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罪証的命案
傑佛裡﹒阿切爾(Jeffrey Archer),1940年生於英國,畢業於牛津大學威靈頓學院。1969年入英國下院(House of Commons),當時屬最年輕的議員。1985年9月至1986年10月,出任保守黨副手(Deputy Chairman of the Conservative Pary)。 從1974年出第一本書起,共寫長篇小說六本,短篇小說兩本,劇本兩種。從阿切爾的短篇小說集“A Twist in the Tale”的12篇作品來看, 其中不乏針砭時弊、揚清激濁之作,語言詼諧,情節生動,結局意外。正如一些評論所述:Jeffrey Archer plays a subtle cat-and-mouse game with the reader in "A Twist in the Tale"...... with our collective whiskers twitching in surprise.還有的索性稱之為the best O'Henry-style! 百聞不如一見,請諸位讀一讀他的《肅貪奇才》( Clean Sweep Ignatius) 和《不留罪証的命案》( ThePerfect Murder),或許似曾相識,覺得是有些像美國的歐﹒亨利。
那天夜裡,我若非臨時改變主意是絕對發現不了事情真相的。
我簡直無法相信卡爾拉還跟另一個男人上過床。她說愛我,原來是在對我撒謊,甚至可以說,我在她的情人隊伍裡不過位居第二乃至第三呢。
卡爾拉白天朝我辦公室掛過電話,而我曾經關照她不要這樣做。但自從上回告誡她不要往我家裡打電話以來,她覺得別無辦法,不得不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找我。事情是這樣的,她來電話是想告訴我:她不可能如約在法國人所說的“七點0五分這一良辰”同我幽會。據她講,她妹妹生病了,她必須趕往富勒漢看望妹妹。
我好失望。本來,我這一天過的極不痛快,此刻竟又要我眼巴巴放棄此等賞心解悶之樂事!
“我覺得你跟你妹妹不是怎麼合得來的嘛,”我忿忿地說。
聽筒裡沒有立即答話。最後,卡爾拉問道:“我們可不可以改在星期二,還是老時間見面?”
“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我說,“等我拿定了主意,將在下星期一打電話給你。”我放下電話。
我沒精打採地撥了只電話給我老婆,說是正在回家的路上。通常,我是在卡爾拉住處外面一間電話亭裡打這種電話。此乃本人欺騙伊麗莎白的慣伎,為的是讓她覺得她一天之中時刻知曉我的行蹤。
辦公室裡大多數職工都已動身離去,因此,我收拾起一些材料帶回家去處理。自從半年多之前新公司接管以來,經理室不僅解除了財務部二把手的職務,而且希望我在繼續本職工作的同時要把那人留下的那份工作包攬過來。我很是為難,沒法表示不滿,因為我的新老板曾經明確說過,假如我不喜歡這種安排,可以到別處另行謀職。我也考慮過“跳槽”與否,然而,像我這種半老之人,中年已過、退休尚早,到處都有的是,還會有多少公司樂意雇用我這個人呢?心中實在沒有底。
我從公司停車場駛出來匯入晚間下班的車潮,這時內心開始後悔不該對卡爾拉講那麼尖刻的話語。不管咋的,她畢竟並不怎麼喜歡她的妹妹嘛。我的負疚心情一直縈繞於懷,所以當我來到斯隆廣場的角上時,我跳下車朝馬路對面奔去。
“買一打玫瑰花,”我邊說邊掏錢包。
一個專從情侶身上賺錢的男人不聲不響地給我挑選了十二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我買花送她並不表示有多麼豐富的想象,但至少要讓卡爾拉曉得我是在竭力討她喜歡哩。
我朝她的住所駛去,希望她還沒有動身去妹妹家,也許我們倆還可以抓緊時間共飲一番哩。就在這時,我記起來了,我已經告訴妻子說正在回家途中,遲到幾分鐘還是可以借口“交通堵塞”來敷衍一下的,但若是留下來喝幾鐘的話,這等愚蠢借口是掩蓋不了的。
我把車子開到卡爾拉家的時候,像往常一樣遇到暫時找不著空地停車的麻煩。後來,我發現在紙品商店對面有一個剛巧可以停一輛“羅弗爾”車的空隙。我停住車子,沒等把倒進空地時就發現有個男子從她的寓所門口走了出來。要不是卡爾拉隨後跟了出來的話,我倒退是不會起疑心的。她站在門口,身穿一件藍色寬鬆晨禮服。她湊近那位即將辭別的訪客來吻了她,這個吻非比尋常。等到達她關門之後,我開車繞過街角,在人行道邊上停下。
我借助於後視鏡觀察那人。他走馬路,進入報亭,不一會兒又重新出現在街道上,手裡拿著一張晚報和一包東西─好像是香煙。他走近他的汽車──一輛藍色BMW,站住腳步,把貼在擋風玻璃上的停車票撕下來,嘴裡好像在咒罵什麼。BMW車在此停放多久了?我甚至開始推想,早在卡爾拉給我打電話叫我別來的那陣子,他是否已經在她房間了?
那人鑽進汽車,系好安全帶,在開走前還點著了一支香煙。為了我的女人,我把車子倒進他剛剛空出來的停車位置裡。像往常一樣,我朝街道四周打量了一遍之後才跨出車門,徑直走向公寓大樓。天色已晚,誰也沒留心朝我多瞧一眼。我按了標有“莫蘭寓所”字樣的門鈴。
當卡爾拉打開正門的時候,先是給我個滿臉堆笑,緊接著臉上就晴轉多雲,蹙起雙眉,繼而又迅速恢復了剛才那種笑容。 我敢肯定,她第一個笑是送給那個開BMW車的男人的。我常常納悶:她為何不交一把鑰匙給我?我注視著早在好幾個月以前第一次把我深深吸引的那對藍眼睛。她雖然面帶微笑,但此刻那對眼睛卻露出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她轉身把門重新打開,把我讓進底樓的房間。我注意到,她的長睡袍裡面穿著我在聖誕節買來送她的那件絳紅色短睡衣。剛一進屋,我便情不自禁地四下察看起我所熟悉的房間來。房間正中的玻璃桌上放著通常為我所用的“斯努匹”咖啡杯,裡面是空的。旁邊是卡爾拉的杯子,也是空的,還有一打玫瑰插在一只花瓶裡。花朵剛剛開放。
我向來都是快人快語,面前的花束更使我無法掩飾一腔憤怒。
“剛剛離開的那個人是誰?”我問道。
“一位保險經紀人,”她邊說邊把桌上的咖啡杯拿開。
“他到這兒來保什麼險?”我問,“是為你們倆的愛情生活吧?”
“你憑什麼疑神疑鬼,說他是我的情夫?”她的嗓門開始提高了。
“你通常是不是穿件睡衣陪保險經紀人喝咖啡呀?你自己想想,睡衣可是我買給你的喲”。
“我愛跟誰喝咖啡,是我自個兒的事,”她說,“我愛穿啥衣服也是我自個兒的事,尤其是在你回家見老婆時更是如此。”
“不過我是準備來看你的嘛……”
“看完之後就回老婆那兒吧。不管咋的,你總是對我講,我應當過我自己的生活,而不必依賴於你,”她最後補充了一名。這是當她企圖隱瞞其些情況時慣用的論調。
“你知道事情並不那麼容易嘛。”
“我知道,對你來說,只要時間合適,你就和我上床,這事挺容易的。我的作用僅此而已,不是?”
“那可不對。”
“不對?你不是希望像往常一樣在六點來我這兒,以便在七點鐘及時趕回去同伊麗莎白共進晚餐麼?”
“我已經多年不跟妻子同房了!”我嚷道。
“那不過是聽你說說而已,”她輕蔑地啐了一口。
“我對你絕對忠誠。”
“那就是說我也得絕對地忠誠於你,是不是?”
“別再嘰嘰喳喳,像個臭婊子!”
卡爾拉兩眼冒火,奔過來使出全向力氣煽了我一記耳光。
她再次舉起手臂時,我的腳跟仍未站穩。但就在她的手掌朝我煽過來的一剎那,我把它擋了回去,並且把她扒回到壁爐邊上。她又迅速朝我反撲過來。
就在她慎快要撲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怒不可遏,攥緊拳頭朝她打去,正中她的下巴,這一重拳打得她身子直朝後面趔趄。我看見她伸出一只手臂,企圖穩住不倒。但不等她有機會重新躍起身子還手,我就轉過身來,大步跨出門外,砰地一聲把門拉上。
我走下門廊,來到大街上,鑽進汽車迅速開走。我這次與她在一起沒超過十分鐘。早在到家之前我就感到一陣後悔,真不該打她;我甚至有一種殺了她的預感。想著想著,我曾兩度打算回頭再去看看她。她所抱怨的一切都合乎情理,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膽量在自己家裡給她打電話。雖說我同卡爾拉相好才幾個月時間,想必她還是曉得我多麼地珍惜這份愛情的。
如果說伊麗莎白本打算怪我回家太晚的話,那末,當我遞給她一束玫瑰時,她就改變了主意。她動手把它插進花瓶,與此同時,我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開飯之前飲酒對我來說確屬反常,我只等她批評幾句呢。可她似乎一門心思傾注在那束鮮花上面。雖然,我已拿定主意要打電話向卡爾拉賠不是,但我覺得不可以在家裡撥這個電話。不管怎麼樣,若是等第二天早晨上班返回辦公室再與她通電話,到那時她或許會稍稍冷靜一些的。
第二天,我早早醒來,躺在床上思量以何種方式對她道歉。我決定請她吃頓中飯,在我單位和她單位之間有一家法國小酒館是她頂頂喜歡的。中午時分與我相會是最令卡爾拉稱心的,因為她知道這段時間內不可能發生什麼孟浪之事。我刮過胡須、穿戴齊整後,走出房門同伊麗莎白共進早餐。我發現報紙第一版沒啥趣聞,就翻看金融版。恰恰是在市政當局預報中期利潤不佳之後,公司股息再次跌落下來。隨著這則糟糕透頂的消息的公布,無疑會有上百萬人被剝奪在我公司分紅的機會。我早就知道,一俟公布年報表,公司若不宣布虧損才怪呢!
我咕嘟一口喝完第二杯咖啡,在妻子臉頰上親過一口,就朝汽車走去。就在這時我決定給卡爾拉的信箱裡塞一張紙條,以免在電話裡碰到尷尬不堪的窘境。
“請原諒,”我這樣寫道,“隨便在哪個禮拜五的一點鐘,我們一同去馬塞爾酒家吃維羅尼克魚。愛你,卡薩尼瓦。”我很少給卡爾拉寫信,假如要寫,我就簽上她的別名。
我繞行了短短一程,以便路過她家,但卻遇上了堵車。接近公寓的時候,我看見堵車是由某種事故造成的。事故還挺嚴重,因為路的另一邊被救護車擋住了去路,源源而來的車流就這麼受阻擱了。一位交通糾察正在設法從中幫忙,但她越幫越忙,反而更加妨礙了交通,使車輛行得越發地緩慢。很顯然,我是無法把車停到卡爾拉家旁邊去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回頭到辦公室再給她掛電話算了。其實我並不怎麼樂意去撥這個電話。
後來,當我看見救護車就停在距她居住的那座大樓的正門不過短短幾碼遠的時候,我頓時間覺得心往下一沉。我只知道自己當時缺乏理智,但是此刻我已開始對於出現更為糟糕的情況感到害怕。我竭力使自己相信這可能只是一起交通事故,與卡爾拉毫不相幹。
就在這時,我瞧見救護車後面還藏著一輛警車。
我把車子開到與那部車並排的時候看見卡爾拉的前門大開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出來,打開了救護車的後門。我停住車等著觀看下面的情形,同時希望我後面的人不會因此而不耐煩才好。從對面駛來的人們伸出手來感謝我給他們讓道。我心想,只要沒人埋怨,我可以讓十幾輛車開過去。交通糾察前來幫忙,催他們快點開走。
這時,門廳那頭出現了一個擔架。兩名身著制服的差役抬出一具用布蓋著的屍體來到路上,從後頭放進救護車。我看不見臉,因為上面罩著被單,擔架後面立即走來第三個人,他很可能是個偵探。他提著一只塑料袋,我估計裡面放著一件紅衣服─我擔心它就是我送給卡爾拉的那件睡衣。
我哇地嘔吐起來,早晨吃的東西統統吐在旁側的座位上,最後我的腦袋耷拉著擱在方向盤上面。過了片刻,他們關上了救護車門,喇叭響了起來,交通糾察朝我揮起手來。救護車很快地開走了。停在我後面的車子響起了喇叭,可以理解,他畢竟只是個毫不相幹的旁觀者。我向前急馳,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後來是怎樣到達辦公室的了。
我一開到公司停車場就動手認真清掃座位上的嘔吐物,並把窗子打開,然後乘電梯來到七樓祭盥洗間。我把寫給卡爾拉的請柬撕碎扔進馬桶沖掉了。八點鐘過後,我上到十一層,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只見我的總裁正在我的寫字台前面來回踱著步子,顯然是在等我呢。我忘記今天是星期五,他總是希望隨時得到最近的完整數字,以便作出通盤考慮。
到了這個星期五,他又來此索要五、六、七三個月的預算賬目。我答應中午直接送到他的辦公桌上去。我只巴不得有個清靜的上半天,然而事與願違。
每次只要電話鈴一響,或是有人開門、有人找我說話,我的心跳頓時就失掉一拍─我每次都以為是警察來了。到晌午時分,我總算完成了總裁的報表,但我知道他會發現這份報表既不充分又不精確。我剛把材料交給他的秘書就馬上退出來,要早些吃午飯去。雖說我吃不下啥東西,但我至少可以弄到第一份《標準報》,看看能否找到任何有關卡爾拉之死的報道。
我在當地一家小餐館的角落裡坐了下來,心想在這個位置是不容易被人從櫃台內發覺的。手邊擺著一杯蕃茄汁,我開始慢慢翻閱報紙。
第一版沒有她的消息。第二版 第三版和第四版也沒有她的消息。第五版上只有一則簡短的報道: 卡爾拉﹒莫蘭小姐,年齡31歲,今天早晨被發現死於家中。”(我記得當時我曾想道:他們甚至沒有報準她的年齡。)“負責本案的偵探長西門子說,調查正在進行之中,分們在等待病理學專家的報告,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理由懷疑強暴兇殺。”
讀完這則消息,我竟然能夠喝下一點湯、吃下一只蛋卷了。我把報道讀了第二遍之後就走向停車場,鑽進汽車坐了下來。我把前面另一扇窗搖了下來,然後打開收音機聽聽“一點鐘時事”。根本沒提卡爾拉的消息。在槍殺、毒品、愛滋病和金條搶劫案層出不窮的時代,BBC電台確是無暇顧及這個年方三十二歲的公司女助手之死。
我則回到辦公室就發現桌上放有一張備忘錄,其中羅列著總裁打回來的一連串問題,我一時竟不清楚總裁對我那份報告有何看法。下午的大部分時間裡,我都在自我安慰,力圖使自己相信卡爾拉之死必定發生於我離開後的那段時間,與我打她並無任何關聯。盡管如此,我還是得以思考總裁的所有問題,並在傍晚下班時將答復送交他的秘書。我腦海裡老是浮現出那件紅顏色的睡衣,他們有沒有可能追查到我身上來呢?這是我花了一大筆鈔票從哈羅茲商店買來的,可我心中有數,這件睡衣並無多少出眾之處,不過至今仍是我送給她的唯一一件像樣的禮物。但不知我附上的那張字條還在不在了?她有沒有把它毀掉?他們會不會查出那個落款為“卡薩尼瓦”的是什麼人?
這天晚上開車回家的時候,我想再也不能從卡爾拉住過的那條街上經過了。我在車上聽完了晚間節目,一回到家就打開收音機聽六點鐘新聞。七點鐘時候,我把電視機開到第四頻道,九點的時候,我又回過來聽BBC。到了十點鐘,我又再次看電視,一直看完了“夜間新聞”。
從各家社論的角度來看,卡爾拉的命案,肯定比不上雷丁隊同沃爾索隊第三組足球賽結局那麼重要。與此同時,伊麗莎白繼續閱讀那本剛到手的書,對我面臨的這場大禍一無所知。
那天夜裡,我睡得很不踏實。第二天清早,剛一聽到信箱裡塞進來一疊報紙,我就趕忙下樓去看報紙的標題新聞。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泰晤士報》的頭版新聞“杜卡基斯被提名為候選人”。
我發現我有些走神,竟然心不在焉地想:他能否當選總統?“杜卡基斯總統”這個稱呼聽起來叫我有些不順耳哩。
我拿起太太訂的《每日快訊》,上面一行標題寫道:“情侶口角出人命”。
我兩腿一軟,跪了下來。我癱倒在地板讀著導言部分,這副樣子一定狼狽不堪。讀到第二段時,我不帶眼鏡就看不清字了。我拿起報紙,跌跌撞撞地上了樓,抓起床邊小桌上的眼鏡。伊麗莎白還在熟睡。盡管如此,我還是把自己鎖在衛生間內,以便慢慢閱讀報道而不必擔心外來幹擾。
卡爾拉﹒莫蘭,三十二歲,昨天早晨被發現死於寓所之內。現在警方認為,這位在皮姆利公司當秘書的漂亮姑娘死於他殺。負責本案的蘇格蘭地段探長西門子原先以為卡爾拉﹒莫蘭系自然死亡,但X光探查表明下頜骨骨折,可能系打架所致。“哦,我的上帝呀,”我不由嘆了口氣,差點把伊麗莎白弄醒了。我迅速趕忙刮臉、洗澡,同時仔細地思考一番。我穿好了衣服,準備在妻子醒來之前就動身去上班。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她只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過去。於是我扯下一張紙給她寫了一句留言放在她的床頭:“由於需要完成報表,我得一大早就趕到辦公室去。”
定於四月十九日開會調查。
莫蘭小姐的女僕瑪麗亞﹒露西亞(48歲)在接受問訊時說(《每日快訊》獨家新聞):當她五點鐘離開雇主的寓所時,卡爾拉正同她的男朋友在一塊。
另一位証人就是住在近旁一幢樓裡的麗塔﹒約翰遜太太,她說她看見一個男子在六點鐘左右從莫蘭小姐的寓所出來,走向對面報亭,然後開車走了。約翰遜太太補充道,她記不清那輛是啥樣了,好像是一輛羅弗爾車……
上班途中,我在心裡盤算著應付探長的話語。我一遍又一遍地默練著“台詞”。八點鐘不到,我就來到第十二層樓上,故意讓門大開著,以便知道任何來人的動靜。我感到很有把握的是,在其他人到達之前,我至少還有十五分鐘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余地。
我再一次在心中復述著要說的那段假証詞,還在電話簿L-R分冊裡把所需的號碼找出來抄在桌前的墊片上,然後用黑體大寫字母寫出五組標題文字(我每次參加董事會之前都採用這種辦法來提醒自己):
公共汽車站寫完後就開始撥號碼。
外套
19路車
BMW
車票
我脫下手表擺在面前。記得在哪裡曾經看到過,只需三分鐘左右就能查出打電話人所在地點哩。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這裡是蘇格蘭地段。”
“請接西門子探長,”我自告奮勇地說。
“能不能告訴他是誰在找他?”
“不,我不想把名字告訴他。”
“那好,先生”她說,聽口氣她對這類電話顯然早已習慣了。
電話裡響起了另一串鈴聲。當聽筒裡一個男人報出“西門子”這三個字時,我突然感到一陣口幹舌燥。我還是頭一回聽探長講話呢。我很快地清醒過來,發現這個正宗英格蘭姓氏的人竟然操著一口濃重的格拉斯威格地方音。
“要我幫忙麼?”他問。
“不,但我倒是覺得可以幫您一個忙呢。”我說得很輕,調子也很低,不象平時講話的聲音。
“你能幫我什麼忙呢,先生?”
“您就是分管那個名叫卡爾拉或是什麼人的案子的探長麼?”
“是的,我就是。不過你想怎麼幫忙啊?”他又問了一句。
手表的長針說明一分鐘已經過去了。
“那天夜裡我看見一個男人離開她的住處。”
“你當時在什麼地方?”
“就在馬路同一側的公共汽車站上。”
“你能把那人的樣子描述一下麼?”西門子的口氣跟我一模一樣地若無其事。
“高個兒。我看有五、六英尺高,身材結實。身穿一件高級燕尾服,你知道,就是帶有天箍鵝絨領口的那種黑色外套。”
“你對外套的樣子怎麼這麼肯定呀?”
探長問道。
“那天很冷,我站在那兒等19路車,心裡就巴望也能穿上那樣一件外套該多好啊。”
“你記不記得,那人離開房子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只記得他是走向對面報亭,然後鑽進汽車開走了。”
“不錯,我們知道這些,”探長說:“看來你想不起來那輛汽車了吧?”
現在,兩分鐘已經過去了,我開始格外注視長針的運轉。
“我想是一輛BMW,”我說。
“你是否碰巧也記得車子的顏色呢?”
“不,天色太暗了。”我頓了頓說,“但我看見他把撕碎的停車票扔到窗外,這您就不難把他查出來了。”
“這些情況是幾點鐘發生的?”
“約摸六點到六點半,探長,”我說。
“你能不能給我打電話……”
已經兩分五十八秒了。我把聽筒放回了電話機座,此刻早已渾身是汗。
“你星期六一大早就來到辦公室,我真高興。”總裁從我辦公室門口走過時冷冷地說,“不管你手上在幹什麼,完了馬上到我那兒去一趟,有話跟你講。”
我離開辦公桌,跟在後面進了他的辦公室。接下去的一個小時內,他把我預算的數字看了一遍,盡管我一再努力控制自己,但還是無法定下神來。沒過多久,總裁再無法掩飾內心的煩躁了。
“你另外還有什麼心事吧?”他一邊合上文件夾,一邊問我說,“你好像心神不定嘛。”
“不,”我竭力否認,“只是最近老要加班加點,”我邊說邊起身退出。
剛一回到自己辦公室,我就把那張寫有五行文字的紙條燒了,然後動身回家。下午第一批報紙已把“情人口角”故事移到了第七頁。看樣子再無新內容可供報道了。
星期六剩下的時光似乎沒完沒了,無法打發。不過,我妻子的“星期快訊”終於使我尋得了些微的安慰:“關於卡爾拉﹒莫蘭的‘情人口角’命案,繼手頭已經獲知的材料之後,一名男士在接受調查時向探長提供了幫助。”此類平淡無奇的描寫,我過去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可是它在這當口卻陡然具有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含義。
我瀏覽了星期天的其他報紙,收聽了每條廣播新聞,收看了每條電視新聞。就在妻子對我的舉動產生好奇的時候,我解釋道:辦公室有謠傳,說是公司可能再次被人接管,那將意味著本人有失業的可能。
到星期一早上,《每日快訊》在報道情人口角命案時公開點了保羅﹒門齊斯的名,他來自於薩頓,是個保險經紀人。他現已被捕,關在布裡克斯頓監獄,與此同時,其妻服了鎮定劑住在埃普索姆醫院。我想起了一個問題:不知門齊斯先生有沒有把妻子的真實情況以及他本人的綽號(如果有的話)告訴給卡爾拉。我喝下一口濃咖啡,然後動身去辦公室。
後來,就在那天上午,門齊斯出現在霍斯費裡路法庭的審判法官面前,被控殺害了卡爾拉﹒莫蘭。《標準報》的述評更加使我放了心:警方成功地擊敗了保釋人。
我還發現,對於這樁如此嚴重的命案來說,需要等六個月時間才可轉交到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審理。在這六個月時間裡,保羅﹒門齊斯一直關在布裡克斯頓監獄。而我在這段時間裡也是惶惶不可終日,怕電話、怕敲門、怕不速之客造訪。每當來客人、來電話,我都怕得要死,像是惡夢臨頭。不曾做過虧心事的人不會想象到,每一天竟有那麼多意外的驚嚇!我盡最大的努力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與此同時還經常這麼想道:門齊斯是否知道我同卡爾拉的關系,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甚至還知道有我這個人呢?
看來審判須得等上兩個月哩。這期間,我們公司召開了一次年會,這就要求我完成一大堆財務工作,好好算一算到底有多少盈利。毫無疑問,這一年我們沒怎麼給股東分發紅利。
開完年會出來,我大大地鬆了口氣,幾乎有些得意忘形。卡爾拉已經死去六個月了,在此期間,啥事都沒有發生,不曾聽說有人懷疑我認識她,更不消說懷疑是我送了她的命。我對卡爾拉仍然感到歉疚,甚至有些懷念。然而,事情已經過去半年了,現在我從早到晚心中可以不再懼怕了。奇怪的是,對於門齊斯的不幸遭遇,我毫無虧疚。他終究成了一個可以讓我免遭監禁的工具。因此,大禍臨頭,威力倍增。
我永遠忘不了的是,八月二十六日這天,我收到一封信。此信使我意識到,可能有必要聽聽審判的具體進展。盡管我努力說服自己把其中利害想個明白,但我還是無法抑制前去旁聽的願望。
在這同一天,也就是星期五的早上(我猜想這類事兒總是出在星期五),總裁召見了我,原先以為只不過是每周一次的例會呢,其實不然,我得到通知說公司不再需要我了。
“坦率地說,你過去幾個月的工作越來越糟糕,”他是這麼對我說的。
我覺得自己不能不同意他的說法。
“你既然這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好把你撤換掉啦。”
禮貌一點講,“你被解雇了。”
“到今晚五點,你的桌子得清理幹淨,”總裁繼續說,“到時候,你將從財務部領到一張望17500英鎊的支票。”
我抬了抬眉頭。
“根據我方接管公司和你訂的合同規定,這是為期六個月的補償,”他解釋說。
這時,總裁伸出手來,並非祝我走運,而是讓我交出“羅費爾”車的鑰匙。
我還記得,我聽到他解雇我的決定後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從現在起至少每天可以前去旁聽審訊,不必為之忙亂。
伊麗莎白聽到我被解雇的消息很難過,但並沒有多說會麼,只是問我打算怎樣找到新的工作。在第二個月裡,我假裝前往另一家公司謀職,但我知道,在那樁案子了結之前,我甭想定心幹什麼差事。
開庭這天上午,所有的流行報紙都紛紛登出有聲有色的背景報道。《每日快訊》甚至在頭版上展登了卡爾拉身穿泳衣在馬爾貝拉海灘拍的一張動人照片。她那位住在富勒漢的親妹妹把照片公諸於世,這一舉動非同小可,我不知道她為此換得了多少報酬。緊靠照片的是保羅﹒門齊斯的一張側面照,看樣子他已經像個罪犯了。
我第一批得知被告人門齊斯的案子將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具體哪間審判庭審理。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給我作了詳細指點,於是我就跟另外好幾個人一塊兒走向導號審判庭。
一到法院,我就隨著人群走了進來,毫不猶豫地坐在一排座位的最邊上。我四下打量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盯住我瞧。聊以自慰的是,誰也不曾對我表示一點興趣。
我可以看清楚站在被告席上的那個人。門齊斯身材單薄,看樣子好像最近瘦了不少。報紙說他五十一歲,可他看上去差不多有七十歲的樣子。我不由地想起自己最近幾個月來可能也蒼老了不少哩。
門齊斯身穿考究的深藍色套裝,不過穿在他身上有些肥大,內配一件清潔的襯衫,系著一條領帶─我覺得那是軍裝領帶。灰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朝後梳著,那一撮銀白色小胡子使他透出一股子軍人氣。他看上去當然不象是個殺人兇手,也不怎麼像是奸夫。不過,任何人要是把我打量一番的話,同樣也會下結論說我既非兇手亦非情種。我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希望找到門齊斯太太,但是法院之中沒有一張臉符合報上對她所描述的樣子。
法官布坎南先生入座時,全體起立。“政府起訴門齊斯,”法院書記員開始宣讀。
法官前傾著身子對門齊斯說,他可以坐下。說完,他慢慢地轉向陪審團。
他解釋道,雖然報界對此案非常關注,查是陪審團的意見至關重要,因為該囚徒是否犯有殺人罪,只能由陪審員們來裁決。他還告誡陪審團,不要看報刊上有關審訊的報道,不要聽信其他任何人的意見,尤其是那些沒有到庭的人的意見。他說,這些人對如何判案往往先入為主、帶著成見。他繼續提醒陪審團:人命關天,証據為重。我發現連我自己都在不住點頭稱是呢。
我朝法庭四周望了望,希望沒人會把我認出來。門齊斯目不轉睛地盯著法官,就在這時,法官轉身朝向公訴律師。
漢弗萊﹒芒特克利夫爵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此刻暗自慶幸:他所要起訴的是門齊斯,而不是我。爵士身材偉岸,前額挺高,頭發銀白,他在法庭裡之所以舉足輕重,不僅因為器宇軒昂,而且因為聲音宏亮、語驚四座。
在上午余下的這段時間內,他就本案對默不做聲的訴訟小組成員布置訴訟程序。除了偶爾低頭瞥一眼手中的記錄之外,這位律師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陪審團。
他按想象把四月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件作了重新組織。
開場白持續了兩個半小時,不過比我所期望的要短些。這時,法官建議休息用午餐,並要求我們大家等到兩點十分各就各位。
吃過午飯,漢弗萊爵士喚來了第一位証人西門子探長。探長發表証詞時,我無法望見他的正面。他每次回答,仿佛像是在同我進行私人面談一樣地自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懷疑另外還有一個人與整個案子有牽連。西門子在細述怎樣發現死屍、後來又怎樣通過兩位証人和那張倒霉的停車要查出門齊斯這個人時滔滔不絕,充分表現了他的職業自信。等到漢弗萊爵士坐下來的時候,法庭內很少有人懷疑西門子抓錯了人。
門齊斯的辯護律師站起來對探長進行質詢。這位律師長相與漢弗萊大相迥異。身為王室法律顧問的羅伯特﹒司各特先生矮胖結實,眉毛濃黑。他講起話來慢條斯理,語調古板,一層不變。陪審團中竟有人打起了瞌睡,實在無法用心往下聽了。
接下去二十分鐘內,司各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揪住探長一一對質,可他就是無法叫西門子收回任何實質性的東西。探長走出証人席的時候,我放大膽子正眼打量了他一番。
下一位証人是私人開業醫生、病理學專家安東尼﹒馬林斯大夫。他首先回答了幾個有關他本人職業的問題,轉而開始回答漢弗萊爵士突如其來的質詢。病理專家告訴法庭,確鑿証據表明莫蘭小姐死前不久是有過性行為。
“你怎麼如此肯定呢,馬林斯大夫?”
“因為我發現死者大腿根部有B型血的痕跡,但後來發現莫蘭小姐則是O型血。她臨死前身上那件睡衣上還有精液的痕跡。”
“這些血是不是普通血型?”漢弗萊爵士問道。
“O型血是普通血型,”馬林斯大夫表示讚同,“但是B型卻很少。”
“那你說她的死因是什麼呢?”漢弗萊爵士問。
“頭部遭到一次或幾次重擊,從而引起下巴骨折。顱底破裂,可能是由某種鈍器造成的。”
我真想站起身來說:“我可以告訴你是咋回事!”就在這時,漢弗萊爵士說:“謝謝你,馬林斯大夫。提問完畢,請原地聽候。”
司各特先生開始擔問,他對醫生的態度遠比剛才對探長尊重多了。
“莫蘭小姐頭後部受的這一擊會不會是由於摔倒引起的呢?”他問。
大夫遲疑了一下表示讚同:“有可能”,他說,“但是那就無法解釋下巴骨折了。”
司各特先生並不理會,繼續盤問。
“英國人之中,B型血的佔百分之多少?”
“大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六吧,”大夫自告奮勇地回答。
“兩百五十萬人”,司各特長先生說。他有意頓了頓,讓大家聽清這個數字,隨後突然改變策略。
盡管他作了很大努力,但就是不曾能否使病理專家改變卡爾拉的死亡時間,也未能改變下列事實,即在他的當事人同卡爾拉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內曾發生過兩性關系。
當司各特先生坐下去的時候,法官問漢弗萊爵士是否想再盤問一次。
“是的,法官閣下。馬林斯先生,你告訴法庭說莫蘭小姐下巴骨折,頭後部破裂。會不會是在下巴骨折之後跌倒在一件鈍器上才造成顱底破裂的呢?”
“我反對,閣下,”司各特先生異常迅速地站起身來說,“這屬於暗示性提問。”
法官布坎南先生身體前傾,凝視著大夫。“我同意,司各特先生,但我希望知道,馬林斯先生是否發現房間內其他物件上還有O型──莫蘭小姐妹的血跡?”
“是的,閣下,”大夫回答說,“在房間正中的玻璃桌邊緣。”
“謝謝,馬林斯先生,”漢弗萊爵士說,“提問完畢。”
漢弗萊爵士的下一個証人就是自稱看到了一切的那位女士麗塔﹒約翰遜太太。
“約翰遜太太,四月七日晚上,你是否看見一個男人離開莫蘭小姐住的樓房?”
“是的,我看見了。”
“當時幾點鐘?”
“六點剛過幾分鐘。”
“請告訴本法庭,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穿過馬路,撕下了停車票就鑽進汽車開走了。”
“你看見今天站在法庭前面的那個人麼?”
“看見,”她指指門齊斯,肯定地應答。門齊斯見了,一個勁搖頭。
“提問完畢。”
司各特又一次慢慢地站起身。
“你說過,那人開的是什麼樣的車呢?”
“我說不準了,”約翰遜太太說,“但我想是一輛BMW吧。”
“你在出事第二天報警時曾說是一輛羅佛爾車的,你的証詞怎麼前後不一致呢?”
証人沒有做聲。
“你是否真的看見這位受審男子把汽車擋風玻璃上的停車票撕下來的呢?”司各特問。
“我想是的,先生,但這一切發生得很迅急。”
“發生得很迅急,這我相信,”司各特先生說,“其實,我要提醒你,由於事情發生得迅急,你也許把人和車看錯吧。”
“不,先生。”她答道,不過口氣已是不如先前答得那麼堅決了。
漢弗萊爵士倒是沒再盤問約翰遜太太。我知道,他是希望陪審團盡快地忘掉女証人的話語。當她離開証人席時,不出所料,她讓所有在場的人感到相當狐疑。
相比之下,卡爾拉的日間女僕瑪麗亞﹒露西亞就講得可信多了。她毫不含糊地表示,那天下午,她五點之前到達時親眼見到門齊斯在客廳裡面。然而,她承認自己在那以前不曾見到過這個男人。
“可是,有沒有這回事,”漢弗萊爵士問道,“你通常只在上午去上半天班呢?”
“是的,”她答道,“只是莫蘭小姐習慣在星期四下午把工作帶回家來做,所以我進來領工資就比較方便了。”
“那天下午莫蘭小姐身上穿的什麼?”漢弗萊爵士問。
“穿的是藍色晨服,”女僕答道。
“她星期四下午通常都這麼穿戴麼?”
“不,先生,但我猜想她要在晚上外出之前洗個澡呢。”
“但在你離開寓所時,她是否還跟門齊斯先生呆在一起?”
“是的,先生。”
“你還記得她那天另外還穿了什麼?”
“對了,先生,她的晨服底下還穿了一件紅睡衣。
就在這時,我買的那件睡衣呈現在瑪麗亞﹒露西亞成前讓她辨認。在這關頭,我緊緊盯著這位証人,可她臉上並未閃現出它的神情。謝天謝地,我從來不曾在上午拜訪過卡爾拉。
“請原地聽候,”最後,漢弗萊爵士對露西亞小姐說道。
司各特先生起身盤問。
“露西亞小姐,你剛才說你去她家的目的是領工資。你在那場合在寓所內逗留了多長時間?”
“我在廚房間打掃了一會兒,還熨了一件襯衣,大約二十分鐘。”
“在這段時間內,你有沒有見到莫蘭小姐?”
“見到的,我走進客廳問她 要不要添咖啡,她說不要。”
“當時門齊斯在場麼?”
“他在場的。”
“你有沒有感覺到他們倆發生爭吵或是提高了嗓門呢?”
“沒有,先生。”
“你看見他倆時,莫蘭小姐有沒有流露任何不悅之色,或是需要求助於你?”
“沒有,先生。”
“後來發生了什麼了?”
“幾分鐘後,莫蘭小姐來到廚房,把工資給了我,我就動身走了。”
“當你一個人在廚房時,她有沒有任何懼怕來客的跡象?”
“沒有,先生。”
“提問完畢,大人。”
漢弗萊沒再盤問瑪麗亞﹒露西亞,而是通知法官說,他已經完成本案的訴訟。法官布坎南先生點點頭說,他認為今天進行到這裡已經足夠了。但我並不相信這些足以判定門齊斯有罪。
那天晚上,當我回到家的時候,伊麗莎白並沒有問我上哪兒去了,我也沒有主動講出任何消息。我整個晚上都假裝在復看求職申請書。
* * * *
次日早晨,我很遲才吃早飯,我看完報紙後,又來到四號審判庭,坐在一排聽眾席的最後一個位置上,落座未久法官就到了。
布坎南法官坐定後,整了整假發,讓司各特首先發言,就本案進行辯護。王室法律顧問司各特先生再次慢慢地站起身來(此時我不無惡意地想:這是一個以小時計算工資的人物啊)。他首先向法庭保証,他的開場白不長,接著,一站就是兩個半小時。
他的辯護詞一開始就詳盡地回顧有關細節,從自己的角度評價了門齊斯的過去。他向我們大家保証說,人們若是仔細分析一下門齊斯的履歷,不久就會發現他有一段清白無辜的記載。保羅﹒門齊斯婚姻生活幸福,目前和妻子兒女住在薩頓,大孩子名叫波莉,二十一歲;老二邁克爾十九歲,還有小女兒薩莉十六歲。兩個大孩子現在上了大學,最小的初中剛畢業。醫生們建議門齊斯太太不要出席審判,因為她剛出院不久。我注意到陪審團裡有兩位女士憐憫地笑了。
司各特先生繼續陳述道,過去六年中,門齊斯先生在倫敦市一家保險公司工作至今。雖然沒有獲得晉升,他卻是一名頗受敬重的職員。他曾在邊防部隊服過兵役,也是當地攝影俱樂部委員之一,他在街坊鄰裡中是一位深孚眾望的人物。他有一次還參加競選薩頓議員的呢。把這位嚴肅的候選人描寫為殺人兇手是不容易的。司各特先生接著談到殺人當天的情況,他承認門齊斯先生的確曾在那天下午約見過莫蘭小姐,但根本沒有超越本職范圍,唯一目的就是幫她制定一項個人保險計劃。上班時間訪問莫蘭小姐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緣由。他並未同她發生性關系,肯定沒有殺害她。
六點幾分的時候,被告人就離開了他的客戶。他知道,她打算在動身出去陪那位富勒漢的妹妹吃晚飯之前要換換衣服。他約她下星期三到他的辦公室見面,為的是把保險計劃擬訂完整。司各特先生說,辯護一方日後將公布一份工作日志,那將証明本辯護聲明的真性。
他承認,對被告的指控幾乎統統基於偶然証據之上。他滿懷信心地說,等到審訊到達尾聲時,陪審團將別無選擇,只好釋放他的當事人,讓他回到家中親人身邊去。“你們應該結束這場惡夢,”司各特先生最後說道,“對一個無辜者來說,此案已經拖得太長啦!”
到這時候,法官建議休息用午餐。吃飯的時候,我無法集中思想,甚至也聽不進周圍人們的議論。此刻,發表意見的人們似乎大多相信門齊斯是清白無辜的。
兩點十分,我們剛一回到審判庭,司各特先生就喚起第一証人─被告本人。
保羅﹒門齊斯離開被告席,緩步走到了証人席上。他把一本聖經《新約》拿在右手,眼睛望著左手裡一張卡片,結結巴巴地宣讀起誓辭。
所有的目光都凝視著他,與此同時,司各特先生開始引導這位當事人慎之又慎地交待証詞,以免一失足踩上了“地雷”。
門齊斯循序而進,越講越有信心。這時,四點半鐘到了,法官通知於會者:“今天的日程到此結束。”我相信,哪怕多數陪審員裁定他有罪,他都是有可能開脫幹系的。
夜裡,我輾轉反側,睡不踏實。第三天,我憂心忡忡地回到了旁聽席,真擔心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會不會釋放門齊斯、並著手追查我呢?
第三天上午,司各特先生象第二天一樣輕聲輕氣地開口發言。可他重復著前一天說過的許多問題,情況越發表明,他只想讓當事人沉著地應付原告律師的挑戰。司各特先生在最後落坐之前第三次門齊斯說:“你到底有沒有同莫蘭小姐發生性行為?”
“沒有,先生。那天我才頭一次同她見面,”門齊斯口氣堅定地回答。
“你有沒有殺莫蘭小姐?”
“當然沒有,先生,”門齊斯現在的聲音有些理直氣壯的樣子。
司各特先生重新就坐,臉上露出安詳自得的神情。
為門齊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一個經歷平平常常的人無論怎樣準備,都是難以經得起漢弗萊﹒芒特克利夫爵士的盤問。我也想不出有哪一個更好的辯護人可以應付這種局面。
“門齊斯先生,”漢弗萊開口發言,“你的辯護律師好像為你羅列了一大堆証據來証明你的清白,假如可能,我想就從他的這些証據談起。”
門齊斯那兩片薄嘴唇緊閉不動,形成一條直線。
“你的每日記事簿顯示,你曾再次約見莫蘭小姐─那位遇害的女子,”(“遇害的女子”這幾個字將一再出現於漢弗萊爵士的詰問過程中)“就是要在她遇害後的那個星期三。”
“是的,先生,”門齊斯說。
“這則記錄是你在會晤了莫蘭小姐後的星期四寫的,假如我講的不對,請你加以糾正。”
“是的,先生,”門齊斯說,顯然有人教過他切勿增添任何內容,免得日後成為有利於原告律師的把柄。
“那末,你這份記事是什麼時候寫的呢?”漢弗萊爵士問。
“星期五早上。”
“在莫蘭小姐遇害之後麼?”
“是的,但我並不知道她遇害了。”
“你身邊有日記麼,門齊斯先生?”
“有的,但只是一本袖珍日記,而不是我寫字台上的那個大本子。”
“你今天帶來沒有?”
“帶來了。”
“我可不可以過過目?”
門齊斯極不情願地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本小小的綠色日記簿,交給法庭書記員,後者把它遞給了漢弗萊爵士。漢弗萊爵士開始翻閱日記。
“我發現你並沒有把莫蘭小姐被殺那天下午與她約會之事記上去,是麼?”
“不,先生,”門齊斯說,“我寫字台上的大本子僅僅記載公務會見,至於私人約會,就只限於小日記本。”
“我明白了,”漢弗萊爵士說。他頓了頓,抬起頭來。“可是,門齊斯先生,事情很奇怪,你答應為了再次進行業務磋商而約見某個人,你也自認為記性挺好,你為什麼不首先記到隨身攜帶的日記本上(這其很便當),然後再把它轉抄一遍呢?”
“當時我可能把它記在一張紙頭上了,但正如我所解釋的那樣,這是我的私人日記。”
“是麼?”漢弗萊邊說邊繼續朝後翻閱了數頁紙, 誰是大衛﹒佩特遜?”他問道。
門齊斯兩眼發直,好像是在努力要把對方看個透似的。
大衛﹒佩特遜先生,城市路112號,今年一月九日十一點三十分,”漢弗萊對著法庭誦讀了一遍。門齊斯顯然焦慮不安。“你如果想不起此次晤面的話,我們可以傳佩特遜先生到庭,”漢弗萊先生貌似善意地說道。
“他是我們公司的一名顧客,”門齊斯低聲回答。
“你們公司的一名顧客,”漢弗萊爵士慢條斯理地重復道,“要是我有空慢慢翻閱你的日記,不知能找出多少這樣的顧客姓名呢?”漢弗萊爵士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就把日記本交還給了書記員,門齊斯鞠了一個躬。
“現在我想提出一些更為重要的問題……”
“等吃了午飯再說吧,漢弗萊爵士,”法官打斷他的話說,“快到一點鐘了,我想大家都該休息一下了。”
“遵命,大人,”律師禮貌地回答。
即使在盼望比日記更為重要的情節得到揭發之前我有些急不可耐, 但是到我走出審判庭的時候,心情倒是輕鬆了不少。漢弗萊爵士強調了日記當中的謊言,這雖然並不証明門齊斯為殺人兇手,但卻表明他正在隱瞞一些事實。休息期間,我擔心司各特先生可能要勸說門齊斯承認與卡爾拉的關系,而使其余的供詞顯得較為真實可信一些。令我感到寬慰的是,我在用午餐時聽說,根據英格蘭法律,當門齊斯仍在証人席上時是不能向他的律師咨詢的。我注意到,當我們坐回到審判庭的時候,司各特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笑意了。
漢弗萊爵士站起身來繼續盤問。“你曾發誓,門齊斯先生,你是一位婚姻美滿的男士。”
“是的,先生,”被告滿有把握地說。
“你第一次婚姻也這麼美滿麼,門齊斯先生?”漢弗萊若無其事地問。被告的臉頰黯然失色。我趕緊掃了司各特先生一眼,他沒法掩飾自己的驚訝──當事人並未對他交代過這段情況。
“慢慢想想再回答吧,”漢弗萊爵士說。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証人席內的這個男人身上。
“不,”門齊斯回答說,然後迅速補充道:“但我那時還很年輕,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壓根兒是一個可怕的錯誤。”
“是一個可怕的錯誤?”漢弗萊爵士把這話又重復了一遍,兩眼直盯著陪審團說,“這段婚姻的結局怎樣?”
“離婚了,”門齊斯聲音不高,直截了當地回答說。
“那次她太狠了,”門齊斯說,“但是……”
“但是,……你能否讓我對陪審團讀一讀你的前妻離婚那天在法庭上的誓詞?”
門齊斯站在那兒直發抖。他深知,又不能說“不”,又不能說“是”,左右為難,裡外不是人。
“好吧,既然你無法表態,那末,大人,您若許可,我就開始態了:一九六一年六月九日,前任門齊斯太太在斯溫頓法院法官羅傑先生面前發誓,”漢弗萊爵士清了清嗓門,“‘他一次又一次地打我,情況越來越糟,我不得不逃離家門,生怕他有朝一日把我打死。’”漢弗萊有意強調了末尾幾個字。
“她是夸大其詞,”門齊斯在証人席上大聲嚷道。
“可異的是,那位可憐的卡爾拉攏莫蘭小姐今天不可能和我們站在一塊,讓我們聽聽你的供詞中涉及好她的內容是不是也屬於夸大其詞。”
“我反對,法官閣下,”司各特先生說,“漢弗萊爵士在折磨這位証人。”
“我有同感,”法官說,“往後希望措辭謹慎些,漢弗萊爵士。”
“對不起,閣下,”漢弗萊爵士說,他的口氣生硬,並無歉疚之意。他合上了剛才引述的案卷,放回到面前的桌子上,接著便拿起新的案卷慢慢展開來,以使堂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他的每個動作細節,然後抽出一張紙條來。
“自從娶了第二任門齊斯太太之後,你有過幾個情婦?”
“我反對,我鄭重指出,此事與本案無關。我倒是想說明一下,門齊斯先生與莫蘭小姐的交往並非業務關系,在相當程度上卻屬於私交關系。”
“這個問題可以向被告提出來嘛,”法官插話。
門齊斯一聲不響地望著漢弗萊爵士把紙條舉到面前仔細端詳。
“別急,慢慢想想,我要一個準確數目,”說著,漢弗萊爵士的目光從眼鏡上方掃射過去。
我們大家靜靜地等待著,時鐘“嘀嗒嘀嗒”地響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推移。
“唔,我想是三個,”門齊斯終於開口說話,聲音與剛才差不多。報人們飛快地記錄起來。
“三個,”漢弗萊爵士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裡的紙條,以懷疑的口吻說。
“呃,也許是四個。”
第四個就是卡爾拉﹒莫蘭小姐吧?”漢弗萊爵士問,“因為你那天晚上和她發生過性關系,對麼?”
“不,我沒有,”門齊斯說,但是到了這當口,法庭裡很少有誰相信他了。
“那很好,”漢弗萊爵士一邊將紙條放在審判席上,一邊繼續往下講,“但是,在我重新談論你同莫蘭小姐的關系之前,讓我們把另外四位情婦的真相公諸於眾吧。”
我眼睛注視著漢弗萊爵士剛才讀的那張紙條。我從座位那可以看見,紙條上啥都沒寫。他面前原來是一張空空如也的白紙。
我覺得臉上忍不住要笑出來。門齊斯的風流艷史對於我和報界都屬於一種意外的收獲。我不禁想道,假如卡爾拉知道這一系列細節的話,不定會有何種反應呢?
漢弗萊爵士在接下來的半天裡,讓門齊斯詳細交待過去同四位情婦的關系。全場轟動開了,記者們繼續飛筆書寫,他們知道快要獲得大豐收啦。最後全場起立時,司各特先生兩眼緊閉。
那天晚上,我開車回家時樂不可支,就像剛剛出色地幹完了一天工作的人那麼輕鬆愉快。
第二天早上進入審判庭的時候,我發現人們開始認得別的常客,並且互相點頭致意了。我發現自己也是如此,我一邊在末排座位就坐,一邊默默地朝人們點著頭。
漢弗萊爵士整個上午都在數落門齊斯的其他過錯。我們得知,被告在邊防部隊只待了五個月,他為自己周末到底訓練幾個小時、這期間他要拿多少報酬這種事跟上司鬧了別扭之後就離開了部隊。我們還聽說,他想進入當地議會,乃是出於一種不服氣的心理,因為他曾打算在住處旁邊一塊地上蓋房子,卻未獲批準。他競選議員並非出於服務鄉民的利他心願。誠然,漢弗萊爵士有本事把“報喜天使”加百利說成是足球場上的無賴之輩。可是,他的王牌還不曾往外亮出來呢。
“門齊斯先生,現在我想回過來就你所講的關於莫蘭小姐遇害那天晚間的情況談一談。”
“好吧,”門齊斯有氣無力地說。
“你在訪問用戶,討論保險金時,通常要持續商談多長時間?”
“通常是半個小時,至多一個小時,”門齊斯說。
“那末,你同莫蘭小姐磋商了多長時間呢?”
“一個多小時,”門齊斯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証據表明你是在六點多鐘離開她的。”
“不錯。”
“那末,你是幾點鐘約見的?”
“五點鐘,我那本大日記上寫得很清楚嘛,”門齊斯說。
“那好,門齊斯先生,為了按時同莫蘭小姐會面,如果你真是五點左右到達、六點多鐘離開的話,那你又怎麼解釋當天的停車罰款呢?”
“當時我身上沒帶零錢,”門齊斯滿有把握地說,“因為我已經遲到好幾分鐘了,所以我就冒了一次險。”
“你就冒了一次險,”漢弗萊爵士慢條斯理地重復了一句,“很顯然,你就是一個愛冒險的人,門齊斯先生。不知能否勞駕你抬頭看看這張停車票?”
書記員把停車票舉到了門齊斯的眼前。
“你能不能給本法庭念一念,交通糾察在發現違章後,在小格子內填寫的是幾點幾分?”
門齊斯又是一陣遲疑不語。
“四點十六分到四點三十分,”他最終還是開了口。
“我沒有聽清楚,”法官說。
“能不能麻煩你為法官先生復讀一遍?”漢弗萊爵士問道。
門齊斯把這一串倒楣的數字重復了一遍。
“因此,我們現在可以認定,你實際上是在四點十六分之前就同莫蘭小姐在一塊兒了,而不象你後來在日記中寫的那個‘五點鐘’。這恰恰又是一個謊, 對不對?”
“不,”門齊斯說,“我可能比自己所想的時間到得早一些。”
“看樣子至少早到了一個小時呢。我還得提醒一下,你這麼早就到達,並不是出於職業角度而對卡爾拉﹒莫蘭感興趣吧?”
“那不符合事實。”
“那就是說,你並不打算讓她成為你的情婦啦?”
門齊斯久久沉吟不語,只有等漢弗萊爵士自己回答這一問題:“因為你們照例在半小時內完成了業務性會晤,不是麼,門齊斯先生?”他靜候有人作出反應,可能誰也沒有起來反駁。
“你是什麼血型,門齊斯先生?”
“我不知道。”
漢弗萊爵士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脫氧核糖核酸?”
“沒有,”回答有些惘然。
“脫氧核糖核酸是一種經過証實的技術,它顯示每個人各不相同的遺傳信息。血樣或精液可以拿來比較。門齊斯先生,精液和指紋一樣各不相同。有了樣品,我們就可以馬上知道你有沒有強奸莫蘭小姐。”
“我沒有強奸她,”門齊斯怒不可遏地說。
“然而卻是有過性交,對麼?”漢弗萊爵士壓低聲音說。
門齊斯一聲不吭。
“要不要我再把病理專家找過來,讓他做個DNA試驗呢?”
門齊斯還是默不作聲。
“另外還要驗一下你的血型麼?”漢弗萊爵士頓了頓說,“我再問你一下,門齊斯先生。星期四下午,在你和那位遇害的女士之間有沒有過性行為?”
“有過,先生,”門齊斯低聲答道。
“有過,先生,”漢弗萊爵士重復了一遍,以使全場都能聽見。
“但那不是強奸,”門齊斯朝漢弗萊爵士嚷了起來。
“不是麼?”漢弗萊爵士說。
“我發誓沒有殺害她。”
看來,大堂之上惟有我一人知曉此言乃是一句大實話。漢弗萊爵士只說了一句:“提問完畢,閣下。”
司各特在重新提問時力圖挽回當事人的可信度,但是,門齊斯在交待與卡爾拉的關系時撒謊被當場揭穿這一事實,本身就使先前的所有供詞顯得站不住腳了。
倘若門齊斯早些供出與卡爾拉的真相,那他的口供也許更容易被接受。我真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地欲蓋彌彰,是想保護自己的老婆麼?不管出於何種動機,只會使自己更像一個嫌疑犯,而他實在是無罪之有。
我那天夜裡回家用晚餐的時候放開肚皮美美地吃了一頓,這是好些日子以來進食最多的了。
次日上午,司各特先生召來更多人作証。第一位証人是薩頓市聖彼得教堂副主教,他到庭作証時稱門齊斯是該教區的棟樑之材。副主教在接受漢弗萊爵士提問結束時更象一位善良脫俗的老人,他之所以認得門齊斯,僅僅因為後者偶然上教堂做過早禮拜而已。
第二位証人是門齊斯的上司,同在城內一家公司工作。此人相貌堂堂,使人印象深刻,但他無法証實莫蘭小姐曾是他們保險公司的客戶。
司各特先生不再傳喚其他証人,他通知法官布坎南說,他已經完成辯護。法官點了點頭,轉而對漢弗萊爵士說,等第二天再讓他作總結發言。
法官的這番話成了全體起立退庭的信號。
門齊斯和我還有一個漫長的夜晚要耐心地挨過。跟前些天差不多,我第二天上午總是在法官到庭前入座。
漢弗萊爵士的總結發言很巧妙。對方的每個細小失實供詞,他都記錄在案,於是人們開始覺得門齊斯的話很不可信。
“我們永遠無法肯定,”漢弗萊爵士說道, 可憐的卡爾拉﹒莫蘭小姐年紀輕輕,到底為什麼被殺害呢?是不是由於面對門齊斯得寸進尺的非份之舉作了斷然拒絕?對方因而惱羞成怒,以至於揮動老拳將她擊倒,任其一命嗚呼?不管怎麼講,各位陪審官員,有些情況我們是可以非常肯定的。”
“我們可以肯定,那天四點十六分,門齊斯的的確確同這位被害女子在一塊地方,因為那張該死的停車票就是証據。
“我們可以肯定,他是六點多鐘才離開的,因為我們有証人看見他開車離去,而他本人也不曾否定這一點。
“我們還可以肯定,他在日記裡寫下一段假記錄,旨在謊稱自己曾在五點時分同女被害人進行過業務接觸,而沒有把此前的一段私會記入其中。
“我們還可以肯定,他曾經撒謊,隱瞞自己在莫小姐遇害前不久同她有過性行為,雖然我們無法斷定性交發生於下頦骨折之前還是之後。”漢弗萊爵士頓了頓,目光停在了陪審人員身上。
“最後我們無庸置疑,可以依據病理專家的報告斷定死亡發生的時間,因此可以說,門齊斯是最後一個可能見到卡爾拉﹒莫蘭小姐活著的人。
“因而,可能殺害卡爾拉﹒莫蘭的不會有第二個人,因為,別忘了西門子探長的証明。如果諸位接受這一觀點,那末就會懷疑:只有門齊斯可能對她的死負有責任。諸位可能還發現一件不幸的事情吧,他曾企圖隱瞞前妻的存在,由於他待她太狠,她才離開了他。還有,他的四位情婦出於何種原因、怎樣離開他的,我們不得而知。此人比妻妾成群的法國藍胡子好不了多少啊,”漢弗萊爵士又著重補了一句話。
“為那些住在首都的每一位少年姑娘著想,你們應該多盡些職責,不管此責怎樣地艱巨,務必要查出門齊斯所犯的殺人罪行啊。”
漢弗萊爵士坐下去的時候,我真拍手叫好呢。
法官提議大家退庭休息。此刻,我耳邊充滿著詛咒門齊斯的聲音。我聽了很得意,只是不置一辭而已。我明白,假如陪審團判定門齊斯有罪,那將意味著本案就此了結,也就沒有人朝我這邊張望了。在法官兩點十分到庭之前,我就早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法官喚起了司各特先生。
門齊斯的律師司各特先生為自己的當事人奮力地辯護,他聲稱漢弗萊爵士所提証據幾乎都具有偶然性,他認為當事人那天夜裡離開後的一段間隙內甚至還可能有另外的人拜訪過卡爾拉﹒莫蘭小姐。司各特先生精神抖擻地強調,訴訟人應當負責拋開合理懷疑,對案子作出証明,而不是要他加以反証。司各特先生在講這番話的時候兩道濃眉上下飛揚、神氣活現。在他看來,如此這般地進行下去,他那位學識淵博的同行終將敗訴。
在作總結發言時,司各特先生矢口不提日記、停車票,不提以前的情婦以及這段風流韻事,也不提當事人在社區的作用。這兩篇總結發言,若是孤立開來聽的話,你也許以為兩位法學淵博的紳士是在總結兩件不相幹的案子呢,這對一個遲到的旁聽者來說還是情有可原的。
司各特先生轉而面對陪審團,臉色嚴峻地說出自己的結論:“你們十二位,”他說,“掌握著我的當事人的命運。所以,你們務必排除合理懷疑,準確無誤,再說一遍,準確無誤地判定保羅是否存在犯殺人罪的可能。
“這不是審判門齊斯的生活作風,不是審判他在街坊的地位或是其性生活習慣。如果通奸屬於犯罪,那末我可以相信,今天本法庭的被告席就不止門齊斯一個人了。”他稍作停頓,目光朝陪審團掃視了一遍。
“為此,我相信你們將由衷地同情我的當事人,把他從磨難中解放出來,他已經受了整整七個月的苦難了。無疑他已被証實為無辜良民,是值得各位同情的。”
司各特先生朝位子坐了下去,我覺得他給當事人帶來了一線希望。
法官告訴我們說,他要等到明天上午才會發表結論。
周末對我來說真是太漫長了,簡直沒完沒了。等到星期一這天,我暗自認為陪審團中肯定有很多成員覺得証據不足而無法定罪。
剛一開庭,法官再次申明,陪審團必須單獨作出最後裁決。他沒有義務讓他們知道他的想法,唯一可行的是建議他們依法辦事。他把所有証據回顧了一遍,力圖正確觀察案情,但從未暗示自己的觀點。那天下午,他在完成總結發言後讓陪審團退席,以便考慮一下裁決。
我焦慮不安地等待著,想必門齊斯也是如此。與此同時,隨著小房間的鐘聲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只聽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四小時後,一份記錄送到了法官手上。
法官立即要求陪審員各就各位。與此同時,記者們紛紛湧入法庭,整個場面看起來猶如國會下院在預算日這天召集會議一般。書記員盡心盡責地將記錄呈交到法官布坎南先生手中。法官打開看了一遍,上面寫的內容也許只有另外十二位陪審員知道。
他又把記錄交還給書記員,書記員當著全體沉默的聽眾宣讀了一遍。
法官布坎南先生蹙起了雙眉,他問如果給他們更長時間,有沒有機會達成一致裁決。當他得知事實已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時,他不得不同意按多數人的意見進行裁決。
陪審團再一次退席,到樓下繼續慎重地商議一番。這一去就是三個小時沒有回到原來的位子。只見鄰座的人議論紛紛,熱烈地交換著各自的看法。我可以感到法庭內的緊張空氣。書記員要求全體肅靜,等大家坐定之後,法官示意書記員接著進行審判程序。
書記員立起身來,此刻,我聽得見旁座上的鼻吸聲。
“能否請陪審團長起立?”
我身不由己地從座位上立起身來。
“你們有沒有取得至少為數十人的一致裁決?”
“是的,先生,”陪審團長答道。
你們發現被告人保羅﹒門齊斯有沒有罪?”
“有罪,”我脫口而出。
■〔寄自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