮肉之苦。誰想他的一個哥們山子，偏偏叫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野小子孫林。
孫林這天剛剛在街上看到一把自己想了鎂玫牡蹲櫻吐螄鋁恕Ｗ硐滄套痰厝?著道回家去。就恰巧碰到了山子，要是不繞道的話就不會碰上。山子看見樂哈哈的孫林就問："嘿，哥們，樂什麼呢？"
"嗨，我買了一把匕首，瞧，多捧啊。"
山子拿過來看了看說："嗯，是不錯。"又將刀還給孫林，準備接著朝達成約他的餐館走去。
這時孫林卻多了一句不該多的嘴，問："唉，你這麼慌忙著上哪去呀？"
山子忽然想起，達成讓多找幾個"橫點的人"去，於是，就問："你今晚有事嗎？"
"我哪會有什麼事，又沒老婆孩子的。"
"那走，跟我上餐館去。有個哥們讓我們去幫他收拾一個人。"
孫林聽說上餐館，自然就跟了去。平常就好湊個熱鬧的他，想都沒想就被拉到了飯館去幫人打架了。打著、打著他被臉上挨的那幾下拳頭惹火了，竟掏出了這把刀，捅了明民幾下。這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的結果。悲劇就這樣被上天巧妙地安排了。
這時的達成只希望，明民到醫院縫上幾針，住兩天院，賠幾百塊錢的醫藥費。就算他為小蔓做了一回英雄。
小蔓一路哭著跑回了姨媽家，回到家裡她將剛發生的事給姨媽和妹妹說了。三個女人坐在那裡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戰戰兢兢地在那兒猜測著事態將如何發展。
小蔓這時候的心裡，恨明民，也恨自己。在她那弱小又善良的本性中，她希望明民沒傷得太重。
約到晚上十一點多鐘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找小蔓。小蔓接過電話，電話中說是公安局的，要她立即到公安局去一趟。
她們都知道是為了這件事，小蔓有些害怕，姨媽提出陪同她一起去。於是，她們就來到了離家不遠的公安局。
這一去她便再沒有回家的機會了，到我出獄時已經有十個多月。
那時候她已經從律師那兒知道了明民的死。明民在當天晚上十點鐘，就因出血過多而死。達成、山子都被抓進來了，而真正的兇手孫林卻跑得無影無蹤。
達成因有他叔叔在公安局，關進來一個月後就放了出去。只剩下她和那個同樣沒有什麼背景的山子一直關在裡面，而她和山子都互不認識。幾天前，聽說山子也出獄了，但不是走出去的，是用擔架抬走的。三天後死在家裡。

6
小蔓在裡面受著苦難，小蔓的父母和妹妹卻在外面承受著另外的苦難。
在我為結案，來到鄉土地區的那些日子裡，我去看望躲藏在一個偏僻鄉鎮上的美發店裡的小蔓姐妹倆。並到她們的家裡，見了她們飽經蒼桑的父母。
這是一個以種田為主，農閑時做爆竹為輔的勤勞之家。裸磚的房子，上下兩層。
後面的另一半箱房被很明顯的外力切去了，留下火燒後的黑痕和殘磚破木。
小蔓告訴我，這是她還在牢裡時，家裡發生的一個爆竹爆炸事故。死去了她的奶奶、叔叔和堂哥。他們反復念叨的是，菩薩竟保佑了當時也在家裡的小蔓父母幾個。這幢房子的那半邊被炸得一點不剩，而這半邊卻無絲毫破損。這讓他目瞪口呆，不得其解。只拜天拜地，謝菩薩。
他們強忍著淚水，盡量平靜地對我說他們在外面的人，是如何度過那段地獄般的日子的。

小蔓父母聽小蔓她姨媽在電話裡告訴他們，小蔓因與傷人案有牽連而被關了起來。這夫妻倆平靜、祥和的日子沒有了。她父親瘋了似的，從偏遠的山區一路趕到城裡。
在她姨媽的指點下，來到頭天晚上，小蔓進去就未出來的公安局裡。進大門見人就問：
"你們把我女兒關哪兒了？快放了她給我。她不會去傷害任何人的，她只是一個?跖印?
公安局的人見多了這樣瘋瘋癲癲的人，沒人理他。他也不知道要去敲哪一道當官的門。
天黑了，公安局值勤的人看這鄉下人還沒走的意思，就出來趕。小蔓她父親哭喊道：
"沒見我女兒，我不走。"
說完往地上一坐。公安人一看，這人還倔呢。就問了：
"你女兒是誰呀？犯什麼罪了？啥時候進來的？"
"我女兒沒犯罪。我女兒叫小蔓，昨天被你們叫進這裡，就沒放她出來。"
公安人惶?叮親蛺燜懶說哪切』鎰擁陌缸印Ｐ÷??蓋滋??撬凳撬廊肆?，立刻緊張起來。公安人對木呆了的他說：
"你女兒的男朋友，被人用刀殺死了。死者家屬告發了，是你女兒的主謀。現關?繳系睦衛恕?
"男朋友？殺死了？我女兒主謀？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喃喃地，被公安人推著出了大門。最後他也不知道怎麼找到了關小蔓的地方。
那時已是深夜。面對探照燈下的監獄大鐵門，他終於恢復了理智和記憶。他想，他一定要將女兒帶回家，不再讓她出來獨闖世界了。於是他掄起拳頭朝著鐵門，像舊時候槌捶衙門前的鼓一樣，槌打起來。
招來""的槍械聲。門前的兩個探照燈都打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的眼睛，刺的什麼也看不清。值班幹部如臨大敵，帶了手槍開門出來，照著門前的人影一陣拳腳。小蔓父親不知發生了何事，大聲喊叫起來：
"我是來找我女兒的，你們幹嗎打我？"
幹部們這才住了手，說，又是一瘋子。小蔓父親可不管這些，雙膝跪地，雙手合十，只一個勁地求他們放了他的女兒--小蔓。幹部們從他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中明白了，這是昨天關進來的那女犯的父親 。於是，厲聲對他說：
"這裡只管關，不管放。要想放你女兒，得到公安局去，找抓她的那個專案組，??遣毆芊湃說氖隆?
"那讓我見見女兒，問問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他媽真是瘋的，你不可能見得到她。你要再不走，我們就把你女兒關進地牢?錚媚槐滄右布?壞剿??
小蔓父親嚇得立即收了聲，面對惱怒的獄警，他連連求道：
"別，別，別，我這就走，就走。求你們照顧著她點，她還小，沒離開過家。我?托÷?院笠歡ㄏ蚋魑恍歡鰨歡鰲?
他還想說下去，沒了耐性的獄警打斷了他。讓他快快走人。那天夜裡，他在這不屬於他的城裡大街上懵懵懂懂走了一夜。臨晨，被汽車撞進了醫院。兩個月下不了床。

傷還未好，他就奔跑於公安局、政法委、政府官員的各個辦公室裡。在所有的門前去磕頭。求他們相信他，他的女兒是無辜的。他的額頭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小蔓妹妹也跟父親一起到一些部門，去求了。並把她所看到和所了解的講給官們聽了。也跟了父親一起下跪……。有個公安裡負責小蔓案子的人，向他們要8000元錢，說是去安慰死者家屬。錢拿來了就可以放人。一家人將分、角、元的票子都湊攏在一起，才得二千元。於是，交了去。公安局裡那人鄙夷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說：
"怎麼？你們窮得來就這麼點錢？一條人命啊。"
說著把錢收了，並不打收條。讓他們父女倆聽候發落。結果如石沉大海。
經歷這一切後，在小蔓妹妹的心靈上留下了一輩子也洗不去的屈辱。使這不到二十歲的年輕、漂亮、自尊、自重的女孩子，用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得出了一個結論，並把它認定為是真理。她用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冷峻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
：
"我要掙錢。有了錢，我就可以洗去留在我爸爸、我自己、我姐姐身上的恥辱。"

而小蔓父親也失望了，說這地方官都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心是鐵的。他只有將他們一家的命依托給神了。這其間他和村子裡一些也遭受了其它災難的鄉民一起，建起了一座天地神廟來。他說神告訴他，他要到更上一層的官那裡去，拼最後的一命。
於是在律師的幫助下，寫了《申述書》。他來到省城、來到京城，進出於各大信訪辦公室。他不再磕頭了，他只手提著一包饅頭，吃睡在這些辦公樓的門廳裡。
不給答復他就不走。
這一招很靈，他不再是一只被踢來踢去的皮球了。有人看他的《申述書》了，最後他得到了一個批復：
"望有關部門接待，盡快認真處理。"
在這個鋼筆字的上面，蓋了一個有國徽的紅章。這時，他老淚縱橫地跪下了，最後一次，也是發自內心的第一次，叩了三個響頭。

回到鄉土地區，他將這個帶批示的《申述書》，復印了幾十份，送到各個他曾磕破了頭的部門去。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公安打來了電話，要他去一趟公安局。
當他急切地趕到公安局，見到那位收錢不打條的公安時，只聽他咬牙切齒地說：
"看不出你個作田的人，還能告我老爺的狀，好大的狗膽quot;
小蔓父親不知他指的是他的上訪，還是指《申述書》裡講到的他收錢不打條的這事？總之他恨透了眼前這個人。但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出一聲。他女兒還在他手裡呢。公安裡的這人，看他這麼著一聲不吭，就恨恨地又說：
"哼，狗膽包天。去，去拿一萬二千元錢，讓律師來辦理取保候審手續。便宜了?恪?
他還是一聲未吭，轉身離開了公安局。

這樣，一家人欠著這麼一筆大債務，將小蔓從牢裡接了出來。
他們告訴我，他們不求富貴，不求榮華，只求一家平安，人丁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