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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現 場小蓓《無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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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盲目而愚蠢的營救

 
  1
院內一只被孫建軍拋棄的狗,白色的毛骯臟。啃骨頭的嘴將一本茨威格的小說叼進窩裡。它對她的朋友們狂吠,對深夜的入侵者卻盡搖尾巴。
要教會它對真偽的識別,對知識的尊重,一家人費盡了心機。最後終是誤食了香噴噴的鼠藥,在一個雨夜死去。
她悲傷的兒子,硬要尋了那投毒的兇手。從此,將《佛爾摩斯偵探集》放在枕頭。確定了他以後終身的職業。
而她對於這只突然來到又突然死去的狗,滿心的迷惑。
她說:"這命都不知道自己的來去呢。"

她丈夫和她妹妹,為了能使她留在本地的大城監獄,而不被轉送到小地方的鄉土監獄去,他們四處打探、奔波。
任何一個人只要說一聲:"我與某某公安熟。"他們立即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請他幫忙。
在她第一次被抓的時候,丈夫遠在歐洲,只有妹妹、父親和朋友們。他們非常自信地認為,憑著他們的公關能力和社會關系能將她留在大城監獄,最後將她救出來。
他們根本不知道跨省的引渡都是廳一級的指令,一個處長、一個科長是管不了的。對於從未經歷過此類"驚天動地"之事的,她的家人來說,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在那個慌亂的日子裡他們把穿制服的熟人都當成了"救命人"。特別是她自信而有魅力的妹妹濤濤,在濤濤經歷過的人生生涯中,沒有辦不了的事,只要想達到的目的,並努力去做她總能達到。可這一次濤濤的自信心被徹底地摧毀了,終於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她辦不了事,還有她望而生畏的機構。
濤濤跑到監獄去看她,以為憑著魅力和能力就如到賓館去看親戚般容易。濤濤對門口的武警說:
"我只是去和她討論一下世界杯足球賽。不說其他的。"
"你以為你姐姐在KTV包間裡?!"
大兵說了,心裡笑得要死,可臉上還是緊繃著嚴肅。


可是,在她第二次被捕時,他們又接著犯同樣的傻。繼續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去碰壁,這次還加上她丈夫。
經詩人孫建軍介紹,有一詩歌愛好者--王小姐,是這個城裡公、檢、法三家的"門路人"。長得年輕、漂亮、口齒伶利,談到詩歌敢在大師面前口若懸河,談
到法律能把門外漢給說傻了眼。王小姐是法院宣傳處的幹部。王小姐的詩是那種:
啊!
突然暈倒,
在夢露的懷裡。
還滿世界地印發。王小姐與某律師事務所聯手,收委托人的錢。所有的賄賂款都以律師費用為名,還出具手續。合法得找不出漏洞。
在那種境況下,無知的丈夫和濤濤,自然就把王小姐當成了救命的鋼絲繩而不是稻草。當王小姐開口要兩萬元時,雖然也讓他們吃了一驚,但兩人商量了半天,仍狠狠心:只要能救人,掏吧!就先預付了一萬元。後來得知王小姐還真搬動了省公安廳某某人,給主管她案件的經案處,去了一個問訊電話,對方告訴他:"?嗽緹痛?恕?
她的確已在被押送到外地去的飛機上了。像這樣被傻乎乎的欺騙,還不止這一次。
這天,她丈夫來到作家老孫家門前,對老死不求人的她丈夫來說,要抬起手來敲這門,是十分地為難。老孫是個風雲人物,官面上很是風光,又愛助人為樂,自然,沒有什麼社會關系和背景的她丈夫就想到了他。她丈夫遲疑了半天,還是舉
起沉重的手,敲響了作協大院裡這套五居室的門。
聽到敲門聲的老孫,拖著他的老布鞋,也不問是誰,就將門開了。當看到這位滿臉憔悴且垂頭喪氣的她丈夫時,立即是一副豪爽的表情說:"喝,什麼風把你吹?轎藝飫戳耍靠煒歟?錈孀??
這粗心的老孫一點也沒覺出他的心思,只一個勁地大著嗓門說:"好久沒見你了??的愣急嗔思副靜淮淼氖椋趺匆膊桓?宜土獎糾純窗。?
這憨傻的沒一點社交能力的他,也不知道要應酬幾句,就單刀直入地說:"我老?懦鍪鋁恕L乩辭閬氳惆旆摹?
"哦--?"弄得老孫直感突然,"出什麼事?"
於是,他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結結巴巴地說了,最後說:"你在公安這方面有沒?忻怕釩。肯胂氚旆柰ㄊ柰?
老孫嚴肅起來,照他習慣於以一個救世主形象出現在人面前的規律,他決定使出渾身的解數來幫助他。於是,老孫一面嘴裡嘀咕著一面四處找尋著電話號碼本。
突然,老孫興奮起來說:"北京某某法治報社有個朋友,地方上的一些公、檢、?寂濾?K?腥端?塹牟環ㄐ形U藝宜?歡苡謾?
她丈夫也"星光燦爛"起來,於是,伸長著脖子期盼著老孫快些將電話號碼本子找到。
有人如此地將命運寄托於他,也不免使老孫變得沉重和認真起來。心中卻打起了鼓,這個朋友不過是一面之交而已,能在多年沒有聯系的情況下突然冒昧地去求助於他嗎?老孫猶豫不決起來,找電話號碼本的動作也遲疑了。這時他想,要找不到電話號碼本就可以下台階了。在邊上跟著老孫轉的、急切的她丈夫就耐不住地問:"你的電話號碼本有多大呀?"
"哦,哦------,是個小本子、小本子,你坐,你坐,別著急,別著急。總會有?旆摹?
老孫如熱鍋上的螞蟻,感到這事情必須果斷地作出決定。他咬咬牙想,管他的,救人一命如造七級佛屠,厚著臉皮打一個電話吧。這樣他就將電話號碼本找了出來,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來開始拔號碼。
"喂,小劉嗎?我老孫哪。"對方在想這老孫是誰,良久,老孫又報了自己的全名
及自己的所在地後,對方似乎想起了他是誰。於是,老孫開始尷尬地說出要請他幫助的事來。在那邊的小劉說,在北京專門有一批吃這些飯的人,有些在花了大價錢後還真管些用,能把死刑變死緩、死緩變無期什麼的。要他先將材料和三萬塊錢寄過去再說。
老孫沉重地將電話放下,對這樣不著邊際的事情,憑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他知道不能如此冒失地將錢仍出去。就說:
"你先將材料準備準備,按這個地址寄出去,讓他看了後再說。啊,你也別太著?薄O嘈盼頤塹牡常嘈盼頤塹惱?0。蘧?酥貳?
她丈夫就滿懷信心地回去復印材料去了。
這當然又是一次沒有結果的努力。虧了老孫將那要三萬元錢的事給瞞了沒說出來
,不然又上一當。


2
到了鄉土監獄,她的家人又展開另一套營救方案。
開始搜集和整理無罪的証據。最後將控告方與作証方,共同提供偽証的証據、甚至証人自己犯罪後轉嫁到她頭上的証據,都搜集到了。並編寫了提綱和目錄後,提交給檢察院。而這些東西她兩年前就已經大部份提供給了公安局和她的律師。
只是沒有很專業地編寫提綱和目錄而已。
後來才知道,丁醜年他們就根據她提供的材料經核實後,檢察院沒有"批捕"。公安不得不在一個月後放人。
但是當兩年後控告方依仗當地的勢力,搬動地方政府的某些官員對檢察院施加壓力,再加上對於這個經濟案件較少且小的窮地方來說,她這就是大案了。

反正檢察院兩頭不吃虧,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她就再一次像被抓的小雞一樣,又被抓進了監獄。

當她的家人,再一次花兩萬多元請的律師拿著所有思路清晰、整理成冊的証據材料,一方面在檢察院為她力爭,讓他們明白罪名不成立;另一方面準備等到法院去,進行無罪辯護。

最後的結果(也是檢察院裡的一些人,一開始就定好了的目標),卻是讓我們坐下來"談生意",而不是談有罪無罪的問題。
檢察院某人出價:二十五萬元,放人。

他們家由什麼場面都見過的另一個妹妹小帆,出馬談判說:"太多了,砸鍋買鐵?裁荒敲炊嗲?
檢察院某人說:"不講價。不交錢不放人。"
小帆說:"實在不行,那就法庭上見!"
話說完後,小帆的脊樑骨上卻也冒了一陣冷汗。
要真到法庭上,誰也保不準會不會判個七年、八年的。
這些法律條文在某些人手上是完全可左可右的。它受人的因素影響。什麼地方、什麼人決定這條款的實際意義。
你提供的所有無罪証據,恐怕他們連翻一翻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你還厚厚地上百頁。

小帆當時有一點把握的是:律師劉先生給了她一些信心。這名律師與法院的人關系不錯,致少會聽他的呈述。他說:雖然也得花錢,但不會花到幾十萬上面去。

檢察院的那人,大概也不敢冒敗訴的風險,何況她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犯不著為了整人去犯錯誤。

最後以十萬元成交。另外給一萬元,作為他們到兩個大城市"工作"的旅差費。

就這樣,在被關押了三個月後,她第二次走出那三道大鐵門。又一次將她的舖籠被蓋分發給號子裡的窮人雙雙、林五、黃小調等,包括穿的用的。

3
基斯洛夫斯基用他的電影說:法律是人類的理念,用以規范私人間的關系。現在的我們和生活方式都是法律運作的結果。不管我們是遵守它或違反它,人類是自由的。一個人的自由是以不防害另一個人的自由為范圍的。懲罰是一種報復,尤其是當它意在要傷害罪犯,而不是預防犯罪時。

認命的芝子不能將自己的消息送出去。芝子那遠隔千山萬水的家人已有兩年不知道芝子的下落了。我希望有人來營救芝子,就像我的妹妹們營救我一樣。
認命的芝子睜著一雙無望的眼睛,對我搖搖頭。在內心裡認命的芝子已放棄了對自己的營救。
皇後謝說:"誰也不能將芝子的消息透出去,否則,我們全體都會遭殃。你們這?合鶴櫻】篩?姨?昧稅。?
"芝子你也明白,"黃小調補充說:"到時候你還不是又轉一個監獄,說不定比這?共夷亍?
"聽明白了?"皇後謝用她的眼睛瞪著認命的芝子。
芝子的頭微微地點了一下,將眼睛裡的絕望用關閉的眼帘蓋往。


4
在裡面什麼也不知道,不能接見、不能在通信中說有關案子的事情、不能送吃的……。總之兩眼一抹黑,就如菜墩子上一只退了毛的小雞,只等到砍、切了下鍋,還不知是抄、是燉。
出獄後,想請所有參與過營救的人吃飯、喝酒,喝他個一醉方休。如孫文波、黃小紅、裴純、楊黎、孫建軍、萬夏、付維、周強、許新梅……。有出主意的、有出力的、有出資的、有遊說証人的、有指點迷津的、有牽線搭橋的、有給通風報 信的、有鳴不平的、有往監獄裡送書送衣物的……。
如大病後重獲新生的人一樣,對一切都充滿了感激。唯獨該有的恨,倒是忘了。
因為不知道該去恨誰。


5
經歷這些之後,她發現人們身上共有的一個改不了的毛病:
病急了亂投醫。
在她行醫的十多年裡,她看到一些生重病的人,什麼樣的偏方都想試,花多少錢都願意,誰說個靈山廟宇都去朝拜。
說不定這個病人就只需要時間,耐心地按醫囑去治療就會好的。
在人們熟悉的行當裡,不會犯這個錯。可在公、檢、法這個系統裡,大家都是外行,到時候一定還會和那個重病人一樣再一次犯傻。

這是生命危機?生存危機?還是作為陸地人,在一但成為有生命個體的受精卵後,在還未離開母腹前就沒有了安全感?
對了!安全感!大多數陸地人都沒有安全感。
特別是那些"倒霉蛋"更沒有安全感。
濤濤本是那麼自信的一個人,從小就一個人獨闖江湖。為能夠保護自己,還專門去學了柔道、武術什麼的。自己獨立創建了一個印務公司,在職員全部跑掉,只剩她一個"光桿司令"時,她能在一周內重振旗鼓,業務不斷。為自己的家買了一套黃金地段的大住房,家裡家外有她一個人操勞就夠了。還沒少了玩。濤濤該是最有安全感的人了。可這次,她承認:沒有安全感。
人如那石頭堆裡的雞蛋,周圍全是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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