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愛情與中產階級
聽說你在郊外打棒球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
肩上的挎包帶斷了
左手抱著五百張七十克的復印紙
右手抓著我那可憐的挎包
裡面有一包懷孕測紙 一本不合時宜的傑克﹒克魯瓦克
一瓶礦泉水
我與這個城市裡的無產階級一樣
在滾滾車流中
翹首以望跟自己有關的班車
人人向往富裕美麗的生活
TALKING HEADS 在歌裡唱
你發現你坐在一輛大汽車裡
你發現你生活在一座美麗的房子裡
你發現房子裡有個美麗的妻子
可是
有一天你可能問自己
哪兒是我的大汽車
那不是我美麗的大房子
那也不是我美麗的妻子
我第一次聽到TALKING HEADS唱這首歌的時候
你說
這歌手快瘋了
瘋子寫出來的歌真好啊
嗨 親愛的 這是你當時對我說的話
我差點掉眼淚
那時我覺得我是愛你的
愛一個中產階級也是不由自主的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我開始恨你 不僅恨你
我開始仇恨每一個中產階級
開始厭惡每一個白領的生活
我仇恨你見面的友善的方式
我仇恨你正常有序的生活規律
八點起床 九點上班
六點下班 周末郊遊 假期出國
與辦公室異性保持彬彬有禮的距離
月底收進穩定的薪金
我仇恨屬於你的一切
我仇恨你熨燙平整的襯衣
我仇恨你不同場合時穿著的皮鞋
男用體香液 光潔的下頜
長度適中的頭發
防止皮膚幹燥的香皂
以及 主題不明的酒會
頻頻舉杯 名片互遞的派隊
我仇恨與你有關的一切
我仇恨 那個聲勢浩大的中產階級隊伍
我願意重新回到一種生活
在大馬路上大聲咳嗽 奮力吐痰
穿行路口時準時地患了紅色色盲
（不像在倫敦街頭）
我願意大嚼水煮魚 稀裡嘩啦地
花椒 辣子 流鼻涕 餐巾紙總不夠用
魚刺卡在喉嚨裡
大口吞菊花茶
我願意穿拖鞋 屁股下不墊報紙
坐在馬路牙子上看天
看一前一後爭吵的夫妻
看互相咒罵的出租車司機
看冬天到來之前仍然著急買白菜的胡同婦女們
看四環路上撞癟了頭的大卡車
卡車司機的身體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道路上鮮血淋漓
我願意粗魯地交談
他媽的 傻逼 你真牛逼
這一切 離你的中產階級優雅生活遠去
我碰撞到生活的毛邊 這種質感
令我內心安寧
充滿粗糙的喜悅
我想說 親愛的
我們再見
就像鄧麗君淒清地唱
GOOD-BYE MY LOVER
我的愛人 我把一切給了你
希望你能珍惜
好了 現在
我把一切還給我自己
愛自己
愛自己的階級
無產也無畏
此刻 我的仇恨被手中的鋼筆慢慢吸收了
在電話裡 我忽然聽說你打完棒球了
我大喝一聲
嗨 哥們 等一下
讓我接著一棒
讓我一棒把這中產階級生活打回它的老家去
完了 我擦擦汗
放下手裡的棒子（鋼筆）
戰爭結束了
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沒有階級
一切平等
只有愛
返回目錄
2、星期六下午三點鐘
你沒有來
你沒來有你的理由
你屬於那種永遠有理由的人
從第50號咖啡館開始找
51號 52號 53號
……
從街的西頭 一直到東
冬天的樹葉 所剩無幾
街道上站滿了
拉客的
酒吧服務生 盤頭發的青年女人 小販
全世界各個類型的人都在這兒
而你不在這條街上
星期六下午三點鐘
瑟瑟的風 陽光稀薄 咖啡在客人的杯子裡
很快就涼了
這是北京 這是北京的十一月
你說你喜歡北京的冬天
最蕭條的樣子
荒涼 有力量
你說這話的時候
我記得你微微地笑著
星期六下午三點鐘 我看見你嘴角的微笑
像水暈一般
盪漾在這條虛幻的酒吧街上
這條街道因為沒有你
它不通向任何一個出口
這條街道因為有了你
它不再有任何可能的出口
它延伸在那兒
以一種凝固的微笑
歡迎著戀愛中的人們到來
返回目錄
3、冰 箱
我起身
第十七次地開冰箱
啤酒只剩下一瓶
算了吧，留著給你當安眠藥
你老說睡不著，每天睡前至少喝一瓶
我看表，晚上九點四十
看向窗外的黑夜
你並不在任何一輛向家裡奔馳的出租車上
去倒水時 又經過了冰箱
忍住要再次打開它的欲望
進廚房 開燈殺蟑螂
殺生 沒有半點仁慈 就像要掐死你的欲望
十點鐘
男人的形跡 與蟑螂藥水的氣味
纏綿在這個被欲望籠罩的房間裡
我再一次的起身
看表 十點四十分
離紐約的世貿大樓倒塌已經五十個小時
你不回來
你不回來
深夜十二點
你終於打了個電話
你說 親愛的
我剛賣了個廣告
是賽百味的
一年的廣告
我說 我不喜歡賽百味 不如吃個肉包子
可你真是熱愛錢
我說 這些錢用來幹什麼呢
幹什麼
親愛的 我們缺個好冰箱
一個超級大的冰箱 能放兩箱啤酒
我摔了電話
可又清晰地聽見
你坐的出租車
已經經過了京順路的大橋
你快回來
我得刷牙 換性感睡衣
盡管 我知道
你進門後直奔冰箱
然後是床
在你打開門的那一刻
我迅速放下筆 合上本子
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在寫什麼東西
哪怕是寫詩
我看見你風塵僕僕地直奔冰箱而去
我說 親愛的
我已經喝掉了最後一瓶
返回目錄
4、小
饒
大家都還沒手機的時候
你總是呼人家
你總有那麼多的人要呼
呼台小姐問你貴姓
你總說
姓饒 富饒的饒
富饒的饒
每次我聽見你這麼說
咬字清晰 一本正經地
就想起小學語文課本裡的
我們虔誠地念道
我們要把我們的祖國建設成一個富饒美麗的國家
你在這個逐漸富饒癒來癒美的國家生活著
天天發誓要去法國
去法國南部買個小島
開間服裝店
面對地中海
喝咖啡曬太陽
過日子
你一發完誓
就看見小區裡穿跨欄背心套花褲衩的老大媽
三個一組 頭發花白
手中握著芹菜蒜苗外加幾袋小孫子喝的早餐?
齊聲嚷嚷
美國被炸了美國被炸了
你家的阿姨每周三下午來
幫你扔快餐盒
幫你把餐桌上長綠毛的一碗碗美味佳肴倒掉
在冰箱的最上級
冷凍艙裡
有堅硬的冰激凌 和沒長毛的蠟肉
曲折地反映著你對生命的珍愛
出門前十分鐘
你又找不著你的手機了
用家裡電話撥了一遍
手機找著了 鑰匙又不見了
你說得給鑰匙配個呼機
得給打火機也配個呼機
以後一找不著它們
就呼它們
你走出家門
小操場上
老大媽們踢腿 紅領巾們在吊胳膊
全民運動
生機勃勃
你灰溜溜的
剛從熬夜寫字中直起腰來
電被掐了 你趕快去交費
富饒的饒
我念著你的姓
我想著你的法國南部小島
面對地中海
咖啡 陽光
這些景象 分明是居民小區裡
只有你一人能看見的海市蜃樓
返回目錄
5、家庭生活
很久沒有碰你的身體了
觸摸 牽手 親吻 以及作愛
生活越正常
頻率卻越來越少
我們每天在一起
每天夜晚十一點半後
雙人床的兩側內容充實
兩個身體井井有條
互不侵犯
周末我們不分開
度假我們在一起
一星期我們在家做兩次飯
見朋友
我們安排在漂亮的餐廳
就是天氣太熱
你說沒有激情
天氣總算變冷了
用不著那麼矜持了吧
凌晨的時候
我把手伸進你的胳膊裡
你雙臂合攏
緊抱住你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種保守的姿態
要劃十字架 還是要表示拒絕
我要侵略你
我不放開你
你被我紮了一下
躲開我 翻了個身
你說
你怎麼帶著手表睡覺
我抽回手
我的右手握著我左手的表帶
就像握住了所有日常生活的失敗
返回目錄
6、藍菱花的夜晚
藍菱花是個酒吧
寂寥 冷清 對著什剎海
九月我們來的時候
院子裡有兩盆植物
根在水裡
我不知道荷花和蓮花
有什麼分別
服務生過來送酒單
說這是荷花
服務生瘦弱 細長 像一枝花
我和你沒完沒了地聊這盆荷花
你說
這荷葉能盛水
我們要些水洒在葉子上
水會滾來滾去
掉幌呂?
可酒水沒上來
找不到水
你說 吐口痰也行
說著你要吐口痰試試看
我說 好了好了 喝酒吧
我們不再討論荷花
把眼光投向
眼前的竹葉
竹葉後面的什剎海
我想說
為什麼所有的好地方
都要付酒錢
才能坐著
可我把話嚥了回去
就像你嚥回那口要吐在荷葉上的痰
返回目錄
7、身體
早上七點
聽見你在洗手間裡的聲音
水聲漸小後 你刮胡子
往腋下塗綠色的體香液
你穿衣服 找皮帶
我在臥室 隔著兩個房間
卻清醒地掌握你每個動作的細節
我仍然睡著
陷在漫長的夢境中
我在夢中嫉妒你的健康生活
然後 然後
就聽見門被扣上了
你下樓的腳步聲
提醒我 嗨 一個人的時間來臨了
醒來吧
白日美人
你沒看過布努艾爾的電影
你不考慮無時不在的欲望問題
白日美人 或者是
一條叫安達魯的狗 又或者是
欲望的隱晦目的
或許你看過了
這不要緊 重要的是你無法認同我大白天的欲望
我身體的欲望
嘴唇 陰道
這些赤裸裸的欲望從何而來
窗外艷陽高照 這些欲望從何而來
跟精神無關 跟精神無關
用剪刀剪耳朵
跟精神無關
用刀片來割眼睛
也跟精神無關
你說藝術家不可靠
藝術家是混子
藝術家不負責任
我說 親愛的
這些跟藝術家無關
跟精神無關
早上七點 一切都跟精神無關
你在洗手間裡
水龍頭嘩嘩流著
一切困境 來自身體
你梳洗完了 帶上門 下了樓梯
你帶走了你的身體
卻把欲望丟棄在了浴缸和馬桶裡
郭小櫓2001/10-11月修改完成
返回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