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一年二、三月合刊
編輯:馬蘭

枚枚
賽   荷



  仿佛鳥聲四散的城市上空,有著無盡的虛妄的聰明
  我是丟失靈魂的人,卻仍舊活得很成功。你說我有一點傲也罷了,我的生活與你無關。

  那天我看見一個瘦削的女子,在夜裡她有憑欄的姿勢。

  我的生活被最世俗的東西驅動,錢和地位,是我心裡的糞土,卻又是我牆上裱金的巨幅。我的所有朋友們跟我活得一模一樣;眼見著心境一天天變得滄桑。

  我愛過一個女孩,她笑起來就像一朵花慢慢展開。她不漂亮,可是她笑起來就像一朵花慢慢展開。在她的婚禮上她的笑容慢慢展開,我坐在觀眾席上好象隔河看戲,拿著我從英倫帶來的禮物,聽見我在自己的堅硬外殼下忽然老去的聲音。她愛過我,誰教我自己一去經年。

  那一天晚上我去花錢,心情其實不是很壞,只是花了很多的錢,飲了些最貴的酒,在它們精致的瓶口上,一輪一輪的都是些大老爺們平常從不注意的別致凸雕,女裡女氣,極盡浮華。

  有天我偶然看見她,很沉默的一個人,嘴角有憂鬱的沉靜。我受不了憂鬱的人,可是她穿得很得體,氣質優雅,那麼還可以過得去。她很瘦削,在夜裡有憑欄的姿勢。我開始猛烈地追求她,我們在一起成了兩個憂鬱的人。可是我已經不再要求自己愛誰,期望不可以太高;這不是誰的錯,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忙懶得。

  她對我漫不經心。太好了,我並不需要誰對我特別注意,或者探討什麼深刻的問題。所有靈魂領域的探討都是無聊之極的,我只需要一個可以照顧我起居的人。然後讓我們很有錢。我們做到了。

  她給我生了一個孩子,哭起來有令人逃遁的聲響。我們給她起名叫賽荷,封她為倫敦城的中國小公主。

  我愛上我可愛的孩子,她的眼睛裡從來沒有憂鬱。有人說憂鬱是與生俱來的,就像她的母親,走路輕輕地,美麗卻不支。我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麼,我只想過最簡單的生活,因此我最好不要自找麻煩。她對我很好,可是有時候我告訴自己說她不了解我。我也不知道在感情方面我追求什麼。每一年我們結婚紀念的時候,我帶一大把花束回家,我們倆隔著花束沉默地擁抱,她將臉埋在滿天星裡,正是一個瘦削動人的少婦。

  賽荷長到五歲的時候,我聽說我的妻子愛上別人。說這話的人眉目閃爍,興災樂禍。他說那個人是她的女友的哥哥,一個在中國和倫敦出出入入的人。但是他說話時的神氣象是居心叵測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窗,看見春天的細雨正生發到最濃密的那一刻,冰涼冷漠地浸淫整個城市。我很不高興,一連抽掉了五包煙。

  賽荷的眼睛裡從來沒有憂鬱。她往上望著我的時候好象一只鳥兒剛剛從巢裡出來。那天回家之後我沉默地抱起她,將胡子輕輕地紮在她粉嫩的臉上。她柔軟的小胖手圈在我的脖子上,似泉水一樣清涼純潔。那一天她的母親沒有回家。我在家裡坐著抽煙,斷斷續續地思考。九點鐘的時候,一個叫何美麗的台灣女子給我打電話。她是我們公司裡新來的人,聽說剛剛離婚。

  我應她的邀請出去喝了酒,出門的時候賽荷已經睡著了。她是我唯一的寶貝,血液裡揪心的牽掛,不可替代的生命証明。英國夜晚的街道就像我女兒閱讀的霧靄深重的童話。我與何美麗在古舊的小酒館裡相對坐著,她流了眼淚,說了很多的話,我沉默地把煙末磕在深藍色的廢置的酒裡。凌晨時分告別的時候,她偎到我的懷裡來,分明是一個虛弱的女人,仍然散發深夜的殘舊香水氣息。我像親吻賽荷一樣親吻了她的面頰,將胡子輕輕地紮在她粉色的臉上。在倫敦城的上空,滿天的煙雲正在迅速地遷移,仿佛是樑實秋時代的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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