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曲之一:黃金
掘地三尺不見黃金,不見我通體透明的
童子之身,不見我入土為安的親人
幾片爛鐵廢銅充斥其中。淚汪汪的
一把泥水,摻合了我悲痛的哭聲
我跪在破破爛爛的一張舊地圖上
細細辨認我上下五千年的故土和國度
然後從一本流離失所的家譜中脫穎而出
但我徒有其表浪得虛名,我不過是呆在
父親的腸胃裡虛假地嘔吐,吐出
雀斑、色素和膽汁,還有大半個月亮
掛在脖子上,不小心被我在睡夢中
惡狠狠地吞了下去,一直沒有吐出來
我順勢翻了個身,抹了抹嘴巴
然後當一聲走出睡夢和陰影
但黃金並沒有出現,直到那片又紅又大
的太陽,帽子似的扣在禿禿的山頭
我誤以為看到了黃金,看到了
我通體透明的童子之身,以及
我久別重逢的親人,真的,到現在
我還誤以為太陽本身就是黃金的一部分
就是我通體透明的童子之身
但事實上的黃金已被切割成石頭或瓦片、
灰燼和粉塵
2001 12 25
四部曲之二:白銀
烈火焚身。火裡沒有黃金,沒有白銀
我的一個蓬頭垢面的兄弟坐在火裡
冷得發抖,腳還在抽筋,但必須忍著
必須通過時間的顯影液,看到
他背後那片富麗堂皇的宮殿和御花園
但過於遙遠,作為下層子民
他已經喪失了努力,繼而喪失回旋的余地
和白銀的質地。如今,面對一片廢墟
我們無非是在徒勞地懷念或讚美
比如黃金,比如白銀,比如一個人的
童子之身,比如一次盲目或蓄意的
集體自焚,類似四把觸目驚心的刀子
逼近我內心,瓦解了我的青春……
在你看來,什麼都值得懷疑,而且孤立
一切價值尚待重新估計,忽略則不允許
拯救已無能為力。你擲地有聲的語言
即將在人群裡崩潰:一個時代已經
搖搖欲墜,它虛弱的詞根正在腐爛
在這個冬天,你執意要挖出身體裡的
黃金和白銀,然而烈火已焚身……
2001 12 26
四部曲之三:青銅
三天三夜之後,遍地是青銅。欲望和圖騰
交織其中,野蠻的部落四處流動
絕塵而去的道路在錯位、變形
搖搖欲墜的前朝政權在恐慌中土崩瓦解
象一片島嶼的精神板塊,在切割和搬運的途中
急劇分裂、下沉,要集結已不可能
只有爆炸的青銅,聲音和光燄直逼天空
但能持續多久?如果我能把它搓成
一根柔軟的鞭子,我就用它來抽打
奔跑的馬群和石頭!如果我只能把它磨成
一把剝皮的刀子,我就用它來劃開
一個時代即將傾斜的位置和底線!
但我知道當青銅埋入土中,一個人想再
力挽狂瀾已不可能,他很難再站成
一個時代的大風景,即使從泥土裡取出青銅
取出它的精血和陣痛,上升已不可能
當青銅埋入土中,我們不過是再次做了
它的替身,哭叫和逃避已不可能
2001 12 27
四部曲之四:黑鐵
放棄黃金、白銀和青銅,不等於放棄
一切可能與不可能,黑鐵的誕生
水到渠成。天空空到極限則是透明
類似玻璃和水晶。光線跟陰影
被確認為包紮黑鐵的兩匹遠距離的風
吹空東西南北四片靜止的耳朵
和耳朵裡巨大的回聲,和諧卻不完整
但必須理解和包容,類似黑鐵的誕生
類似局部的破碎和不平靜,當局部
有所調整,即使還不穩定,如果可能
要在水裡剝去欲望的鱗片,然後上岸
要在黑鐵上寫下疼痛的啞語
和孤獨的預言,要在嘔吐之前
善待營養過剩的身體和消化不良的胃
要從眼睛中取出黑鐵的板塊,要辨認出
現實的透明與半透明,要在說話前
摸到語言的鎖和鎖上的那串鑰匙
要在天亮之後推開每一扇關著的窗戶
倘若誤解和傾向依然存在,倘若
拒絕和接受皆不可能,那麼
誰敢斷言:黑鐵的時代已經到來?
2001 12 27
江蘇 淮安 張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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