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冰涼灰冷的長廊，進入一間由水泥牆和雪白牆版圍成的方城，牆版上不經意地印著有些古舊、荒異的小英文字：Ｓ．Ｌ．Ｕ．Ｍ．Ｂ．Ｅ．Ｒ．Ｌ．Ａ．Ｎ．Ｄ。「寐之域」，是它的中文名字。
　　這個詭異神秘的半封閉空間，猶如一個荒冥的子宮，是安頓主體生命的起點，也是創發行旅力量的中點。而傳送能量的中樞，則是一種觀照生命、審視存在內涵以及不斷追求主體自由的辯証力量。
　　一片片包裹在上墨鋁箔紙的長方形保力龍版，宛如細細刻畫生命流轉的碑文，對照著雪白牆面上的照片歷史，撰寫出許多關於女人的記憶。女人，流經女人身體血脈的記憶書本裡，究竟記載著些什麼？


　　「寐之域」，一個休憩、睡眠之地，是否也意味著未知的潛意識即將隨著夢境流瀉出來？在後工業的全球化時代，台灣、美國的半生緣，究竟在一個人的生命裡，留下了什麼的痕跡？
　　歐美一般飲食文化裡包裹三明治的鋁箔紙，和大量制造的黑色墨汁，在訴說著生命經驗的物件上巧妙地相會，豐富變幻的節理，為寐域創造出夢境般的地景。而中式旗袍、日本美少女漫畫拼圖以及芭比娃娃的寫真及鋁箔包裹物，也共同開啟了思索女性主體和陰柔氣質（femininity）之間關系的契機。這樣的復合手法，顛覆了強制區分誰「中」誰「西」的刻板思維，彰顯了一種置身全球化時代、經歷不同文化、性別經驗的復雜主體性。猶如寐域牆邊那只歷盡滄桑、行經萬裡的登機箱上，已經無法清晰辨別任何國家的容顏，只見不斷穿越地域的美麗風華。


　　睡夢可以告訴我們什麼？佛洛依德曾經給了二種答案。一個是睡者內心渴望的滿足（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另一個是睡者的求生機制，藉著在夢中重新經歷生命的創痛來保護自己。在「寐之域」裡，女人想要什麼？與自由翩翩起舞？一個華裔女子的自由，是如何被渴望、被找尋的呢？如果說束縛和壓抑也是一種創痛的形式，使得生命失去了某些記憶、某些渴望、某些色彩，那麼，「寐之域」如何令生命重獲力量？
　　二個包裹著的廚房食物罩、一件包裹著的絲質睡衣，懸掛著，在寐域的上方。彷如杯觥交錯，帶出另一個記憶的空間。一個個物件，把我們從廚房帶至臥室、帶進洗衣間、然後來到浴室；一支祖父的??杖、一支祖母的扇子，暗示性地將我們引進了一個家族的記憶。「家」和女人的關系，訴說著如何的愛恨交織的情事？法裔美國藝術家路易絲．布吉娃（Louise Bourgeois,1911-）曾經畫了一幅女性的裸體素描，令人玩味的是，畫中女子的上半身─她的心、她的腦、她的身體─被一棟屋子給套住了。是否，「寐之域」也像布吉娃的素描一般，一個線索一個線索地流瀉出女人身體的社會歷史？
　　其實，那纏住女人身體血脈的，豈止家庭而已？旗袍、絲質睡衣的歷史裡，記載了多少社會對於女人體態、美感、情欲的要求和制約？芭比娃娃和機器人、美少女漫畫和灌籃高手，又何嘗不是書寫著一種從小到大性別教育上的包袱？這一切一切，宛如一條條細細的絲線，束縛著女人的生命，也牽動著女人的血脈。而女人，究竟要如何才能自由飛翔？
　　是否，「寐之域」在一圈一圈梳理那些纏住女人主體記憶的煩人絲線時，可以逐漸抖落那壓抑在絲線上的沈重？是否，在如此回溯、質問女人歷史的之後，女人就能像那只歷盡滄桑的登機箱一樣，遨遊萬裡，穿越各種疆界的限制？那時，是否女人就可以和那殷殷期盼的主體自由翩翩起舞、比翼而飛？


（２０００．３）■〔寄自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