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故居已經去過好多次了。最近一次去是在秋末，下著冷冷的雨。說是秋末，只是我的感受而已，按日歷上的算法已經是過了立冬了。
　　是隨越南電力代表團去的紹興，原先的計劃裡是沒有參觀魯迅故居的，所以，東道主也未作安排。但在啟程的前一天，是在吃晚餐時，代表團忽然提出想到魯迅先生的故居去看一看，這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如果是日本來的客人提出這個要求，我們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先生曾在日本度過一些年頭，但對於越南，魯迅先生的文章裡卻是很少提及的。然而客人們說他們在國內是了解魯迅的，先生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想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先生。既然客人有了這個要求，我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況且，他們要看的是魯迅。而且正是國內有一些人在借先生的名望一邊罵先生一邊抬高自己身價的時侯。
　　紹興的接待很周密，有許多內容正是越南客人需要了解的。為了擠出時間去看先生，就把一些問題放到用餐時再討論，就算這樣，時間也是很緊了，加上又下著雨，不到下午四點，天色就有些暗淡下來。負責接待的又趕緊給故居管理方打電話，請他們無論如何等一下，遲一點關門。
　　車子到達故居的時侯，雨一直下著，密密的，絲一樣地從空中纏綿著落下來。而踏進故居的黑漆台門，已有一盞電燈懸在木樑上了，正散發出淡淡的昏黃色的光芒。越南客人邊走邊看邊聽，還不時將臉貼緊窗子上的玻璃朝裡面張望，然後提出一些問題。翻譯老黃從小生長在越南，能比較正確地表達出解說員的意思。客人們走進百草園時，能聽見雨打在樹上、傘頂上發出的聲音了。泥牆根長滿了茂盛的野草；石井欄在雨中更顯光滑了；高大的皂角樹在屋檐上頗有風度地搖來擺去；園子裡種著一畦一畦的青菜。客人們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菜園子，他們一定無法想象就是這樣一個園子給了先生的童年無窮的快樂。
　　從百草園走到三味書屋，要經過一座平舖在小河上的石橋，這樣的石橋在紹興有無數座，而童年的魯迅就是每天從這座小橋上來來回回，在看上去顯得有些黝黯的三味書屋裡進進出出。越南客人走在屋檐下，在窄小的書屋前將身子伏在門欄上，他們可能在解說員和翻譯的指點下已經找到了魯迅先生坐過的那張位於書屋一隅的書桌，但他們無法看清書桌角上的那個“早”字了。懸在房樑上的電燈發出的光線是如此的暗淡，像幾十年前緩步走來的歲月一樣。
　　我坐在書屋門外河岸邊的木欄桿上，雨就從我頭上的屋檐下嘩嘩地落下來，流進泊在河面上的烏篷船上，發出好聽的聲音。船一共有三條，很有規律地排列著，黑色的烏篷與黑色的屋檐、石橋、以及被雨濺起水花的小河很和諧地在我的視線裡沉默著，喧鬧的是秋末的雨和岸上的人。我想，若有時間，我可以帶著越南客人坐著這些烏篷船，聽著雨，沿著這條小河，一直搖到魯迅先生的那個年代。


■〔寄自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