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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樹現 場小蓓《無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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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初識監獄
 
 



1
那年夏天,蚊蠅最窮兇極惡的時候,我來到了蚊蠅密度最高的地方--大城巷子監獄。
它在一條雜亂無章、泥濘不堪的城邊小巷子盡頭。一扇雙開大鐵門正對著巷子,大鐵門關著,只開一扇小鐵門,門內五步遠的門衛室立一個全副武裝的大兵,表情冷酷、麻木。
我被告知入門前要叫"報告",等待指示方可步入。首次進入這樣的地方我感到驚恐和新奇。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過了這道大門進入一條右邊是提審室左邊是辦公室、值班室的過道,在左邊一對外接待窗口,公安們遞交各種關押手續後,把我交由一女獄警。
在接待窗口的邊上有一室內過道,入道前還要叫一聲"報告"後,女獄警帶我穿過過道進入一內院,院中有一排排平房垂直於我剛進的那排辦公平房。女獄警一臉疲憊、公事公辦的麻木。在我被帶進囚室前女獄警對我進行全身徹底的搜查,連乳罩下沿的那根造型塑料和一雙皮涼鞋底部裡的鋼板(她要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那裡邊竟有鋼板)都一一剪開去除。
現在我清楚地、入骨三分地知道了:在這兒你不可以有尊嚴,所有人的權力均被剝奪。

女獄警很重的開門聲,進到了囚室裡。囚室分裡外兩間,外間為放風間,半露天的,約有4×4平方米大,有自來水龍頭,有碗櫃子在左內角,天花板上是一些10---20厘米寬的條形水泥方樑,樑上有七裡香類的籐本植物。在右邊的樑上一字?
趴毓易乓攣錚業煤苡泄媛傘N一棺獾降厴蝦芨刪唬懷靜蝗盡M牘褡永?氳嘏歐拋磐牒捅W蟊繳嫌幸惶跎?櫻瞎以?0-30條毛巾,一律如火車上看到列車員整理車廂時所折迭的那樣:折成10×10厘米那麼長寬。
進囚室的門是鐵柵欄狀的,進門到達放風間時能清楚的聽到裡間有一陣輕微的騷動聲。由於到達時已是深夜一點多鐘,囚犯們都睡了,所以聽到一陣木頭床板與肢體的碰撞聲。這時候獄警叫了一個姓"顏"的"招集"(即犯人頭)出來,一邊說話一邊開裡面的第二道鐵柵欄門。這道鐵門與外面的那道鐵門都靠右邊對著的。
在裡間的左邊有一比門寬一倍的鐵欄桿窗戶,窗上沒玻璃。我看見窗裡一胖胖的、約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動作麻利地應聲站起來下到門邊。
獄警說:"是經濟犯,我看過了,很幹淨。你再查查她的行李,安排一下。"說完將我交給裡間的顏招集,"當",震耳欲聾的關門上鎖聲後消失了。

2
顏招集接過我的行李抖抖捏捏時就問我因何事而入?我告訴她因在公司的經營上出了問題。答畢,我看她面善便反問她:"何事quot;她只簡單地說:"我是因為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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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倆簡單的對話過程中,看見囚室裡約有二十幾人,大多都半支著上身看著我們。都很年輕,發出一些耳語氣聲。
看來顏招集對我的印象還好,語氣中透著平等、關照,使我忐忑不安的心情能平緩下來有閑觀察一下周圍和犯人們。
這裡間比外間長一些,約有5-6米,寬度是一樣的。右的門寬便是裡間走道的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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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看左邊一大排用水泥起腳、上舖木板、邊鑲角鐵的通舖床,高約50厘米。裡牆在高約3米的地方有一觀察窗口,不是裡面觀察外面,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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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灰灰地悲憐著自己時,被叫入睡。
女囚們一正一反交錯著,如沙丁魚般擺放在床舖上,由於七月的炎熱,女囚們僅穿著胸罩、三角褲,幾乎是赤條條的,一個緊挨一個。
顏招集用命令的口氣,在第十人的位置讓出了不到一尺寬的地方來安排我躺下。
由於緊張的審訊持續了一天半宿,已近臨晨,疲憊之極,倒頭便睡。
一個噩夢還沒做完,一陣強烈的廣播喇叭聲使我驚醒。
必須迅速起床。
剎那間,床板上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床單被子折成了軍隊那種棱角分明、方正的樣式。女囚們訓練有素地排列整齊,端坐在床舖上。
幹部進來開了"放風門",大家齊聲高叫:"幹部早晨好!"
而後顏招集報告昨晚平安無事。幹部用眼睛在室內各處掃射一番,沒看到不順眼的地方。於是開門、出去、上鎖。我們便有序地出去洗漱。
隨著"嚴打"活動的進行,每天被關進來的犯人直線上升。最後這約20平米的囚室裡多竟達三十幾人。如暑假時期上海--重慶的火車廂,所不同的是沒有看風景的窗戶、沒有可口的盒飯、沒有尊嚴、沒有希望、沒有可以停靠的站台、沒有可以保住的秘密、沒有神秘的旅伴。



3

那年她到遙遠的城市讀書,第一次放暑假,回從小養育她長大的爺爺、奶奶家去。
那輛人滿為患的火車,就是這樣。三個人的座位上有五個以上的屁股,這是幸運的。更多的人在走道裡、車箱的接頭處站著。男男女女都緊貼在一起,沒有了界限。晚上座椅底下有兩個以上的人鑽進去睡覺,行李架上也有人爬上去,睡著了就掉下來,砸在下面人的頭上,就一陣咒罵聲。最後是座背椅上,茶幾上都壘滿了人。如果車的頂棚上有掛的地方,恐怕也得掛上人了。
吃飯、喝水、上廁所比登天還難。
她在座椅上靠窗最好的位置,這是從起點上車的好處。她左邊也是一個執學生半票,從起點站上的小伙子。他們三天在一起的旅行沒有說一句話。可有一種神秘的交流在他們之間進行。他的右手臂緊挨她的左手臂,他的右大腿緊挨她的左大腿,到了疲困時就都扒在小茶幾上睡了。她雖是極度的疲困,可腦子總因緊挨著的這小伙子而清醒著。
這時就感到了小伙子的手,在茶幾上摸到了她的手,一陣電感,可她沒動,繼續睡著的狀態。不知想看事態如何發展還是渴望這種電感。小伙子輕輕的來回撫摸著這支被頭壓得麻木了的手。當她想將麻木的手換一個輕鬆點的位置時,那支撫摸的手就觸電般抽走。
這樣,只要他認為她睡熟了,就會去撫摸她的手。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從沒看她一眼,她也從沒看他一眼。
神秘的旅伴。
這樣苦不堪言的旅行,因有了這神秘的交流而變得有意思起來。最後到了她要下車的地方,從行李架上拿箱子時他才說了句:
"我幫你拿吧quot;
於是她很放心地從窗口跳下車去,再接住他遞給她的箱子。
車廂門從起點站開出後,到她下車就從沒有開過,因人們堵塞在那裡也沒法打開。要是一開,人們肯定會像爆了的餃子餡一樣從裡面往外爆。人們都是從窗戶上下的。
她沒說謝謝,也沒有回頭看他,就出站去了。
現在她呆的牢房,只要看守針風門一開,辦們就如餃子餡一樣要爆出。


4


我第二次被捕後,從大城監獄轉移到另一個省的小地方--鄉土監獄。在這裡給我留下的記憶將終身陪伴著我。
鄉土監獄坐落在離街市不遠的一個小山包上,一條泥沙土路直通監獄。遠遠地我從吉普車的檔風玻璃看出去,有兩個水泥方柱立在路的盡頭,上書"鄉土監獄"。
方柱的左右兩邊是炮樓,有真槍實彈的大兵和電影裡看到的日本鬼子雕堡上的那種探照燈立在上面。
穿過立柱和炮樓便是一排兩層樓的平頂房,長約300米,正中是一扇密縫的大鐵?牛諾淖蟛嗍且慌漚蛹?遙也嗍嵌醞獍旃喲?業取?
一名公安和我在車上,等他們到接待室辦完手續後,便有人在那扇大鐵門上開開一道小門,將我塞進去。這道門進來容易出去難,它對我來說還特別昂貴。

進了這道門後,裡面是一寬約10米,長150米左右的小天井,後勤部門都設在這?煬鬧鼙叻孔永錚緇鴟俊蛋嗍搖旃搖轎袷業取?
從值班室裡出來一男看守將我帶來的所有物品打開倒在天井的地上,一一查看,將硬物如頭發卡子、手表、針線和長一尺的繩子(包括鞋帶)等統統掏出來沒收了,但沒搜我的身。我想大概是因為他是男的不便搜查。
之後,他帶我進了天井中間的一個室內過道,開第二道鐵門,我進到了一個大四合院。中間的天井有100×50平方米,有噴水池、花台和四周圍50厘米寬的排水?擔檔耐撬吶藕下O嗔舷鋁講愀紙釧嘟溝鈉蕉濬鋅矯椎幕乩
齲乩壬戲?米高處有一層走道,一個穿制服的人在上面盯著我看。我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後立即將視線轉移開,生怕被他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來。真是不做賊也心虛。
我站在四合院的那幾十秒鐘的時間裡還看到四周的鐵門上寫有從1#--20#的序號??0個15厘米見方的關閉著的小洞(根據我在大城監獄的經驗這一定是送飯口?
耍?0把兩公斤重的鐵鎖在門上,上方走道的四周有20塊小黑板,上書有重?
譚溉嗣?趾腿聳?灞呱嫌邢蚰冀?奶?復盎?
沒等我細細看便已被叫到寫有"3#"序號的門前,開門、"當"一聲把我關了進去。
我這是進的第三道鐵門。門裡一步遠便是一個佔整個房間90%以上的地台,靨?0厘米,一樣是水泥的邊沿,上舖木板子。
地台上面左一堆右一群的人在玩撲克或聊天,大部分人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玩得很認真,就如下了很大的賭注似的。
有一個孤獨的囚,安靜地坐著。用她美麗而深藏著驚恐的眼睛看了我一會,當我看她時,她立刻將眼睛移向自己的腳尖。我無法想象有著這樣一張高貴臉的年輕
女子也是一個"犯人"。她就是認命的芝子。
我開始體驗郭隊長的那句:"什麼人到了我們那兒都乖乖的。"
門邊一個臭氣熏天、裝滿大小便的馬桶。馬桶緊挨著關閉著的風門,從門上的鐵欄桿看進去可看到裡面的毛坑和自來水管。後來我知道這個風門一天只開兩次,每次十多分鐘。我抬頭再看上邊,東西兩面約5米高的牆上各有一鐵柵欄窗戶,?傭嫻拇盎闖鋈翹?客?土桓讎諑N蟻胝庀驢墑遣宄崮遜閃恕?


5
可在我進去的前一天,從這窗口就飛出去了一個戴著肉體枷鎖感覺的靈魂,軀體雖留在了裡面,但它也帶走了號子裡另一些人的魂魄。那幾個自知罪孽深重的囚,這會兒都抬頭愣晃晃地望著那窗外。手中拿著這死去了肉體的人的遺物。
那兩個被棉被蓋著當梭梭板坐的老年婦人,被認命的芝子和小蔓用水一滴一滴地救活了過來後,又為了她們所說的"信仰",而用絕食的方法予以捍衛,最後就死於了她的"捍衛"。一起捍衛的另一個幸存的囚,就變成了一個嘮叨的老太婆。
從我邁進門的那一刻起,老太婆就從地台子上爬著挨近我來,敘敘叨叨地對我說:
"你一定要小心啦,小心啦。"
"小心什麼?"
"小心人。"
"人怎麼了?"
"人是糊塗的,就作惡事。"
"什麼樣的惡事?"
"殺人。"
"哦--。"
我被赦住了。老太婆就笑了起來,頭搖得像個拔浪鼓。兩只手拍了拍,當兩手要相碰時,卻錯了過去,並沒有發出擊掌聲來。接著老太婆突然地變了嚴肅而神秘的臉來,說:
"師傅已是超渡了。她現在已完全進入了完美的境界。這些可憐的凡人啊,並不?雷約菏竊謐錟踔校竊諼薇叩目V小D閌切氯耍箍稍煬停歡ㄒ繚
縟?世'。"
"什麼樣的'世'?"
"那是一種法力;一種輕鬆的死亡。要好幾年的虔心苦練,深入精髓,方能得道?
?
我用一臉的迷惘對了老太婆。老太婆就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說:
"慢慢來,慢慢來。"
說完兩腳一盤,在大腿和膝蓋處,將兩只腳底板交叉著翻在上面。這是一個高難的姿勢,一般沒練過功夫或體操舞蹈類的人是做不好的。我驚詫地看著老太婆,
這時老太婆的兩只手慢慢地,柔韌地平抬了起來,還是像蝴蝶。兩眼閉著,進入了某種我不知道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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