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福建的武夷山名氣太大了,所以很多人說起福建的山,只曉得武夷山,卻不知道在它的西南面,還有一座山也是很有看頭的。這座山名冠豸。
我知道冠豸山也是到了福建以後,在閩西的龍巖下屬有一座縣城叫連城,出產紅心地瓜幹,是閩西八大幹的主要產品,在街上一轉,隨處可見地瓜幹,紅紅的,切成條,曬幹了,據說不但美味且富有營養。冠豸山就在縣城的邊上。我剛看到這座山名,對豸字的讀音躊躕了好一會,別人告訴我讀音,卻不知道它的意思。我猜想這個豸應當是一種獸類,但具體是什麼又顯得很模糊。途中,導遊的解釋是豸是一種古代的神獸,更進一步的解釋是豸是一種很公正的神獸。冠豸山形若蓮花,其海拔最高的靈芝峰和五老峰,遠眺組成的圖案酷似法官頭上戴的惠文冠,冠豸山名也因此而來。從這些斷斷續續的資料中,我的理解,冠豸山名的來歷應當包含了古代人對公正司法的一種希望和期待。他們將傳說中的神獸豸作為公正的象征,並將這種希望寄寓一座因為有似冠山峰的山,可見人類對於公正的期望是亙古不變的。離開冠豸山後我查了詞典,詞典對“豸”的注釋是:沒有腳的虫。這個解釋與傳說中的神獸相距甚遠,但這時對豸的解釋相對於冠豸山給我的另外一種啟示已顯得無足輕重了。傳說畢竟是傳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上冠豸山一般先要遊石門湖,這是一個築壩而成的人工湖,與我在別處見到的人工湖不同的是它更顯得幽靜一些,湖水在山間流淌,船就只能曲曲折折而行,船行其間,山就在左右前後嶙峋著,那些樹則在山坡上翠綠著。與碼頭正對著的巖石間生長著兩棵楓樹,一高一矮,並肩而立,樹葉紅的像是要滴下一些顏色來,在滿山滿坡的綠樹中顯得分外鮮艷。一開始我有些懷疑這兩棵樹是假的,等船到了它們的面前,才相信這真的是兩棵自然生長的楓樹,它們在風雨中一起生根發芽,然後一起茁壯成長。我很羨慕這兩棵樹,它們的根一定在地下相連,它們的枝葉在空中相觸,它們青梅竹馬,共同沐浴陽光,一起承受霜雪,它們在燦爛的麗日迎接朝陽,也在黑暗的夜晚相依相偎。在如此清澈的水上,如此蒼翠的山間,它們的愛情是這樣的濃烈,當我們從遠方眺望它們,它們何嘗又不是兩團燃燒的火燄?
石門湖上有一山,天然生出一條石縫,上下狹窄,中間稍寬,偏下有一孔,細瞧了,才看出,這條縫形似女性的外陰,冠以“生命之門”。它生於水中,正是應了女人似水的說法了。類似形狀的石景在其他的山中我也曾見到過,但因為高懸於山上,所以缺少了女性的柔情。這兒則不同,它與水共生,就多了一些溫柔。要說奇,冠豸山還有更奇的,就像那兩棵楓樹,一生就是成對的,在山上,與山下石門湖“生命之門”相對應的,竟然還有一處石景,一看,就不得不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這一石在莽莽蒼蒼的崇山峻嶺之中突兀而起,微微傾斜,根部是植被豐茂的山坡,外形酷似男性生殖器。這石當地人稱“照天竹”,也有稱“馬錐石”的,現代人稱之為“生命之根”,與湖上的那一處石景一高一低,就顯出這座山的與眾不同來。這座山的形成是在多少年以前,其真正的年代誰也說不清楚,地殼運動的產物是讓高山變成海洋,讓海洋變成高山,在這兒,山卻成了一個多情的雕刻家和文學家了,它造出一個男人在山上,又塑出一個女人在湖中,一陽一陰,說盡人間的奧秘。幾億年了,這對痴情的男女從未有緣相見,他們孤獨地思念著,一等就是一億年,以此循環,讓後來人見証著愛情的不朽。
應該說在冠豸山上,可看的景點還有很多,在福建,它與武夷山並稱“北夷南豸,丹霞雙絕”就是一個明証。紀曉嵐所題“追步東山”,乾隆翰林朱陽鐫刻的“上遊第一觀”等也很值得一看,但更讓人感嘆的還是冠豸山上與石門湖中這罕見的石景。當人間的真情變得難以尋覓,當紅塵的私欲變得越來越骯臟不堪,在連城,深山裡掩埋著億萬年忠貞的情愛。我相信,它們看似分離,卻永遠相伴。雨絲綿綿的日子裡,從山上滲下的溪水終將匯成湖中,那就是男人的眼淚,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愛人,他傷心落淚,年復一年,石門湖一定就是山上男人的淚水匯成的。看上去,山體是這樣的厚重,但它卻擋不住男人思念的淚水,那些淚水流過了幾億年,頑強地滲透了厚厚的巖石和泥土,淌入湖中與他的愛人相會。而女人,終日站在水的中央,等著她的男人的到來,她準備好了一切,湖水盪漾著她的心願。碧綠的湖水滋潤著山間的樹木花草,那些樹生長了,又死亡了,那些山長高了,也有一些山消失了,但她的愛卻從未改變過。因為她相信,她的男人就在她的頭上等著她,總會有一天,她的男人會走下青青的山崗與她相會。
我站在高高的山頂上,可俯瞰男人,也可俯瞰水中的女人,我在心裡為他們的千古奇情唏噓不已。人間的力量無法將他們牽到一起,他們甚至不能望見彼此的身影,山林和巔峰擋住了他們的目光,距離讓他們的思念更加遙遠,他們以這種方式証明著愛情的偉大、永恆與神聖。人類無法到達他們的境界,他們是一種榜樣,一種傳奇,也許會有一天,當地殼再一次產生巨大的運動,他們的形狀將會有所改變,但我堅信,自然也一定會為他們的痴情所感動,他們的變動不會再是如此的遙遠而永不可及,他們將並肩而立,就如同湖上的那兩棵紅色的楓樹,他們的根深深地紮入地下,手會在空中相握。當高山變成了海洋,他們也會是大海裡的一座雕像,讓後來人再次為他們感嘆。
20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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