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體，我的歡愉

嗅　　覺

　　『當我們試著描述某種氣味時，言辭卻像贗品般令人失望』
　　『但我們總透過贗品，企圖闖入真實…雖然那可能只是虛擬…』
　　再清楚也不過，當我披著No5，出現在你眼前，虛偽的華衣穿過空氣的薄膜，直闖你欲望中樞，你很了解，你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到，因為香水將我魔化成你所希冀的神女，你因而拜倒，你因而勃起…
　　Suskind為了俘虜眾生，竭其心力制造出致死的《香水》，它不求你的性命，它只求你赤裸裸的把自己的虛偽剝下，在香水的魔力下，眾人忘卻了痛苦、道德、正義，在喜悅中到達極樂之境，然後，又重重地回跌人間，因為羞恥，因為他們不敢面對心中的魔。
　　『是嗅覺，魔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美麗，我的歡愉，一切都因嗅覺而起。』
　　你可能這樣認為，但是我卻想告訴你，是我們利用嗅覺掩飾我們的虛偽，你舍不得剝下它，因為你了解，若有一天，你失去它，那麼你將會像是失去殼的蝸牛一樣，任眾人玩耍、踐踏… 但我不怕。我怕的是，當我的腦中塞滿了二氧化碳，我的毛細孔裡擠滿了鉛灰、塵屑，我的發間飄著城市中清潔水的腐味，於是我對待我自己，只能用No 5、No 19、CK Obsession、Dune、Kenzo覆蓋我的毛細孔，用沙宣、海倫仙度絲、晴絲、潘婷pro-v、麗仕閃閃發亮我的發絲，用贗品般的文字充實我的大腦…你還能要求什麼？
　　於是當情人輕輕的褪下我的DKNY，手上勾著我的 ChristianDio，深情地抱著我說好香時，我會想起我今天噴的是Coco，洗的是沙宣，早晨用百花香精油沐浴過，本分地用黑人牙膏刷過牙，而且正好看完張愛玲的小說，於是今天的我很迷人…由視覺加上嗅覺加上心理化學發酵所產生的愛情魔力……
　　我們生活在種種氣味所建構的生活中，然而氣味卻是我們的知覺系統中，最沉默的一種表達方式，它默默地帶領你的情緒，建立你的歡愉、喜悅、痛苦、哀愁、緊張、舒緩…氣味和我的們的記憶中心連成一個秘密的基地，從那裡，你所有的感官世界悄悄的軟動，在那秘密的感官世界之外，包著一層由現實世界所覆蓋的厚膜，每一次的悸動，都來自那深層，但你卻漸漸的感受不到，直到有一天，這厚膜終於佔據了全部的你，一敲，碎裂成群，那一刻，你也不會再是你。恭喜你，贗品一但敲碎，再也沒有任何足以利用的意義，你失去了通往真實的通行証，當然，虛擬的世界也不會再有你，你將完全的消失在氣味的領地…
　　這完全是一種吊詭：氣味＝真實，言詞＝贗品，贗品差不多＝真實，於是氣味差不多＝言詞。於是要通往真實，你必須塑造贗品，所以要知道氣味，你必須建構文字。但是我們都知道，不需要文字，你就可以感受到氣味，於是同理可証，不需要贗品，你也可以進入真實。那為什麼我們還需要贗品來表現真實，為什麼我們還需要文字來描述氣味？
　　因為，我們都懼怕真實，它存在著，我們安心，但不需要去進入它。失去了真實，我們無所皈依……
　　試著去想起我自己，以及你。
　　高潮過後，我們淋著汗，雙乳間埋著你呼吸，混合著我的愛液的呼吸，有著腥甜、汗咸、蜜一樣香濃的乳味…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味道，
　　從那一次開始，我進入了氣味的領域，那樣的令人著迷。
　　有著暖陽的午後，細細的汗味從雙腿間緩緩的上升，漸漸地感受到它的濕潤，在喧鬧的大馬路上，感受體內盤旋而上的欲望，我呼吸著屬於我的氣味，那氣味，從每一次陰唇的張合中，吐息而出，若有似無。當我在馬路旁蹲下，混合著汗水、經血、精液的味道沖鼻而來，我幾乎因為喜悅而暈厥，想像著，當所有人在廣場上雜交的同時，Suskind在桌前也達到了高潮，他聞到所有屬 於人體內的香味，在那一剎那集體升華…
　　剝掉你的外衣，伸出你的手指，輕輕地深入你的身體，停留兩分鐘，緩緩的抽動，然後緊縮你的雙腿，再張開，深呼吸，然後慢慢地把手指接近你的鼻，你的唇，仔細的品嘗屬於你自己的香水，不要怕，那是你，不是別人……


　　『性是最極致的親密與最極致的接觸。在那個時刻，兩個人就像草履虫互相吞噬。我們以互相吞食、互相消化、互相哺乳、互相吞食對方的體液、最後互相鑽入對方的皮膚下為戲。親吻時，我們互相分享對方的氣息，向情人張開我們身體封閉的城堡，我們遮蔽在親吻溫暖的網中，由對方口裡的泉中飲水。我們的身體上組成親吻的旅行隊，用我們的指尖和唇畫出新領域，停頓在乳頭的綠洲、大腿的小丘、背脊骨蜿蜒的河床上。這是觸覺的朝聖之旅，引領我們走入欲望的殿堂』。
　　一段話，差不多把性的觸覺之旅都寫完了，我還要寫什麼？
　　人的初生，你的手指，你的唇，必定經過陰道的溫暖，感受到來自母體的柔軟，你的一生都在懷念那唯有的一刻，於是在每一次你進入自己時，出生時的記憶通過觸覺的走廊，帶領你回到遠古時代，濃稠而血腥，痛苦及歡愉，哭聲中隱藏著狂喜，你來到這個世界。
　　性的開始。非罪，乃是歡愉。
　　人的初生從觸覺開始，人死去時，觸覺仍殘留著。它將是你一生最忠實的伴侶。因為觸覺，你得以『感覺』你『真正』活在一個感官的世界。然而，它依然存在著欺騙你的種種可能性。
　　『人生─不過是一場大騙局』，托爾斯泰如是說。
　　再來一次正反辯。如果說，觸覺帶來歡愉，而性經由觸覺帶來歡愉，於是性可以＝觸覺＝歡愉；可是，人的一生由觸覺所串聯而成，而觸覺可能欺騙你，於是如果人生是一場騙局，那麼人生＝欺騙＝觸覺＝歡愉＝性。
　　聽來有那麼一點悲觀。那怎麼辦？聽著，如果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那麼罪惡依然已包括其中，沒有東西可以逃脫。所以你聽到人說：忠於自己。就是因為，經由你的指尖，你的唇，所帶來的悸動與歡愉，你都加以否認，以道德之名，以廉恥之名，所謂的自己，也就盪然無存了…
　　痛覺。觸覺的一種─『疼痛是人類在伊甸園犯錯的懲罰，是道德不夠完美的代價，是性壓抑造成的的自我折磨，是復仇的神所賦予，或是與大自然不協調所造成的結果』。
　　從夏娃亞當吃下蘋果的那一刻起，就開啟了感官之門。上帝所默許，以便夏娃能感受撒旦之蛇纏身所燃起的欲火，以便亞當能夠感受失去肋骨的永恆之痛。我們都離道德之門咫尺，永不得進入聖潔的伊甸園，徘徊在門外我們鴆飲淫樂之酒，你越想進入門內，你就越痛苦，就像聖安東尼的誘惑一般，越壓抑，它就越熾熱……
　　我們難以漠視痛覺的存在，因為它已經深入了你腦部記憶的中樞。像一只久被電極的白老鼠，知道在疼痛之後他可以得到歡愉。你越怕它，它所帶給你的歡樂就越大。
　　Ｓ／Ｍ美學，世人斥之以道德之名。Eric Braxton所帶給你的驚恐難以逃脫， 就像你第一次看到荒木經惟所引起的震撼一般。
　　『Ａ將Ｂ緊緊的捆綁在床上，Ｃ被蒙上雙眼，雙乳因為皮繩緊箍而充血，因呼吸困難而急遽的顫動著。Ｃ的雙手被反綁在後，Ａ將Ｃ帶到Ｂ的面前，屁股面向Ｂ，Ｂ在肉體的痛苦中接受由Ｃ的陰唇所滴下的愛液，Ａ輕輕的鞭打著Ｂ及Ｃ，一次一次的加重，Ｃ因為不堪欲望的折磨，坐在Ｂ的臉上，Ｂ輕咬著Ｃ的陰唇，口水及愛液從Ｂ的臉上流下，在三人的狂叫中，達到了高潮……』
　　《金瓶梅》。西門慶把潘金蓮細小的雙腳，左右各捆在柱子上，雙手反綁在後。西門慶拿起一條絲絹，輕輕的鞭著潘金蓮的淫門，潘金蓮嬌喘連連，直呼饒命，但絲絹早已稠濕一片…潘金蓮那一刻想的是誰？如果，緊綁著她的手的人，是武鬆…
　　武鬆為什麼要抓狂，縱然他打死大老虎，但西門慶可做了武鬆不敢做的事。
　　更況且，潘金蓮如此的愛武鬆，死在他刀下想必也是一種快樂。在兩人都痛到極點的那一刻，各自得到了歡愉…
　　你又何苦冠以道德之名，既然在你的記憶中樞裡，永遠住著一個潘金蓮？


　　『食色，性也』
　　『芫青（一種甲虫）是薩德伯爵（Marquis de Sade）喜愛的春藥，他以此裝飾糖果，再喂食妓女與朋友。其做法是把產於南歐的這種甲虫壓碎，其中含有刺激腸胃的物體，並能刺激血液循環，兩者組合及促成陰莖或陰核的有力的勃起，但它卻會傷害腎臟，甚至可能致命。麝香、巧克力和鬆露也被視為有壯陽作用，而且很可能真有此效果。但古聖賢曾說過，人體最性感的部分以及世上最好的春藥，乃是想像。』
　　根據研究，這是一個屬於社交的知覺，也就是說，這個知覺，會因為與人分享而強化其效果。在性的領域來說，因為味覺的分享，會使得性更加的圓滿。
　　食物的產生，原本就是因為自然界性行為的結果。食物經由你的味覺，而產生的催情效果，往往被人們所忽視。
　　這一段話，寫得亂正經一把的，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吃完蘋果、看到香蕉、讓巧克力融於你嘴之後，燃起熊熊的欲火，於是春藥的存在想必幫助了不少人，至少，它將開啟你想像之門，通往極樂之境……
　　Sade的種種淫亂事跡著名於事，世人卻把他的《情罪》加以讚頌，殊不知《情罪》能夠為Sade翻身乃是Sade的從民之詭計，企圖以道德之名來取得認同。Sade享受的乃是道德盪然無存的極喜，當他在地下Ｓ／Ｍ刑宮與妓女們大喀春藥時，世人們正為《朱蒂絲娜》、《情罪》吵的天翻地覆……Sade以口將芫青深深送入朱蒂絲娜的口，她掙紮著，芫青的苦味在她的舌尖盤旋，久久不散，她開始覺得暈眩、胸口躁熱、她不自覺地將手伸向大腿中間，接起雙腿間的蜜汁，她突然狂喜地渴飲，苦、咸、腥、甜全集在她的味蕾間，她醞著迷蒙的雙眼……Sade的朱蒂絲娜……純潔的朱蒂絲娜！
　　性的味道。在許多人的味覺記憶裡，性的味道可以由潤滑劑所喚起。那是保險套的味道。保險套的存在，使得陰莖及陰道所原有的味道被加以覆蓋。另一種性的味道，是潤滑劑加上女性體液的味道，苦味含雜著咸及汗味，並不好吃。精液的味道基本上因人而異，但女體長期接受精液的滋潤，所產生的體液可以卻除腥□，再加上汗液的蒸發，融在舌中只感受到如蜜一般的香甜，久而久之，即使長期不再接受精液，女體所產生的愛液依然不會變其味。
　　性的味道，乃是男女交合之味。食之聖品，滋養補身。
　　性的滋味─『兩根直立的柱子支撐著大量的木頭成為棚子，一名年輕的女性裝扮成神只，被帶入這個屋頂廣大的棚子躺下，差不多六個男孩隨著鼓聲與歌聲一一與這名女孩初試雲雨，等最後一個男孩和她相互擁抱之際，眾人抽出支柱，木頭由上掉落，而這對男女乃遭壓死。這是男女的結合…一如初始…
　　這也是生死的結合，兩者是同一回事。
　　然後眾人拖出這一對男女，當晚將之烤熟並食用，這個儀式乃是重復殺戮神只，並由死之救世主獲得食物的原始行為』。
　　聞到了死亡的味道。經由性的歡愉而得到了死亡，這兩具肉體＝歡愉＝死亡。
　　吃下了這兩具肉體，你就重復了此一歡愉及死亡。
　　你吃下聖餅，飲下聖血，就等於吃下了耶穌的身體，喝下了他的血，於是得到重生。他復活之前乃是凡人，於是有喜怒哀樂，你吃下了他的身體，於是你也得到了那一切。還有一件事，馬麗亞裸身，以香油覆發，抹身，用身體及頭發為耶穌淨身，那是身為凡人的耶穌最後一次感受身為人的情欲，性的象徵。
　　香油之味，乃死亡前夕之味，等於性之味，歡愉極盡之味……
　　廚師的老婆把愛人的身體烹煮，重復著這個聖典，廚師吃下了其老婆愛人的肉體，嘔吐不已。一槍，結束了廚師的性命。接下來，是電影沒有告訴你的。
　　廚師的老婆精心烹煮愛人，不是為了要報復廚師，廚師的存在及嘔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女漠視眾人的嘔吐，一口一口吃下了其愛人的身體。
　　性的滋味，乃愛人肉體之味，吃下他，歡愉永存……


　　『神給人兩只耳朵，但卻只給一張嘴，讓他聽的事物是說的兩倍』。
　　這很容易了解，所以，通過聽覺，你從情人的口中所說出的話語，所感受到的刺激，極可能會比情人用口挑逗你會來得更加有效。當初，如果夏娃沒有耳朵，只憑撒旦的一張嘴，我看那顆蘋果現在仍會掛在樹上，安然無恙。
　　性的聲音。當人還在母親的子宮之時，他即透過羊水的震動，來感受外界的聲音。也因此，當我們在類似的模擬環境中時，會感受到一種深遠的悸動。
　　在極為陰暗的環境中，闃然無聲，沉重的鼓聲一波一波的敲擊著，像你的心跳聲一般，透過聽覺器官的迂回轉折，你漸由平靜感覺到欲望的上升，電子的音波加速，頻率撞擊的結果，你勃然而起，回到最原始交合時彼此心跳的頻率，由慢而快，由快而激烈，最後迸發的高潮，再回到最初緩慢的喘息…
　　Ambient，是由人類情欲狀態翻版而來，肉體彼此撞擊所產生的自然之音。
　　孔雀開屏之時，體內的小鼓擊奏類似的音樂，那是求偶之聲，天地萬物皆然。
　　噪音，乃是大自然內非協調之聲。它來自於神毀掉巴比塔的同時，直入雲霄的高塔崩毀的聲音，嘎嘎轟轟之聲響徹人間達千年之久；而我們現在所產生的噪音，不過是因為人想重建巴比塔所發出的聲音罷了。
　　噪音的另外一個不和諧的起源來自伊甸園時期，亞當推說是夏娃先吃的，他沒罪。夏娃推說是撒旦叫她吃的，她沒罪。撒旦推說是神的旨意，它沒罪。
　　人的噪音不過是重復創世紀時期的聲音罷了。
　　後來上帝嫌人太吵，乾脆來場大洪水全部淹死，但是諾亞畢竟還是人，所生下的後代當然也就喋喋不休，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人乃以上帝的形象所塑，於是人會對於噪音感到厭煩也就不奇怪。但是還有一件事，上帝制造噪音不是因為它覺得煩，正好相反。噪音令他感到滿足及歡愉，充滿著暴力的快感。當噪音以極度不協調的音場，幹擾著你的神經時，有一種焦躁、不耐的情緒在體內蓄勢待發，對照之寧靜及和諧，噪音令你想狂叫，想瘋狂，想狠狠的撕裂你的肉體…
　　性的聲音，乃獸的聲音，暴力、嗜血，歡愉的本質。
　　貝多芬在失去聽覺之後，所寫出的曲子更加的肉欲、狂暴。在他寂靜無聲的世界裡，心靈的聲音更加的洶湧，耳朵所聽到的乃是真正的肉體之聲。每一寸肌膚的軟動，每一個毛細孔的呼喊，直接到達他的聽覺神經，沒有外界聲音的幹擾，你唯有試圖忽視它的音樂，才能真正進入它的世界。
　　三島由紀夫做到了，貝多芬的音樂，創造了《獸之戲》。性的世界裡，你一向拒絕聽從肉體的聲音。
　　關掉燈光，打開音響，盡情的叫，那是你的聲音，不要拒絕它……


　　創世紀，造物者第一件做的事是『要有光』。
　　『眼睛，乃靈魂之窗』
　　兩樣東西，於是造成了視覺，光，及眼睛。在黑暗中，我們無以辨識物體，視覺無法發揮正常功能。但每個人都明白，視覺可能是我們的知覺中最真實，也是最虛幻的。
　　如果說，眼睛乃靈魂之窗，那失去了眼睛，我們是否就失去了靈魂？而靈魂，到底是什麼？
　　不想探討靈魂，在所有的知覺當中，性的領域裡，最令人熟悉的乃是視覺。
　　一句話，『色乃是空』。你所看到的種種，都不是真實，因此唯有將之化為空，你才能進入視覺的中心，也就是所謂人的靈魂。
　　你總是害怕，你所見到的光滑的軀體，會因每一條因年華流逝而生的皺紋而黯然失色。你阻止不了下垂的乳房，阻止不了陰道的鬆弛，於是你花盡心力想去維持視覺世界所能見到的你…
　　但你可知道，在遇見你的那一刻，讓我心動的不是你含笑的雙眼，不是你緊繃的胸膛，不是你俊挺的輪廓，不是你蜜般的言語，而是我能闖入你心靈的可能性牽引著我。
　　睜開雙眼，你看到的是我的軀殼；閉上雙眼，你才真正看到赤裸的我。
　　純真一如處子。


■〔寄自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