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思道（代訪談）

──韓星孩的自言自語（1996──1999）

1、 睡不著，又起來，表上的時間是一點三十五分。 我相信，我不能睡去，石頭就不可能醒來，我不斷醒著，就有一個愛我的人不斷地痛 著，那會是誰呢？ 
2、 一個睡不著的人是黑夜的雜質。 
3、 我愛過的女子都還活著，她們每個人都有一串鑰匙，都有幾個電話號碼，幾個私人 節日。 
4、 恆現代的東西是最古老的東西，如下雨、日出，如開花、落葉。 貼近了它們，也即貼近了生命的本源，借此，人可以從“文明”的迷霧中找到回家的 路。 相對於它們，狹義上的現代最多是它們的一張照片而已。 
5、 再次打開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我一下子沉靜下來。大學期間的第一次 閱讀已使我確認它是一本絕好的書，象《聖經》一樣的書，概括歷史又散發生命之光的 書，但那時是整體的、模糊的感受，而現在，我能看到更多的細節。 先是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再是它，加上茨維塔耶華和柴可夫斯基，使我不斷深入 地迷戀俄羅斯的大地和文化。 那可是一個寒冷、遼闊的地方，是一個雪的天堂，那裡的幾個文化巨人如此現代、細 膩、沉靜。 那裡的沉鬱、堅實，生命的豐滿，那裡歷史的戲劇性，大地的古老。那裡是世界文化一 個典型的綜合。 
6、 醉得生死不分、男女不分、敵我不分、父子不分、得失不分、日夜不分、真假不 分、長短不分。醉使一切模糊。 
7、 四周的蒼白的人、被異化的人、不再令人感動的人。建設生命是生命的主題。 
8、 人可以分為兩類，喝酒的和不喝酒的。 
9、 面對大海，沒有人不是孩子。 我發現海水是咸的，就象面條湯，味道不錯。 
10、 那毫不厭倦的波浪。那完整的葉子。 那藍天，藍得不可思議，藍得象是上帝剛剛把它生下來。 那漂亮的小泥螺，那龐大的牛，那催我淚發的金黃的稻子，秋天真美，人生真 美。 總在我被不可思議的美懾服時，我想起上帝。 
11、 下次去海邊要帶一張床。 
12、 爺爺跟我一樣，也是生命，這是我的又一個發現。 
13、 我在幹嗎？一生太短，來不及看某一個人，來不及看完某本書，來不及把某封信 檢查一遍再寄出去，來不及看清某個人的臉，甚至來不及把某句話說完。 
14、 對死亡的恐懼化為迷戀。 
15、 我如此貧窮，卻又有如此無限的黑夜供我居住。 
16、 我想哭，我想死，我想故鄉，我想上帝，我想入睡，我想去愛，其實都是同一回 事。 
17、 我看見幹淨的女人、事物（水果或布），就覺得自己幹淨，看見不幹淨的，就覺 得自己不幹淨。我一生的努力就是為了幹淨。 
18、 盡管有困意，但我的雙手和雙腳，我的上衣和褲子都沒有想睡的意思。 
19、 我有如此強烈的性欲，我因此知道整個地球上有那麼多強烈的性欲──貿易、戰 爭。 這一些，我在看到正在覓食的狗和聽到夜鳥孤獨的淒叫時也能感到。 
20、 沒想到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如此幽默、豐富、有感覺，從中我再次感到 幽默的穿透力和它創造生活的功能。 21、 藝術是一種凝聚，是把露水凝聚為一杯水，而反過來是更高超的技術。 而好的小說是提供一種眼光，你可以用此來閱讀世界、了解自己。 
22、 俞心焦把目光投向社會，是否意味著對個人焦慮的躲避。 
23、 黃山也是山，但因為它的個性而超越了山，象是非人間的存在，這正如美女也是 女人，但卻像仙女（西人的天使）。家鄉的山水適合稻麥。 
24、 回大學母校，悲喜都很濃鬱，幸好我現在是隨時可以轉身離開，也必須如此。 
25、 劉以達的《麻木》，首次使香港的搖滾樂達到了北京的水平，並且有個性，妙在 情緒的傳遞，張楚還是概念，而竇唯已是情緒。 《紅星三號》顯得小氣，缺乏風格，我欣賞的搖滾樂是能準確地概括生活、傳達情緒的 作品，這一點做得最好的是崔健和竇唯。這一盒帶子使我進一步減少對中國搖滾的注意 力，我難忘《留下油燈光》。 
26、 有些黃昏，天並不急著黑下來。 
27、 每一個人都是生命，都應該得到疼愛。 
28、 阿惠常與她媽談我們會否結婚，我覺得那是個哲學大問題，同樣，明天要不要自 己洗衣服，喉嚨痛了要不要抽煙也是大問題。 
29、 人的出生就是被拋到一個遠方，一生只是返鄉的過程。 
30、 對說話的厭倦是對人生對世界的厭倦的主要症狀之一。有時，某人向我微笑一 下，令我不知所措或顫栗。 
31、 女人，用她來遮擋通向虛遠的目光。 
32、 都是劣質的人生，臉上打滿了陰謀的草稿，簽滿了入侵者的身影，無人可與語、 可與信，自己也要嘲笑自己不合時宜的寂寞。 
33、 我是有福的，我曾閱讀過許多星星般的靈魂。 
34、 天使，我懷念幻覺季節，你是水做的紀念碑 
35、 幻想中的幸福生活，因為它遲遲不來，而使人誤以為它已經來過並已遠去，就這 樣，人開始了對未來的懷舊。 
36、 藍天，彩色的初冬草坡，寂靜的午後，是世界開始的時刻。 一張折疊椅子開始了生活，而另一把卻頻臨死亡。 一張辦公桌和另一張辦公桌在擠眉弄眼。 而操場裸露，日益性感，一陣風吹走了它的象征意義，我找不到它的褲子，因為天上沒 有一朵雲。 
37、 藍天，帶有失眠的品性。 
38、 我靠什麼過冬？加熱了的水、幻想？ 
39、 愛國也是要爭取到資格的，而對他人有益處的就是愛人類的。 
40、 馬爾克思是細節大師。 
41、 文學是以遠方為前提的，現在，只有自己是遠方。 
42、 巖石上一棵極細小的植物，海灘上比小石子還小的爬行動物──像是一棵爬動著 的沙，面對這些我總要在心裡喊出：它們竟然是活的，或者：我看到了上帝。 
43、 哀傷，由於美景。 
44、 這是一個快樂的兩眼發花的時代。 
45、 中國人在讀西方文學時會碰到宗教，那往往是最初的障礙，但也是最後的歸宿。 
46、 幻想琴的臀部，那是精神的花瓣，是春天的長廊，是不屬於她自己的，是桔林中 的寺院，是一塊安靜的水面。 
47、 我們時時處處需要導遊，但我們討厭他們，因為他們是誤導者。 
48、 劉以達、崔健他們為什麼還繼續搞音樂，是為了建設心靈、祝福生存者、賺錢， 還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無聊？ 
49、 我想離開這裡去杭州，但我窗外的小鳥不一定要到杭州或紐約鳴叫。 
50、 我看見一個體育老師在臨近午餐時刻把健身房的雙扇木門關上，並加鎖，這是一 個已工作了一上午的男人在關門，這是一個已工作了八年的男人在關門，當時，我哼著 一支軟綿綿的象破襪子的小調。他的這個動作是永恆的，並且暗示了我的旅程，暗示了 我想離開這兒。 
51、 魯迅說反傳統，但他本身得益於傳統，他的魅力主要來源於傳統中活的部分，而 今人反傳統則已近反文化了。 
52、 “幸福在哪裡？”是不是就是“幸福是什麼？”就是“意義是什麼？”、“意義 在哪裡？”而虛無，像一棵樹一樣虛無，像一棵星一樣虛無，還是像輸光了錢的賭徒的 虛無？ 
53、 那飛翔時的鳥是靈魂，不是肉體。但我們都在貶低肉體，肉體本身也是有靈氣 的。 
54、 杭州靜寺的鐘樓已是卡拉OK廳，誰都可以敲一下，每次10元錢。 
55、 小說不是寫問題，小說要講的並不是已經寫出來的故事、問題，“一切盡在不言 中”。 
56、 祝福要針對具體的人，解決具體的問題。 
57、 又過了一天一夜，風又刮了一天一夜。風也在啟示和祝福嗎？ 
58、 從秋天到冬天，就象一張微笑的臉漸漸變得陰沉。 
59、 愛人過渡到惠，是從性靈之愛走向命運之愛，從幻覺走向承受？ 
60、 奶奶和外婆，她們像家鄉的山岡一樣古老而不易消逝，但她們畢竟是隨時都可能 消逝的了。以前擔心過鳥雀如何度過暴雨中的夜晚，現在我是擔心我家的老人們如何度 過每一天。 
61、 我的生活不準確，我是一個多麼需要修改的人。 
62、 深夜穿過校園，感覺雨也是很具人性的動物，四周的群山已經融化掉，枝葉上、 地上的水窪裡都閃著光，因此，雨夜比情夜更具有豐富的光線。 
63、 一個打動我的女人就是一個懸崖，因此，我已經死過不止一次，我寫的是行屍走 肉者的日記。而懸崖自己也已走開，因此剩下的只有幾個文字，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64、 鮮茶葉脫水後很木訥、安靜，象是蚱蜢的骨頭，可在水中，它又能鮮嫩起來，我 希望我從中學到點貯藏生命的技術。 65、 夜不能寐，和衣靠床，四周靜寂，偶聞步音，如深山砟木之聲，乃悟：欲求夜 靜，夜夜可得，所求是心靜，人各有適所，我之適所抑或在山野之中。靜寂催人欲淚， 欲以淚自娛。 憶晝時窗外勁風中叢草，惜之苦寒又敬之頑強，如我母。 憶午小宴，去夜微雪，四周諸頂留白，地濕風密，沽酒熱飲之念頓生。飯盡而 酒至，酒，酒酣而話起。言及某夜大醉，吾醉後，一吐為快，吐後睡如屍，而同醉者錢 兄則一反常態，腳不停步，口不停言。人曰，吾素愛言語，故醉後沉默，錢兄乃一沉默 寡言人，所積之話如海，酒後決堤。吾欲醉欲醒，知言亦無益，言反傷己。 憶晝常閱背後山坡，美如霞照，常視之如痴，偶一小鳥掠過，似為吾所待。 夜深不寐，是為阿惠？路長心亂也。 吾醒，吾親人又如何？吾母新居之前乃一綿長古街，祖母之居則常能聞夜鳥哀 啼，外祖母之居，則已為新房隔鬆濤溪波。 啊，夜深不寐，如臨懸崖，何寐何寐，睡乃死也。 筆枯而書止，凝虛無而無已。 
66、 讀畢語堂之東坡傳，感東坡乃現代人，一生波折的人，解決問題的人，快樂的 人，一個好人。全中國都成為了他的流放地，真是地大物博的監獄。宋朝如今朝，亦有 異者。 
67、 在老家逗留半天，頗有根的感覺，那些被我多次批評過的山脈、屋宇和鄰居又使 我生出無限的親切。 
68、 連阿惠的小鎮的那條小河都枯萎了，真的是冬天了。接著是下雨，這是我們的保 留節目，接著是流淚的場面，瓊瑤及其他誨淫小說裡謀劃未來的場面，西方古典小說中 揭示人性探討生命奧秘的場面，這些都是我們的保留節目。 
69、 山村的公雞叫得特別嚴肅，一派古風，比許多卡拉OK式的寺鐘嚴肅多了。窗外的 滴雨也是張捷、林黛玉聽過的，古意盎然。 
70、 天雨易濕鞋，日夜讀於暗室淡燈之下，無須知日期，不覺時日流逝，乃不知己所 在。薄鏡自視，似熟似遠。胡言不斷，無聊難消。 惠家的母豬，暑假來時產十余幼豬，今又陸續生下十余只，景況相似，而時已從暑移至 冬。觀牆上畫中桃花，知冬盡又有桃花艷，如大地的月經，能感其痛和力。呵，沒有一 朵桃花能逃避春天，沒有一個人能存在於命運之外。 觀舊書桌上置以觀賞的桔子，親切如表妹，散發著微微暖意。與汽車、彩電、香皂、牙 膏一樣，桔子也是現代化產品，它的大，它的艷，它的甜，它的耐貯藏，都隱藏著科 學。 桔子在啟示我沉默下來，並傾聽自己的呼吸。 
71、 好，現在她就在我身邊，她的一只腳放在我的腳上，一只手放在我的大腿上，並 且快過年了，並且是夜晚。 
72、 韓少功的《馬橋辭典》讓我再次領略老作家的功力：內心經驗的豐富，目光的尷 尬，這是一束焊接現代和古代傳統、歷史與未來的目光，不但新鮮、銳利，還豐厚。 
73、 看喬治-桑的《小法黛特》，我感到了形式上的現代，作家的判斷力以及一顆崇 高、善良的心。好作品能通過對主人公的祝福啟示人們的善良。 
74、 讀妥思妥夜副絲幾的《死屋手記》，我真正確認了他的偉大──準確的判斷、巨 大的善意。這本書不斷地令我安靜，令我落淚和歡悅。為什麼監獄像天堂，而校園卻像 地獄？凡真實的生活無不充滿啟示，韓少功和馬爾克思的作品也如此。 75、 口號，當代已主要表現為商業廣告，而本來它是政治廣告。 
76、 一個配了音樂的池塘。 我坐在一個異鄉的陽台上。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小河。 在阿惠身邊到來的黎明。 這些有了形容詞的名詞──池塘、陽台、小河、黎明。 
77、 對於過去的一般兒童來說，大年飯上的魚、鴨是很高興的，因為他們想到它們在 水上的美，還有，他們不知道父母親是怎麼把它們從水中搞到餐桌上的，這菜猶如是父 母親的魔術的產物，同樣的，只有他們能體會到過年的氣氛。 
78、 回來了，回到自己的方言區。對故鄉的留戀，就是對自己的方言的留戀，回到本 方言區，如魚得水。 
79、 全中國的人都在看電視。 
80、 姑媽把讀初二的表弟的一大袋玻璃彈珠扔掉，他開始了一生中不斷的對失去的傷 痛的承受，什麼都將失去，包括一個個親人。 
81、 我對現代化的調侃顯得超前了。舉例：你們縣長是幹什麼的，怎麼還把環境保持 得那麼好，這說明你們窮。 
82、 我回老家拜年，我們交談了。現在想想，我們沒有談過，甚至沒見過面，他們說 他們自己的，我嗯啊幾聲而已。 
83、 我喜歡的是有生命意識的詩，如曹孟德的“老驥伏櫪”，白樂天的“唯見江心秋 月白”，老是記不住他名字的“去年今日此門中”。東坡的“亦知人生應有別，但恐歲 月去飄忽”亦很美，對我來說是“亦知歲月去飄忽，但恐人生又有別”。 
84、 我已為吃到一碗好面條發了好幾通脾氣。 
85、 看著床前一架書，像遙望一個大城市，每一本書都是一條街道。它們在遙望中很 安靜，翻開了才能見到光線和音響。 86、 我喜歡映山紅，它的美不令人驚恐。我為這些時久常新、預期而至的春天中的各 色花木、動物在這個季節特有的情緒而感到快樂。 
87、 我為外婆和奶奶祝福，願上帝早一點把她們從苦難的人世帶走，死在這樣安靜的 夜裡是多麼美好，讓她們疲憊、混濁、蒼老的血液停止流動，讓她們的大腦停止擔憂、 怨恨和愛，讓她們就真的成為一塊泥土。 
88、 清晨醒來，發現自己還在，使人覺得世界的牢固的一面。 
89、 桔林裡的麻雀的數量多於秋天林子裡的桔子。而麻雀與桔子具有隱含的神秘血 緣。 
90、 善良的積蓄成高貴，即“積善成德”。 
91、 打離開嬰兒期，就沒有與媽媽擁抱過，親熱地說話過，中國文化抑制著這種擁 抱。 
92、 微黃的月真美，可我為什麼那麼憂傷？ 
93、 時隔兩年，我又一次迷戀了《阿甘正傳》裡的詩情──給人以生活的希望的情 感。建設你自己就是對人類的貢獻。 94、 我要用一個一個黑夜來修煉熔化黑暗的力量。 
95、 一個人的沙龍。蛙聲呈現這世界的真實性和詩性，但我在哪裡？我到底死於哪一 個事件？而墳墓是鏡子。 
96、 為什麼我的心境越來越不適合祝福？ 
97、 21世紀是中國經濟、軍事、音樂、文學……的世紀，但我更相信，21世紀是中國 問題的世紀，中國人的生活仍將很悲慘。 
98、 窗外風很大，好象要把整個地球吹走。 
99、 清晨起來，我看見了幼小的光線，它們將很快地變粗壯。 
100、 喜歡黃昏的舞台效果，光線變幻中的神秘。 
101、 我喜歡帶著一只裝了部分開水的熱水瓶散步、串門。 
102、 看趙枚的《我們家族的女人們》，確實很好。一顆有自我表現認識的女人靈魂必 然導致高貴。 
103、 蘇童的短篇《白沙》比《詩刊-1997-4》全本還有詩意。詩作為體裁或許正在被 淘汰，但詩意卻在小說、影視領域裡繼續。 
104、 月薪700，相當於12擔小麥。回家割麥，現在面對的是等待收割的麥子，而不是 終極困惑，不是一張等我寫上思考的白紙。 
105、 又看毛片，覺得衣服是太重要了，毛片是提供公共的人體，但衣服給了我們個 性。 
106、 永遠都能看到天空，我因而感到安全。 
107、 惠在電話那端哭著說要跟我分手，我感到她在電話那端熔化，這哭聲是我的秘 密，這秘密加重了我四周的荒涼。而她同意不跟我分手，又使我想起別人。 
108、 做了一個夢，為什麼夢裡的河水也那麼臟？夢裡的我也那麼窮，當時我沒有一分 錢，又在一個從沒去過的異鄉？為什麼夢裡的情人也在與我告別？ 
109、 好久未去數我的金絲蝴蝶花的葉子了，上星期三數時，它是8片葉子。今夜下大 雨，把它搬進書房，它已長得像一位少女了。 
110、 她在拼命地唱《祝你平安》時，使我想象她的另一種高潮，有些歌正好像一次做 愛過程，如《珠穆朗瑪》。 
111、 大學畢業後，從想象生活進入現實世界，從自我情感轉入責任情感。大學畢業生 的自我教育問題很重要，即如何繼續培養自己的心靈和生活。 
112、 剛來的時候，一連幾天大雨，一年要盡的時候又是大雨不斷，這是一種首尾呼 應，為了促使你去回憶。 
113、 戀愛和做愛，都不是技術問題。 
114、 一些樂曲、樹、路、光纖、日期，都可以是歲月的憑証，它上面承載著你的記 憶，是你通向往事的開關（KEY）。 115、 我羨慕那山頂，擁有白雲做的皇冠。 
116、 半夜被鄰居家喝酒聲吵醒，走出門來，沒想到我看到了月亮──此時，所有的眼 睛都必然朝向它，所有的水波所有的樹葉都朝向它，美得我馬上想打電話告訴誰？告訴 誰呢？再說我還沒有電話。 
117、 類似蘭波說過的，美麗的月光令我臉紅。每一次抬頭仰望星空，我都會迎來一陣 靈性的呼吸。多看一眼月亮，人的心就會更潔淨一些，就更適合於愛一些。 
118、 在我們身邊下過的雨滴都到哪裡去了？ 悄悄話──去大海了。 那大海是它們的故鄉還是墳墓？ 悄悄話──是它們的路。 
119．對水果的態度與對女人的態度有某種情趣上的合一。水果對我來說，總的來說是 不用來吃的，而用來欣賞。水果是比我美麗的存在。 
120、莎士比亞的東西太美了：現代、現實、有趣。他的每一個人物都是口才橫溢，都 比我厲害。 
121、陪她度過一個下午和一生有什麼區別？與一個女人度過一生同和一條河流度過有 什麼區別？ 
122．我愛她的腳、手指、褲子，我愛她脫在床前的拖鞋，更多的愛是公共的，我們相 愛也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相愛。臉是最重要的愛器官，因為臉是私人的。 
123、異鄉別吃面，吃面更思鄉。 
124．再讀哈代的《苔絲》。高中時讀過，記得裡面的鄉村風光很美，感覺作者是位憂 傷、細膩的詩人。再讀時首先也是覺得他對具體情景中的人物感覺到的鄉野風光的細膩 獨特的描寫。全篇行文舒緩、朴實、優美，很適合女性閱讀。該小說系用傳統手法寫 成，每一章一個地方。而主人公的矛盾既是故事展開的動力，也是引人思考之處。中心 矛盾是苔絲的貞操問題，它不斷地改變著人物的處境，而又起始於她的命運。 這是一篇描述苦難命運的作品，亦是歌頌光輝女性的作品，這種歌頌是回憶性的、哀悼 式的。其中不乏罪惡、無奈、人物自身的局限，但我看到他們在解決：等待、祈禱、冒 險、乃至殺人。這裡也體現了西方社會的社會自我調整過程中，宗教的作用，宗教與時 代、人物的相互影響。因此不至於使人絕望，而是憂傷。 而開頭我就注意到了的是他詩化了農村姑娘苔絲，而全篇又詩化了苦難而光輝的人類人 物之一苔絲，成為對世界有影響與榜樣作用的一個人物。但哈代的基調還是在讚美生 活，甚至苦難，這是外國小說家的共同優點，他們呈現生活，而不僅是寫某個生活事 件，而中國當代小說缺乏一種宗教情懷。 詩化形象是否可取？ 
124．家庭比時代更悠遠的影響著成員的命運。 
125、就新房子來說，我決不反對化妝，塗了白灰的牆壁和磚牆是有天壤之別。 
126、讀《駱駝祥子》，老舍的東西耐看，情節粗，細節精，結尾不大好，正如他自 己。 
127、 腳使褲子豐滿起來，站起來，腳使褲子呼吸。 看著牆上自己的影子，我試圖看到它把我的微笑也顯示出來。我在讀令人激動的小說， 害怕失明一樣，怕失去能閱讀青春文字的夜晚。在一包方便面之後，我在雨夜等待黎 明，就像等待一顆星。我始終不願說出的憂傷在向我靠攏。 
128、 喜歡現成的果樹、道路、水面和秋天，我喜歡現成的陽台和夜晚，我喜歡“現成 的”世界。 
129、 世界仍在分裂，所以我深夜獨坐的陽台離她越來越遠，這陽台更不是她的胸脯。 因此我回到房裡，試圖趕走別人留在我牆上的畫面裡的目光。在更加親近雨水和廣場 時，我也更在意私人的世界。 
130、 讀畢海男的《我的情人們》，行文的急速使我反感，但著確實是部非常獨特的作 品，海男是令人難忘的。那些感性的文字，累積的欲望及其排泄，使我想到，她一旦停 止寫作，就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女性。 
131、 “閱讀”之深夜，可以這麼說嗎？我真的為了閱讀而閱讀嗎？還是為理解黑夜？ 按理論上說，黑夜在加深，因為它持續得越來越久，也就是說剩下的越來越少，但無論 窗外的一陣大風刮響樹枝還是隔壁的床上翻動身體，都不能使我消除黑夜是固定的這一 感受。 黑夜是固定的，窗外固定的秋虫鳴叫，幾十萬年前固定在大地上的月光，以及隔壁固定 的睡眠，黑夜它無休止，除非這是最後的黑夜。 是的，我很難相信還能見到被白晝的光線顯現的一張張臉龐，我更相信電燈是因為遺忘 了自己而永遠亮著，或者它正在慢慢地暗下去，桌子上的蘋果和一只杯子，如果沒有燈 光的閱讀那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啊，後半夜，當現實沉入古老的睡眠中，我卻可以睜著眼睛等待夢境，那些經過選擇的 畫面和對話，那些可以倒退的對話和時間，那些永不凋落的鮮艷的瞬間。 在這時刻，鏡子在擴大，鏡子在生育，膠水瓶和茶葉罐正陷入古老的宗教之中。在這時 刻，醒著是主觀的，而睡去的人能安全地抵達明天。 夜晚啊，將現實凝固，可白天還會來臨，就是光線來到大地，就是舊瓶倒進了新酒，而 黑夜的漫長延續使我心靈裡的幻影積累成一個星空。 桌子上的蘋果，抽屜裡的錢都是有地方去的，沒人要的只有我。我盲目地失眠，曖昧地 思念，我已將桌子上的小鐘轉了過去，而更多的臉龐向我轉了過來，就像一只異鄉的星 空，加重我的憂傷。 那麼多我都已經消逝了，只剩下這個我留在青春的後半夜，真實的海灣學校。我懷念那 群已消逝的我，在那過去的地點，在季節耐心地暗示下，我看見了我飄忽的幻影，那平 面時代的臉，像水果一樣幽閉的臉，像火燄般燃燒的臉，像水滴般擴散的臉──“我” 們不再跟我交談，“我”們是地下的星空。 我愛那因憐憫和沉思而下垂的腦袋，也愛因思念和受啟示而輕快靈性的步姿。啊，孤獨 中的身體，像大海一樣重，像星空一樣輕。 一切將會醒來，也就是被投射上了光線，麻雀沿著光線上升，馬路隨著光線寬闊起來， 而我將用激烈的音樂把我的大腿弄醒，讓山谷裡的白霧把我的眼睛弄醒，讓籃球把我的 四肢和籃球場弄醒，讓鳥鳴把我的耳朵弄醒，現在是黑夜，它把我的記憶弄醒。 床，甜蜜的床，我不在你的懷裡，你也是活的，今夜，你和我都獲得了獨立。 為何又要老調重彈──我不斷醒著是誰不斷地痛著？在今夜，誰將會死去，我的外婆、 奶奶還是爺爺？我到底是渴望還是擔心他們死去？ 鳳凰山的雞叫了，呼應那不可阻擋的太陽，它已經照紅了遙遠的海面。 坐下去，坐下去，讓黑夜完整地融入我的生命。 
132、 我徘徊在門的系統中，門們阻擋我，吸引我。在森林裡，每一片葉子都是一扇 門，在湖面上，每一痕水波都是門。我看著我房子的木門，它是比玻璃更讓我著迷的鏡 子。 
133、 一夜狂風吹來了秋，當你仰頭，天空突然已經離你遠去。 
134、 報道十五大的CCTV新聞聯播像朗誦詩歌，但語言不大好，老是“一定”、“高 舉”、“抓”、“核心”等，讀得好，把所有的陰影，過去的、現行的和未來的，個人 的、地方的和看不見的都淹沒掉了。新聞（政治廣告）一結束，就是“康必得治感冒， 療效好！” 
135、 在清晨，天邊有一輪很有裝飾性的太陽。 
136、 月光曾留有階級齒痕，是我的階級鬥爭恐懼症所致。月光照著社會主義，我看不 出。月光照著今天忘了降下來的五星紅旗，這是真的。 
137、 今夜的月光很美，但在本地區為了月光起床的只有我一個人，這也是我比大家好 色的一個証據。 
138、 山頂上，兩朵雲在接吻，電視屏幕裡，兩只豹子在擁抱，書桌上，兩只蘋果在白 頭偕老。而我的嘴像一個空酒杯。 139、 誰能與我想到一塊兒，在秋日的上午，又是周末，誰會來叫我去小山那邊的水庫 去，這太難了。於是，我一個人到了那水邊的巖石上，巖石上的小洞穴是我的煙灰缸， 巖石有著微微的體溫，水面是脈脈秋波。 
140、 偉大的卓別林，讓我想起莎士比亞，他是美國的莎……，也是電影時代的 莎……。可見，世界上除了一個莎……是不夠的，我們還要俄羅斯的莎──契可夫，香 港的莎──周星馳。 
141、 杯子裡的水拼命地逃跑，一會兒就跑光了。 
142、 我還是喜歡這軟飲料時代，這也是先輩的鮮血換來的。 
143、 俞心焦是我的精神之父，是他激我了我的一大批精神之母──莎士比亞、馬爾克 思、卡夫卡等人的作品。（注：當然，父親有時顯得粗暴，並且，他也是它們的兒 子。） 
144、 夢見自己的老幹部是一根點燃的香煙，煙灰抖在老幹部活動中心──煙灰缸。 
145、 從*小姐房裡出來時，落著稀疏的夜雨，是惠又在想我了嗎？這雨是她的淚滴。 這雨一直跟著我。我躺在床上，雨輕輕地碎在瓦頂上，我進入夢鄉，就好像是一滴雨融 入水面。 
146、 一學生問我，為什麼現在的詩與古代不一樣了？我說，因為大地不一樣了，大地 上的房屋、空氣、雨、聲音和光線都不一樣了。但你如果繼續看下去，你最終會發現還 是一樣的，因為詩都是對生命的思索。 
147、 鼻子也是會思考的，一種氣息是一個時代、一個人物……的暗碼，比如番薯的香 味使我想起童年。普魯斯特為我們做過最好的証明，見《追憶似……》第五卷開頭。 
148、 今夜月亮真美，漸近冬，月白得無絲毫煙火氣，但我不該高興，因為我還沒有伴 侶。這麼美的月光能促進我的憂傷發育。真羨慕蘇子能有月夜泛舟之樂，想惠必亦見此 月，我數月來，以籃球消愁，不知她以何慰寂聊。熱水滌足，多希望能與爺爺或惠一起 洗。 
149、 到處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白天、在黑夜，在散步、在上課，我總是一個人。 
150、 減肥：身體怎麼可以這樣開發的？ 
151、 鎖是門的生殖器？房子是人類的生殖器？港口是大海的生殖器？ 
152、 與*散步時，那條機耕路象是通向天堂的道路。 
153、 讀杜甫詩歌，三吏三別人說是歷史，我說是新聞報道，夾著觀點的報道。杜一生 奔波，一生都象個文學青年。 
154、 老一年，就寂寞一年，牆壁上又多了一年的陰影。 
155、 我的體內有一片寂寞的森林，我每天黃昏用半斤黃酒把它澆灌，使它蘇醒。然後 它驅使我四處奔走，使我的身體向女性傾斜。 
156、 渴望來信，這意味著我的缺乏。 
157、 布萊克在他著名的《老虎》裡說：“什麼樣的神手和眼睛，敢鍛造你可怕的勻稱 ？”我走在黃昏的水邊，一株卷心菜，一片小草葉，一聲蟈蟈叫，一只隱在林邊叫喚的 小麻雀……也是同樣的神奇，與老虎一樣具有神的品性，惠特曼曾在《草葉集》中概括 為：“鍛造一片草葉的功夫不亞於鍛造一個星星。”而當你對大自然充滿敬意時，你就 會靜心。 
158、 小雨耐心地下著，晚飯後，獨自躲在傘下散步於校園外的水墨田野，山軟如泥， 水硬如鐵，這湖光山色，我象是走在某少女的內心裡。 
159、 天氣在傷害我，歡樂一一凝結，一本書翻著翻著似乎就散開了，我渴望女神象來 臨，她有著死神的微笑。 
160、 今天12月1日，惠來電告訴我要跟我結婚，我高興地接受了。今夜先與*小姐吵了 一架並去60年代女子那裡。出來後，雨還在下，難道惠還在想我？南方啊，我一直想逃 離的泥濘的南方，我一直又不願離開的滋潤的南方。 
161、 在有名望的過度裡，沒有比中國人更苦了。 
162、 雨就象女人，太幹旱了你會去祈求，但纏繞不休又讓你煩。水果從家養到規模化 生產，它就不好吃了，女人也逐漸地成為消費品。 
163、 為什麼快樂在錯誤之中──不道德的快樂、傾斜的美？ 我希望做的是不應該做的，我應該做的是我不喜歡做的。理智與情感的矛盾、超我與本 我的矛盾。 
164、 微有積水的冬日裡拋荒的稻田上，一只巨大而潔白的鳥不斷地展動翅膀，它就是 神，它一下子征服了我，它使我想起一個少女行走時微微顫動的胸房。神是幻覺中的芳 香，當你觸摸時消散。 
165、 我的歸宿是當一個人，一個有靈性的人，而不是一個黨員、父親、勞動模范、教 師、藝術家、中國人…… 
166、 12月14夜，我偶爾走出辦公室，迎面看見一粒明亮的流星向西流去，我從未看見 過的這麼亮的流星。（補：15日上午，惠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已決定跟我正式分手，與別 人結婚。） 
167、 在溫飽未徹底解決之前，找女朋友也為了得到對方的體溫以驅寒。 
168、 結婚就象唱卡拉OK。 
169、 荷爾德林被海子放大了，海子又被他自己的死放大了。 
170、 我希望擁有憂鬱的晚餐氣氛。 
171、 當我讓一個女生幫我抄寫我的小說《死亡設計》時，我翻起的書怎麼都寫到死亡 ？[美]阿蓮娜-S-哈芬頓寫的《創造者與毀滅者──畢加索傳》寫道：1925年（他出生 於1881年，死於1973年）春，他的故友雷蒙-皮介特逝世，至此，他已經經歷了父親、 女友之一、好友兼保護人、崇拜者、同性戀者、詩人麥克司-雅各布的死亡。親密的人 的死亡如同與重要作品的誕生成正比。 [日]三島由紀夫那本令我非常著迷的《金閣寺》則寫到主人公的好友鶴川在喝酒後被一 輛卡車撞死。 
172、 能善待一件衣服才能善待一個生命。 
173、 認識到本能的力量並主動讓它來控制我，這是我以前的生活的一個概括。 
174、 雪使大地美起來，我又一次感到了化妝的力量。 
175、 有時覺得整個身體像牛而腦袋像龜頭，在尋找一個水池痛快的洗澡或淹死。 
176、 寒假又要到了，我想去尋找找不到的東西，一些虛無縹緲的事物，比如在三門尋 找呂新，到新疆去尋找河沫（注：她住在浙北）。 
177、 我漸漸發現，我自己就是我行走的終點，而經歷是一場夢境，一個精子和一個卵 子的夢。 
178、 惠，你不在，你就是唯一的女人，你在身邊，你就是女人之一。辛酸就產生於 此，豐富也源於此。 
179、 頭發是情感的外在象征，發長情濃，女子多情，發易情逝，削發為斷塵/情尼， 光頭乃無俗/情僧。 
180、 放大即出名，放大靠媒體，同時，放大即扭曲，放大即消散。 
181、 還沒看完莎士兵亞全集，他就死了。 
182、 每一個人都需要怎樣的營養、祝福和磨難才能象一個人？哎，生這麼多人幹什麼 ？但已經生下的，就是生命，就需要滋養。 
183、 戀愛由帝王演繹有放大功能，看了《埃及艷後》，它同時有縮小功能，愛情被政 治功利壓迫得魂飛魄散。愛情與性，性與政治？ 
184、 他們生下一個兒子，覺得生下一片陽光，一個晴天，生下一個女兒，如生下一場 細雨，一個陰天。 
185、 在雪地黃昏走，這雪地是教堂，是林妹妹的“一[不]靜土”，發著奇異而質朴的光 彩。丫，你那含淚的眼憂鬱。我在雪地上，孤獨中去親近一些東西。 
186、 去澡池，而不是教堂，所以洗去的是灰塵，而不是內心的毒和痛。 
187、 儀式裡含有敬意，農村/傳統社會，對更多的事物含有敬意，他們從中得到寧靜 和意義。過年氣憤淡了，說明大家對儀式的敬意淡了，因此也更空虛了。那些對一米一 布都懷有敬意的人，那些對結婚生子很重視的人是心底踏實的人，而對什麼都不在乎的 人，容易空虛和作惡。 
188、 農歷九八年正開始，還才幾分鐘，惠，爆竹如山崩，我想你，我想你，一想總先 想起你。我不喜歡你，但想你，但愛你。我知道，只有你已離開我了，我才會這樣瘋狂 地想你。我喜歡一輩子的錯，讓我們無休止地分手和忘了我們已經分手。 
189、 什麼東西到我家都會溶化，比如一只籃球、一張畫、一本書、一件衣服、一個女 人。所以，一杯茶溶化了我寫在紙上的心情。 
190、 去看望外婆，94歲了的老人家對我說：你要對惠好，做戲《樑山伯祝英台》講， 金堂玉女千千萬，真心賢弟只一個。勁打勁一點，搖搖動的石頭不要去踏。 
191、 失去阿惠，意味著失去我的最後一個讀者，我還會寫作嗎？失戀不是失去那份 愛，而是完成了那份愛。 
192、 往年的春天，紛亂的女性們象易使人頭昏的春天。往年的春天，女性們的影子象 半夜一樣嫩。 
193、 泥土多麼親切，奶奶死了、回到泥土裡去了。泥土之外就是陣陣鬆濤。我哭了， 因為奶奶愛我，我也愛奶奶，因為奶奶苦，我也苦，我哭了，哭得像做愛一樣痛快，我 哭了，哭奶奶死了，也哭惠與我分手了。 
194、 那小孩那麼可愛，真舍不得把她養大。 
195、 每一個的成長都需要一番瞎折騰，尤其是少年期和有個性的人，對那些犯錯誤的 人要寬容，在內心裡。 
196、 我最喜歡看的節目是動物世界和足球比賽，因為那是最美麗的，最自然的，看動 物世界，讓我可以看到人性或理想的人性，看動物世界時就象在欣賞上帝的公式。但我 到每一個城市我都要去看看植物園，而從未去過動物園。 
197、 懷孕和出喪都象唱卡拉OK，有著一套程序，人生也如此。 
198、 讀罷胡平《不再是秦兵馬傭的臉》，使人沉重、飽滿、心酸的文章，氣健意盛， 筆朴中見靈。想起小平先生，已故去一年了，我現在才感到了一點敬意。中國積弱積愚 多時，才會有文革，此傷難癒。好的制度和好的民眾是首要的基礎工程。我作為一個新 生代教師、一個民間作家、一個農民的兒子，有許多事可以做。調侃得夠了，該做些建 設性的事了。 
199、 公雞啼叫很準時，是神安排給它們的工作。母雞在下蛋後叫個沒完，叫得鬆散。 女人也是生過以後變得喋喋不休的，並且大多孩子都喜歡爸爸。 
200、 春天，真是美得不得了。大地真嫩，那雨中的一樹潔白的梨花，滿山滿山的映山 紅，草綠到了極點。走在陽光裡，我就像一棵植物，能感到陽光往我體內流動的快樂。 黃昏時分，油菜花像一盞盞即將熔化的燈。 
201、 有為無為不是指做還是不做，而是指做或不做時有沒有特別的目的。 
202、 春天是一種氣氛，它是集體創作，它是豐富的，動態的，全身心展現的，又避免 不了抄襲另一個春天的命運。 
203、 春天的美是以冬天的荒涼為背景的。 
204、 清明節回家時買了三本書，回來發現都是關於死亡的。一本是《面對死亡》，一 本死亡研究專著，周國平的《妞妞》寫活了18個月的她的女兒。還有王小波的《白銀時 代》，4月17日是他的祭日。在閱讀時，聽到上墳的爆竹聲，想：今天，有人給凡-高、 海子、魯迅、周恩來、毛澤東、李世民、三島由紀夫上墳嗎？ 
205、 據三聯生活周刊消息，北京空氣污染很嚴重，這使向往到北京生活的我高興，因 為我的鳳凰山要比北京的空氣好一百倍。但我們主要是缺乏破壞環境的力量。現在，我 主要在自然光中閱讀，這是綠色閱讀。 
206、 有一個人必有一群人，任何事物都在瘋狂的復制自己，任何事物都在唱卡拉OK， 如果沒有另外力量阻擋，我走廊上的那株小籐就要爬遍全宇宙。 
207、 佛陀最後成為一棵菩蒂樹，失去了動物的驚恐。成為植物是人類多年的夢想，而 成為石頭或雲朵，那是更高的夢想。最高的夢想是成為無。 
208、 割麥子的季節到了，大地漸漸流露成年人的嚴肅相。 
209、 盯著那不倦的河流的一段看，時而回流過來一塊泡沫，時而回流來幾只鴨子。 
210、 所謂缺乏理想和信仰就是缺乏榜樣，缺乏崇高的人，可徹底信任的人。一個偉大 的人就是一個宗教，後來的人是吃他的老本，所以他越來越稀疏。 
211、 “媽媽”這個詞比好多媽媽本身可愛。 
212、 我的大腿，它也懂得快樂。她拿她的腰沒辦法，總是細不去。我仔細看著我的 手，它也會思考嗎？ 
213、 山那邊的水庫像我外婆一樣令我思念。 
214、 想起阿惠，心裡就一陣涼。 
215、 自由和民主總是與效率掛鉤，追求自由就是為了追求效率？ 
216、 苦難是分不同層面的，正如需求和缺乏是分不同層面的。幸好時間會掃走殘缺的 生命，但時間又會誕生很多的不幸的人。 
217、 這日復一日的空泛是多麼可怕，無意義是人遭遇到的最大的苦難。此刻，沒有任 何一本書可以安慰我，可以增添我生活的勇氣。 
218、 讓愛的光把我的生命照亮！我要走出黑暗和泥濘。讓我通過祝福別人來挽救自己 ！ 
219、 詩歌具有自身的功能，詩歌不是法律，不是歷史、心理學，不是新聞、風景介 紹，不是哲學、動物學和美學，更不是邏輯學。詩歌是生命的信息、靈魂的信息。指責 詩歌不反映社會現象、百姓心理是無理的，這不是詩歌與詩人份內的事。 220、 我希望我們都能在貧困的歲月裡挺住並豐滿起來。 
221、 我看到一幅照片，常要想象這幅照片被拍攝時的拍攝者的眼睛。 
222、 這世界沒有鏡子可怎麼辦？有更多的人會找不到自己。 
223、 夏天剛到，一個女孩就是一根白燭，線條日益模糊，似乎就要熔化。再熱一些， 房子都要熔化了。幸好，中午睡覺時又聽到了雷聲和暴雨，這世界一下子又變得生動而 親切，我仿佛受到了祝福，因而增添了生活的喜悅和力量，減輕了我的沉悶。 
224、 雨水、燕子和黃昏，好象就是這些安慰著我的恐懼，使我仍能感到這世界的穩定 性。可見我已多麼脆弱，我甚至相信，我就會消失在從食堂回寢室的路上。可怕的是， 我的苦難具有極強的穩定性。 
225、 看賈平凹學生氣十足的《醜石》知：天空裡飄滿了石頭，因為星星就是會閃光的 石頭。 
226、 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使我的生活具有個人的隱秘性。 
227、 小說使人口增多，但沒有使大地變得擁擠。 
228、 我多麼希望被愛，我在許多名詞前加了“親愛的”，這說明我現在病著，被愛是 病人的需要。 
229、 一大早，校園丁笑林老頭家的五只鴨子排成長長的曲線經過我門前的路，它們是 在早跑，跑向它們回憶中的池塘去早泳。 
230、 經不起回憶的生活是低劣的，在回憶裡抹不去的被稱為永恆。但也有忘不了的正 是你想盡快忘掉的，就象碟片上的傷痕。 
231、 性使生命和寫作活躍並具有整體感，性是生命的核心，性整合著生命，性是生活 的指揮者。 
232、 看動物世界/人和自然如看神的生活，神就是人繼續遠離著的大自然，故環境污 染是真正的殺神行為，必遭天譴。 233、 維護並提高自我生命從個性生活入手，以個性生活為主題，這意味著自己要有自 己的歷史、國土和憲法、百姓，要有精神上的私人上帝和監獄。從更高處看，這個時 代，我這個人都毫無個性可言。 
234、 去看慧香，路上經過大水庫，我將阿琳的信葬在那水波裡。 235、 我相信現在走到她面前，她還會跟我走，但我把她帶到哪裡去呢？她就是惠。 
236、 書本裡，藍天裡，樹林裡，憂傷少女的臉上，都有著清泉，使我涼快。 
237、 只有農民才搞現代化，只有農民要看電視，打電話，只有農民才談戀愛，只有農 民才拍照留念，只有農民才投稿，這國家，這時代，也只有農民才能活下去。 
238、 什麼都要批準，什麼都要証件，比如做愛，比如生育，比如找房子，比如遊行。 只有犯罪不用批準。人生已經需要持票入場了。 
239、 有想幫窮人的富人，有想幫窮國的富國？為什麼不可以？ 
240、 傳統不是高高在上的，它就在空氣裡，就在我們的習慣裡。 
241、 我想懺悔，但沒有有資格接受我懺悔的人。 
242、 美工班在喝畢業酒，都很興奮，如服役已滿，因為他們以為明天很有勁。 
243、 古歷五月到了，小鳥的鳴叫好像調輕了音量，也少了濕度。 
244、 人們懷念伊甸園既懷念個人的童年，懷念人類的童年──前文明時代。 
245、 魯迅說中國文化是吃人的文化，文革到了極點，吃人的人都還在，他們的武器已 變了，從最高指示變成了人生真諦──MONEY。 
246、 沒有愛心，無能照耀別人的人是小人，不值得尊敬，不論他有多牛的職位和聲 名。 
247、 爺爺真是行屍走肉，既不會看書，又不會打牌。外婆，你就象在墳墓裡一樣孤 單。 
248、 自己與自己在紙上燈下聊天至夜深，偶翻自己老二一閱，安慰它說：委屈你了， 這一輩子讓你跟我，可委屈你了。 249、 暗戀還是自由的。 
250、 爺爺，奶奶，思念你們象是我的任務。思念惠也已成為我的習慣。 
251、 失眠者很尷尬，象是一條煮不熟的魚，象領不到証書的畢業生， 
252、 讀《歷史的代價──文革死亡檔案》，引起極強的情緒。荒誕至極、殘酷至極、 恐怖至極。是誰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又有誰在認罪、反省？我為出生在這樣的國度而感 到恥辱。文革喪失了清末以來的現代理想傳統，極大地破壞了民族素質。 253、 冬天和夏天，嚴酷的季節使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窮人。而春天和秋天又使所有的人 變成了富人。 
254、 一個女人是一座墳墓，我想找一塊風水好一點的，把自己埋葬，活得不耐煩了。 也有少數人離開墳墓，復活了。 255、 春深草木旺起來了，我就不大上山了。山上現在就象是工地，一直到秋深，大自 然的工程才落成，那時再可以上去玩。 
256、 看足球現場直播，我們能看到的最精彩的場面是偶然，最嚴格的裁判是時間，最 大的吸引力是它已經吸引了那麼多的人。 
257、 覺得自己已老了，已沒有一個令我心動的遠方了。 
258、 以前我不喜歡杜老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現在我覺得它是永恆的哀歌，因為 我連茅屋都沒有。 
259、 與足球節目相比，NBA籃球節目是繡花藝術了，許多非足球迷覺得足球難懂，它 太抽象了，其實是因為高潮太少了，多的是撫摸，甚至是夫妻倆的老一套的吵架。 
260、 無論何時，想起惠我就會憂傷。 
261、 夏日陽光具有固體的性能，堅硬、鋒利，你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割破。夏天通過雷 電使人們更記住大自然的存在。 
262、 泥土那寂靜的懷抱！在那裡，一路的驚恐、辛勞，財富、罪惡，表情和傷痕都化 為泡影。而現在，我還聽不到泥土的音樂，聞不到泥土的芳香。 
263、 人說樹老成精，我面對老樹，確實能感到它的威嚴，它的祝福，植物的一些品格 是我們人永遠都學不會的。我希望生活在老樹的身邊，這一輩子如果不去會很遺憾的是 孔林，非為孔，是為林。 
264、 人說詩歌就是翻譯中失去的，我想詩歌是無需翻譯的東西，詩歌就是生命的信 息。 
265、 夏天的最大特點是熱，熱得好象生活也得夏天過了才開始。 
266、 都一年沒見面了，我還是那樣想惠，可怎麼是好。 
267、 忙了幾天，大姑丈終於入土了。死會引起不得推卸的忙碌，忙於把屍體處理掉， 經過一番佛事周折，走好從人群中消失的過渡階段。如果沒有習俗，人們還真不知如何 處理親人的屍體呢。還有多少次葬禮啊。 
268、 最喜月初上東南時，特別潔淨，光有寒意，漸高漸濁。 
269、 浴罷登岸，坐草地上讀書讀黃昏時節的波粼，時有水的芳香溢來。我很少有這樣 令人陶醉的黃昏了。水庫是夏日最好的玩具。 
270、 我喜歡南瓜那獨特的口感和香味，連同充滿南瓜香的往日的老家夏日黃昏。 
271、 惠，我們還沒愛完，你就走了，我想你，就象想一段不復重現的音樂，你越來越 遠，但愛過的，永遠愛著。 
272、 性壓抑沒什麼大不了，最多是專制給我帶來的痛苦。 
273、 一個人的安全感是多方面的，如經濟安全，情感安全，生命安全，道德安全，法 律安全，意義安全，特別是意義安全，海子就是死於意義安全。對我來說，書房就是我 的家，就是我的大海。 
274、 每一個人都愛著一個並不存在的人，當他找到一個替代者時就以為陷入了愛情， 而接下來的所有摩擦都是為了使對方接近那個並不存在的人。 
275、 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是農村戶口的。城裡的姑娘是水泥地，農村姑娘就是黃泥 地，我當然是喜歡黃泥地，但現在的黃泥地自己往往渴望成為水泥地。想想那些水泥一 樣的女人，我就為自己還是獨身而感到慶幸。 
276、 王小妮夫婦選擇深圳是東北話隱居於粵語之中，獲得了一種別扭的自由。 
277、 信仰是持久的公共的願望，它是基於公共的絕望。 
278、 中國有供大於求的苦難，足夠有良知者耗盡畢生心血。 
279、 與大貪污官僚相比，我學生上課睡覺又算什麼呢，我何必要發脾氣？ 
280、 不是心好了才去當教師，教師是在當教師的過程中變得好起來，職業在改造人的 心靈。 
281、 為了金錢辦學，為了工作讀書，令人心酸，令人絕望，愧對孔子，愧對米斯特拉 爾。 
282、 青蛙也是需要刺激的，黃昏的暴雨喂出了一個涼快的夜晚，所以它今夜叫得特別 飽滿。 
283、 突然想起黃昏，就像突然想起惠，她此刻在幹什麼。或許她在責怪我還不走到她 面前，跟她說：跟我走吧。去哪裡呢？不管去哪裡。 
284、 《詩刊》有時也能發幾句好詩，比如：你吃的是牛肉，而不是牛。 
285、 中國足球隊的宗旨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如果不允許隊員留長 發，不允許高中生談戀愛，那麼中國隊永遠只是中國最厲害的隊。 
286、 酒是心情的度量計，我喝了一瓶啤酒，我覺得此刻的憂傷不止一瓶，於是我又開 了一瓶。 
287、 人死後沒有靈魂，這樣會有恐懼，但或許這樣就更輕鬆了。一個人與一只茄子、 一只蝴蝶或一頭豬具有相通的存在意義。 
288、 昨日黃昏，我又到了河邊的沙灘，想起了惠那裡的小河。見到任何一只水庫，我 就會想起家鄉的水庫。甚至連屏幕上的小姐我都會想起惠。任何事物都相應地照亮我心 愛的秘密國土。 
289、 酒常會給我創造暫時的懸崖和虛構的峰巔。酒以載道。 
290、 今天是8月1日，會不會是惠結婚的日子。 
291、 詩歌，它本是集體的巫術，現在它是私人的巫術。 
292、 夏日午後，烏雲聚集得很快，就象中國當代的資本原始積累，天空就象一句塗脂 抹粉的流行歌曲變成了一道繁瑣的數學題。而對水稻來說，天空的陽面是父親提供的糧 食，陰面是母親的溫情。 
293、 雷雨很有戲劇效果，它從不羅唆。有時光打雷不下雨，那是下在另外地方了，就 象外村在做戲。 
294、 不要談國家、人類，想想我的親人，我的班級，為小弟弟想想前途，為一個學生 加加油。寫作也是如此，以前，我總是繞過四周的人群，試圖與大師們對話。 
295、 喝吧，喝了酒我才相信，這人間的事兒是一場戲，中國正好演窮人，我正好演孤 獨者。從一杯酒到另一杯酒，酒總會有的，一天又一天，死亡總會有的。 
296、 三個孩子在窗邊學習，小弟老是從一陣風、一條黃鱔或書中的一個詞談起，把另 外兩個的目光從書上引開，引向窗外的小河，小河上的鴨子、魚網、小魚和小河邊的青 草、吃著草的四只水牛，甚至過年時的一個場景，甚至他們的屁股也懸起來了，走到樓 下去，爬到一張放有撲克牌的床上，走到小河邊，在別人放的網裡撈條小魚。 我希望他們自覺學習，所以我都不大說他們，我命令小弟弟離開，他正在有興致地講著 黃鱔，他的臉一下子陰暗了，我突然想到，能一天到晚惦記著河裡的泥鰍是幸福的，而 我竟幹涉了他們。 許多人不喜歡讀書，但長大後，他的思維能力、想象力、意志力和情感處理能力都不 錯。現在，一方面是他們的注意力已習慣於非書面的東西，另一方面是老師們沒幫他們 轉好軌。 
297、 樹的種子是自己發育成樹的，樹也不會反過來贍養老樹。我欣賞樹天生的無親無 戚、四海為家、意氣相投。但據說一種樹要為同類的死亡而落葉，至少，樹與樹也存在 相生相克的關系。 
298、 我在吃著月光，我的手指，我的大腿，我裸露的胸膛都在吃著月光。還有什麼期 待的呢，沒有必須留戀的風景，沒有非見不可的人，在月光裡，我忘掉了另一次月光裡 的擁抱，忘掉了另一次月光裡離我而去的人。在這月光裡，我等著河水的聲音，當夜深 去，它會穿過窗口，來到我的房間，走進我的身體。 
299、 我理解卡夫卡的心意，作品流傳下來難免要被讚頌，而他要的是悲傷。他是世界 的陰影，而自以為熱愛他的人把他當作旗幟，當作為自己加油的廣告。偉大的作品總是 傳遞出忍受空虛的力量。卡夫卡通過寫作把現實的空虛提煉成天堂的空虛，他沒有榮 耀，只有陰影。當他領取了死亡券以後，他想燒毀那已完成了使命的道路。 
300、 我打籃球就像《射雕英雄傳》裡的老頑童周伯通練彈指神功，都是因為失戀後有 太多沒有內容的日子。 
301、 有多少讓你渴望的人，就有更多的你想逃避的人，而他們往往離你更近。正如有 一個英雄，必有更多的懦夫，有一個楊貴妃，就有六千個失色的粉黛。 
302、 我繼續寫作是因為苦難的連續性。而真正的孤獨是真正的交流的起點。 
303、 月亮是世上最美的CD，我一生只要這一張。它總會有的，即使你在囚禁之中。月 亮，天空的乳房，神的肉體。 304、 八十年代對付的是文革這一具死屍，開出的復活藥方是西化，九十年代對付的是 當前的活人，開出的藥方當然也就零碎得多。 
305、 雷電沒有故意毀滅大地上的什麼，被毀滅的僅僅是因為大地不夠寬敞。我在雷電 中獲得空前的寧靜，老天，真是無中生有的厲害。 
306、 人的身體上，生殖器官是最古老的，它還處於動物狀態，而大腦卻已處於後工業 時代，兩者的距離是生命分裂的肉體依據。前者是槍，後者是黨，要黨指揮槍，不要槍 指揮黨。 
307、 門外和門內是不一樣的，門外是社會主義，門內什麼主義都有。 
308、 托爾斯泰走向曠野時，他的長輩都已死了，而死了就是沒有活在家裡而是遊盪在 曠野裡，他是去與長輩們會面。 309、 中國人缺乏敬業精神的一個例子：魯迅從搞兵工轉向醫學又轉向文學又轉向革 命。人們同樣需要手槍、藥、小說和革命服務。 
310、 西川說，中國古典文學中，他最喜歡孤獨的林沖，這使我想到大觀園裡的人都很 俗氣，沒有一個是沉默的，他們是一群孩子，我喜歡的是他們良好的居住環境以及幻滅 感。 
311、 我母親還保留著她那50年代的趣味，從燒菜到教育孩子，她因為缺乏自省而不會 進步。 
312、 這是一個沒有鮮花的小鎮，因而我向往海男描寫過的雲南永勝。 
313、 我是在群山中度過童年，甚至一生的，所以每一塊遼闊的水都是我的遠方。我的 故鄉是固態的，而我的遠方是液態的。而天空，那是共同的異鄉。 
314、 現在看來，越是苦悶的時期，我的生活事實上越豐富，吸收得越多，思考得越 多。 
315、 向杭州打傳呼，我等待那個城市在我身邊的電話裡發出聲音。到了杭州，我打傳 呼，他回電了，這城市開始和我交談了。對我來說，杭州就是朱健的杭州。 
316、 我沒有向世人公布個人隱私的義務，因為我不是美國總統。 
317、 你在每一個觀點前加上否定詞就是另一個觀點，這就是多元，並且顯得深刻。 
318、 睡眠是最流行的生活方式。那些越公開的人，睡眠就越隱蔽。 
319、 這房間很潮濕，因為每一個女人都是一場雨。但她們經過客廳時一滴不漏，所以 客廳是幹燥的。 
320、 我坐在門口，感覺著夜的來臨。黑暗是來自萬物本身，不是從外面來臨，而是光 線撤走了。我已洗去了我身上的汗水，我象一棵樹一樣自足，這時，我聽到了小虫們的 鳴叫，這是石頭聽過的。 
321、 昨天是夏天，今天就是秋天了，天涼起來了，變得親切起來了。 
322、 我希望在孤獨中做更多的工作，希望時間對我的生長有效。所有的依賴都失去， 去成就自我。最大的飢餓是意義的飢餓。 
323、 昨天早晨，我還在象山鬆蘭灣海濱，看著不倦的流浪，計算出那裡的濤聲每人每 夜50元。這濤聲是有很多好朋友一起聽取的。 
324、 睡了，都睡了，總統和乞丐，監獄裡的犯人和警察，都睡了，睡眠使每一個恢復 為泥土般的質朴。永遠都有夜晚，永遠都有睡眠，多好，也永遠都有大海。 
325、 有些小說作者故意把故事隱藏起來，象是做謎語，但我已厭倦了猜謎，你就直接 說吧。 
326、 這9月的黃昏真美，我想在某篇文章裡模仿它的氣氛、光線和結構。我洗好了自 己的身體，象昨天一樣，也象前天一樣，這個時候，我渴望著一個女人來把我拯救，經 過一番莫名的等待之後，我又成為一個喝悶酒的人。 
327、 思考自己的身體，它多麼舊，毫無新意，它遵守著古老的法則。 
328、 人生如打麻將，與運氣有關，與鄰家有關，也與你的把握有關，形勢時常在變 化，你出的牌和藏的牌對整個局勢都會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特別是關鍵的幾張。你的 牌，別人的牌，已打的牌和沒上堂的牌是一個整體。 
329、 與一個信基督教的老奶奶談《聖經》，正如與武俠迷談金庸小說裡的人物，與追 星族談歌星艷聞，與商人談生意經，無不帶有迷醉的神情。 
330、 在清晨，我又看見了銀子般的月亮，一個美麗的秋天又來臨了。秋風正在染紅林 子裡的樹葉。 
331、 讓我象孩子一樣毫無責任地睡去吧，讓我象花朵一樣睡去，我不要去食堂吃飯， 門外到處是奔跑的聲音。 
332、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並感到了別人的孤獨，感到了各種事物的孤獨，一切都 是孤獨的。孤獨就是一切都是封閉的。很自然，在這樣的雨天黃昏寫下這樣的話後又是 一個狂醉的夜晚。 
333、 我是出家人，早已有流浪的念頭，並早已獨立生活。心焦是更徹底的出家了。精 神食糧是出家人創造的。所謂俗人就是不想出家的人。 
334、 秋風越來越幹枯了，不久，它就會把山岡吹成枯黃。吹紅桔子的是它，吹走年輕 人的幼稚的也是它。 
335、 寫詩，是為了超越肉體，提煉肉體，使肉體從事精神生活。 
336、 秋天已經成熟了的陽光在路上舖張她的屍體，我看見燕子在虛偽地飛，悲哀的燕 子，沒有隱私就沒有戲劇，沒有動盪就有生活，它們就要回到南方去。燕子是雪的反義 詞之一。 
337、 去旅遊，去到另一張床，另一把椅子。 
338、 喬丹是被閃光燈照黑的，那某某為什麼還這麼白，那是塗了小護士防曬霜。 
339、 從報社出來，街上是身份未明的黃昏──晚上是喜是憂？從每一個地方，蹬上任 何一輛黃包車都能到她的身邊，但到不了她的內心，也就是到不了她的衣服裡面。 
340、 西方有著人類崇高的理性，理想的虛偽和恐怖在於是短期的是表面的，理想不在 於對未來的計劃，理想應是基礎性的信念，不可磨滅的原則。 
341、 學生畢業後最大的問題是吃飯，是生存，是工作，而不是我的文學教養。或許人 文教育反而更迫切，因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342、 男人們通過碰杯來擁抱，碰杯是男人之間的親暱舉動。 
343、 她那柔軟微妙的胸脯使我漸漸獲得愛憐的本領。 
344、 我不幸，但不幸也可以不幸得從容一些，可以絕望地幻想美麗和真情。 
345、 誰還象我自己對我這麼好呢？誰還象我自己那麼信任自己呢？不是的，我不是對 我最好的人，也不是最信任我的人。 346、 我希望自己是一束總是移動到有著苦難的人的面前的花朵，那就去努力吧，在內 心裡建立一個美妙的國度。 
347、 對我來說，助人為樂是一種生理需要，而不是道德品質。 
348、 都已熄燈了，一女生送來兩只月餅和一只蘋果，這時我才想起今天是中秋節，我 一下子感到了幸福。而副校長叫一個寢室的女生都出來到操場上跑步，我聽副校長吼叫 得很響──一種叫做校長的動物。 
349、 去吃飯之前先把皮鞋擦幹淨，但這僅是我的一個想法，我還是穿上就去了。 
350、 季節的壓力明顯減緩，陽光漸漸溫柔。 
351、 我家門前沒有樹，叫小鳥停哪裡叫？起床後，我發現幾只小鳥沿著小河河面飛 鳴。 
352、 作為一個教師是希望學生成為理想的自己，而令人分裂的是，雇傭你的人卻希望 你教出自己的敵人。 
353、 世俗本沒錯，不好的是世俗中惡的成分，我們貶義的“世俗”實際是說“惡 俗”。 
354、 我是火，希望女人的暴雨把我熄滅，這是天堂裡的澆灌，天堂裡的死亡，這樣的 死亡會帶來更大的生機，而像我如此缺乏死亡的人無疑是生活在地獄裡。 
355、 集郵的樂趣在於集，而不在“郵”，你集鞋子、發型、自行車、女人、香味都是 一樣的，在集中人有成就感。 
356、 人們把老房子當作垃圾，把老人當垃圾。 357、 耐心地看著日子來去，一個陷入了欲望的人是多麼可憐啊！ 
358、 收割後的田野象已經生產了的產婦的肚皮，謙虛、朴實。我希望少女的聲音溶進 這黃昏。 
359、 我在藍天下鬆林畔的懸崖上沐浴清風，脫掉上衣，我希望藍天和鬆濤溶入我的身 體。 
360、 秋天來到我小小的陽台，來到我小小的石榴樹上，它的葉子泛黃，幹枯，它最後 一朵花蕾開不出來了。窗外，秋風在平靜的水面上寫字，先是一段，再是一段，無聲無 息的回車鍵，一會兒寫滿了整個水面，又翻過一頁。它在模仿什麼？海面、舞蹈還是果 園、春天時節的稻田？你看，秋風又把它寫的詩句一行行的拆去。 
361、 教育的功能之一是幫助學生培養克服人性中黑暗的東西的習慣。 
362、 我們批判封建文化，說它是吃人的，即是反生命的，反人性的，亦即反本能的， 反動物性的。現代文化是對獸性的恢復。故鄉情結是往回走的情結，即返獸情結，伊甸 園裡未開智的一男一女是動物，還不是人。藝術家是更多獸性的人，逃避文化的鐐銬的 人。所謂反虛偽，也就是尚獸性？ 
363、 農民生活條件苦，就醫、就學困難，引起青少年犯罪、虐待老幼和自我虐待、迷 信、自私、不衛生、阿Q眾多。 364、 我討厭學校裡的高音喇叭，那是適應口號時代的家伙，它向空中傾倒聲音垃圾， 我們安靜的空間被污染了。 
365、 認真地活下去，總會好起來的，就是痛苦，也要活到底，深深體味人生的悲涼。 
366、 國家像女人，我愛她，但她不愛我，我這是對國家的單相思。 
367、 真的有點難以相信，文革發生過，並且還是不久前。或許當時並非現在想象的那 麼可怕，它是根植於人性、中國歷史和世界潮流的現象，它不是偶然的。 
368、 山的腳下有湖，水裡的山比水外的山美，水使美麗成倍增多。山因為被水描寫過 後，令人刮目相看，正如生活被作家敘述後，讓人重審原來熟視無睹的一切。 
369、 半夜了吧，一只大鳥在高空鳴叫，它正飛過我們的屋頂，這聲音讓我想起校門外 的湖水，水裡的藍天青山，這叫聲是校長的叫聲的反義詞。 
370、 看了這麼多的書，認識了那麼多的人，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想了那麼多的東西， 現在，我應擁有健康、豐富、正確的人格了。 
371、 每一個都是生命，也就是都像我一樣渴望安全、溫暖和超越。 
372、 毛澤東和秦始皇還有一個可比之處是：水庫和長城，毛澤東時代修建了無數個水 庫，現在客觀上美化了大地。 
373、 小說/影視還是在影響著生活。 
374、 水波與水波的摩擦聲，我用全身細胞去傾聽。 
375、 每一棵小鬆樹都像一潭在站立起來的水，這因為是冬天了。 
376、 熱水洗腳就想起爺爺，想起他曾給我的溫暖和他目前的病痛和孤獨，吃到好菜就 想起媽媽，希望她也能吃到。 
377、 12月23日晨起來，發現陽台上的石榴樹已沒有一片葉子，昨天還有16片，前天還 有32片。 
378、 人的建築，蜘蛛和蜜蜂的建築，上帝的建築──藍天、山水、春天、枝葉、人 體…… 
379、 阿惠，你又想我了嗎？久旱後的鳳凰山竟下起了綿綿細雨了。 
380、 美麗和創造，快樂和欲望，苦難（欲望和美麗的受挫）和拯救，這就是我思考的 主題。 
381、 政治不是理想，是利益。我是一個毫無政治習性的政治愛好者，我關心大地上的 苦難並有拯救的沖動──苦難是火災，拯救是救火。革命就是為了提高人的素質，不僅 是激情，更多的是默默地建設和與自己的鬥爭。自由戰士即是對自己與社會負責任的 人。 
382、 《西廂記》真如寶玉所說，是“古今第一絕妙辭”。這是一部給我震撼最大的漢 語作品，我真正感受了漢語的歌唱，勝於讀唐詩宋詞，也勝於讀翻譯成漢語的莎劇。生 氣勃勃，文雅辭句與俚俗雜語都那麼地活靈活現。不羨張生夢幻情，但慕實甫絕妙文。 
383、 從自己身上體驗人類的黑暗，存在的局限性。 
384、 花開又花落，其中有真意。 385、 她，保守的肉體，代價而沽。 
386、 牛很美，牛的步姿很美，它有點痒，背在一株樹上蹭。大鳥在飛，它的靈魂在翅 膀上。一群水鴨在飛，我試圖靠近它們。麻雀，那是老牛的反義詞。 
387、 半夜到桔園裡小便，突然感覺頭上的星空在晃動，原來是我自己在發抖。 
388、 一只紅月亮升起來，想到我的七只水庫──我的七個女朋友。 
389、 做愛有感：挖下去，挖下去，挖到世界的盡頭，品嘗死亡的快樂。 
390、 沒想到，清晨推開門，外面已是雪白一片，小雪還在飛舞。 
391、 社會主義國家的公民有謙虛的自由。 
392、 藝術家要體味人的本能（深度）、弱點（尖端）和夢想。而社會活動家是調整， 是在眾多旋渦中旋轉。這兩類人是矛盾的。 
393、 外婆的簡歷是一首好詩，可惜我永遠也讀不到。 
394、 人們怎樣對待環境就是怎樣對待自己的生命質量。 
395、 新言情小說：李杭育《故事裡有只兔子》（《鐘山》1995-5）、陳村《鮮花和》 （《收獲》1997-5）、刁鬥《証詞》（《收獲》1998-6） 1/主人公都是男作家 2/都有好幾個情人 3/都好色而又有好的一面 4/都寫當下的城市生活，分別是杭州、上海和沈陽。 不同的是李顯得貴族，陳市民，刁流氓，既是指敘述語氣，也是指故事情節。 
396、 我的生活中缺少女人，只有很多女的人。 
397、 我的那玩意兒象一只話筒，我又想唱卡拉OK了。自摸就是卡卡拉拉就OK了。抽煙 也是唱欲望的卡拉OK，公共場所禁止抽煙還為了禁止欲望的直白的表演。 
398、 大年夜給鄭翔的電話──酒喝了嗎？鞭炮放了嗎？壓歲錢收到了嗎？朋友思念了 嗎？看聯歡晚會了嗎？笑了嗎？還有，你爸爸也笑了嗎？大家都笑了嗎？哦，笑了就 好。 
399、 說話輕已是時尚，這是口號的反義詞。 
400、 大年深夜流淚，不僅是自己的孤獨，還為了千萬的祥林嫂、喜兒、賣火柴的小女 孩、魯侍萍。 
401、 說冬天裡的田野一片枯白是不切江南的冬天的實際的，你看那綠油油的麥田，是 上帝的草坪，是星空的倒影。 
402、 或許有一天，我會放下愛的恨的一切，向遠方走去，再不回頭。 
403、 王旭烽的《不夜之侯》加上《南方有嘉木》，使杭州市有了自己的近現代史。前 者是我看到的最美的抗戰歷史，一般的死亡總是匆促的，而她卻把歷史童話化，死亡那 麼地清晰和美麗。接下來重點無疑是寫文革，抗戰和文革是中國本世紀最黑暗最痛苦的 兩個時代，但對人的集體心理改造的最厲害的還是這20年。象武俠小說一樣好看，王旭 烽應該獲諾貝爾獎。 404、 幹淨的女孩，飛，見到你又使我產生要把日常生活過得神聖與詩意的沖動。 
405、 母親帶小妹妹上城，為了節約兩元錢的車費，把妹妹的雙腳都走了。 
406、 為了使黑暗的生活發表，他煞費苦心証明黑暗是中性的。 
407、 當代思想資源是泛濫成災，個人想獲得思想的自由得要先完成整個時代所做過的 思考。 
408、 在狼面前體現羊性，在羊面前體現狼性，就是沒有恆定的人性。 
409、 在許多充滿新概念的文學批評、文化批評裡，常有許多不清晰的地方。我想，越 是深刻的道理，表白應該越明白、簡單，復雜的表達是因為認識的模糊。 
410、 春風，這初來乍到的春風，無論在路上還是在臥室裡，都溫軟得象少女的腮，使 我緊崩了一個冬天的臉又重新具有了微笑的功能。 
411、 讓俄羅斯小說裡對苦難的升華機制運用到現實中來。 
412、 一碗面和一首歌的制作都有一定的程序、工具和心情。 
413、 她因為醜陋而變得堅硬。 
414、 想起來了，我讀過的大學裡歷史老師講課大多很用力，即聲音很響，語氣很堅 定，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也是無知的表現，他們沒感覺到歷史的講授應該是非常小心 和危險的，要明白自己所講的是把學生導向假知識假歷史的海洋。同樣，我看一些語文 老師在講授魯迅的文章時，魯迅如果在場肯定是要氣死了。他們聲音響亮地讀著別人的 評價，然而自己正好是魯迅的敵人。 
415、 比喻與神話相通，神話就是最初的比喻，比喻有神化的效果。如，一個人被殺頭 後，兩只乳頭就像眼睛了，而神話裡是把“像”說成“是”。 
416、 海子，在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好像他是我的私人親戚似的，這是孤獨的根 源之一。 
417、 寫作無需也不該追求劃時代、跨世紀什麼的，它是永恆的事業，是伴隨著人類 的，藝術是苦難的陰影。 
418、 苦難還為終止，這是歷史還未終結的前提。 
419、 春天真的很美，油菜花黃，柳絲兒綠，映山紅紅，溪水兒清。我不想拍下這一 切，我要直接把春天記在心裡。現在我的寢室裡放滿了花，如果擁抱必會不方便，但我 喜歡這種不方便。 
420、 在校長的帶領下，全校師生都笑了。 
421、 全世界都在為科索渦遊行示威了，包括美國人民，但中國還沒有，這是中國的恥 辱，中國以為那與我們無關，等與你有關就遲了。 
422、 一把刀刺進一個人的肚裡很容易，但要修復是太難了。 
423、 快給每一個導彈發射器戴上一只避孕套，別再生育屍體了。 424、 電視屏幕上是南聯盟的春天，那裡與中國相似的草，但隨時都可能被摧毀。

                                                ■﹝編輯：沈方﹞