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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現 場小蓓《無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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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管教幹部是囚們的皇上。對沒定罪的囚也要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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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發達地區的大城監獄與經濟落後地區的鄉土監獄,對於我的處境來說是極不一樣的。我親臨了這兩種監獄。
大城監獄經濟犯比較多,管教幹部的素質也相對較高,他們往往指定文化程度較高的經濟犯來管理囚室裡的事物。所以裡面的秩序良好、是正氣壓倒邪氣的風尚。那些想稱王稱霸的街頭混混、吸毒者、搶、偷、打、殺者都行動不起來。
在這裡囚犯等級分明:政治犯、經濟犯為上等;一般刑事犯為二等;最受白眼的要屬三等:她們是妓女、拐買婦女兒童者、在囚室仍偷的小偷。她們認為妓女骯臟;拐買婦女兒童者對大城市裡的獨生子女家庭帶來的傷害太大,使所有人都刻骨銘心痛恨他們;小偷是賊性難改,到了囚室裡還偷。
在這裡囚犯對囚犯的懲治辦法也很文明,如罰守夜、不準睡覺、罰抄《監規》50-100遍,再不就罰打掃廁所(不是用舌頭而是用抹布)一個月等。這些都是在管教幹部指導下由犯人頭目來執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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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經濟落後地區的鄉土監獄,卻是另一回事,這裡的犯人大多是吸毒販毒者、拐買婦女兒童者。管教幹部的素質也相對較低。他們指定的犯人頭目往往是家裡人在當地有一定地位和錢的犯人。
皇後謝她爺爺是當地受人尊敬的老紅軍,前地方軍區的司令。皇後謝她媽媽可以管我們的管教幹部林梅叫做"小林",林梅在行警隊當隊長的丈夫是她家的常客。
而這些家境較好的孩子,大多在驕生慣養的情況下,往往都成了吸毒者。
當然這也是一種地方風氣。我去的那個地方的年輕人都崇尚吸毒,認為這很時髦,如果不吸毒便會被看成是土鄉巴佬。所以一些還未醒世事的半大孩子,為了不被人瞧不起,便開始了吸毒,這一吸便不可收拾。最後只有偷、竊、搶、劫,更
多的是以販毒來養吸毒。這樣的人專橫跋扈,天下老子第一,誰敢不對她們府首貼耳,必遭一頓暴打。有時管教幹部對看不順眼的犯人,也採取quot;坐把的"執行體罰,用眼神和語言一暗示,"坐把人"便會心領神會,還會做得與管教幹部一點
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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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丙卯年再次落入她手時,我學會了在林梅面前說:她如何如何漂亮等奉承話來討好她,而且盡量讓她感到她比我高一等,她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這樣她的心態平衡了,我就平安無事。

另外我也學會了用錢收買坐把人的方法,後來我競成了坐把人之二,有人主動為我端水送飯了。每天我只需睡覺(最好的臥位是正對電視機,有我一份)、讀書、筆記、玩撲克、看電視、吃飯(有人買了好菜也有我一份)其它什麼也不用幹 。有時我感到這麼著坐牢除了不能到外面去走動,沒什麼不好,跟療養院似的。
一個個有錢了還能吃得白白胖胖。當然必須得心理上放鬆,不去考慮未來,把自己看成是一具行屍走肉。管教幹部對這樣的人最不操心。
我們的管教幹部,有時候會放我們到天井裡去活動活動。心情好了,還會選幾個順眼的城裡人,將頭發給理理。而且理得非常好,各種時髦的發型她都會剪。但對她不喜歡的"臟"鄉下人,則是拿把大剪刀"嚓"一聲剪斷,決不再使第二剪,長短不齊那才不關她什麼事呢。
認命的芝子高傲地留著她的長辮子,為了她的長辮子,林梅曾擰著它像擰一個長鏈子球似的,將她擰出囚室。林梅說:
"我就是要殺殺你這股子傲氣。"


4
二月,我剛去的第三天,正是倒春寒裡最冷的日子。就遇上難得的"曬號子日"。
這天出有冰冰的太陽,倒春寒的冷風吹在臉上,使我不免縮著脖子。
號子裡由於女人多、分泌物多,氣味實在難聞。幹部們都不想開號子門早晚點名了。所以我們獲得了開門"曬號子"的機會。
囚們將所有被子、褥子都搬出來,舖在天井的地上曬著,但蔭處還結著冰。
一些人打水擦洗床舖和姜黃的牆壁。所有的塑料桶,紅紅綠綠一大堆接水,水嘩嘩的響。女囚們尖聲尖氣地叫著。把個監獄弄得熱鬧非凡。
我被皇後謝分排洗號子裡拆下來的單子和被子。
我將大塑料盆放在天井中的水籠頭下,一床一床地洗,手凍得跟葫蘿卜似的。總之,囚們都歡天喜地,可以讓陽光直直地照到身上;還可繞著假山跑上幾圈暖暖身子;粉妹們可以趁幹部沒看住時竄竄相好,玩些危險的遊戲……。
就在這熱鬧之時,隔壁5#號子的主管:王幹部,氣沖沖地進了天井,囚們立刻規矩起來。只見王幹部打開5#牢門,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叫罵聲後,出來四個怏怏的男囚。
"敢往外遞紙條,想在這裡面發情。今天我讓你們發個夠!"
原來是女囚們惹的禍。
男囚們長期關著,聽不到、見不到女人。今天一群如花的女人在外面嘰嘰喳喳,還有年輕的粉妹們專到送飯口去"招惹"。於是,男囚中就有人寫條尋認"相好"了。誰知被站在樓崗上值班的王幹部看個正著。條子扔出小窗,還沒等女囚找到去撿的機會,就已落入"王抓"。男囚們因為王幹部的手打人狠,給王幹部取綽號"?踝?。而女囚們因為王幹部從不給女囚好臉色,也從不照顧3#"幹部餐",且聲音尖細、步態搖擺有女氣,故私底下叫他"太監"。
"將衣服剝光!站到蔭處!"
王幹部說完走到我們正在洗被子的水龍頭邊,抻手取下水龍頭上的皮管子,還在水下將其沖洗了一遍。提著它來到蔭處,在等男囚們脫衣的當兒,皮管子上的水已結成了冰。
"跪下!"
等男囚脫得只剩一條內褲時,王幹部一聲喝令,四個年輕的男囚齊唰唰地跪成了一排。由於長期關押,見不著陽光,所以他們看上去如四根剛出土的鮮白蘿卜。
"、、……"
只見王幹部"手起皮管子落",空心圓的皮管子與皮肉的撞擊發出悶悶的聲響。一下一下,結冰的皮管抽打在溫暖的人皮上,抽一次便粘起一層紅紅的皮肉。
管子漸漸地在甩起來時有血濺到我的臉上。嚇得沒見過"世面"的我,驚叫著躲進了囚室。
皇後謝對我將錢全部上交到獄方一事還恨恨的,見我躲進號子,便跟了進來說:
"被子洗完了?"
我知道她想找茬,便下定決心讓她找不著茬對我下手。於是,我又勇敢地回到了水龍頭下接著洗起被子來。
""聲夾雜著求饒聲還在繼續。
我不敢抬頭,只顧放大水龍頭裡的水,讓"嘩嘩"的水聲淹沒那恐怖的"地獄之聲"。剛在盆子裡接滿水,一只帶血的手拿著一根紅紅的"肉腸子","咚"進我的盆子。頃刻之間,一盆清水變血水,裡面還懸浮一些細細片片的肉膜。
我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將水倒掉,再放清水入盆中。
心裡想:總算""完了。
還沒等到多想,那"……"聲又響了起來,而且好象沒有個完似的。
這樣,盆中的清水被染紅了多少次我都記不過來了,只記得細細片片的肉膜沒了,而後出現的是一絲絲一縷縷的"筋肉"……。
我在這樣的"折磨"中似乎過了有一個世紀之久,漸漸地我發現沒了討饒的聲音。
回頭一看,那四根"鮮白蘿卜"全部倒在地上,變成了四根被老鼠啃過的"葫蘿卜"。除了頭發還是黑的外,渾身上下,連身上僅有的內褲也被血染紅了。
都昏了過去。
這時,王幹部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一副還末解恨的樣子:"我讓你們發情,讓?忝欠椋庀路渙耍濬?聲音更加尖細。
說完搖擺著他的身子出了那道鐵院門。
不一會quot;葫蘿卜"們一個個慢慢地復蘇過來,顫巍巍地、努力將身子跪直。
我注意到:有好久了,這二十個號子裡的幾百個囚,一點聲音也沒有。那些剛剛還嘰嘰嗟嗟的女囚也有多久沒出聲了。只有我盆中的水在嘩嘩地流。
頃刻間,我感到如身在一座巨大的墓場,那些還在活動著的人影,如等待埋葬的活屍。那二十個號子如二十個墓穴,人屍一根根地豎插在裡面。所有的眼睛都圓睜著,朝向天花板;所有的嘴巴都張開著,發不出聲。冷冷的天光照下來,折射到這些慘白的屍體上,發出藍色的熒光。
"當"一聲,王幹部又走進了那道鐵院門,並職業性地使勁關上了它。使我又活了過來。
隨著王幹部進來的還有一名"點子兵",兩人手中各拖著兩副約四十公斤重的腳鐐。走到活過來的、四個發著抖的"葫蘿卜"身邊。由"點子兵"一一將八支腳套進去,又一一用板手旋緊了。王幹部則在邊上點燃了一支煙,狠命地抽著。
"爬溝去!我沒叫停,看誰敢停下來。"
說完又一次"當"著出了那道鐵院門。
四條"葫蘿卜"們,不約而同地、且都很熟練地,爬到四合院周邊的排水溝裡(看樣子這是王幹部貫用的手段),朝著同一個方向爬去。像四根秒鐘,在巨大的表盤子上"嘀嗒、嘀嗒"地移動著。
我趕緊關掉了水龍頭。溝裡面還流著我的洗衣水。在這麼冷的天裡,水漸漸地流不動了,凍成了冰。他們就在冰上"嘀嗒"著。
一陣陣說笑聲從二層的崗樓上傳下來,我仰頭看見其中一人笑得前仰後合,用手指著這四根"葫蘿卜" 身上被血染紅了的內褲說:"看,哈哈,這幾個男的……哈,怎麼象女的,哈…?怖叢戮恕9???
"哈哈……,來月經。"更多的笑聲加入進來。
這時林梅鐵青著臉,氣沖沖地進來了,沖著女囚們大喊:
"都給我進去,不要臉的東西。"
我們如一陣風似模此踅?撕拋櫻篤?疾桓頁簧??林梅很重地將牢門給關上,走了。
這時,從小窗口看出去,那四個赤裸著的身子由紅慢慢地變紫,由紫慢慢地變青……,最後在黑夜中變黑。


5


還好,聽老囚們輕聲議論著,我們這次"沒遭"算是萬幸。定是林梅有其它"要事"幫了我們。不然……。

聽搞外勞的囚犯說:林梅在考律師執照。這在當地是個很有效益的工作,何況她現在是監獄的管教人員,牢裡的人還敢不請她當律師的。這可是一舉雙得的好設想。難怪我老公給我寄的一本關於美國律師經典辯護詞集的書--《雄辯之美》,
她收到後根本就不給我照面便"沒收"了。
有一天我非常"榮幸"地被林梅叫到她的辦公室去,為她抄寫一些文件。看到她的桌子角上放著那本《雄辯之美》,而外還有一本《驪歌》,這都是老公寄給我的。但我不敢分心,只非常認真地幹著,決心一定要幹得使她滿意,便於她以後還能再叫到我。這對一個長期關在一個十幾平方米、不見天日的"鐵桶"中的人來說是能看到陽光、見見"活人"(無罪人)難得的機會。
我一邊抄寫著,還一邊聽到她與各種人如:律師、警察、檢察官、犯人家屬等人聊天。
我第一次驚奇地發現:
"原來她會笑!"
聲音還那麼甜、那麼嬌柔!我瞪大了眼睛,但不敢抬頭看她(其實我非常想看看她的笑容是什麼樣的),只低著頭不動聲色地抄寫著。更使我驚奇的是:在談到昨天,她剛剛去執行了槍決的那個死刑犯時,她居然流下了眼淚,說:"真可憐??
我不知道她是假裝給別人看的,還是有雙重人格?
不可思異。
對女囚來說她是我們這裡真正的女皇。她本人的感覺也絕對是女皇的感覺。
我們所能看到的是:一個星期一至兩次她那張鐵板著的臉,在門口或窗口閃現那麼幾分鐘,不是訓斥便是把某某人叫出去鞭打。
她美麗的臉是使我們恐懼的圖像。
可這次意外見識之後,我在想:如果讓她和我都換一個環境相處,說不定會成為某種意義上的朋友?
這一想法讓我不寒而栗。


6

這是制度給予林梅的優越性嗎?
這是命運給予了囚人下地獄的機會?
人為什麼不能單純地靠自己的德行、智能、文化修養、勤奮和一點點機遇去獲得地位、尊重以及平等呢?
平等不存在。
就如大城那位"經案隊"的羅幹警,在她釋放後談到的那樣:如果她有案在身,他們倆就無法平等地交往。他會成為她某種意義上需要利用或仰視的人,那怕他在智能和人格上是那麼地讓人蔑視。
就如上個世際八十年代,二十來歲的她,在醫院婦產科實習時,她寫了一首付標題為《婦產科殺人如麻》的詩。為醫生和孕婦的不平等關系、生命的無可把握而困惑,差點終止了學業。她看到,在計劃生育政策號召下的婦產科醫生,面對一個"亂搞"後懷孕的女人或一個懷第二胎、第三胎的"超生婦",只要有關部門一個"招呼",醫生會眼不眨、心不跳地在這個胎兒未哭出第一聲前,將甲醛注入到那個小小生命的顱內,結果了他。不管這個孕婦是多麼含幸如苦地懷胎十月,多麼地珍愛這個生命,她只會知道她的肚子裡懷的是一個死胎。對於醫生,這個孕婦則是一具需要分解和處理的肉體,這一切沒有絲毫的情感和思想在流動。這個孕婦和醫生是在兩個不平等的階梯上相遇的。
就如她與林梅是在圍牆裡和外、鐵窗上和下相遇一樣。
這是一種制度下的職業病症狀?
更糟糕的是,有人明白這一點後,仍變本加厲地"使用"制度給予他的這個不平等的地位。他內心裡的自卑和良知會漸漸地消亡。取代它們的便是林梅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他們退休了,離開制度給他們的地位。於是,"咕咚"一聲,如掉進了冰洞。再次撿回自己的謙卑,但良知可能再也撿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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