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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現 場小蓓《無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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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現金的作用及帳上的錢哪去了?
 
 


1

認命的芝子,財經大學的碩士生、一個外省國營企業的財務主任、一個逃亡國外的總經理的替罪羊。她文靜、典雅的臉上永久地打上了監獄的鉻印。緊鎖的眉頭上,已深深地刻上了紋路;美麗的嘴唇兩角下滑,再也提升不起來;綢緞般的皮膚上傷痕遍布。
那逃往國外的總經理一日不歸案,她便一日也出不去,回不了她那遙遠的家。那怕她是完全的無辜。由於不斷走漏她被關地點的消息,家人四處申訴、營救,她已是輾轉了多個監獄,一個比一個離家更遠、更偏僻。這是被關的第三個年頭了。她的罪名仍只是個被警方臧匿起來quot;証人"。
她是被錢所累?

2
大城監獄進去時,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會被收走,並一一準確地登記在你的名下。
第二天一張寫有你名字和金額的卡片便發到你手上。那怕有人偷了也沒關系,因為其它人拿去沒法用。買東西都得到小窗口去大聲報自己的名字和要買物品名稱、金額,將卡片同時遞出去。在確認無誤後由本人簽字認可並減除本次購買物品的余額。所以誰也不用擔心自己的錢會被他人盜用。
只是這裡面的東西比外面貴幾倍,用顏招集的話來說:"這如我在文化大革命搞?弊?幕鴣擔河導貳崛取園汗韉氖稱罰只乖偌由暇??純嗟男模飭駒閫噶說幕鴣擔澇睹揮心康牡乜擰?她已在這裡邊關了兩年多。

3
現在我來到這個小地方的鄉土監獄的女犯人不多,所以只有一個女管教幹部,她叫林梅,我們叫她林幹部。一般說來她不值夜班。她長得玲瓏小巧,精明能幹。
有鄉裡人喜歡的那種瓜子臉,柳葉眉。在那個小地方她是那種走在街上昂首挺胸、打扮入時的高傲女郎。她嫉恨那些在社會上活得比她更好、更風光的女人。這種女人一但落到她的手上(囚室裡),不把你弄個半死才怪呢。
認命的芝子進來那年,人還在外面天井裡接受搜查,林梅已進到號子裡來,打招呼。要牢頭皇後謝,對她多些"照顧",說她是個"不簡單的人"。
為此,認命的芝子因為她的高學歷、因為她的矜持和高傲,受盡了所有磨難。
我幸虧有我妹妹打點了她,方才逃過一難,只挨了她60竹鞭的抽打和戴一星期20公斤重的腳銬,這是我丙醜年第一次入獄時的遭遇。
我到達的這天已是傍晚,值班的是一些"點子兵"(獄警)和男管教幹部,就沒對我搜身,加之這兒的幹部對經濟犯比較放心,知道這些人身上不會有毒品或兇器什麼的。
當我被關進3#囚室幾分鐘後,我的眼睛從窗外的炮樓收回來。看著老太婆進入她的狀態,突然想起身上不能保存現金,就立即報告幹部。
這時玩撲克的、躺著的、兩腳朝天的、聊天的……全部坐直了將兩眼盯著我,剎那間號子裡靜得如一汪死水。
我驚詫地當著這二十幾個虎視眈眈,如餓狼般的囚犯的面,將七百多元現金交給了管教幹部。
我看見幾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在咬牙切齒地怒視著我。為首的皇後謝,她二十七、八歲,有著驚人的美麗:一米七的個子,身材如模特兒般標致,眉、眼、鼻如米開朗基羅的石雕,一注沒有生命的冷光從她眼裡直射向我。
我感到一陣陰曹裡的寒流,從上而下,直到腳底。
當時我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我才知道,在這窮地方,這可是一筆大數字。
它象征著:每星期能吃到一次油葷;
它象征著:能用洗頭膏洗頭,而不是用洗衣粉;
它象征著:月經來了能用衛生巾,而不是草紙或者不斷地在馬桶上去坐;
它象征著:生病了有藥品;
對打死不認罪的人來說,它是能買通的証人;
對吸毒者來說,它則象征著海洛因和香煙……。
於是我成了那幾位年輕漂亮姑娘的敵人。後來我才知道她們是一幫吸毒販毒者,這裡邊統稱她們為粉妹。
在她們眼裡我是個不識時務的傻瓜、她們眼中的釘子。因為錢一交上去就無法變成現金了,也就無法購買到毒品和香煙。而我卻有如此好的良機,則當著她們的面將它眼睜睜地送跑了。這帶來了我初到鄉土監獄時,所面臨的幾乎是生命的危機。
要知道她們為了毒品是可以殺人的。

4
我在敵意中小心翼翼地挨到了第二天,等著管教幹部像在大城監獄那樣,將寫有我名字和七百多元數額的卡片交給我,好買一些日用品。結果就跟沒這回事似的。
芝子告訴我:這裡的錢交上去後,你得自己記賬,但不可能有人與你對帳的。要買什麼寫條子遞出去,監獄方給你下賬。最後常常是你自己的帳上還有錢,可監獄方已對你遞交出去的條子沒有反饋了,那便是帳上沒錢了。
你還不敢問為什麼。

芝子說:"你該留些現金在身上,它是我們辦不到的。你和我一樣是一個外地人?捎盟?蚶雌槳埠腿?幸狻?
於是,在幾天後,公安來提審我時,立刻向隨同來的,我的律師:查先生,要了一百元錢,放在鞋裡,帶進號子遞給皇後謝和黃小調。方才萬事大吉。可這時我已被以皇後謝為首的八個粉妹圍著暴打了一頓。
皇後謝很詫異地看著我將一百元錢悄悄遞到她的手邊,她的反應很快,立即從詫異到驚喜,一只手迅速將錢抓過去後,塞給了黃小調。
這只手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與皇後謝的標致有著很大的反差。這只手粗壯,骨關節顯得過大了一點,手臂和掌背有好幾個圓圓的、發亮的疤痕。與其它幾個吸毒者被煙頭燒燙後留下的痕跡一樣。這手有一種權威感。它的一招一勢都讓你不得不隨著它的指揮而動。
她身上有一種讓人感到她很重要的氣場。我也說不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她走到那兒、幹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讓你不由自主地關注她,看重她。
後來我發現,這種人首先是他自己有著這樣強有力的自我意識,然後用各種方式
傳達出去。當然不是用直觀的形式。
當你沒有看重他時,在牢裡他會用各種方法讓你得到教訓。在正常生活中,這種人就會表現得文明的多,只是讓你感到他不高興了。
有時候為著禮貌和尊重就會表示出認可他的重要,最後卻在心裡真得認為他重要起來。
如我認識的一個人,他一貫的作風就是處處要使自己重要起來。這年他從國外呆了幾年回到他的家鄉,為表示他與國人的"平庸"不一樣了,故意帶回來一個剛剛在飛機上認識的,一句漢語不懂、對陸地充滿了好奇的老外在身邊同行。為了搞到這個活"道具",他主動向這個老外自薦,當他在陸地免費的導遊。老外當然喜出望外,如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對他的安排言聽計從。
於是,他便帶上這個"道具",故意在那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面前,與這個老外談笑風生。你如果認真觀察,發現他也只是在結結巴巴與老外說著十分蹩腳的外語 ,而老外跟看猴戲般地看著這些黃色人種,花錢請他吃陸地大餐、喝陸地名酒,住昂貴的賓館。對外語一竅不通的鄉人來說,還以為他已說著了不得流暢的外語,與白人一樣地有著了在世界上的重要地位。到後來就都將他也當成了白人。
所以,他不用擔心任何一個盛大的飯局後的付款問題,只需盡情喝酒、點菜。他知道自然會有一個傻瓜急不可待地從兜裡掏錢,去付這昂貴的賬單。因為他從鄉人的臉上看出,他們巴不得為他做點什麼。能與他一起吃飯是他們的榮幸,特別是還有一個金發藍眼的老外在邊上點綴著。
當有明白一點這種巴戲的人問他:"現在你能用外語閱讀和寫作了嗎?"
他立即一副小菜一碟的表情:"哦,閱讀是最容易的。我現在基本上能在生活上??嗆廖拚習亟渙鰲P醋髀?-----,我最近翻譯了一點德國大詩人歌德的作??-----。"
他用手指將金邊眼鏡在鼻樑上推一下,將話懸掛著打住了。
讓你感到他已是邊上那老外的同鄉,而非是你們在座各位的同鄉。立刻制造出一種讓你敬畏三分的氣氛。
一種與他的距離感,使你那種想象原來那樣在他肩膀上拍一下,表示親熱的沖動尷尬地收了起來。那剛剛舉起來準備在老哥們背上來一掌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懸著,變成在空中抓一個不存在的蒼蠅的動作。
一個人是否重要,首先要自己有著強烈的思想意識,將自己重要起來。再想辦法去巧妙地傳染他人。
這是關鍵。
皇後謝就是這樣達到了她的目的。她如一頭美麗而兇殘的困獸,焦躁、憤怒,用暴力教訓所有敢不看重她的、不順眼的囚。
我就得到了這樣的教訓:
那時,我正如每一個新來的囚一樣,被黃小調分排了洗刷碗筷的活。我坐在地台邊上正認真地幹著,皇後謝突然說我將水濺到了她的身上。我當時愣住了,這怎麼可能?離得那麼遠,這近處都沒濺水。我沒想到她這不過是找打我的借口。沒等我回過神來,她已讓我意想不到地,拿起一個塑料碗朝我打過來。
我立即氣憤地站了起來,準備回擊她。這時候卻撲過來八個人,手腳全被壓住了。也是那些將那兩個老年的婦說彼笏蟀宓娜恕V瘓醯眉綈蟶稀成弦延形奘??拳頭落下。這時我聽見有人在大聲地喊:
"別打了!別打了!算了嗎,算了嗎!"
"幹部來了,快停下!"
這八個人聽到幹部來了,就立即住了手。都抬頭看上面的窗口,結果窗口沒人。
她們立即尋找那個騙她們的人,小蔓和認命的芝子。十六只眼睛叮著小蔓和芝子,嚇得她倆退到角落裡說:
"別,別,一會兒幹部真的來了,就都倒霉了。"
這時的我,乘她們壓我手腳的力氣減小時,翻身站了起來。拿起地上裝碗的空塑料桶在鐵門上使勁地敲打起來。嘴裡狂叫著:
"來呀,有本事一個一個地來,八個打一個算什麼狗熊。"
大概是我敲打鐵門的聲音驚動了值班的王幹部,王幹部在窗口探個頭來:
"你們在幹什麼?要打架?等著。"
說著就下樓去了。這時,那剛才還很兇的八個人,都躲避到裡面的牆邊坐下了,空氣緊張起來。看得出她們很害怕今天這個值班的王幹部。
我轉念一想,這幹部要不在的晚上,當我睡著了時,她們拿被子一蒙,打死了也出不了聲。正想著就聽見王幹部的開鎖聲,門開了,王幹部嚴肅的臉出現在門口。沒等王幹部開口,我就立刻指著地台子上滿處的碗,必恭必敬地站直了對他說:


"報告王幹部,是我不對。我新來,不懂規矩,將碗筷都弄糟了。她們只是在教?搖?
"那你敲門幹啥?"
"是地上有水,滑,摔倒在門上了。"
王幹部用眼睛朝下瞇了一下,地上果然滿是水。然後,他又拿眼睛看了我一陣,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躲避。但我看出,他知道我在說謊。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說:
"那你就自己處理吧。不過別再讓我聽到你們叫喊。"
說完,"",上鎖,走了。
號子裡剛才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都鬆了下來。想躺的,想走動的,想玩撲克的,便都自由起來。
只見皇後謝和黃小調對視一笑,皇後謝說了句,這老表還真有一手。

5

認命的芝子和小蔓救了我。
第二天認命的芝子被指定輪流背著八個粉妹在號子裡轉了一天。她們放過了小蔓。
對認命的芝子,她們規定別人不可以代替、不可以幫忙。最後認命的芝子就只有在地上爬了,那麼就爬著背。爬不動了,就坐上去四個人、五個人,說:
"這是肉板凳,太滑溜了。"
那一天我拼命地喊叫幹部,可值班的是林梅。而這正是林梅安排的"照顧"。
從此,我再也不敢不把皇後謝放在眼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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