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 樂
如果北鬥星掛在那兒不再叫北鬥
而叫歡樂,我們的手
就握住了真實的石頭
掂量,掂量著對方
以及對方的對方,輪流
像一塊磁鐵,不顧一切
撲向彼此和地心
因為沒有重量我們的愛便飄走
沉入黑夜
要舔,就卷起舌頭舔自己吧
歡樂說,說的是
北鬥星也會卷起舌頭
反過來舔我們脊背上的汗珠
讓我們輪流把對方拋向空中吧
從別人的屋頂
我說的是,在以往的那些世紀
愛需要用力
只需再用點兒力,星星們也會輪流
彼此拋著,用力……
接住對方
而且,每拋一次,它們就增加一倍
迅速增加,如果與我們對應的
那些屋頂那些燈火那些暗夜裡的昆虫和魚群……
也在齊聲高喊
再增加一倍再增加一倍吧!
就說明我們的心是在猛啃著歡樂
■
丟 失
快船往返於斯,因為心在高喊著,快
我們如箭在弦我們奔向碼頭……我們
逃逸的欲望本無目的
但,船在咆哮
用船的邏輯
那島,任意的看著我們抵達,就像看著血
抵達自己的傷口
而最大的傷口是海……永不癒合
因為被看見,因為越過錯動的人頭和肩胛
閃爍……在小巷盡頭
我們透過機器看海,高喊著快,快看啦
那被機器看見的海正起伏
當我們,雙眼微睜
想起那不曾發生的旅行,往返,快
交換體液……直到心力交瘁
■
比喻和沙
1
這時候,我持續興奮的欲望想要牢記
任何粘滿沙子在烈日下急急奔跑的陌生腳丫,這時候
我發亮的三棱鏡記不住任何腳丫──當大海
這鹽的提供者,突然傾斜,像一個轟然內陷的巨大平面
以快樂的名義運足了臂力要轉動自身
那似乎巳經完全鏽住了的行政之軸,那藍色的
腐朽之軸,要將我們從不斷向外傾斜的沙灘上
卷走……而這時,我寧願靜止
緊緊抓住那滾燙的沙子像纜繩,以平衡身心
以穩住腳跟而不致突然跌倒,在浪尖,在救生員手裡的
望遠鏡可以看見的遠處──我,像一架天平
因失去重心而高高蹺起了雙臂,我的托盤
當我那想像之纜突然斷裂,以沙的速度在風中解散……
2
我寧願靜止,為獲得平衡而緩緩奔跑,來回擺動著雙翅
當大海,透過我那發亮的三棱鏡露出雪白的牙床……
充滿了夸張和重復的技巧,她的肩
她的舌頭和不斷瓦解著的身體是如此地精於分裂,重建
這合法的分裂與重建令我著迷……
令我長久地聆聽,並試圖從那奔湧的血液裡誘導出
上萬種比喻的激情以融入藍色,無限地向外彎曲
3
而這時,那無限向外的藍色,放棄高度,方向……
循環,似乎惟有變得更藍,就別無選擇
當我以尖叫的快艇的速度用攝影機追蹤著藍色
用水草,漁網和冒險者的屍體幻影……用魚刺和鋼叉……
組成陪審團面對那藍色……而這僅僅是一個比喻
充滿了罪惡,喧嘩,放縱和偏執
不舍晝夜,細數著沙子,而那非法的
藍色冶煉機器,似乎只專注於煉造本身並且精力過剩……
從一個中心擴散,永不間斷──這機器……
我為自己居然使用了這樣的比喻而羞愧
4
當我沿著不斷向前彎曲的海岸線極目遠眺
搜尋那可能突然出現在遠方的向內生長的山脈和魚群……
當我從自巳肉體的縫隙裡向外張望
當我心神不定,恍惚,眼前一黑,用內在的視力
注視著她那鬥篷緊裡的柔軟肢體在猛烈陽光刺激下,亮出
又迅速掩藏起自身那幻影般刺目的雪白內襯
那因過度磨損而破綻百出的肢體和血液的內襯
它令人著迷,它令人禁不住要驅動自身
撲進懷抱,任何懷抱……當我轉身離去……
而我想擺脫的也正是
這一系列聯成一體而又瞬間粉碎的比喻的內襯
5
我為使用這樣的比喻而感到沮喪和羞恥……因為這比喻
比喻本身……因為修辭,白手套,因為
沒有一間腋窩糾纏著海草體毛的醫院可以等同於此刻
可以借助語言,在此刻,當著赤裸的人群
用沙子舖平手術台移植
……從粘綢的腮腺和潮濕的陰毛開始移植
當一群群被脂肪折磨著的男女走出車門
海豹般夢遊,在我的四周,仰臥在刺目的烈日海灘
躺在彼此投下的錯動的身影裡冒著臭汗
妄圖借助比喻的利刃剖開脂肪庫,像一種酷刑
像一種酷刑緩解絕望的肉體根塊,並釋放壓力
惟有孩子和老人品嘗著那迎面撲來的酷熱景色
品嘗著腳丫裡的沙子像稻米和小麥堆積如山
當風,運足了力氣將低垂的
雲層之軸推動,要抵擋烈日和時光清點
沙子般無所適從的晦暗面孔,我們
這些蔭沉的黃種人的面孔,曾像金子般照亮過那晦暗的
沙灘的面孔,當順時針轉動的朽壞之軸把我們趕回城
6
是工作在幫助我們實現發瘋的
心願……是藥片在幫助我們入眠……是齒輪
在幫助我們活著,死去活來……這歌聲令我絕望
每當我沿著永無止境的城市不斷延伸連成一片的
大街目睹匆匆趕路無處不在的人群
像一粒沙子……穿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我都會覺得自己是在往返往返往返
於一尊古老的沙漏並且逾來逾像一粒沙子在問著自己:
是誰擁有那沙漏並無視我們的意願和生死
轉動無形的比喻之軸直到一切
消失……於同一個
路口……那針孔般的路口……自己……?
(20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