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一年二、三月合刊
編輯:馬蘭

巫 昂
我們這裡的醜聞



  我每年至少都要回我們這裡一回,我們這裡的好東西就這麼好歹沾一些到我身上,每當下了車,我就能聞到咸水的空氣,還有爛魚的味道。我們這裡就這麼回事。
  今年我一下車就碰到我大表哥,他在車站載客,他看見我就問:“坐車嗎?”
  還是以前那樣,我們這裡的人忙著各自的營生,有的開飲食店有的種田有的在工廠有的在醫院,唯一有變化的是又有一兩個人死了,死在車禍上,摩托車禍。我們這裡的摩托車跟它們壓死的人一樣多,小時候比我還小的鄰居妹妹懷裡抱上了孩子,她自豪地看著我,直到把我看成陌生人為止,她說:“北方人呀你,回來也不會講我們這裡的話。”
  我像一只北方來的雞一樣走在街上,個子比她們都高,比她們都驕傲,我去百貨商店買皮帶,那裡的營業員都說我有點不象本地人,不光是腰不像,連皮帶戴到我腰上轉眼都不一樣起來,我的腰比別人格外直,我嫌我們這裡的錢爛污污的,都是北方不要的錢,我們這裡的女人皺巴巴的,也是北方不要的女人,舊式的衛生巾擺在貨架上,好象這裡的女人半年來一次例假,我嫌棄這裡所有的商品、所有的門面和所有的長著馬臉的老太婆。
  暴牙、凸額、高顴骨,我們這裡的人種就這樣,但是再怎麼暴牙、凸額和高顴骨的人都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越是破相的人越是幸福,偶爾一兩個漂亮點的肯定要惹來一身騷,我們這裡覺得人漂亮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白,如果白而且細,就更加漂亮,如果白、細而且身體不好,就是我們這裡的大美人兒了。我們這裡對男人不講究,只要能走路的都算好男人,男人賭點錢輸點家產算是爭氣得很,男人坐在家裡等著飯吃算是他家女人命好,“不出去浪盪就不錯了。”她們就該去三坪燒香了。
  我們這裡的女人都比較操勞,她們早早地老了,她們基本上沒有什麼大想法,就是做做做做,做到做不動,做到小新婦變成老外婆,我們這裡的女人生點孩子動不動就要大出血,因為她們的骨盤太窄了,骨盤不窄的懷孕的時候也太忙了,還要伺候借著老婆懷孕在外面找花草的男人,幫他們洗染了性病的內褲,至少。
  我們這裡人好自己蓋房子,自己蓋房子的時候每個人都熬得不見人形,蓋完了房子笑得也不見人形,我們這裡的官至少要蓋兩次房子,一次給自己一次給兒子,最好的房子都在西湖邊上,如果你放眼望過去,最闊的官房頂上至少養了八只狼狗,養了八只狼狗的房頂上點著天安門才有的大燈。
  我們這裡的水果攤子格外多,賣水果的半夜也不關門惟恐吃了水果的半夜還不拉肚子,人們一邊消費水果一邊拉肚子,拉肚子被看作也是一種消費,我們這裡物質豐富得沒有多少金錢。用很少的金錢就可以賣到很多物質,整天都是這兩樣東西在互相做生意,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我們這裡街上都是放貨的店,其實是超市的雛形,這些還沒從良的超市裡充斥著名牌貨,什麼名牌都有,害得我們這裡的人動不動就說要出去買巴黎紐扣美國洗衣粉倫敦挫衣板,我們這裡知道的就只有這幾個外國名詞,我們這裡從來沒有外國人來,即使外國人來了,沒到縣城中間估計就要被活活看死。
  我們這裡一點都不愚昧,你別想因此斷定我們這裡沒意思,我們這裡的洗頭店也很多,洗頭店裡的女孩也還不著急出嫁,我們這裡的男女都坐在摩托車上談戀愛,在街上互相換著騎來騎去,我們這裡的人都比較野,說粗話直接就講生殖器,這和別的地方差不多開明。但是你要是學會我們這裡的粗話真是其樂無窮,因為除了我們這裡的人誰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在上海的時候就經常這麼幹。
  有時候我回到我們這裡,怎麼也想不清楚家庭怎麼會這麼復雜,真正做到了每家都有醜聞、悲劇和難念的經,我回來有一半的耳朵是用來聽訴苦的,另一半用來聽嘮叨,幾個女人坐到一起,就開始從祖宗的事跡講起,把曾爺爺和曾奶奶的事情又回憶了一遍,把爺爺有外遇和孫子鬧離婚的事情聯系起來,把縣長貪污和科長養二奶的繼承關系整理個清楚,總之我們這裡的聊天充滿城裡人無法體會的東西,我們這裡好象從來就是平靜裡面藏著折騰和累,最好不要有人主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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